第五回:路难行,暂借一竿斜,雪无声,怜我笑东风 E_wCN&`[
j0aXyLNX
四喜忽然听见冷秋颜说了一句,下雪了。想也没想,就回道,这儿是地底,哪来的雪。冷秋颜左手撩起帘子,望着窗外,一片灯红酒绿,照在他的脸上,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只还是说,下雪了,我知道的。 h"Q8b}$^)
再见到慕容胜雪的时候,已经是个冬天,冷秋颜在地底下呆久了,好难得上来一次,便被寒风吹得想往回走,祝武娘说他是秋天生的,既怕冷又怕热——果真如此。 UHkMn
冷秋颜在原地跺了半天的脚,一出去,漫天的雪花纷纷往他的脖子里钻,热情似火,地上有个水坑,黄豆大的雪花飘进水里,很快就消失不见。比着慕容胜雪约定的地方走去,冷秋颜看见路上的树都挂满了厚厚的积雪,枝桠深深地塌了下去,像一个个佝偻的身躯,在寒风中消亡。 {duz\k2
冷秋颜想着,不由得笑起来,其实树要比人长寿,若不动它,它自个能活好几百年,这是娇贵的人不能比的,正是因为人很娇贵,所以夏天怕中暑,冬天怕着凉,稍不注意就死了。慕容胜雪曾在信里隐晦地提起亡命水这件事,他说自己正在做一件连徐福都做不到的事情,而他一定会成功。
A,<E\
然而现在的慕容胜雪已经是一条丧家之犬,冷秋颜得到消息的速度很快,在离开逍遥天之前,他就已经获得消息,慕容胜雪因为杀死了同志而遭十部众共诛,他先是去了苗疆,为的是寻求庇护,然而被拒绝,如今他应当是心急如焚,毕竟不知道追兵什么时候会尾随而至,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i$#;Kpb`^
这半年来,慕容胜雪同冷秋颜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两人都太忙,没有时间见面,若非年关将近,不夜长河的人少了许多,冷秋颜难得清净,而慕容胜雪又恰好寄出新信,内容简短,但透露出他的窘迫——虞渊镇南二十里,有事相谈。 Sy_G,+$\
经过虞渊镇,冷秋颜顺手买了只烧鸡,烧鸡用纸包了好几层,但还是微微渗出油来,若非怕脏了衣服,揣在怀中应该也是很温暖的。虽然如此,冷秋颜还是拿袖子遮了遮,算是遮挡风雪,烧鸡的温度还未降下,冷秋颜已经走到了一间屋子前,门上还贴了张倒过来的春字,有点像屋主的手笔。 8MtGlW%Eh
慕容胜雪已经先他一步开了门,屋里的热气也跟着跑了出来,一团团的,直往冷秋颜身上扑。他嗅见屋里有香气,笑道,早知你生活的雅致不减,我就不该担心得连夜赶路。说着把烧鸡举起来晃了晃。 HM1Fz\Sf
慕容胜雪道,这是在怪我了,快进来吧。侧身给他留出一口,等冷秋颜进屋后又飞快地关上了。 eJ-xsH*8
屋檐上的雪被震落一些,啪一声掉在地上。冷秋颜这才觉得身上舒服了,搓着手坐在床上,慕容胜雪跟着上去,伸手拢住他的,哈了几口热气,等暖和了才松开,嘴上略嫌地说,怎么不擦一下,害我沾了烧鸡的油。 "|q&ea rc
冷秋颜知道他只是说笑,没有计较,只问,你信上叫我来商谈什么,直说无妨。 P|E| $)m
慕容胜雪却说,先吃东西。说罢三两下就把油纸摊开,肉香蔓延到整个屋子。 `UaD6Mc<Mz
冷秋颜说,我在不夜长河学会了一个本事,能一边说话一边谈事,你信不信?慕容胜雪说,我不信,除非你表演给我看看。 @Uvz8*b6
冷秋颜果然开始上手去撕那只鸡,弄得满手油汪汪的,两只鸡腿完整卸下,一只给了慕容胜雪,一只留给自己,这事做完,又起身找布要擦手,慕容胜雪说,门后头放着只面盆,你在那里洗。 %)1?TU
等冷秋颜洗完手回来,慕容胜雪已经摆好了碗筷。等着他落座,这又是从小培养出来的教养,是礼仪,就算他不在家里,也下意识保留着这个习惯。 ,R\ \%
你笑什么?慕容胜雪问。 [l??A3G
冷秋颜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咱们俩对着吃东西也这么讲究。 P3=G1=47U
