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12.03 【血咒】1~15，24F(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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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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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樓主發表於: 2005-11-16 00:48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2.03 【血咒】1~15，24F(完)

　１

從古堡深處走廊傳來氣急敗壞的腳步聲，踏出的每一步都帶著憤恨不甘、以及濃濃的焦躁不解。尖銳指甲刺進了掌心，來者卻渾然不覺。

銀白的長髮在他身後飄揚，黑夜中看來有如月光織成的長絲般，在幽闇中反射出冷光，但也只是薄弱的微光而已，恰恰符合居住在這片黑暗之境族群的命運───他們是永遠無法見光的嗜血一族。

推開了廊底盡處的高大門扉，銀靴踏過豪華錦毯，穿越再熟悉不過的廳房，守在最後一道門前的維特總管一見到來人便趕緊上前。

「禔摩大人，闍皇已經休息……」

只是一抬手，擋道的維特已跌至一旁，撞上小桌，發出不小聲響。

禔摩堂而皇之的推門入室，看見的是慵懶斜倚在床上的尊貴男子。男子擁有一頭墨黑如夜的長髮，比最深的海洋更深沉幽暗的眼眸，正似笑非笑地打量怒氣沖沖而來的他。

「聽說你要娶人族的女人？」禔摩開門見山的質問。

「對。」邪魅的唇勾起，並不否認。

「對……？」向來不輕易顯露情緒的人，聽得胸膛開始劇烈起伏，嗜血族的利牙都露了出來，耀眼藍眸裡有火光閃動，像是費盡了所有力氣才能使自己不指著他鼻子失態咆哮。「……她不是我們嗜血一族之人，不但血統不純正，而且肚子裡還有別人的野種，你是哪根筋不對勁了？要開這種無聊玩笑？」

「我不是在開玩笑。」盯著激動的人，黑眸裡沒有任何情緒。「我要娶柳湘音，就在這個月底。舉行聖宴的同時，我會對所有人宣佈這個喜訊。」

禔摩瞪視著他，先搖了搖頭，像是不相信他的話，也像在逼自己冷靜下來。他拉扯自己的領結，像是那過緊的束縛令他無法呼吸，取下帽子，自行走到房裡酒櫃取出一瓶血酒，打開直接喝了一大口，才轉向西蒙問：

「你到底在計畫什麼？」

血香慢慢在空氣中流動開來，禔摩過分蒼白的唇被血酒染紅，增添了他自己未察覺的艷色，領結微微鬆開，敞露出性感的鎖骨，西蒙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這一切景象，緩緩道：

「我唯一的計畫，就是要得到她。」

「為了什麼？她有什麼利用價值？」

「我要她。」黑暗之主今夜似乎有奇蹟般的好耐心，包容他的不馴，回答往日他根本不會作答的疑問。

「因為我喜歡她，所以要得到她。即使她是別人的妻子也無所謂。」

「你……」禔摩瞠大了眼，不敢置信自己竟會聽見這樣的回答，連接下來要問什麼都忘了。

「今夜到此為止，你已經得到來此所要的答案了。」

西蒙舉起一旁酒杯，望了禔摩一眼。禔摩機械式地走近床畔，為坐在床沿的人倒了杯酒，失神喃道：

「不可能的，你明明對我……對我………」

「對你什麼？」一口飲盡美酒，大手攬上禔摩纖細後腰，把他按向自己，開始隔衣親吻他身體。

禔摩身子一震，低下頭。「西蒙你───」

「脫掉外套。」是命令。

「為什麼……？」雙手放在西蒙肩頭，漂亮的藍眸閃過一絲困惑，「你不是說要娶那個女人？」

「所以，這是最後一次了。」稱不上溫柔的力道，利牙不輕不重地隔衫噬咬著禔摩胸腹，拉開了礙事的棉質襯衫，游移的手探進衣內。

「可是……」

一個收緊力道，迷茫的人已被壓在身下。那個主宰他所有一切的人，由高俯望著他，黑眸裡倒映出他蒼白的臉色。

「你不願意？」

禔摩沒有作答。任由身上的侵略蔓延，衣衫一件件褪盡，冰冷肌膚的溫度逐漸升高，高大身子擠進修長腿間，感覺兩人慾望皆甦醒之際，才用轉成深藍的眼色瞅著他，輕聲問：

「我在你心裡的地位，不會變吧？」

那個人沒有回答，幽黑眼中卻燃起一種他解讀不出的神色。在他欲張口再問的瞬間，一舉侵略進他深處。

「唔……！」緊蹙起眉，紅唇微張，身體在抗拒。「不要……你還沒告訴我答案，如果我在你心中是第一順位，你要娶那女人也無所謂，但如果不是、我不要你……啊！」

腿一下子被壓按到自己胸口、對方的肩上，形成一種極不舒服的姿勢，侵略也隨著他的抗拒而越加劇烈。「啊……啊！！住手……我不要………」

抵住侵略者的肩膀，卻根本無法遏止什麼。也許是心靈抗拒的關係，這是最漫長而痛苦的一次交歡。

「以後那女人才是第一順位，禔摩。」天將破曉之際，西蒙才在他耳畔這麼說道。

「你回自己房間吧，我要入寢了。」完事後，那人兀自背轉過身去，閉眼下了逐客令。

是的，西蒙不畏日光，只有偶爾興起時才會跟他一起睡在特製大棺裡，相擁同眠，但顯然今日並沒有陪伴他的興致……

禔摩木然的依命起身，一個不穩，幾乎要跪倒在地毯上。快手扶住了一旁的床柱，低頭一看，才發現身下有慘不忍睹的血跡，正沿著他的雙腿滴落。

身子不禁輕輕一顫。嗜血族的傷通常可以快速自行療復，但若是他們的王所加諸的傷，他們便會像常人一般，必須花一段時間才會好轉。

但禔摩的心思沒有放在自己肉身上，內心還在為西蒙剛才那一句震撼著。

以後那女人才是第一順位，禔摩。

這不是真的吧？

窗外已透出晨曦薄光，房門突地被打開，一人躡手躡腳的進來，是之前被他揮開的總管；他看見禔摩狼狽的模樣明顯一愣，但很快斂住驚訝，俐落幫他披上外衣，速速把猶在發呆的人急拉了出去。

「禔摩大人，請快回棺裡去吧！天就要亮了。」

任人拉至房間，安置進西蒙特別為他訂製的柔軟棺塌裡時，禔摩突然抓住眼前的人問：

「你說、西蒙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這位全天候服侍著西蒙的年輕總管，知悉城堡內的一切大小事務，定也把剛才所有一切都聽了進去。

「禔摩大人，您睡吧。維特幫您入寢。」

閤棺之前，禔摩只看見維特眼裡流露出一線同情，然後是全面性的黑暗，徹底攏蓋住了他身心。

　２

「禔摩大人您上哪裡去了？闍皇一直在找您啊！」

維特總管急得滿頭是汗，看著終於歸來的人。「聖宴早已開始，身為城堡裡第二主人的您，怎能一落日就不見人影呢？」

「第二主人？」禔摩嘲諷地笑了，「維特，你是在說誰呢？難道今日入主城堡的女主人，你一點也不把她放在眼裡嗎？真是放肆啊！」

「呃、屬下不是那個意思──」才要解釋，卻見禔摩拿了手杖一副立刻又要出門的模樣，「禔摩大人，請等等！闍皇還在等您出席宴會，您拿了武用銀杖要去哪裡？」

「什麼時候，你夠資格管我了？」冰藍眸子只是斜睨，阻擋的人便像被冰雪凍住。

但被凍住的人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說：

「可是，闍皇他……」

「今夜我有狩獵的心情。」修長優雅的身形微微側轉過身來，銀絲無風自揚，代表噬血之意大盛，即將出手的前兆。「維特，你想代替那些獵物嗎？」

「大人，您……您以前不會如此輕易動怒的。」維特深知其中變化的原因，忍不住勸道：「如此違逆闍皇，不會達到您想要的目地，那女人只是人族，就算被賜與聖血而擁有嗜血族體質，但終歸不如我們長壽，我們有的是時間可以等待，有朝一日，闍皇一定會再回心轉意……」

「住口！！」

冰眸怒視，眸裡有自尊在燃燒。

「本爵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下次再犯，你不會有命再開口。」修長銀影如颶風一掠而逝。

「禔摩大人……」望著消失的身影，維特不禁歎了口氣。

＊　　　　　　　　　　　＊　　　　　　　　　　　＊

「冰爵何時出席？」

維特一回到聖宴場上，便立刻被闍皇喚去詢問。維特只能支吾以對：

「小人……今天一整日、都並未看見冰爵大人。」

霸氣的黑眉微微一揚，「你的意思是，剛才短暫感覺到禔摩歸來的氣息，只是本皇的錯覺嗎？」

「這──」維特心下一驚，說不出話來。

「本皇明白你想維護冰爵，但你真正該效忠的人是誰？」西蒙神情毫不在乎，話語卻鋒利不已。

維特立刻惶恐道：「冰爵大人方才確實回來過，立刻又拿武杖出去了，看來是要去狩獵。」頓了下，「也許……大人是要狩獵供品回來獻給闍皇您……」

「維特，你我都知道冰爵『大人』的性格，你就不用自攬麻煩地替他解釋了。」口氣嘲諷，深沉目光一直留連在遠處精緻如娃娃的柳湘音身上，「不論多晚，他一歸來後，立刻叫他來拜見闍皇夫人。」

但接連好幾天，維特都沒再看見禔摩的人影，依照房間狀況來看，禔摩雖然夜夜都有歸來入寢，但闍城顯然已成了他的旅館。最令維特擔心的是，喜怒難測的闍皇自那天後對冰爵的動向不曾再聞問，除了新添的闍皇夫人外，最近身邊又多出了另一個人來……

正在苦惱之際，走廊底傳來了陣陣嬌笑聲：

「英俊的爵爺，這裡就是您的住所？果然跟您高雅的氣質很配呀！」五個美艷女子簇擁著冰爵，摟摟抱抱地招搖過市，踏進這只有貴族才能踏入的城堡聖地，一路放蕩無行的互相撫摸，儼然把此地當成了下流酒坊。

維特被眼前所見嚇得舌頭都打了結。

「冰爵、大人……！」

他光站在遠處就聞出那幾個女子皆是低下人族，一向以自己血統為傲的冰爵，怎會允許人類女子碰他？「您、這是幹什麼……」眼前越演越烈的發展，讓他不由張大了嘴。

女子一路毫無羞恥勾引、不停撫摸冰爵也便罷了，冰爵卻也樂在其中似的，還來不及走到長廊一半，一名紅衣女子擁吻住冰爵，雙腿更蛇般纏上他腰時，冰爵竟一把將她抱上窗台，宛如就地便要上演起三流艷書裡的情節───

「大人、大人……我們應該要回房去做！！」天吶！他想講的不是這句。

頭疼欲裂的維特先抓住那紅衣女子，趕緊把她推入一旁的房間裡，他的緊張令其他幾個女子有趣地望著他直笑。

「維特，你把我的人推入你房裡做什麼？」禔摩也笑吟吟地，在夜色下，維特這才注意到禔摩臉上有一層玫瑰色的薄紅，似是剛飲完了血，但又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是這個房間嗎？」其他幾個女子一擁而入，在冰爵也欲踏進門時，維特走上前擋了一擋，為難道：
「人類只是食物罷了，還不配給大人做樂。若冰爵您真想……放鬆心情，小人立刻去找嗜血族的女───」驀地住口。

不是收口不說，而是開不了口。

他甚至沒看見禔摩是如何動作的，整個人便被高高舉起，一口咬住咽喉、堵住聲音。因兩人實力懸殊，他甚至連呼救都喊不出來，只剩下掙扎痛苦的低吟：「嗚……」

直到血液只剩一半，他暈眩得連手指都抬不起來時，才被丟到自己的床上去。

「英俊的爵爺，您也快來呀！」理應鮮少撞見這種場面的人類女子，卻沒有半人因此而慌張，視若無睹地又過來拉扯禔摩，一個個臉上都媚態可掬，臉色艷紅異常。

「妳們先好好招呼他吧。」維特這麼一鬧，似乎讓他冷靜了點，禔摩好整以暇地在沙發坐下，見無法動彈的維特聞言睜大了眼。

「招呼？」不會吧？

一群濃妝豔抹的女子包圍了維特，上上下下、論斤秤兩的「親手」檢查起他來。

「仔細一看，這紅髮小哥其實也很俊哪！看起來雖然瘦了點，但身材其實不錯，肌肉也很有彈性。」外套、外衣一件件丟下床。

「大人……」剛才被咬時都沒有泣音的聲音，明顯抖了起來。大人應該不會真的如此對他吧？

被四個軟玉嬌軀淹沒的時，維特眼角瞄到方才的紅衣女子一人走向禔摩，輕輕碰觸那冰刻般尊貴俊美的臉龐。

長長的銀白眼睫輕抬，禔摩並沒有抗拒，潔白絲衫早已敞開大半，裡面是維特偶爾會撇見但永遠不敢直視的性感胸膛；恍惚之間，身上各個女子的觸碰，彷彿都變成了那個高不可攀的冰爵……

顫慄的情慾，突兀洶湧襲來。

似千軍萬馬踏過他身子，衝擊他神志，他的目光無法自沙發上移開，耳邊間斷聽到飄來的甜蜜低吟：

「俊美如神的人呀……您明明抱著我，為何神情還這般寂寞呢？」紅衣女子不停吻著毫不抗拒的人，脣齒交纏；維特怒得想大斥那女子放肆的同時，卻又被眼情的景致所吸引。

銀白的絲衫落地，緞編的腰帶也拋下，一件件頂級衣裳都除去，最完美的卻是衣衫底下的那副軀體，每一條肌肉的優雅起伏，每一個動作所牽引出的性感線條，月光之下，彷彿一場夢在進行。

維特發現自己心跳得厲害。

這是一場血紅色的夢，馥郁芬芳，彷彿能挑起人最深沉的慾望，無可遮掩。

「西蒙，你做什麼？！」是禔摩的低喝拉回他的神志。

眼前的一切瞬間變成一場惡夢，人類女子的煉獄，活生生地上演！鮮血瞬間濺滿牆壁跟所有傢俱，不知何時到來的高大黑色死神，輕易結束了這一場荒唐。

「你憑什麼殺她們？」禔摩低吼。

「憑我是這裡的主宰，你的主人。」黑眸睨視他一身赤裸，跟唇上女人殘留的紅脂。「禔摩，你太放肆了。」

「你可以做的事，難道我不能做嗎？」冰冷與疏離都崩落，他的情緒全由眼前的這個人左右。「莫忘了上行下效！你的行為就是我們的榜樣，你睡了人類女子，難道不是鼓勵我們也這麼去做嗎？」

黑暗之主緩緩拭去手上鮮血。「那些庸脂俗粉配不上你。」

「要是找到配得上我的女子就可以了嗎？」

「不行。」一口否決。

「憑什麼？」

「憑你是我的。」西蒙凝視著他，幽黑闇眸彷彿要穿透他靈魂最盡處般，深深侵略，連低沉的言語都彷如能纏獲人心的咒語：「你是我一個人的，世上再沒有人有資格碰你，沒有人。」

「不！」禔摩退了一步，像在抵抗他言語的魔力。「在你親手把柳湘音殺掉前，禔摩不會是任何人的！」
西蒙卻低沉地笑了，「若我要你今晚來陪我呢？」

「……你！」禔摩狠狠咬牙，接下來卻懦弱地連個「不」字都吐不出，胸膛開始起伏，彷彿光是這樣一句邀約，就令他抗拒不了，陷入天人交戰。

過往不知多少歲月，無數夜晚，他與西蒙兩人幾乎夜夜同塌共寢，如今他們已經超過三個月未曾單獨相處；這期間兩人連視線都不曾交觸，別說禔摩倔強得不肯先開口交談，而那個以往?對無法忍受一天不見他的王者也變得彷彿毫不在乎，不曾主動找過他，這無疑對禔摩是從未經歷過的冷淡跟折磨。

「對了，以你三貞九烈的個性，當然不會答應吧？」彷彿嗤笑著他的動搖般，引人上鉤的人卻輕易一筆勾消自己剛才的話。

「莫忘了明日來向我的皇后請安，冰爵，我最親愛的副手。」

直到西蒙離去許久，維特身體慢慢可以動彈，他起身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帶兀自忡怔佇立原地的禔摩，去洗淨渾身被濺上的人類血跡。

看著禔摩失神的模樣，他咬住任何可能脫口而出的安慰，只是靜靜的服侍；喚人弄好了熱水，屏退其他人，親手伺候他心中的第二主人淨身。

待送禔摩回房，一開門，兩人同時愣住。

因為那位心思反覆的王者，竟坐在禔摩床上！

「你……在這裡做什麼？」禔摩錯愕，冰封的面容剝落。

「你以為呢？」

充滿?對威勢魅力的強悍之人緩緩走進禔摩，接下來已經沒有言語，也沒有第三者可介入的空間。
維特怔愣了好一陣子之後，才醒悟，趕緊退出來，關上門。

呆呆望著門板，門的另一端彷彿是另一個世界般遙不可及。望著剛剛扶持著禔摩的手，那觸感彷彿是假的；剛才在他眼前緊緊相互擁抱的身影，才是真實。他臉上露出自己沒有察覺的苦澀笑容，低聲道：

「我真心希望您能得到幸福，禔摩大人。」

漫長的一夜就要過去，天將亮了，維特緩緩拖著沉重腳步，走回自己骯髒不堪的房裡。

　　３

那一夜之後，情況非旦沒有改變，西蒙甚至多收了一個人在身邊──一個名喚紅寅的嗜血族男子。

過往闍皇身邊即使鶯鶯燕燕不斷，但只曾有過冰爵一名男子，紅寅的出現，無異是大大反摑了禔摩一巴掌。闍城的氣氛霎時變得更加暗潮洶湧，每個人都在猜臆接下來必有什麼大事將發生。

「闍皇大人現在分別在闍皇夫人與紅寅那邊夜宿，兩人輪流寵倖；那紅寅現在可得寵了！跟新夫人一起霸佔住闍皇大人。」一群守衛聚在一起談論。

「那……冰爵大人真的失勢了嗎？」一人不禁皺眉。

「嘿嘿，已經玩了百年，誰不會膩呢？」

「你在幸災樂禍什麼？」剛才皺眉的人不禁提高聲量：「紅寅看來流裡流氣又驕傲自大，血統跟能力都根本配不上闍皇大人。冰爵大人是我闍城第二支柱，如此跟闍皇長久反目下去，絕非闍城之福。」

「只是聊天，你那麼認真幹嘛？對了，你好像從以前就很仰慕冰爵呀。」不禁揶揄：「想來冰爵的確俊美得夠資格讓闍皇傾心百年，但現下冰爵已然失寵是事實，前陣子還聽說連低下的人類女子他都肯碰，不一定現在你我都有機會了。他寂寞了那麼久，不一定你我誰溜去他的宮殿附近晃晃，就會被他看上，有機會能樂上一樂……」

「住口！」撲上，兩人扭打起來。

「你們在幹什麼？」

聞訊趕來的維特，瞪著傷痕累累的兩人，大約知道是什麼狀況。

「守衛的工作是讓你們用來聊天爭執的嗎？居然還打起來。別因為近來掌管秩序的冰爵大人不在城內就放肆！」狹長的眼斜睨，有著難得的陰沉。

「說冰爵壞話的是誰？」

沒有人回答，但從大家的視線，維特輕易尋獲元兇。

「把他綁去廣場。」

所有守衛聞言皆嚇了一大跳！曝曬廣場，那是死刑呀。向來最好相處的維特總管，怎會反常如此心狠手辣，嚴懲罪不致死之人？

「殺雞儆猴。」即使那名守衛哭著知錯求情，所有人震驚，維特仍不改初衷。「若再讓我聽見有人嚼舌根，下場皆是如此。」

離去的腳步雖沉重，卻毅然決然。

＊　　　　　　　　　　　＊　　　　　　　　　　　＊

「聽說，你處死了一名守衛？」

晚宴餐桌上，在旁服侍的維特微微驚訝，沒想到這等小事會傳到闍皇耳裡。

「是的，小的在整頓闍城最近鬆散的氣氛。」

「整頓氣氛？」西蒙似感到有趣般，微微掀唇，「我以往一直覺得你太懦弱手軟，今日你倒是令本皇耳目一新呀。」

「小人不敢。」維特低首斂眉。「闍皇大人要再來一杯酒嗎？」

「不用了。」

「我還要再來一杯！」大剌剌坐在禔摩專屬座位上的紅寅，搖晃著酒杯道。

維特恭恭敬敬的上前，斟了一杯。酒杯卻遠遠放在隔了三張椅子的地方；也就是紅寅原本該坐的位置上。

「你是什麼意思？」紅寅臉色不禁一變。

「您的酒倒好了。」維特仍是低聲下氣，面不改色道：「請喝。」

紅寅恨不得在那張故作恭順的臉上賞兩巴掌，咬牙道：「西蒙大人、您看見您的總管怎麼對我了嗎？」

西蒙淡淡道：「也幫夫人倒一杯吧。」

維特頷首遵命，「夫人請。」

沒有責罰的行徑，讓紅寅碰了一鼻子灰，卻也不敢再吱聲。因他明白西蒙對不識大體之人沒有多大耐性，畢竟他只侍奉了西蒙一陣子，仍沒有恃寵而驕的安穩權勢。心中訕訕，不禁故意問道：

「維特總管，西蒙大人不是叫你去請冰爵大人來共進晚餐嗎？怎麼等了那麼久，冰爵大人還沒過來？」

「……冰爵大人尚未歸城。小人剛才已經跟西蒙大人報告過了。」

「冰爵大人已經幾日未歸城了？」紅寅冷笑，「莫怪那麼多人都說冰爵儼然把闍城當成了旅館飯店，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完全沒有知會闍皇一聲。」

維特微微蹙眉，正欲開口，西蒙突然站起身來，以為觸怒龍顏的兩人都是一愣，同時收口。卻見西蒙走至柳湘音身旁，溫聲詢問：

「夫人，妳怎麼了？」

柳湘音俏臉蒼白，滿是冷汗。「我、突然……肚子痛……」腹中的嬰兒極不安分，才五個月，已在掙扎躁動，拳打腳踢著母體，讓她痛楚不已。

「邪之子，時候還未到。」西蒙的手放在她異常隆起的腹部，極之溫柔地低聲安撫道：「有耐性一點，將來，這整個黑暗的世界都是你的。耐性，也是王者必須學習的要點之一，知道嗎？」

奇異地，彷彿聽得懂他的話般，腹中躁動慢慢止息。已經由柳湘音垂直染上嗜血者體質異能的胎兒，等同是西蒙的親生之子，兩人血液中有著強烈的呼應，連野心跟直覺都可以共享。

「真是好孩子。」西蒙滿意地揚唇，「其實不只你迫不及待，連父王也等不及想見見你了。」俊魅黑眸閃現著強大野心的光芒，「但還是等等吧，待父王把一切處理完，我們再一起來完成闍城最終霸業，寫下黑暗一族最輝煌的一章！」

維特望著他的主人……以及柳湘音看來太過巨大的肚子，不知為何，心中閃過不祥的預感。

憂心忡忡的眸子望向窗外。禔摩大人，您何時才會想通？再如此跟西蒙大人意氣之爭下去，他總覺得有什麼東西錯過機會就再難挽回了。

此刻……禔摩大人您究竟在做什麼？

＊　　　　　　　　　　　＊　　　　　　　　　　　＊

濃濃的血香瀰漫在夜色中。

銀白的修長身影在深林裡，他懷中抱著一名絕美女子，纖瘦的雙腕正滴落著香醇可口的艷紅；但已久未進血的嗜血之人，卻半點食慾都沒有。

好無聊……漫長的生命，曾幾何時萬般無聊起來了？心中的空洞虛無，無止盡的蔓延擴大。連月光都顯得太過刺眼，彷彿能燒痛那雙漂亮藍眸般，令他閉起了眼。

回憶起百年前的那個月夜，同樣的林子裡，只有兩人並肩漫步的情景。

「生命共同體？」他微微驚訝，抬首看著身旁的王著。

「共享永恆的生命，共飲死亡的美酒。這樣的人選，我無法想像你以外的人。」那天那人的心情顯然格外地好，霸氣口吻中充滿溫柔，幽黑深眸只鎖住他一人。

「你確定……？」禔摩聲音忍不住發顫，他如何能不驚喜？

同生共死的「生命共同體」！嗜血族一生中惟有這麼一個夥伴，超越了生命伴侶，共生共榮地存在。能力強勢的一方給予鮮血，分享自己的能力壽命，直到悠長的終點來臨之時，不論兩人相隔多遠，若一方死去，另一方必不能久活。這是比任何言語都還堅定的生命誓約啊！

「但是，王者……向來是不選生命共同體的呀！」內心激動，幾乎無法成語。王者從不分享自己生命跟能量的，即使只是涓滴，都是不容共享的啊！歷代只有極少數並無野心的王者，把自己摯愛后妃選為性命共同體，同生共死，卻讓後代王侯頻頻搖頭感嘆軟弱。

「我、不夠資格……不能害你……」他比誰都了解西蒙龐大野心，他擁有比歷代先王都還要強烈的企圖心，怎會選擇如此決定？

幽遠黑眸只深望著他，執著握住他手。其心不言而喻。

「跟我同生共死，你不願意嗎？」

「為什麼？」湛藍如鑽的眼眸濕潤了。「你……何必這麼做？」

「這樣你才不會再逃，永遠只屬於我一人的。」收手一拉，攏住纖腰。

「西蒙……」禔摩目光閃爍。

「你以為本王看不出你在逃避？」等了幾十年，已把他的耐心耗盡。

禔摩閉上了眼。他的確是在逃避，逃避這個已成為一族之王的男子。他對這擁有強大力量的王者心折，卻不能容忍跟后妃共享一人。所以他逃，長年毫不妥協，卻……也只能逃到今日了。

王者要得到的東西，誰能真正抗拒？

月色微光之下，那壓抑了太久的強烈目光，彷能燒灼人的膚髮，令禔摩不禁微微別開臉去。

身體被有力的緊箍，胸膛緊緊相貼，不知是誰的心跳，一聲比一聲強烈，彷彿在交相追逐。

那凝視自己的炙烈眼神，也讓他無法再堅持。

「徹底成為我的人吧，禔摩。」並不溫柔的手勁扣住銀白長髮，令禔摩仰起線條優雅的頸項，炙熱的唇立刻欺下，沒有給予任何拒絕的機會，利牙已穿透薄薄肌膚，尋到了生命之泉。

「啊！」吃痛張唇，一瞬間的目眩，軟倒在王者懷中。迷迷濛蒙中，也吞過了王者之血，渾身忽冷忽熱，禔摩顫抖的唇被深深索吻，火熱噬咬。熟練的手指，更輕易在他身體上燃起火焰般的熱度。

決堤的多年壓抑，讓侵略顯得太霸道。

「嗯啊……！」微微驚喊。因為不可告人的地方，被手指深深探入，欲開口，唇舌卻被緊吮絞繞，剝奪發言權利，幾乎連呼吸也吞沒。

他從沒見過那高高在上的王者失去從容，未曾有人見過他失控。

但那一夜，向來冷靜的黑瞳中閃著狂野情慾，一舉一動都有著深深的饑渴，彷佛永遠無法被填補，只能近乎吞噬的索求他的一切，讓他承接幾乎令人窒息的強大力量。

深深的侵略，讓血液都沸騰起來。全身都被火熱的唇舌肆無忌憚的探入過，只記得最後只能緊抱住那強健身軀喘息，同生共死，一世纏綿，便是由這夜開始。

那是兩人定情的夜，如今想起來猶感渾身火熱顫抖。

禔摩站起身來，絕美女子被置於身後，視若無睹。

他不願放棄……！

他不信才過百年，西蒙便已忘了這一切，冷卻了對他的情感。他不信這樣的情感，會有被忘卻的一天。

４無望的渴求，是最殘忍的懲罰。

熟悉氣息拂過鼻端的剎那，薄唇上揚，輕易勾出能蠱惑人心的邪魅淺笑。

望著那極為難得的舒顏展容，身下的一雙手，立刻環上精悍裸背，似驚還喜的低問：

「西蒙大人，您喜歡我這樣子嗎？」

灼灼堵上的壓力，代替回答，封緘住紅寅呼吸。

「嗯……」濃烈如同吞噬的吻，跟以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濃郁如酒，隨著吻得越來越深，紅寅的腦子也越來越燙，他全身發軟，有種奇妙的感覺在血液裡流竄，令人心跳轉劇；彷彿，這不僅只是一個吻而已，而是種更深的索求，直達神魂深處的──