慕容胜雪说,难道你没有和别人单独吃过东西? _D&598xx
冷秋颜说,单独打牌倒是有,吃饭,没有。 bsli0FJSh'
慕容胜雪道,那就当我是跟你打牌的。 lfgq=8d
冷秋颜道,需要这么警惕吗? Mb}QD~=M
慕容胜雪说,因为我有事求你,是要拉你下水的,庄重一点,总不是坏事。 my1@41
H
这便是直入正题了,冷秋颜说,你现在是江湖名人,一天到晚都有消息飞进巧木宫,我就算不想知道,也该知道了。 ec;o\erPG
慕容胜雪点头,道,就是这样,我已经脱离阎王鬼途,苗疆、中原都不能留,希望借你的方便搭条线到鬼市去。 ~,Ix0h+H+M
冷秋颜道,你要到哪里去。慕容胜雪说,巧木宫。难,冷秋颜说,老爷恐不乐意接你这个烫手山芋。慕容胜雪一边嚼肉一边说,这我早就猜到。冷秋颜看着他很久,忽然明白了什么,说,你是眼馋上了巧木宫,是不是? !9e=_mY
慕容胜雪笑了,他的脸被屋内的热气熏得发红,笑起来像桃花盛开般灿烂,冷秋颜想起一句“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只觉得元稹写得真是妙极,他如今的心情也如天上的云一样飞得高高,落不到地里。 iWkWR"ysy
见他走神,慕容胜雪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道,我跟你说呢,若要牵那落花随缘庄的线,你答应不答应? v;{#Q&(
冷秋颜道,这不难,三姑娘收人只看实力,过得了她的眼,就八九不离十。慕容胜雪道,我对我自己还是很有把握的。 Wvh#:Z
他又说,只是杀手的生意做不长久,我还是得想个办法老爷除掉。 n( yn<
冷秋颜忍不住道,我得说一句,地宿和老爷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将来他要和你寻仇,我可帮不了你。慕容胜雪道,小看我,我还需你出手来保? >Cp0.A:UC#
冷秋颜道,你被阎途十部众追杀,就是因为别小楼出手才捡了一命——我劝你还是精进些剑术才好,如果你还记得我爹说过的话,就知道要怎么做。 t{9GVLZ
慕容胜雪一愣,缓缓道,我同你说过没有,早年到了忌日那天,我都给你爹扫墓,夜里都梦见他在给我指点剑法。 $%d*@'c
冷秋颜淡淡地说,别辜负了他老人家惦记你的才是。 _|2:_N=
接着两人沉默,低头不语地吃着东西,整只烧鸡很快就变成了一具骨架。得了冷秋颜的回应,慕容胜雪难得勤快地把骨头处理掉,他好像不怕冷,穿着薄薄一件单衣就走了出门,半刻才回来,回来时脸上还是红的,眼睛亮得出奇。 sll\g
窗外风大了,往里头吹进来一丝寒意,冷秋颜打了个哆嗦,慕容胜雪将门一关,又有积雪落下,只是没着地,就被刮走了。 T'9'G
M
做吗。慕容胜雪说。 5C]x!>kX
这时候冷秋颜的肚子里升起一团餮足欲望。 M|h3Wt~7
好,他说。 \gaw6S>n}
F)QDJE0
脱了衣服以后,两个人都钻进被窝里,冷秋颜在慕容胜雪腰上掐了几把,发现这人瘦得出奇,估计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据说吃药多的孩子性情都很倔的,慕容胜雪往他脸上摸了摸,问,咱们谁在上面谁在下面?说得冷秋颜一顿大笑,把人肩头往下按牢了,说,看我的吧,您躺着就行。 tDcT%D {:
慕容胜雪还真的把腿往上抬了抬,又被冷秋颜一把抓了往肩膀上扛,慕容胜雪将眼睛眯起,外头的风雪和黑夜,同这间小屋相比显得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桌上的蜡烛摇曳,在墙上投出相缠的两具身影,一瞬间,慕容胜雪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可以一直这样,该有多好。 B9z?mt'|r)
!e<^?