銷魂。

沒想到僅只是一吻，會讓他達到幾乎失神的地步。直到高大身子翻坐而起，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略回過神來。

吻跟開始一樣，結束也同樣突然。

「西蒙大人？」被吻得艷紅潤澤的唇，猶自輕喘著。紅寅媚眼如絲，眸底猶有被撩起而尚未滿足的渴望；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願意委身在男人身下，但這名王者超越了所有一切準則存在。讓他心甘情願，以色伺人。

著迷凝望著那令人自嘆弗如的強健骨骼，堅硬結實的男性臂膀，勻稱精悍的體格，寬肩窄腰，健美挺拔如同武神，至尊無上的尊貴存在，足以令所有人匍伏在他面前，甘心臣服。

不畏那冷淡沉思的側容，他由後抱住那健悍身子，心知肚明地低笑：

「剛剛，您是故意做給門外的人看的嗎？」還真是殘酷的男人啊。「冰爵大人……他究竟做了什麼惹您不快的事？」

凝望窗外的人，沒有作答。

＊　　　　　　　　　　　＊　　　　　　　　　　　＊

古堡最偏僻的長廊上，銀白修長身影在飛奔，俊美面容上甚至刻劃著驚懼。因為，他震愕地發現一個事實──

西蒙真心喜歡那個一身火紅的黃髮之人！

那充滿感情的吻，夾帶熱情的撫觸，不只是肢體交纏而已！而是神魂交融。若沒有情感，又怎麼可能接觸得到靈魂？

早就已經沒有他介入的空間。

方才信誓旦旦欲奪回西蒙的決心，此刻看來卻一廂情願得可笑。他背脊發冷，心寒得像全身就要凍結，腳不聽指揮地奔跑，彷彿不是自己的，無法控制。

不能思考，也不願思考。

在闍城結界邊緣的瀰天大霧裡漫無目地的行走；明明是早已久居百年的地方，心底卻沒有絲毫的歸屬感，最後怔怔佇立廣場，任憑時光流逝，他彷彿下意識在期待著什麼無法得到的東西出現，安慰自己凍結的心；直到看見遠方一線曙光，薄薄日暈令眼睛作痛，才乍想起西蒙，身子不禁狠狠一震！

他──在做什麼？嗜血族的他竟升起想見陽光的渴望，多麼愚蠢，他莽撞的行為會連累西蒙的！

才站起身，薄薄淺光已照拂過來，全身立生火焚痛楚，這才真正感到害怕，疾退了步，後頸猛地被一道巨力攫獲，使他眼前微微一黑，感覺自己被人攔腰擁起，快速退回堡內幽暗之處。

還未及站定，來人狠狠反手一巴掌，摑得他往後撞上矮櫃，嘴中立刻嚐到腥味。

「你難道忘了你身體裡流著誰的血液嗎？！」怒極的王者，空漠眸中迸射出火花。

體內有彼此的血，能影響彼此性命，這就是性命共同體最大的直接作用！他幾乎直接危害了王的性命，被判罪或嚴懲都是應該的。蒼白嘴唇不禁顫抖地擠出乾澀嗓音：

「對不起……我並沒有拖累你的意思，只是、突然想看看陽光……」

嗜血族想看足以致命的陽光？簡直可笑！禔摩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話只像是狡辯而已。凜傲睨視著他的黑眼珠裡沒有半絲感情，只剩下掩不住的濃濃厭惡跟失望。

「別讓自己變得可悲，禔摩。」不帶感情的提醒，比疾言厲色的指責更傷人。「除了供我上床發洩之外，你還有什麼價值可以留在我身邊？身為冰爵，你自己好好想想。」

他還有什麼價值？獨留在長廊最深處困在光明與黑暗之間的人，久久無法找出答案，只覺原本搖搖欲墜的心更無止盡的下沉。
　　５

古堡大廳。

嗜血族群臣聚集商討對付中原大計。

坐在最高位的王者，幽長目光緩緩巡視過整個大廳，不怒自威的嗓音在廳中清楚地響起：「聖宴後所有臣民甦醒，在幾個村落覓食之事已引起中原對吾族的戒心；而中原中不乏能士，闍城欲擴張勢力，需要有人去收納人才，你們之中……」

「就由我去吧。」

一名銀衣俊美之人，珊珊來遲的踏進議事大廳，緩緩走進群臣中，眾人不覺讓出條通道，讓他通過，來人的一舉一動都充滿尊貴氣勢，兩旁臣子皆躬身行禮，對他充滿敬意，目送其坐上權勢僅次於闍皇的第二寶座。

「你來遲了，禔摩。」

王者低沉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讓座下眾人眉間聳動，因深知這名城府極深的王者即使真正動怒，聲音仍是淡然的。

誰知那遲來之人，還一派蠻不在乎的態度。

「遲到總比不到好，對嗎？我最尊敬的闍皇大人。」只勾起一邊嘴角的輕挑笑法，幾乎像是對王者的挑釁。

「再說，我是剛剛回房看見桌上的議帖，才知今天有要事需要商議，這不就立刻趕來了嗎？」兩人眼神只有一瞬間的交觸，眾人屏息了，幾乎是驚嚇地看著這一幕。

這是自闍皇納后之後，行止讓人非議的冰爵第一次出席公開場合，傳言早已失勢的冰爵，今日卻還用這樣的姿態跟王說話，眾人都不禁為他捏了把冷汗。

偌大廳堂上一時之間鴉雀無聲，幾十雙眼都偷覷著他們的王將如何反應。

「議帖已擺在你桌上超過七日，為何遲至今日才看到？」不急不徐的問句，卻是不準備放過，讓眾人更確認其失勢的事實。

「前些日子因為『某人』的作為，本爵不想留在這充滿新婚刺鼻氣息的地方，所以不在堡內。闍皇何必明知故問？」

正面交鋒的話語，聽得一群臣子冷汗涔涔，眼見氣氛一下子變僵，空氣溫度更因此低了好幾度，噤若寒蟬的眾人巴不得立刻消失在這颱風眼中，卻又苦於無法失蹤得不讓人發現，只好呆站原地，青白了一張張的臉。

滋事者卻渾不自覺似的，低聲一笑，那笑聲十分愉快，卻讓整個大廳氣壓變得好似立刻要下雪。

就聽那還在玩拈虎鬚遊戲的輕快嗓音道：「不過，本爵畢竟還未從第二位退下，自知不該擅離職守，所以欲將功贖罪，自願去中原為闍皇開疆闢土，廣招能手，還請闍皇允許。」

「你的態度，不像欲將功贖罪。」沒有往昔四兩撥千金的寬容，王者這次顯然欲認真追究了。

「重要的是行動呀，闍皇大人。」挑事者笑意無法控制地擴大，「哪像有些人昔日說得多好聽，卻完全無法兌現，這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媽呀～～廳中的其他人都快被嚇哭了！這意在言外的發言實在太過驚人，大廳氣壓瞬間低得連蝙蝠化身的眾人也快無法呼吸，身在吵架現場實在太過尷尬，偏偏吵架的兩人又是自己頂頭上司，無法幫任何一方；免得將來落得被記恨分派到戰場當砲灰的下場，大家只能就地口觀鼻鼻觀心催眠自己是路邊的一顆石頭，什麼也沒看見沒聽到。

這公開頂撞王者的話，終於令幽黑深瞳迸出一絲冷怒。

「禔摩，你知道現在是什麼場合嗎？」

禔摩輕輕閉眼，明明是來求和的，真正見了面，心中那根尖刺卻忍不住刺出；刻意在大庭廣眾下忤逆他，明知王者最重要的便是統領群雄的絕對，卻還不斷挑戰他的權威，刻意激怒。

此刻終於惹怒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心中卻無絲毫暢快。不禁微微苦笑，他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了？

「禔摩當然知道這是什麼場合，也清楚今天在談論什麼；方才不也已自動請纓至中原尋找人才了？」他緩緩起身，對尊貴的王者恭敬行禮。

「請闍皇答應，讓禔摩為即將降臨的嗜血聖界盡一份心力吧！」

完全收斂馴然的態度，霎時緩衝了緊張的局面。眾人皆訝於向來心高氣傲的冰爵竟會如此放低身段，表現出近似求好的姿態。

顯然西蒙也有一絲訝然，望著低頭的人好一會兒，才淡淡應允：「本皇期望你能帶回好消息來。」

「冰爵必不負所望。」

眾人鬆了口氣，整個議會結束後，只有站在前排的幾個人聽到他們的王最後交代了句：

「禔摩，你留下來。」

＊　　　　　　　　　　　＊　　　　　　　　　　　＊

「去中原前，先幫我迎接一人入城。」

身為闍城第二副手，卻被交代去做總管的迎賓工作，銀白修長之人卻沒有動怒，只是意興闌珊地問：
「是貴客？」

他清楚這西蒙不會特意為了屈辱而支使他，畢竟他仍身在闍城第二高位，公開扁低他，也等同自掃闍城權威。定是有一定身分跟價值的貴賓，西蒙才會遣他以禮相迎。

見禔摩又恢復以往的冷靜聰明，顯然上次那番話生了效。西蒙讚許地揚唇，語帶保留道：

「那個人是今日的貴客，也或許是他日的禍患。」

的確，不可預知的變數，不可能永遠確立的關係，世事不皆是如此？

嘲諷揚唇，守候廳外渾身火紅的男子，不用問也知道在等誰。嗜血族靈敏的嗅覺，讓所有人皆知紅寅如今屬於誰的；他渾身充滿了西蒙獨特的氣息，濃得不難想像因夫人有孕在身，近日王者到底夜夜寄宿何處。禔摩緊閉著嘴，咬住任何可能再度衝出的頂撞，低下頭，安分告退：

「禔摩先出城守候。」

「貴客午夜才會到達。」

已轉身的人，沒有回頭。「那禔摩先回房梳洗一番，午夜時再出城迎客。」

「你自動請纓，心中可是有了主意？」

「不愁沒有目標。」簡單扼要。

「你剛才提到聖界，你心中的嗜血盛世是什麼模樣？」

沒想到王今日居然有聊天的興致。禔摩忍住嘆息，努力調整表情後，緩緩回身，望進那張令自己心痛的面容。

「吾族志在屠盡神魔跟陽世，讓驅魔之神魔族、和所有人族消失，讓世界歸於黑暗，由王稱霸這片世界，謂之為聖界。」

「那是歷代王者心中的最終霸業，而你自己的呢？你希望生存在什麼樣的世界？」

希望生存在什麼樣的世界？為何要在此刻問他這種話？禔摩的故作鎮定已經快要瓦解。決不在人前崩潰，是他竭力維持的最後尊嚴。

「希望……？」對目前的他來說，這無疑是最諷刺的兩個字，因為他最希望的事，已只是場夢，而且還是仔細品嘗過卻驟然驚醒的美夢。

若以前的時光能夠回來就好了。他與西蒙不用恩愛繾綣，只要回到孩提時無憂無慮的日子也就夠了。但那個無愛也無恨的世界，早已凝結在時間恆流之中，再也回不去了。

若說了也得不到，那算什麼希望？只是空想。不禁自諷地苦笑。

「只要能跟闍皇共存共榮地存在，便是禔摩認為的完美世界。」卻在瞬間，看見那雙寒夜般的眸子裡閃過極端複雜的情緒，幾乎像是某種動搖……是錯覺嗎？因為定睛一看，那完美的從容表情一如往常沒有任何破綻。

兩人之間霎時有一小段的沉默。一會兒，才聽低沉的聲音道：

「禔摩，你清瘦了許多。」

近似關心的一句話，立刻令他眼眶熱得發痛。他緊咬住牙，逼自己冷靜下來。胸口苦悶到極點，因他太清楚西蒙此刻對自己稍假辭色的原因──

「闍皇大人，您會繼續一直讓我擔任您的副手吧？」

西蒙目光閃了閃，「當然，你是嗜血族第二強者。只要你保持最強的一切，便能永遠在我身邊。」

只有在這一刻，他希望自己不知道西蒙說謊時那瞬間轉換特殊神情的習慣。

為何要說謊？西蒙究竟在想什麼？他逼自己不要多想，害怕再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自己真的會發狂。他的健康狀態，同時影響著生命共同體的西蒙。

多可悲又恐怖的牽制。

西蒙想必悔不當初吧？只為一朝心動，奉上千年生息相通，換來永世後悔。真是傑作！

「闍皇沒有其他事的話，禔摩要告退了。」再也支撐不下去，不待回答轉身便走。

「你何時開始喚我『闍皇大人』了？」身後淡淡傳來一句。

離去的腳步只有一瞬間的停頓，「公私分明，從今以後，您都是冰爵唯一效忠的闍皇。」

下對上的尊稱，公私分明，這都代表禔摩決心斬斷他們之間的私事，恢復成公事公辦的冷靜。

「公私分明，希望你可以貫徹始終。」似饒有趣味的揚唇。「本皇好久沒有跟你共進晚餐了。」

再沒掩飾不耐煩的口氣。「冰爵遵命。」

「遵命……」深沉的眼目送其離開。「還真是刺耳的形容啊。」

６

「喝酒吧。」

闍城宴廳中，西蒙緩緩舉杯，敬對座意外提早來訪的貴客。望著對方面不改色飲下闍城皇釀，幽黑眸底泛起淺淺欣賞。

「沒想到血香的滋味，意外甜美啊。」來客輕輕閉眼，彷彿真在享受這人族絕不可能習慣的腥紅佳釀似的。

「沒想到你會提早來到闍城，疏樓龍宿。」西蒙望著這一身華麗錦服的儒道龍首，那看似從容無害的俊逸外表之下，卻有著不下於他的強大野心。明明早已晉身為儒道之首猶不滿足，竟主動提議與他合作。

「吾已重創中原舉足輕重之人物，使傲笑紅塵癱瘓殘廢，這足夠展現吾對闍城的誠意了吧？」

「誠意確實是夠了。疏樓龍宿，你想要什麼？」

「闍皇真是快人快語啊。」華麗之人微微一笑，淺褐色眼眸裡流轉著炯炯光芒，「自古除了權勢名利地位之外，人還會追求永恆，希望把永遠掌握在掌中，吾什麼都有了，就只欠永恆。」

「你想成為嗜血族，藉此得到永恆的生命？」西蒙並不意外，正欲再開口，身旁卻傳來一聲低笑。正在交談的兩人驀地一起停下，看向從一開始就沉默不語的銀白之人。

「冰爵，汝不以為然嗎？」疏樓龍宿盯著氣質出眾的冰俊之人，雍容唇角保持著笑意。

「打擾你們談話，禔摩失禮了。」比了一個請繼續的手勢，「請不用在意我，繼續你們偉大的話題吧。」

「冰爵心中若有話，不妨直說。」端的是溫文有禮。

禔摩搖了搖頭，酒一杯接著一杯，明顯地在喝悶酒。最後才沉聲問道：「在中原沒有你所重視的人嗎？」

含笑褐眸微微瞇起，硬不去理會那瞬間掠過腦海的雪白身影，自若道：「除了權勢地位外，又能得有永恆之生命，這才叫圓滿不是嗎？」

永恆的生命，真有那麼好嗎？禔摩眼神微微一暗。當想到自己這樣的生命竟看不到終點時，往往令他不寒而慄。

人生哪可能永遠高峰？永遠處在你所想要的位置？當從高處重重摔落之後，最可怕的事，便是你還一直保持清醒。眼睜睜看著這樣的狀況。若能看開的話便也無所謂；若看不開，那便只有生不如死。

「冰爵提及重要之人，難道有這樣一個人物正令冰爵傷神嗎？」饒有趣味地觀察。眼前難掩失意的冰爵，與傳聞中的冷靜聰明之人實在有不小出入呀。

「我已經再也沒有重要的人，只有需要效忠的人。」微微出神地說完這句話的人，接下來不曾再開口，晚宴結束後，更率先離席。

「冰爵，請留步。」走廊上，有人追了上來。

禔摩只是停下腳步，微側身，冷眼望他。連開口詢問也不願。

「看來這並非吾之錯覺，」疏樓龍宿走近表情清冷的人，「冰爵似乎很不歡迎在下，可以問汝原因麼？」

「原因？」像在嗤笑這明知故問。

打從第一眼看到疏樓龍宿開始，禔摩就清楚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喜歡這個人。那雙閃著野心的眸子，比那一身華麗到刺眼的裝扮更令他厭惡。更重要的是──在他眼前的無疑是名強者；身為人族時尚且如此，若他日化身為嗜血族時更會比現今強上數倍。

礙眼的石頭。若要除掉的話，就只能趁現在……

湛藍眸子立刻轉闇，走廊上的氣流驀地改變了，銀繡披風無風自揚，修長十指漸漸伸出利爪。

「不歡迎到想殺了在下嗎？」風度翩翩的人望了望自己打扮，撣了撣白衣紫繡華服，幾乎是受寵若驚的笑。「能讓人一眼見到就絕對的喜愛；抑或絕對的憎惡，都是種非常高的評價啊。」

揚了揚眉，首次親見嗜血族由俊美轉而猙獰的變臉過程。這冰爵還未出手，便已不惜變臉把力量提升到最高，是下狠心要置他於死地了。

「真要出手對付來客，一點也不在意吾是西蒙邀請來的麼？」疏樓龍宿輕輕一歎，「冰爵性格真是意外地激烈啊。」姿態仍一派從容，雙掌卻已蓄勁，凝神於對方每一處細微動靜。

正一觸即發之際，廊底傳來低沉而富有威嚴的警告低喚：

「禔摩。」

只是簡單的兩個字，霎時令猙獰面容更加扭曲，然後，極不甘地緩緩恢復原貌。這次冰藍眸子，瞪向的卻是這座古堡的主人。

「西蒙，我必須跟你談談。」

＊　　　　　　　　　　　＊　　　　　　　　　　　＊

「疏樓龍宿不能成為嗜血者！」

「他是不可多得的中原人才，禔摩，你應該清楚這點。」

「那男人狼子野心、心機難測，不可能對闍城真正效忠的！」

「你怕他影響到自己地位嗎？」簡單卻銳利的一句話，戳破他反彈的真正原因。

冰藍眼瞳霎時微微一縮。「……你會讓他影響到我的地位嗎？」

「要別人不危及自己，自己就必須付出心力去增強自己能力，為闍城立下更多建樹。」淡淡反問：「禔摩，你會輕易讓他影響到自己地位嗎？」

「當然不會！」目光緊鎖著眼前之人，回答之後，內心卻更肯定了並未正面反駁他猜測的西蒙，究竟欲作何打算。結果，這一切你都早已自己決定好了嗎？西蒙。面上不禁露出一線悲哀。

「以後別再找他麻煩了，此人暫時對闍城有利無弊。」

「西蒙……」欲言又止。

「若沒事就下去吧。」根本毫不在意他仍有話未竟，一談完自己想說的話，幽黑目光移向廳旁，一身紅衣之人已等待他許久。

見他心思早已不在此，深邃眼中也再無自己；禔摩緊握住拳，不再說話。

「那冰爵告退。」

孤身一人緩緩走在偌大闍城之中，沿著迴梯慢慢攀高，行至最高處。天上月亮皎潔得可怕，彷彿會把心思黑暗的人整個吞噬了般。

沐浴在月光下的人，臉上雖有層淡淡笑意，看來卻反而有股說不出的悲痛。

「月亮啊……我可以殺了那媚惑西蒙的人嗎？」

即使盡力伸出了手，卻根本觸碰不到那太過遙遠的月。明白自己太過天真的人，不禁失笑輕語：

「可以殺了他嗎？雖然明知不行，但我真的好想殺了他……因為若不這麼做，我便感到自己已經快要消失了……」

佇立古堡最高處之人，低首痴望自己雙手，低冷聲音似充滿不解：「明明看得到啊……為什麼在那人面前，我會覺得自己彷彿早已不存在了？」

無解的自問，沒有人能回答；只有月光清冷灑落，這片寂靜無聲的世界。

　　７

「冰爵大人。」敲門聲響起，維特有禮的在門口停頓了下，才踏進室內。

剛從中原歸來的人，在沒有點燈的室內閉目養神，沒有理會走近自己身畔的人。

「這次您去中原辛苦了。在睡下前，請先進點膳酒吧。」恭敬端上僅有皇族能享用的胎釀。

「『那些人』，你都安排妥當了？」閉目養神之人沒有睜眼，眼窩底有淺淺憔悴青影，足見為這次任務付出了多大心力。

「您帶回那群已成嗜血者的中原強手們，此刻正在偏廳品嚐生平第一杯血酒的滋味。」維特心知人族雖無法在禔摩身上留下傷痕，但這期間必經歷了無數場惡鬥，才會讓他顯得如斯疲累，得到如此豐碩之成果。

「此次冰爵在中原廣招人手，斬獲甚大，西蒙大人今晚將為您設宴洗塵。」

閉上的銀白眼睫突然微微顫動，薄唇緊抿了下，才低聲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在特意放輕的腳步聲離去後，倚在躺椅裡的人心情逐漸放鬆，幾個月累積的濃濃倦意一起湧上，令他很快沉入了黑甜的睡眠中。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覺有人觸碰自己。淺藍眼眸微微睜開，竟發現自己被人擁在懷裡，不禁大吃一驚。

「西……西蒙？！」

「吵醒你了？」垂眼望著他的是一雙難得溫和的深黑眸子，王者俊美的面容上，緩緩綻開一抹幾乎可稱為溫柔的笑，連聲音也溫柔可掬：「我只是想把你移到床上去，不用緊張。」

「晚宴……時間超過、所以──你是來叫我參加洗塵宴的嗎？」在西蒙懷裡的狀況令禔摩腦筋一片混亂，看向黑沉沉的窗外，顯然早過子夜，他竟睡過頭了！「維特怎會沒有喊我？我這就去更衣準備……」

「洗塵宴明天再舉行也無妨。是我叫他不要吵你的。」高大王者緩緩把修長之人放在床上，含笑看著他的錯愕。

「你……叫他不要吵我？」滿臉都是不解。體貼，已不是此時的西蒙會給予他的東西。

卻聽那熟悉的聲音，繼續吐出不像他所會說的話：「此次為了吾族在中原奔波了數月未歸的人，建下了他人難以比擬的汗馬功勞，闍城內最尊貴的冰爵在沉睡，我怎麼捨得吵醒呢？」

西蒙究竟在說什麼？禔摩不禁睜大了眼。什麼捨不捨得的？事到如今，他為何要說這種引人誤會的話──他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嗎？

「怎麼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安坐床畔的人，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本皇的關懷，就這麼令你震驚嗎？」

狐疑詫異的表情，因為心底升起的某些認知，而漸漸變得凝重。

「怎麼了？」

「我身為嗜血族的一份子，為闍城盡力是應該的。」逐漸凝起眉，「如闍皇所說……我已經累了。若能明日再舉行筵席，那就明日筵席上見吧。」

一句累了，代表許多含意。西蒙不知是未曾聽懂，還是刻意不去理會，只是挑了挑眉：「你在趕本皇？」

「這不就是你今夜欲試探之事？」藍眸無畏直視夜訪之人。「冰爵並無忘記公私分明之事，闍皇。這樣你可滿意了？」

西蒙凝望著他，眸底深處有著難解的謎，好一會兒才淺淺一笑，「……原來你是這樣想的。也好。」高大之人起身。「我很高興你一直記得自己承諾，不愧是吾所欣賞的冰爵。」

西蒙喊他「冰爵」，而非「禔摩」，代表令西蒙欣喜的終歸是公事上的他；此刻來訪，也不過是為了嘉獎下屬。明明早就明白的，心底卻忍不住陣陣失落，聲音也霎時充滿倦意：

「冰爵很高興……能得闍皇賞識。」

「看來你真的累了。」低沉的嗓音帶著安撫：「倔強的你，是很少在人前現出疲態的。」

何必用這種彷彿仍在乎他的口吻說話？緊鎖眉頭不曾鬆開，苦悶壓在喉頭，他終於鐵下心道：「闍皇，若您真要冰爵徹底做到公私分明，還望闍皇今後別再踏進這個行宮……！」

這已不僅是逐客了，幾乎是放肆大膽的排拒、驅逐著他們的王。

這次，黑沉目光看了他許久，才用那聽不出喜怒的聲音道：

「……我聽見你所說的了。」

幽魅披風飄動，高大身影離去前，只淡淡說了句：「本皇今天來是想讓你知道，你這次表現得很好。」

這對高高在上的人而言，已是相當柔軟的話語了。但禔摩卻希望此刻的西蒙更冷酷無情一點，因為只要還存有一絲曖昧空間，他便會不爭氣的幻想彼此之間還有希望。

感覺那人的氣息無聲遠離，他必須緊咬住牙，才能逼自己不去求他留下，為自己的態度道歉。

「這次……是真的結束了吧？」想揚唇，卻笑不出來。霎時有種比這三個月連續的惡鬥都還要沉重的疲累感壓上，他緊閉上眼，任軀體深深地沉入床枕之中。

　　　８

「闍皇，你確定要讓吾接掌副手之位了嗎？」

「我們一開始就說好了，不是？」大廳上坐在最高位的王者，望著剛成為嗜血者的昔日儒道龍首。

疏樓龍宿微微挑眉，「何時公佈？」

「近月之內，不會讓你久候的。」斬釘截鐵的回答，像是早有打算。「你在顧慮什麼？」

「我當然相信闍皇能信守承諾，不過仍有一事尚未解決。」金褐眼瞳中有著試探，「你跟……冰爵不是性命共同體嗎？」

「生命共同體？」低沉嗓音嗤笑，「那種隨時可以結束的東西。」

隨時可以結束的東西？在旁屏息凝聽的維特，也不禁錯愕愣住。那是什麼意思？不禁焦急看向門外一眼。

「龍宿願聞其詳。」

「嗜血族分享彼此血液，也等同分享彼此能力；兩人的血液互相呼喚，牽連彼此生息，便為性命共同體。其重點就在於體內血液，只要去除掉冰爵體內所有本皇血液，換血完便不足為慮。」

「換血？」

「找數名嗜血族強者，交換冰爵體內血液，本皇之血一旦淡泊，便會失去彼此牽制的效力。」昔日的「生息相通」，成了今日「彼此牽制」的形容。疏樓龍宿欣賞地笑了。

「永遠為自己留下後路，闍皇果然聰明呀！」缺肝少肺的人，正適合當王，也才適合走向真正霸業。

「不過……如此換血，對嗜血族極之危險吧？」即使他再不了解嗜血族習性，也清楚血液對嗜血族之重要，要把血液全數換清，就等同把常人剝筋去骨般的折磨。

凌遲，卻又不准其死的殘酷手法。

疏樓龍宿眼中有著不真實的惋惜，「我記得那位高高在上的冰爵，有著一定潔癖，若換上他人低下血液，恐怕會邁向瘋狂吧……」

輕聲一歎。「若是如此，那也沒辦法。」彷若嘆息的話語，卻可輕易聽出不含真心。

「闍皇大人……！！」

再也忍不住的低喝迸出，像欲制止這殘酷已極的對話持續進行下去般，維特滿臉都是不忍再聞的痛心。
「維特，你是在喝斥本皇嗎？」長目斜掃。

「小人……不敢。」維特垂首，心痛到了極點。闍皇明明知道的！連他都早已察覺了，闍皇不可能毫不知情！卻還故意說下去……早已緊握的拳浮現青筋，咬緊了牙關：「禔摩大人……早在門外等候許久了。」

「是麼？」像是渾然不覺，也是毫不在乎。掌握傾天權勢的手輕輕一揚。「喚他進來吧！」

那扇巨大得可怕的門扉緩緩打開，門外站著一名面容異常蒼白之人。

龍宿非常得體的先行告退，連維特也悄然退至門後，闔上廳門，留兩人在偌大的議事廳堂之中。

「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是王先開口。

佇立廳中的人，沒有作答。

「本皇明白你很意外。但你之前說過願意終生效忠本皇之事，還記得嗎？這次的事……」

冰藍色的眼瞳失去焦距，他發覺自己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人。為什麼？對方好像在說著什麼……他卻一個字也聽不到。為什麼？