r4
完事以后,冷秋颜躺在床上等着回神,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就问慕容胜雪说,你的病怎么样了? 7n<{tM
慕容胜雪整个人往他身上趴,几乎是贴着耳朵问的,什么病?冷秋颜道,就是游仙丹,你不是管老爷换了药? iYoMO["X
慕容胜雪说,老爷的保密工作没做好,怎么轻易将客人的信息泄露出来了。 &p@O_0nF
冷秋颜说,没泄露,那药本来就是我卖的,不夜长河经营当铺,遇到有人逾期不赎的,我们就会变卖质押,游仙丹便属于这类,质押通常放在巧木宫卖,一个月结一次账,我就是见到账目上写着这东西售出却没钱到账,问多了老爷一句,这才知道是你买走了。 b8UO,fY q
慕容胜雪冷哼一声,不说都吓你一跳呢。我吃了那药以后,连着做了好久的怪梦,梦里有个仙女领着我上天界参观,什么三十六宫、七十二殿的,都被我看光了,几乎要把路给背下来——你知道我白天忙着跟阎途十部众内斗,夜里还得去神游太虚,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好在这个状况持续了半年,最后一次我梦见自己到了一个地方,门口立着块石碑,刻有“太清仙境”四个大字,在仙境里我遇见个炼丹的老头,我讨厌老头,总会引起我的无端联想;这老头说我胎里有亏,成年后多行不义,恐怕命短,我听了很生气,正要和他说理呢,便看见他光手伸进了八卦炉里,从里头摸出枚带着七彩火光的药丸来,二话不说就往我嘴里塞,那玩意忽冷忽热,从喉咙直往下钻,把我疼得满地打滚,直接昏了。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 Ld~/u]K%V
冷秋颜有了兴致,问,他给你吃了什么? TD0
B%
慕容胜雪道,不知道,但是后来我肚子疼了好一段时间是真的。 0{D'n@veP
这里?冷秋颜的手已经往下摸,慕容胜雪把他手打掉,最后翻身坐起,扯起被角往上一拉,光被遮住,只剩下深深的黑暗。 rb.N~
再来一次。慕容胜雪命令道,他的吻落下来,带有烟味,和另一种令人沉醉的香气。 \R_C&=
跟我回去吧。冷秋颜被这味道熏得心里发痒,他说,明天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咱们就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2[W&s&
慕容胜雪说,好。 d#FQc18v}k
d$!RZHo10V
天微微亮时,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外头的风静默如谜,雪漫漫地飘下,冷秋颜的手刚扶上门环,便觉一股寒意袭来,把他冻得直往回缩。 Y:[u1~a
我是不是在地下呆得太久了?冷秋颜把手塞进袖子里,互相揉搓着。他说,奇怪,以前的冬天也是这样的? Xx:"4l.w.