禔摩滿腦子只有一個疑問──為什麼？

他看過絕情的人，翻臉如翻書的人，背信忘義的人，多少骯髒齷齪的事都在他眼前發生過。但這個世上，他以為只有這個男人是不同的。那個比他性命還重要的男人。

但為什麼會這樣子？

「這是證實你忠心的機會……」斷斷續續的字句，飄蕩在意識之外。他搞不清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曾經用那雙強烈到可焚燒他靈魂的專注眸子凝望他的男人，一心一意，眼中只有他的男人，何時變成了這副陌生的模樣？

他們兩人……是怎麼走到這個地步的？分不清腦子是混亂，還是根本一片空白，無法再思考。他努力看著男人優美的唇開開合合，卻再也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了。

難道真的心相遠離，連之字片語也再難溝通？

好累。

他真的好累好累。此生未曾如此疲倦過。

「你聽見我所說的了嗎？冰爵。」最後，唯有這一個問句，穿透他渾沌意識，直達腦內。

「……我聽見了。」輕輕閉眼，像想抓住這在腦海裡回蕩的最後餘音。「我答應你所說的一切。只望所有事情結束後，闍皇成全我一件事。」

「什麼事？」

「換血之後，請讓我離開闍城。」

座上之高大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望著那張面無表情，彷彿無動於衷的臉，緩緩問道：「這是交換條件嗎？」

「是交換條件。」

「……那本皇答應你。」

待回過神時，禔摩發現自己身在一處熟悉深林裡，那是百年前他與西蒙交換生命之血的誓約之地。他不清楚自己是何時到達這裡的。

剛剛在大廳的事……只是一場惡夢嗎？

倏然，察覺不遠處有他人氣息，他冷聲低喝：

「誰？！」

但見林深遼廣，樹影幢幢，枝葉幽晃，微微風聲穿林如泣，哪有什麼人的氣息？最幽闇的死亡森林，連一隻存活的動物也無。禔摩不禁迷惘起來。

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他也搞不清楚了。

直到低下頭，發現向來別在胸前代表身分的銀徽不見，這才確認了方才在大廳上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真。

從今天開始，疏樓龍宿便是闍城的副手，冰爵。

於是，他親手把象徵第二高位的銀徽交了出去。

「原來是真的……」望著空蕩蕩的胸口。連他所聽到的一切也都是真的──

如此換血，對嗜血族極之危險吧？向來高傲的冰爵，無法忍受低賤的血液，恐怕會因此而邁向瘋狂…… CO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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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如此，那也沒有辦法。

「那也沒有辦法……是嗎？」唇無法抑制地上揚。他笑，命令自己要笑！越悲慘時越要笑，他不容許自己痛哭。

何必為了一個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傷心？他不會的，也不允許！所以，緊摀著臉，那從指縫裡流出來的也絕不是眼淚。

[ 此貼被朧月在2005-12-03 09:09 PM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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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1樓發表於: 2005-11-16 00:4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９

「你見過陽光，那是什麼感覺？」

慵懶躺在寬厚胸膛裡，經歷了方才一場恩愛廝磨的人早已精疲力盡，連眼睛都睜不開，但還是想說話。
「你對日光下的世界好奇麼？」低沉嗓音就在耳畔，耳朵被溫熱氣息搔得好癢，感覺自己銀白長髮被人溫柔把玩著，他充分感到自己被深深愛寵的事實。

「只是好奇你所看見的世界，好奇你所見過的東西。」前代闍城皇族集體為西蒙舉行血葬，令他不畏光，所有嗜血族唯有他們的王沒有畏光的致命罩門。晝時自己勢必留在幽暗之地，西蒙則可任意走動。
在那個時刻──

嗜血萬民皆沉睡之際，一人獨醒的王者在想什麼？

「想見我所見……禔摩，你這意思是在說，你愛我嗎？」

閉上眼的人心微漏跳一拍。「誰、說過那種話了？這跟那有什麼關係！」

「是什麼樣的心情，會讓人關心另一個人所聽所聞、所思所想？禔摩，張開眼望著我。」

「我好累、要睡了！」把自己縮得像顆蝦球。

「張開眼，快點。」那孩子氣的動作，讓低沉好聽的聲音帶了明顯笑意，「我要聽你親口對我說───你討厭我。」

棉被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傳出悶悶的聲音：

「……我怎麼可能討厭你？」

「不是討厭，更不是愛，難道是憎恨？」縮成一團的人身上錦被突然整個被抽走，他才抬起頭，肩膀卻由後被壓在床枕之間，讓他無法翻身；同時沉沉重量壓上背脊，把他整個人壓進柔軟床鋪之中。

感覺到那灼熱威脅的存在，他欲避開卻做不到。上身被制，腰部卻被抬起──已疲倦了整夜的人不禁慌了手腳。

「西蒙、今天一整夜已經──嗚……嗯！」才承接過的地方，被毫不客氣的盈滿，強烈的刺激竄上脊椎，令他後腦一陣發麻，十指不禁扣入床褥中。

「你、做什麼……等、等……」未待他喘息過來，另一場掠奪已然展開。

濃烈如火。不只是深深的侵略擁抱而已，那張冷漠的唇，狂吻著他；十指交纏，身心纏綿；不像是結合，而像是回歸；彷彿本是一體，只是降生在兩副不同軀殼中。每次相擁，他都有種泫然欲泣的感覺，那種懷念到胸口發熱的歸屬感，世上沒有任何人可替代的強烈情感。

西蒙也有這種感覺嗎？

這是無庸置疑的。在那一刻，他是如此深深相信。他對自己的每個撫觸，每一個深吻，都有著不言而喻的深邃情感。由上方凝視他的黑沉雙眼，更是充滿了吞噬般的愛意。世上惟有他一人，看過這冷漠男人激狂的一面。

根本無需藉由言語，他便能深深感受到王者強烈的愛意。

「夠了……好、我說。」往往都是他先棄甲投降。好笑又好氣的睨著上方停下動作，甚至可說是一臉期待的男人，拉下那漆黑如緞的長髮，他弓身傾近那人，環住強健頸項，在耳邊輕聲道出對方執著的答案。

「那，你呢？」說完後，他反問。

男人的神情彷彿擁有了全世界，饜足一笑，露出充滿魅力的笑容，輕聲開口……

你說什麼？

明明兩人如此靠近，他卻聽不見男人說了什麼。

我聽不見……再說一次……？

男人卻突然冷下臉，彷彿在瞬間發生了他難以理解的轉折，風雲變色，高大之人毫不眷戀地起身離去。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他努力掙扎著要追去，卻發覺自己根本動不了。身體好重好沉，彷彿疲累到了極點，手腳完全失去知覺。

西蒙──！！ 薄薄眼皮顫動，銀白眼睫驀地張開，醒了過來。禔摩輕輕喘息，發現自己身處房內。

「原來……是夢。」為何會夢見從前？那都過去了，他不該記得，也不想再記得。

驀地，皺了皺眉。誰隨意進了他房間？空氣中飄散著一股令人不快的異味。人一旦失勢，便連自己空間的絕對也無存。若是從前，他必會把那人揪出嚴懲，但如今，已經沒有更多的心思。

想動，卻發覺自己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好渴。好渴好渴。

彷彿有種數月未飲熱血的空乏，也有種全身血液枯竭的異覺……

淺藍眸子微微一怔，這才回想起來一切。目光遊移到自己蒼白得透藍的肌膚，失去所有血色跟光澤，這是嗜血族大量失血幾乎致死的罕見膚色。

終於，笑了起來。

他記起來了。他已經換過血了。從今爾後，他再也跟西蒙無關。

房裡那股濃濃異味……原來是發自自己身上。各種骯髒血液混合在體內，使自己身體污穢發臭的味道。

這樣就夠了吧？

虛弱的人搖搖晃晃的起身，光是坐起，強烈暈眩就持續了好一陣子才過去；拖著遲滯腳步，來到窗邊，俯瞰這片絕對黑暗的世界。

「如你所求，世上不會再有人能威脅到你了……」

閉上眼。一切都結束了。

窗帘狂揚，黑暗的強風不斷灌進這偌大的房間裡，當維特拿著熱水進來時，房內已經空無一人。

　　１０

「你說什麼？」

落坐最高位之人，心不在焉地問。

「禔摩大人不見了！」維特著急稟告。「我才離開一下，禔摩大人就不見了！」才換血半個月的身子，根本還不能起身的！更何況近日中原勢力擴大，還聯合了嗜血族天敵「驅魔人」不斷在闍城外徘徊；已有許多嗜血強者都在城堡迷霧外被圍剿誅殺，此際出城，是危險萬分啊！

見闍皇遲遲沒有回應，他不禁道：「維特自願請命，帶回冰爵。」

「不用了。」

「……！」已準備動身的人，震愕抬首。盯著心情彷彿極好的王者，確定自己並非誤聽。「為什麼？」

「禔摩是自願離開，不用尋他；放他走，是本王親諾之事。」臉上帶著淡淡期待，透過石牆正凝望著某一點的王者，彷彿放下了一切心事，輕聲跡近溫柔的問：「你可知今日是闍城什麼特殊之日嗎？」

「放他走？難道……禔摩大人不會再回來了嗎？可是、他現在的身子根本無法遠行，而且外邊正有一群虎視眈眈的敵人……」維特腦中一片混亂，連主人說了什麼都聽不進去。

什麼闍城的日子，這會比為闍城奉獻百年之久的冰爵大人去向不明還重要嗎？想起之前換血令冰爵幾乎喪命，之後好不容易穩定下來，身上卻散發出五個不同嗜血強者的混亂氣味，能力更是只剩往昔一半……嗜血族向來最重血統能力，他難以想像被迫失去所有一切的冰爵，此刻會是什麼樣的心境？

看著一臉愉快的王者，維特心底不禁又悲又憤起來。才欲起身自己去尋找那人
；卻突然，一股濃烈威壓由城內某處迸射而出！

如狂風席捲，令所有嗜血者背脊同時戰慄的強烈絕對存在，橫掃過所有嗜血者身心，心魂俱震；維特甚至不由自主的屈膝跪下，不覺臣服於這股絕對威勢之下，心底不禁一陣駭然。
「這股力量是－－邪之子誕生了？」維特脫口。闍皇方才所言特殊之日就是指這個？

「沒錯，今日便是闍城下一任王者誕生之日，亦為嗜血聖界之門開啟之日！」充滿野心的眼中燃起光芒。

即使遠在千里的嗜血族皆可清楚感覺到，他們下一任主人－－已然誕生！！

「恭喜闍皇！」「甫出世的邪之子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壓，不輸闍皇當年呢！」

短短一日之內，四面八方的祝賀賓客紛紛湧進闍城，一時把盤據在迷霧之外的中原人士驅離了數百里之遠。

「嗜血聖界降臨之日指日可待！」「賀喜闍皇！！」

在一片慶賀欣喜聲浪之中，維特看著意氣風發的主人，眼中有著說不出的失望跟不解……以及某種決心。

緩緩退至不顯眼處，解下最初登上管家之職時御賜領結，擱在几上；回首凝望他效忠百年之人最後一眼，然後，毅然轉身邁步而去，那匆匆的身影，就像欲追趕什麼般。

從這一日開始，闍城展開了拓展野望的侵略，許許多多壓抑已久的嗜血族，開始魚肉人間，更殺了不少與之對立已久之神魔族，黑暗世界欲征服光明的戰役於焉正式展開。

＊＊＊

生靈塗炭的世界，恐慌懼怕的民心，動盪波濤的江湖都遠在千里之外，向來與闍城不和的另一批嗜血子民效忠著血堡教父，對於中原跟闍城的交戰冷眼旁觀，一直保持著事不甘己的漠然態度；但從前幾日起，血堡子民沸沸騰騰談的都是出人意表的最新戰況。

每個人臉上都帶點不敢置信，有少許的人幸災樂禍，但更多的是，被激起的難得向心力。

連遠離了一切雜事人煙的血堡偏僻之境，都被這個消息所震動。

「劍子仙跡毀了闍城？驅魔人四分之三還傷了闍皇？！」髮色褐黃之人錯愕不已
，抓住市集商人追問許久，才怔怔放手。

道上火把晃動，照上他心神不寧的臉。腳邊昏迷不醒的人類幼女－－是方才交易來的食物；輕輕抱在懷中，步伐往偏僻處走去，越往深處，他神情越是堅定；直到十里外的一間別墅前，所有動搖皆已斂起。

他推開門，輕車熟路的穿過小廳，來到屋裡最角落的房前，輕輕叩門。

房內一如往常沒有回應。

「我進來了。」

漆黑一片的屋內，是房間主人的習慣。他輕手輕腳，把精緻如娃娃的幼女放置沙發，因為空氣中的血香過盛，他好一會兒才發現那人屋裡的氣味淡得不尋常，像是離開已久－－
幾乎是他一出門就離開。

心中一個打突，他緊追著近乎消失的氣息而去，在夜林中狂奔！

「禔摩大人！禔摩大人－－－！！」

黑暗並不妨礙嗜血者視覺，反讓嗅覺更靈敏，髮色褐黃之人幾乎化成原形，拼命追趕那幾要讓風吹斷的殘息。

好不容易，才在血堡跟中原交境處追上了那一身銀白之人，月色灑在銀絲上如雪緞，那人渾身彷彿散發著光芒，高潔得凜不可親；所有焦躁在乍見那人身影時全數消失，只剩怕唐突對方的戰兢；默默保持在幾十步之外的距離，不敢輕擾，只是遙遙相隨，彷彿甘隨之飄浪天涯。

良久，黑暗中傳來一聲輕嘆。

「不是教你不用管我嗎？」
「若您嫌維特礙眼的話，維特可以離開。還請大人您回去吧。」專注的凝視，認真的話語：「若您只是嫌此地待膩了，要到別處去，小人也可幫您打理瑣事。」總之希望他留在自己所能顧及之地。

「誰是大人、誰是小人？維特，你在諷刺誰？」

「不、小……維特並沒有那個意思，只是一時改不了口。」並未動怒的口氣，讓維特明白他意在提醒自己。「冰……禔、禔──」怎麼樣也喚不出那尊貴名字，「您身體才剛好，我去市集帶回了幼女，正在屋裡等候。」

「你不用那麼小心翼翼，我早已不是冰爵。」那人並沒有回頭，「你走吧，維特。我並不需要你在身邊。」

後方一陣沉默。

修長之人繼續往前走，身後的腳步雖遲疑卻仍是繼續跟了上來。

「就因為你跟得上我步伐，當日出闍城時還幫我避開驅魔人的獵殺，能力甚至比我強了，所以你就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嗎？維特。」淡淡卻震撼力強烈的一句。

「沒有、小人萬萬沒有這麼想……！」心驚得停步。

「但你卻這麼做了。」

維特胸口一陣緊縮。雖早知有這麼一天，但是……「我知道自己越矩了，但拜託請您不要趕我走，小人已無處可歸了！」

禔摩輕輕一嘆，終於回首。

「維特，你可以幫忙我一件事嗎？」

維特立生戒慎。「……什麼事？」

「去幫我把小女孩帶來。」

兩人四目相接。

以往，維特並不被允許直視那高高在上之人，但此刻，他移不開目光，震懾得無法動彈。因為，他發現那雙冰藍眸子裡深濃悽涼的哀傷。

為什麼……？他好不容易才把視線強拉至地面。他的服侍……竟讓那人如此憂悒傷神嗎？那絕不是同情呀！而是、而是－－

乍然的醒悟讓他抬眼，望進那雙早已洞悉一切的藍眸，心中不禁狠狠一震！

「你願意幫我帶來嗎？」幽涼嗓音隨風送來，竟似請求。

維特這才明白，他在拒絕自己。絕對的愛憎，包含杜絕單方思慕，不餘任何曖昧遐想空間……即使闍皇那麼待您，您心裡仍是只有他一人嗎？連這樣卑微的服侍也不願接受。

「……我知道了。」心痛垂首。

他們都心知，那只是讓他離去的藉口。

「謝謝你，維特。」輕聲的喃語，跡近嘆息。

髮色褐黃之人緊握住拳，艱難轉身。緊咬牙關，連句「請您保重」的話語也說不出，他怕自己的激動洩漏，讓那人更加為難。

轉身的每一步，步履都沉重得彷若陷入泥沼，因為他清楚這一步步踏上的是訣別，拉開的是永世的距離。

月光寒照大地，黑沉的夜無風無雨，僅剩死寂一片，空洞得連絲毫回音也無。

　　１１

月光灑落在斷垣殘壁上，除了闍城外的另一個王者據點──天禁不日城，亦坍塌倒壞，崩毀如廢墟，彷彿象徵一個朝代的沒落。

一身錦繡黑衣充滿霸氣之人身處頹石之間，彷彿不被週遭凌亂影響，悠然坐在僅存完好的石雕王座上，週遭蕭索景色像是無存，清冷月光照落在那張全然放鬆的面容上，微風輕拂，飛揚黑髮有種頹廢的美感。

在這看似結束、卻也同時是另一個開始前的短暫空白時刻，男子終於偷得了一絲清閒。

幽黑深眸瞇起，遙望天上寒月，眼神卻彷如墜入比蒼月更加遙遠的時光恆流中，以極之溫柔的口吻輕聲道：

「烽火中的銀白之月，美得令人珍惜。」那溫柔的口吻，彷彿他形容的並非景色，而是深藏在心底最盡處那被自己埋葬的唯一。

身後，一聲遲疑低喚響起：

「父皇……」

「邪之子，你來了。」沒有回首，卻彷能看清他表情似的淺淺一笑，「怎麼？難得見你欲言又止的模樣。」

邪子腦中浮現父皇方才出神遠眺的側容；那樣的神情，他見過好幾次。直覺明白那是被嚴禁觸碰之事，但，他終於還是低問：

「父王可有想見誰？」

「想見誰？」即將達成一生野望的眼眸略為失神了下，隨即淺笑，「此刻，只要你待在父皇身邊，那便夠了。」

男人緩緩站起身，神情轉而嚴肅，又恢復成王者面容。尊貴、遙遠而凜不可侵，眼中再無一絲毫私情。

「從此刻開始，你視線不准離開父皇，父皇要把只有歷代嗜血之王能得知的術法傾授給你，你看好了！」能翻雲覆雨、顛覆這整個世界的手掌翻起，蓄起強大黑暗王者魔法，強光乍亮如晝，塌石滾動復合，殘牆築起，只是眨眼間，頹城恢復如新。

嶄新的天禁不日城就矗立眼前！

「父皇──」邪之子被這威能所懾，同時也擔心著，「您被吸取嗜血族元靈的銀槍所傷，不要緊嗎？」驅魔人四分之三冒險進入王者之墓．吸取嗜血王棺靈氣，便是專為了對付西蒙──而他確實也成功了，讓西蒙身上留下無法復合的傷口。

「吾不礙事。」

深沉之人率先走進天禁不日城，一階階，邪子隨之攀上至高之殿，俯瞰這片黑暗世界。

「吾族在黑暗中是最強者，長生不老、無所不能；王者更輕易能使塌損復原，反之亦可讓這世界成為荒無一片，端看汝想怎麼做？」

「當然是使三光盡滅，讓這世界永屬黑闇！」邪子心悉彼此共同目標，接收到黑沉目光之讚許，他欣喜的同時內心亦感沉重。

「天將亮了，父皇，我……」邪子顯露些許疲態，低垂下眼，像是累了。

為父者慈愛地笑了，輕撫他稚嫩臉頰。「畢竟還是個孩子，你雖不畏日光，卻也有嗜血族慣在日間休憩的習性。好了，去休息吧。」話聲剛落，不知從哪裡來的女侍悄然現身，恭領邪子入寢。

「那父皇……」眷眷回眸，如快速成長的外型般，臉上有十歲孩童的天真。

「父皇要在殿上再待一會兒。」

邪子回到寢殿、待女侍離去後，神色立改，目中透出炯炯光芒。天亮之際，他掩蓋自己氣息，悄然離開不日城，化成原形朝日光盡處飛去。

也許今日他是辦不到了，但他非去託人完成那件事不可……！

＊　　　　　　　　　　　＊　　　　　　　　　　　＊

「你分心在想什麼？」

收回視線的邪子，忙搖首。「沒有、父皇……！」

「你這幾日一直注意外面狀況，連跟你解釋王棺血靈之事，你聽了三次仍記不起來。你在擔心什麼？還是在等待什麼？」

邪子眼睛轉了下，「沒有。」

「這幾日傳授你的王者知識，還有哪裡不明白？」

「是還有一些。」邪子舉出某些早已解釋數次的例子，闍皇耐心傾聽，仍然詳細解答；父子倆已不分日夜的討論了好幾個晝夜。每種環節都解釋過，他一一詢問，直到邪之子再提不出疑惑。

「沒有問題了嗎？」他望著深鎖了小小眉頭的人兒。

「那麼……」抬起大掌，輕輕放在邪之子頭頂。

「我們也該開始了。」

「等等、父皇。」邪子並無迴避，只是面現倦容，抬眼瞅著父皇。「我們已數日未眠，不如先休息一日，明晚再來完成好不好？」

看著這幾日不斷拖延時間的人，西蒙斂起眸中柔光，語重心長道：

「讓闍城延續下去，創造聖世，是闍城一脈的責任，也是宿命。這是王者必經之路。」不再給予寬待或溫情安慰，只是神容嚴肅的凝望。「拋下你的懦弱跟依戀，王者能夠依賴誰？唯有自己。以後不管歷經任何事，都須果決，該捨棄的便捨棄，最忌婦人之仁。」

邪子知道父皇心意已決，放棄般不再看向窗外。只問：「就因為這樣，所以父皇你當初就割捨了……」

突來的氣息，令王者渾身一僵。父子兩人皆察覺有人踏進天禁不日城內。

西蒙臉上更是罕見的錯愕。

此時此刻，為何──那個人會來到此？

厲眸掃過一旁明顯鬆了口氣的邪子，想起之前種種拖延藉口，冰漠口吻翻騰著滔天怒焰。「邪之子，你好大的膽子……！」

邪子幾乎承受不了父皇瞬間大幅激射出的暴怒能量，連退了好幾步。雖心驚於父王從未顯露的這一面，但具有同樣深沉心思的眼一瞇，清楚自己真的做對了。

世間惟有那一人，才能使向來無情的父皇情緒起伏。

邪子只是不解。「父皇，性命共同體本就是同生共死，現今那人豈能一人獨活？就算換了血，也本當殉葬。」

「住口！你懂什麼！！」厲聲的斥喝，足代表西蒙的震怒程度。

「誰教你這麼做的？誰准你喚他回來？！」父皇瞬間如惡鬼般的恐怖表情，像是他破壞了父皇處心積慮已久之大計，深以為憎；那刀鋒般銳利的眼神，讓邪子幾乎有種要被刀割傷的錯覺，不禁又害怕地退了好幾步。

邪子錯愕不已，萬分無法理解，他明明是為父皇好啊……！

殿堂上突然揚起狂風，殿門一個個重重關起！由裡到外，層層封鎖。

「父皇……」看著父皇難得狂怒的表情，邪子突然有極不好的預感。
高大毫不容赦的身影朝他走來。

在封閉祕殿中，當邪子被那雙充滿劇力怒意的大掌抓住天靈蓋時，還以為自己腦門立要被抓開，結果──
卻是源源不絕的靈能快速逼傳了過來。

「啊……好痛、好痛呀！父皇────！！」淒厲的喊叫，太過劇幅的能量驟然洶湧逼入，如萬針穿腦，難以負荷。邪子不禁發出慘嚎。

「住手、西蒙－－你快住手－－！！」殿外傳來吶喊，是那再熟悉不過的清冷嗓音。那從前以冷靜著稱的人，同時也在嘶吼著：「開門！西蒙、你快開門啊！！」

乍聞那人聲音，西蒙心神微微震動，卻更加劇了手中能量傳送。掙扎的邪子奮力抗拒著靈能，才傾進一半，父子兩人靈力已然平等，靈力卻互相抗衡之下、靈能劇烈紛竄；霍然，西蒙體內傷勢一下子反撲！驀地攏眉，緊抿唇角淌出血來。

望著邪子痛苦脹紅的臉，黑瞳微微一縮，終是收了手。邪子立刻癱軟在地，急促喘息。

「你用什麼理由，把他喚來？」王者冷聲問道。

邪子滿臉都是冷汗，迷濛中看見父王冷峻肅殺目光，努力了好半晌、才囁嚅開口：

「我只是、派人去尋他回來，大概……是派去那人提及父皇傷勢。」

「西蒙、西蒙……！！」那人執著的呼喚，一聲聲敲擊著男人耳膜。

「只是如此？」不必提高音量，便極有壓迫感的聲音：「『那件事』你有跟任何人提起嗎？」

邪子不敢對上那逼視目光，「……沒有。」

輕輕把他抱起，安置椅上。西蒙神色又復冰冷，像對那不斷的擊門聲感到不耐煩般開口：

「血堡禔摩，你來此何事？」

門外的敲擊停頓了一下，掩不住焦急的聲音傳了過來：「西蒙、你還好吧……？」

「有事就快說。」不耐的口吻。

門外遲疑了下，輕柔的請求夾帶著擔憂：「西蒙，我有事想跟你商量。能讓我見見你嗎？」

「天禁不日城不歡迎生人，你請回吧。」

「方才那是邪之子的慘叫嗎？西蒙，我替他看看好不好？聽說……你也受傷了，是不是？你們方才──」

「這裡已不甘你事，禔摩。」冷冷的打斷：「快走！」

「這一點都不像你，西蒙。」門外的擔憂越盛，「為何不敢見我？不願開門？你……你傷得重嗎？」仍是兩句不離他傷勢。

男人在王位上坐下，深鎖濃眉，似在沉思，同時也在沉澱自己心緒。直到察覺隱約飄來的淡淡血味，望著門扉一會兒；手一抬，大門由外敞開，卻立刻跌進了一身灰白之人。

來人銀髮凌亂匹散，衣衫全然蒙塵，雙手指甲盡裂，指中仍有殘血；看得出是方才擊門所傷。他整個人神色倉皇，唇更早已成了鐵灰色，雙頰凹陷，幾乎是形容枯稿。

見他如此模樣，霸氣濃眉絞緊，幾乎帶著怒意：「維特在搞什麼？讓你如此狼狽，你自己又是怎麼回事？」

禔摩這才注意到自己憔悴形容，卻也無法在意，雙眼只是來回檢視著眼前的王者是否安好，上上下的仔細打量，一邊輕聲解釋：「沒什麼，只是趕路沒有多加注意外表而已。」
輕描淡寫的描述，明眼卻可輕易看出他是星夜不休趕了多少路才能到此。

王者眼中有按不住的火光，「維特到底在哪裡？」

禔摩眼神飄移了下，「這……我也不清楚。」

王者目中有著了然，幾乎帶著嘲笑。「他對你動手了？所以你才不讓他在你身邊。」
藍眸錯愕望著座上之人。原來西蒙早已察覺維特心意，卻還默許他留在自己身邊？那樣的口吻……是認為即使發生任何事，都無妨了嗎？心中一陣翻攪，禔摩說不出話來。

見他毫不抗辯，王者不願再浪費時間，再度驅逐：「現下，你已如願見到我，可以離開了。」

禔摩看著一如往常絕決的王者，凝視了那人好一會兒，唇邊才浮上抹苦笑，對於那驅逐只是淡淡搖首，深吸口氣，撣去身上灰塵，恢復些許過往從容，安然落坐下首位置。

「你做什麼？」

禔摩望著冷漠之人，好笑反道：「闍皇何時吝嗇至此？禔摩大老遠趕來，為的是關心吾族之王是否安好，雖然明白這對你毫無用處，但難道不日城就小氣到不能留客一宿嗎？」
感到一旁好奇目光，禔摩目光輕掃，對上邪子好奇的打量。他難得發自內心地微笑，對這清秀的孩子親切頜首，感謝他通知自己來此。

西蒙打量眼前兩人，明白邪子正偷覷著他反應，才道：

「只有一宿，禔摩。」還有附加但書，「在這期間，不准你跟邪子交談半個字。」

「悉聽尊便。」不卑不亢，是久違的輕鬆之姿。

「下去吧。」自有僕役上前領路。禔摩卻道：「等等，我還未說出欲跟闍皇討論之事呢。」

王者以目光詢問。
禔摩好整以暇、毫不靦腆說道：「還望闍皇賜予禔摩在位冰爵時該得之賞賜。」見幽沉目光閃動，他哂然一笑，梳理自己灰樸衣容。「畢竟外地生活，不比闍城舒適啊！」