慕容胜雪将衣物包进一张巨大的布里,裹成一团,然后背在背上。他说,其实以前也这样,只是你不记得了。 T0)@pt7>
冷秋颜淡然一笑,原来最直观的感受也能被时间消磨殆尽。慕容胜雪说,我记得你是南方人——你去过离羽国很近的北方吗? TvbE2Q;/UL
冷秋颜说,没有,那里是什么样的的? 3]S$ih&A
慕容胜雪说,那里的黑夜很长,寒冷深入骨髓,每个人的嘴都被牢牢冻住,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流淌着忧郁。 #*Ctwl,T
说着,他便推开门,趁着未褪尽的黑夜走了出去,冷秋颜跟在他身边,一声不吭。 k9!{IScq
YS0<qSN
慕容胜雪没有说的是,其实他不是在慕容府里出生的,他出生在一个离羽国边境很近的村落里,那夜的月色皎洁,积雪落了有一人高,茫茫四野皆无人。北方是母亲的故乡,她执意希望自己的孩子和北国能有关联,哪怕只是一丝一毫,她甚至想好了名字——无论男女,都叫胜雪。 q/,O\,
屋子只有一间,慕容宁当时只有十几岁,和莫离骚两个人各骑了匹高头大马,手里提着一盏灯,灯灭了好几次,慕容宁伸手去勾那根灯芯,但是怎么拨也燃不起来。莫离骚有些困了,耷拉着脑袋,眼皮几乎合到一块儿去。 kffcm/
马匹不安,嘴里吐出一团团白雾,慕容宁也学着把气吐到半空中,同鹅毛大的雪片比着玩。子时过三刻,屋里忽然有了动静,慕容宁忙叫醒莫离骚,差点把莫离骚从马背上推下。 W'TZ%K) I
离骚,离骚,你看。 )SGq[B6@I
屋檐下聚起一小团风,将空中的雪吹得东倒西歪的。莫离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睡。 xy;;zOh`
慕容宁也不说话了,留神听着屋里的声音,又过了半个时辰,一阵很弱的哭声才慢慢传出,慕容宁激动地跳下马,雪顿时没过他的下巴。莫离骚也醒了,把身上的积雪抖了个干净,然后双臂在马背上一撑,整个飞了出去,稳稳落到地上。接着在门上狂拍,师娘,师娘啊,你还好吗? %'pgGC"|
师娘说,你别吵了,听得我心烦。莫离骚乖乖把嘴闭上,过了一会儿,慕容宁才从雪堆里爬出来,手上还拿着那盏灯,他问,大嫂啊,我们什么时候能看胜雪? 'H;*W|:-]
大嫂在里面说,你们现在就可以进来。 L!xi
呼啦一声,门被推开,两个裹着风雪的年轻少年跑进来,接生的老太婆气得大骂他们不知道分寸,莫离骚和慕容宁好像当她不存在似的,嘴里嚷着,胜雪呢,让我看看胜雪。终于在里屋的床边看见了一团极小的婴儿,动静不大,微微蠕动着。 9%9#_?RW
gPPkT"
这件事都是后来听慕容宁说的,慕容胜雪怀疑这里面有胡诌的成份,因为解释不清楚为什么当时在场的只有母亲、慕容宁、莫离骚和接生的老太婆,而不见他的父亲,以及别的什么人,但慕容宁说,千真万确,不信去问你大师兄。 tR$NRMZ.
但他出生在北方这件事是真的,因为自慕容胜雪记事起,他就一直很喜欢严寒,尤其喜欢在很冷的天里在外头漫无目的的瞎逛,所以他以前有个绰号,叫“雪人”,说他一整年都没精神,到年底才像活过来了似的。 K$=zi}J W
但是随着他长大,这个绰号也很少被人叫起,因为雪人只活一个冬天,天气暖了就会融化,不吉利。 8":Q)9;%
FYQS)s
冷秋颜察觉到慕容胜雪在走神,要不是自己牵着,恐怕他都要摔进沟里去了。喂,你看路。冷秋颜说。 >hIu2jm
哦。慕容胜雪回神,道,冷秋颜,你见过雪停在空中的模样吗? S
f#
R0SA
冷秋颜说,雪怎么会停在空中? @r1_U,0e
慕容胜雪道,你没见过,其实深冬里,最可怕的东西从来不是雪,而是风。四面八方的风戏弄着一团乱麻似的雪,东南西北上下左右,迟迟落不了地。 kAUymds;O
BI@[\aRLQ
'I;zJ`Trd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