審視的眸子鎖住往昔絕不可能說出這種話的人。這個心高氣傲已極的冰爵，應是寧死也不願開口討賞的。

「只是如此？」幾乎要擰起眉來。

「闍皇是答應了？」禔摩侃侃說出地點，請不日城差人運至，還臉不紅氣不喘的加道：「最頂級御賜之物，送至我房裡即成。」

深沉的眼瞇起，座上王者，竟第一次猜不出對方心思。只能道：

「如你所願。」

「謝謝闍皇。」悠然起身，既然目的已經達成，便也可離開。只是離殿前，他深深回望了西蒙一眼，眸中有著深深的溫柔與釋然，像是放下心中所有一切介懷心事，神情奇異的安祥與篤定。

望著意外寧靜離去的人，闍皇難得陷入沉思。

「把邪子抱下休息。」對一旁吩咐，並遣退所有下人。

黑暗之王一人孤坐殿上，許久、許久，他才緩緩起身；並非離開，而是走向殿門。
堅固金銅巨門上猶有觸目心驚的點點血痕、地上更有幾片斷落指甲，王者緩緩彎腰，拾起，握在掌中。

「這樣傷害你，還不夠嗎……？」空漠的口吻，寡無表情的冰封面容。但幾乎掐進血肉的指掌，卻洩露出一絲壓抑的激動。

只有一剎那，深漠瞳裡呈現出瘋狂的情緒，像瞬間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暴風，瘋狂衝擊著他內心。立即緊閉起眼，面容卻猙獰得變成嗜血面孔，深鎖眉頭，他逼自己睜眼；像在強迫自己認清這裡是什麼地方！只是幾秒之間，那掩飾得極好的瘋狂情感便消然抑去，像是如此反覆控制已久。

疲累睜眼，啞聲道：

「愛憎之心……只是拖累彼此，你明不明白？」不知是自語，還是對誰的輕喃：「愛恨兩面，你為何不選擇恨…讓自己輕鬆一點……？」殿上早已無人，所以無人能聽見那深深刻在壓抑中的情感。

瞬間消散在空氣中的輕語，正如王者深晦而無人能知的糾葛心思。

　　１２

幽遠無盡的生命委實太過漫長，這世間若無你存在，空氣皆如烈火，焚灼肺膛，如下無間。
遠比窒息更苦，如火煉靈魂……

＊＊＊

「這件東西──」藍眸驟然一亮，從精緻銀盒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琉璃水晶雕紋袖扣來。「沒想到居然還保存著……」

晶瑩透明的質感，圖騰在光線中隱隱流動，這特殊刻紋並非一般建築、狩獵或王徽圖騰，而是一處不起眼之密林景致；晶透琉璃中更崁入紅鑽，似在密林中散發著耀眼光芒。

這是那人特別送給他的。

「水晶，是白襯衫最好的搭配。」密林圖騰甚至是那人親手繪製。完成時，亦親自幫他別上。

赤紅如血之鑽，代表了王者之心，被水晶擄獲、重重包圍。

熾熱的言語猶留耳底，這說是定情之物也不過吧！

「真是太好了……」露出懷念神情，溫暖地笑了。剛沐浴完的人，脫下浴袍，穿起一旁全新絲質襯衫，迫不及待地別上。衣著筆挺整齊、完美無暇地攬鏡自照，目光眷眷不離那精緻袖扣。

「這是最好的禮物了。」當初離開時捨棄一切，便以為今世再也無緣再見。沒想到最後，還是回到了他身邊。

是啊，「最後」。

走近牆沿，運起靈力，讓石牆現出縫隙，把所有賞賜物件，盡數封進牆中，全然埋葬。剩下將由不日城運出的賞賜，便是他對維特的報答──償還在他落難時，所給予的照顧。

早已是凌晨，即將天明了。

因為他花了許多時間來打點自己，藍眸湛然，銀髮如洩，膚如玉脂，渾身上下都恢復成最美好模樣，一如他最幸福時刻之形容。

靜靜閉眼，養精蓄銳，為自己最後計畫作準備。雖然這不是他心中最理想的情境，但卻是他目前處境下所能得到的最完美境界。

終於，空氣中寒峭漸退，所有嗜血族皆能輕易感知的時刻即將來臨。

他專注全心，傾一半靈力，封住自己氣息；封息在以前是易如反掌，如今卻要全力以赴才能辦到，並支撐不了多久。悄然掩門，踏上走廊，所有下人皆已睡去，無人敢在此刻仍在外逗留。

毅然決然的步伐，往廊底盡處走去。盡處石窗送來遠處的風，輕揚起銀絲。

攸遠的生命太過漫長，他覺得已經夠了。心中已再無一絲牽絆。手不禁放在袖口──最珍貴的回憶上。

水晶易碎，他向來珍而重之，如今陪著自己走向最後，如此高處，相信最後亦不會留下太多殘跡吧？跟自己一樣成為碎片灰燼。

安心地微笑。與西蒙約定只留一宿，該感謝自己以往任性慣了，即使不告而別，也不會有人太感詫異吧？他所有隨身物品剛才都已親手摧毀。

等一會兒化為灰燼塵土，不會留下痕跡的。他的殘燼，將可以光明正大的待在離那人最近的地方，永不再被驅逐。

心中篤定安祥，晨曦自東方盡處乍現，淺陽緩緩照拂大地。那耀眼的光芒，射入眼瞳。如在夢中，他身心皆為之癡迷，不知在內心千回百轉多少次的場景、那無法得到的光就包圍著他整個人，不禁伸出了手，極欲觸碰那遠陽。

即使眼中如灼，他也不肯閉眼，執意看到最後；直到日光盡現，身髮燃起的瞬間，他縱身躍落進灼灼日光之中──

不消一刻，便會化為灰燼。

他神魂將陷入永世的黑暗擁抱之中，這於他是最溫柔的結局。

在烈日之中，急速墜落的身子被霍然來襲的巨力抱住，腰骨幾乎要為之折斷，半燃起的身子整個被黑色披風所包圍，急掠回幽黑之地。

但人已傷得太重，他幾乎面目全非、神魂離體，連意識也墜入飄邈間，無法感覺到箝住他的力道有多麼驚怒。只覺彷彿遙遠似有人在恨聲咆哮，龐大能量把他團團包圍，誓要把他從解脫邊緣狠狠拉回！

但他早已放下一切，視死如歸，不願再回頭。但為什麼……那悲慟的聲音，會如此刺痛他早應無感的神魂？

「該死！該死的！！」「為什麼要這個樣子？！世上唯有你不會做這種事、為何要選擇墮落？！」「這不像你！！」怒痛的指責，遠遠傳來。

墮落？

選擇結束，確實是他極高自尊心的墮落……

但他早已不在乎……即使拋下了自尊，那人也毫不在乎，在最後望他那一眼中仍是只存冰冷。他早已不存一絲希望。自尊是什麼？只是無用廢物。挽回不了任何事，亦改變不了任何事。

他不想回去。因太了解自己，終其一生皆不會快樂。生無寡歡，何可眷戀？放過他吧……

「醒醒！！」「禔摩、你給我醒來！！」

遠方有跡近絕望的怒火在吞噬他軟弱的意志。終是眷戀停步。他未曾聽過那人聲嘶力竭的吼聲，為何此刻那嘶喊中有那般強烈的情感？這又是另一場虛無的幻覺嗎？是他最渴望的舊日美夢重現？

太可笑了。那強烈執著的聲音根本不似那人……即使從前，男人也是寡於流露情感的。

可是一回首，腳步便像被藤蔓纏繞般無法再往前。身體剎時如鉛，重重往下墜落！痛楚漫開，四肢百骸似挫骨斷裂，疼得他不禁冷汗涔涔、低吟出聲。

「忍耐點，我正幫你把骨血分離。」

幾乎融在一起的骨血，硬生生讓靈能拆離，肌骨復原的過程，遠比死還痛苦萬分。
「嗚…不……」疼得流出淚來。為何要這樣對他？寧願以極其殘忍的方式把他救回、也不肯放他離開。

為何不讓他走？明明早已對他情盡義絕，卻還要做這種事，給他不切實際的期待。為什麼？他真的不懂……！

「我恨你……我恨你……」低聲的泣吟，令竭力搶救的高大之人渾身一僵，手下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歇。

逐漸地，拆筋去骨般的疼痛過去，他不禁強烈憎惡起嗜血者的復原能力來。直到感覺身體已好了大半，就聽那冷然嗓音在問：

「你究竟在做什麼？」

他察覺王者氣息不穩，是方才消耗太多能力救他的緣故嗎？他緩緩垂下視線，從方才所見便是一片黑暗，他的眼……已救不回了吧？突然，冷笑起來。

「闍皇何必費事救我？禔摩來此，求的本是一死。」

「你胡說什麼？！」王者黑眸緊縮，低喝道。

「吾下一任的王者──傳御要我殉葬。」

「住口！！」怒斥：「你從來連我的話也不聽！怎會聽從邪子之令？」該死的邪子！該死的邪之子！！

「不聽你的話……是因為你老命令我做些我討厭之事，還是邪子貼心多了，下了道我心甘情願去做的諭旨。」

西蒙胸口似被烈火焚燒。明白他在說願跟自己同生共死。

「邪子跟你說了什麼？什麼殉葬？」

「你還想否認嗎？」無力的語氣闡訴著事實：「每屆闍皇皆要把自身所有能力傳給下一任繼承者，然後便會力竭死去，對外一律宣稱歷代闍皇皆沉睡，千年後便會轉醒，但這只是欲掩蓋真相的欺世大謊。」苦澀失笑。「你連對我……也不曾提過這件事……」

「你不需要知道這些！」惡狠狠的口氣。

「我知道，因為你認為那跟我無關吧？」又笑了起來。但那笑中並無笑意，勉強勾起的嘴角，只是欲掩蓋憂傷面容。

「吾並不需要人陪葬！」口氣仍是冷硬，但冰漠神情破裂，臉早已變得猙獰，狂熾情感把他包圍。

但禔摩看不見他的激動，聞言只是輕聲笑了。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空洞眸子不知望向何處，連表情也是空的：「我早就明白你並不需要我，所以才想先走一步。邪子畢竟還是天真孩童，以為曾是生命共同體就有資格陪葬，我卻怎會不了解？」

「我現下早已沒有強者能力、血統不純，渾身又污穢不已，又怎會有陪葬的資格？」飄邈的低語幾不可聞：「更何況任何殉葬之物都必須是王者所愛……我怎會有資格？」
自嘲完後又突然疑惑起來。
「我的狀況早已不會影響你……何必阻止我？相信就算不日城外多了些灰燼，誰也不會在意吧？」無法理解地頓了頓，似有所悟道：「難道你擔心會有什麼後遺牽連？因為之前從未有換血前例，尚不知是否會造成什麼未知影響……」感覺臂上力道越漸加劇、幾乎掐入筋骨，禔摩不禁吃痛問：
「西蒙，你怎麼了？」抬起了雙眼，卻是失焦的。他已經看不見西蒙。為了怕西蒙發現這點，他忙別開眼去。「放開我吧，我知道了。我會待你把所有能力傳給邪子後，再自行──」

冷不防，下巴被劇力捏住！

唇上突來的壓輾，吞去了接下來所有欲說之話。他後髮被十指扣住，更感覺到嗜血者利牙割痛他嘴唇，代表西蒙情緒正劇烈起伏。

「西蒙……？」失焦的眸大睜，「你──」整個鼻腔內都是那魂牽夢縈之人的氣息，感覺自己被強烈需索著，他再也顧慮不了那許多，本能地緊緊攀住對方，激烈回應。兩具身子交纏，互相吞噬啃咬著對方，似恨不得吞對方入腹，正當渾然忘我之際，禔摩心底一驚，卻又掙扎起來。

「等等、不行，你先放手……！」

一再閃避的唇，被不悅的利齒懲罰噬咬，按住喉結，迫他張唇，加諸以唇舌交纏，剝奪所有生息反抗。但禔摩卻面露痛苦，斷續頑拒著：「不……污穢氣息、會弄髒你的……」

他的抗拒不被理會，雙手被緊扣，棉衫大敞，吻由胸腹往下延燒，恣意深入的親吻。
禔摩氣息已然不穩，「放開我……！西蒙、我很髒……」

「閉嘴！不准再說這種話。」惡狠狠的低喝在頭上爆開。

「可是……」禔摩茫然了。嗜血族階級能力之分極為嚴厲，他的身分，早已連侍寢也不配。從他答應換血的那一刻起，便是切開了兩人最後可能，這是他們倆皆心知的事。
禔摩雖向來任性妄為，卻極為嚴守階級之規。他堅決頑抗，用力推拒著身上重量，凝重了臉色低喝：
「不行！我無法忍受你染上污穢氣息──你快走開！！」

突然，身上一輕，在他微鬆口氣的同時，後腰猛然被抬起，分開了雙腿，灼熱的貫穿，猝然狠狠撕裂開他下身。

「嗚…！」太過急躁的佔據，令禔摩不禁發出細細悲鳴，承受著那太過驟然的律動。因為看不見、肌膚觸覺格外敏感，大腿上、胸膛上不斷落下的噬吻、貪婪撫愛，被給予的刺激，終令他不住喘息、無法再抗拒，更忍不住回應那激進瘋狂的穿刺擺盪。

一次激情過後，身後粗糙的地板觸感，才讓禔摩憶起他們兩人根本還在走廊上的事情；無神的眼飄了下，想側聽左近是否有人，身子突被健臂抱起，迅速穿越長廊、寢廳，放至柔軟大塌上。

「為什麼……」才開了口，便停住。不，他不想知道西蒙願意再抱自己的原因，是可憐他也好、是單純的發洩慾望也好，他不在乎。

「你想說什麼？」幾乎算是溫柔的手指，輕輕觸碰著他臉頰。

禔摩多麼想看此刻這男人的表情。他肯定是發現了吧？他雙眼已失去功效。所以，正確答案……是同情吧？

「……我想碰你的臉，可以嗎？」

感覺自己的手被握住，撫上男人面容，他以手勾劃出記憶中的俊美容貌，眉、眼、鼻、唇，然後，男人又握住自己的手，下滑到他強健頸項、肌理糾結的胸膛、線條緊實的腹肌……

他已不再抗拒，因為男人身上早已染滿他氣息。大掌糾纏住銀髮，把他拉過來深吻。

「坐到我身上來。」蠱惑醉人的命令震盪耳膜。禔摩觸摸著男人高度，雙手攀上結實肩膀，依言而行。

低沉魅人的嗓音就在耳畔，「以往我這麼說，你從沒照做過。」

禔摩微微苦笑。這才發現自己過往恃寵而驕，今非昔比，失去了才知珍惜。
他輕吻著男人鎖骨胸膛，雙手遊移，特意的侍奉著。

「你不用這麼做。」突然，手被握住。他整個人被男人抱在懷裡，細吻不斷紛落在他眼睫，幾乎像是疼惜。

如此溫柔，像是回到往昔。為何心意已改，肢體仍如訴情？讓他幾乎有種被強烈深愛的錯覺。

再次緩慢的進入，輕進緩退、熟悉的節奏，全然只顧他舒適，感覺男人克制的汗一滴滴落在自己身上，麝香惑人。以往他怎從未發覺？這冷峻男人一直溫柔如斯，深寵自己。

也許他對自己並非全然無情吧？才能待他如昔。但這也許亦是最殘酷的行為也不一定，給了他眷戀希望，再次甘心墬入他懷裡。

他主動攀緊對方，讓侵占到達最深處，索吻糾纏。他們如火般纏綿，拉扯彼此愛憎靈魂，恨不得溶為一身。

在這座幽黑的城堡，無日也無夜，此刻連天下野望也無，僅存你我。抵死纏綿，至死方休。

　　１３

「你要去哪裡？」

悄然起身的人，被抓住腳踝。

「我……」本欲悄然離開的人，一時回答不出來。

他們也不知纏綿了幾日，如今醒了，好夢也該過去了。他……不是該識趣離開了嗎？

禔摩沉默。良久，感覺自己手指被男人抓去嘴邊，重重一咬。銀眉微蹙，卻連哼一聲也無。

「流血了也不喊痛，禔摩。我一直愛你的倔強，亦最心憐你的倔強。」

禔摩微微愕然，心中卻無太大波動。暗忖，男人應指的是「以前」喜歡自己時的心情吧？

男人把他拉進懷裡，「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禔摩幾欲嘆息地閉眼。早該知道，王者難得的蜜語，從來都是另有所求。「……什麼事？」

「幫我輔佐邪子，共創聖世。」震撼神魂的耳語劈進心湖，「代替我好好看看這片傾我性命所創造的嗜血聖界。」

纖長身子狠狠一震，欲掙扎抬首，卻被緊緊摟住。王者低沉聲線緩緩刺穿進耳膜深處：

「吾族勢力在與中原對戰時損失過劇，此刻正是用人之際，以你的冷靜才智，必對邪子有極大助益。」

懷中啞然無語，半晌，王者微微鬆手，長指抬起那張失魂落魄的蒼白面容，沒有焦距的雙眸盡是混亂痛楚。

「答應我，好嗎？」

多麼殘酷的請求，西蒙怎會不知，失去他的世界只會令自己生不如死？

「你這幾日願意屈就抱我……就是為了這個？」為了闍城霸業，甚至不惜去抱一個髒?不堪的人……禔摩只覺一陣暈眩。

「我可以給你所想要的，禔摩。」蠱惑言語輕拂過耳際，溫熱氣息貼近，王者極盡溫柔地纏綿吻他；似水柔情到太過刻意，給予如同惡魔的甜蜜誘哄：「本皇可以是屬於你的，只愛你一人，禔摩。」

心臟抽痛到難以呼吸，纖長身子劇烈顫抖起來。

「為何掉淚呢？」輕柔吻去他睫上淚珠，「你是愛我的吧？禔摩。本皇可以拋下一切，只屬於你一個人，只看你一個人……直到我逝去前的這段時光，西蒙都是屬於你的。」

極其溫柔的語氣，卻包含著極端殘酷的心機。

「答應我，日後輔佐邪子好麼？」

淚不止，是無法停止。他簡直快欲崩潰。他怎麼能對自己提出如斯殘酷的請求？
他看不見此刻男人因他悲傷而痛楚神情，他只知自己墜入一個比死亡更恐怖千萬倍的溫柔陷阱裡。

「我…不要……！」他掙扎出聲，逃開了溫暖懷抱。「不要！！」

「吾從未求過你任何事，所以這是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請求。請你讓我安心離去，好嗎？」王者張開了天羅地網，捕獲住可憐顫抖的小小獵物。

「我愛你，禔摩。」

＊　　　　　　　　　　　＊　　　　　　　　　　　＊

「啊、嗯啊……！」

痛楚的交纏，幾欲瘋狂的心早已失去控制地碎裂。最後的時間不多了，兩人都早已失了理智。

「不要、我不答應──嗯、啊……！」重重噬咬烙印背上，身後強烈的穿刺、重擊著內臟深處，強烈夾雜著痛楚的快感，令他只能癱軟在塌上，任由衝撞。

「你的愛只有這樣子嗎？禔摩。」溫熱唇舌舔吻著他耳貝，「你真的要殘忍地拒絕一個時日無多的人麼？」

熱烈的擁抱、帶來令人暈眩的熱力；軟言的請求、卻翻攪著他的心，溫柔跟殘酷交替煎熬折磨著身心。

「為我接下闍城重擔，這天下我只信任你一人。」

身心皆被激烈翻攪，渾身佈滿愛痕的人雙手緊攥身下絲被，即使咬破了唇，也不願吭聲。他向來恨自己軟弱、更從不在他人面前淚流。但此刻淚水卻無法控制，似是眼已盲，連帶基本功能亦失去。

「我愛你啊，禔摩。」

為什麼要在這種情況說愛？他們兩人皆不會相信這蜜言愛語是真，只是海市蜃樓，架築在虛幻上的遠夢，一碰就碎的脆弱。

見他一直死咬住唇不再回答，只是無聲流淚。上方之人終究輕輕一嘆，突然抽離了身子。

「西、西蒙……？」驟失溫暖相依，害怕失去的人慌張起來。「你、在哪裡……？」

溫柔大掌眷眷摸了摸他銀長髮。空氣中有細微窸窣著衣聲。

「吾不會再強求你了，你好好休息吧。之後你若有任何事或請求，邪子皆可為你辦到。」

為何只提邪子？

抬首欲問，熾熱的唇已然壓下，貪婪地吻了吻他蒼白唇瓣，似有無限眷戀。突然，又分開，長指憐惜地輕撫那早被吻腫的唇。語若嘆息：

「本皇明白你對吾早就失望已極。這幾日下來，你只會流淚跟拒絕……是我不該強迫你的。」似是失落自嘲苦笑，「我怎會忘了呢？當初你早已自求離開闍城，不願再見本皇。以為你對吾還心存情分，不過是本皇的妄想罷了吧？」

「不……」按在唇上的長指，止住欲說之話。

「沒關係的，本皇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們之間所有的一切……就這樣結束也好。你好好休息吧。」

什麼結束？

「西蒙、你要去哪裡……？」聽聞離去聲響，他慌張起身，全身的酸痛卻令他立時栽倒在地，銀髮凌亂披散在大理石地上，目不能視，幾度起身都碰撞跌倒，早已追不上那人步伐。

「你回來……」感覺自己又被丟下，王者向來行事??，方才可能是最後一面，他不禁絕望得放聲悲泣起來：「不要、我要跟你一起……！你為什麼不帶我一起走？！」

「西蒙、西蒙──你回來！！」

悲厲的喊聲在偌大寢宮中迴盪，令聞者心悲。再次從天堂狠狠墬下，他已經無法思考，錐心泣血地渴望那人溫度，即使只是須庾幻夢也好，他不在乎！只要能留住那人、拖住他獨自走向毀滅的道路。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西蒙────！！」

撕胸裂肺的承諾哭喊，卻無人回應。是來不及了嗎？
灰藍色的眸子空了。直到最後，他居然還讓那男人失望。他明知男人最重霸業，必是抱憾而去……

你愛我嗎？

這幾日男人常在他耳邊問，就跟昔日一般追問。他卻不曾再給予昔日相同的回答，任由肢體火般纏綿，卻緊閉受傷的心門，硬是不答；他的倔強令王者低笑，但那低沉嗓音中卻似飄浮著一絲捕捉不定的失落。

「我怎麼可能不愛你……這世上應該只有你最清楚我的心情……不是嗎？我不說……你也該清楚的啊………」
空洞的表情，似失去靈魂的精緻娃娃，淚似斷線珍珠、墜落後粉碎。

空氣中幽幽一嘆，感覺熟悉氣息回轉，自己下巴被抬起，那人以嘆息般的語氣在問：
「你真的願意答應了嗎？」

禔摩立刻撲到對方身上，全然崩潰了！他嚎啕大哭得像個孩子，聲嘶力竭地嘶喊他的名，像是怕這一刻會在瞬間粉碎了般。

「我愛你──我愛你、西蒙！！在世上我只愛你一個人──！對不起、我應該對你說的──！！我不要你失望、什麼我都聽你的───」

心痛到無法呼吸的情感，兩個相同強烈的情感，表達方式不同的情感，命運狠狠切割著兩人神魂。

「我愛你，禔摩。是真的。」被對方緊緊擁住，他聽見痛心的語調在輕語：「……請原諒我的私心……對不起、對不起………」

禔摩。這世上唯有你，縱使萬物毀滅，吾化成灰燼，我也望你能安好的存活下去。百年前──吾只看見嗜血者不滅的永生共存，未曾想到今日的共死。 gpAHC
E5{n?e
我以為我們有千年的時光，卻不料僅是短短百年。 <SQ(~xYi
btQet.
所以，吾後悔了。十分後悔。 dS$ji#+d$
AZwa4n}"
禔摩—— ragSy8M
愛你是我的原罪，所以解開束縛，是吾之贖罪。漫漫的黑暗王者路途，本是孤獨的。當初不該貪戀愛欲，執著唯一，拖你進絕望深淵。 FpzP#;
J@` 8(\(
過於強烈的情感，居然連天下都再無法放進眼底，這不是身為王該有的情感，禔摩。難道你會不清楚嗎？身為嗜血族之王，吾僅只能在心底保有對你的這份情感，若讓你牽涉其中，只會讓你跟著一起邁向毀滅。 &@;RI~
\n0gTwiO%
愛深達神魂，早與生命盤根錯節，怎可能輕易轉移？能力越強的嗜血者，越是專情，惟有死亡之溫柔降臨，才能終結心底這份強烈而無可取代的情感…… bp%S62Dj
mP!N<K
讓你存活下去，讓還有千年壽命的你繼續美麗地生存著。這就是我此生唯一的私心。縱使這令你痛楚、甚至恨我，但漫漫千年，我已消去你之強能，你必定還能愛上其他人的。 }17bV, t
q6&67u0
我不要你斷絕自己性命，只為了王者自私的執著、自私的愛意。 ,?y7,nb
(C\r&N
我愛你，禔摩。 K:w]>a
GCH[lb>IJv
我最後愛你的方式，就是至死也不讓你發現我的真正情感。那強烈到可焚燒靈魂，日夜痛楚折磨著自己的這份瘋狂情感。 xid:"y=_&
)E`+BH
你不會發現的。因為這將是我永世的秘密，蓋棺擁抱的最後溫柔。

「你真的願意答應了嗎？」

「我只答應輔佐邪子……直到聖界真正降臨……之後、我……就會做我真正想要做的事……」緊抱住他不放的人，眼神望得很遠，表情像是安祥、卻又像絕望般的寧靜。

這樣就夠了。百年的時間，夠讓一個傷心欲?的人平靜下來，甚至……冷卻這份情感了。

王者神情溫柔又複雜地微笑了：

「那我們兩人，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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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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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6)

2樓發表於: 2005-11-16 00: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dear阿北北^^

看到你出現好高興喔～～
血咒加油喔～
第十三回讓山仔超想流淚的，
記得你自己說的喔，已經悲到這樣了，
已經經歷這麼多風風雨雨，最後是悲劇你會自爆，
所以，你可以盡量虐小禔，可是如果最後給我翻盤變成大悲劇，
山仔就將你啃到北方變西方～
嘿嘿嘿～～～

最後的一個月，西蒙大人，速速找到不死的方式，
將一切交給邪吱吱去追他愛的小活佛共創新的生命共同體，
阿你就退隱跟小禔去幸福美滿就好了，
相約千年才過百年，你還年輕力壯，
好好跟小禔溫存到地球毀滅的那日吧～～

出沒地：https://www.plurk.com/shinoyama
補坑：紅蓮戲燄(吞赦)、【蓮華色】(蓮襲)、宿敵（黑白雙軍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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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3樓發表於: 2005-11-16 01:2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啊啊啊~~
阿山第一個來留言QQ好....好感動...!!
噗...沒錯^^結局不能是悲劇~不過寫這樣的文身心都跟著一起疲累~要休息一下
之後應該沒機會再虐待小禔了~有點可惜^^(喂....)
兩人之後的結局說不上甜蜜^^但很美滿(?)~應該是啦~~

你說西蒙年輕力壯讓我噴笑~說得也是~只有幾百來歲不到上千還算很年輕...(照我所想...他們是認識很久後才在一起的^^完整壽命最少應該是2千年以上--->因為吸血鬼是永生嘛!果然是怪物)
這樣他們可以相親相愛的日子果然還很久!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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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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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4樓發表於: 2005-11-16 01:3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我最愛的西禔文~
大大寫的真的很好~~
看到這裡~
他的結局應該是蠻悲的吧~
真希望他的結局是喜劇~~
最後西禔能如願在一起~
我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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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思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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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5樓發表於: 2005-11-16 02:0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11.15 【血咒】１－１３

好感動的文~
看到我都哭出來了 QQ~ 說不出來的感動與悲傷..
這個文給我最真實的感覺一種留在心裡除不去的傷感...(不好意思失戀中感覺特別深)
感謝大大賞文阿^^~期待其他的作品喔!

(原諒我的胡言亂語///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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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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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45)

6樓發表於: 2005-11-16 02:4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一口氣看完全部，看得心頭好沉重
壓力好大啊^^"
呼~呼~讓我喘口氣

雖然早已猜出西蒙讓禔摩傷心的原因是他有著打算
用自己的方式愛禔摩
但是仍免不了為禔摩所受的苦眼角泛酸
絕對的愛憎，是因為早已注定愛上
所以就算心碎，也難以由愛轉恨嗎
西蒙低估了禔摩
這兩人未來的發展真注定走向悲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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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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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

7樓發表於: 2005-11-16 04: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嗜血族的愛憎之心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禔摩是何等驕傲如私？在愛上的那瞬間，就註定了未來....
王者令人折服，是榜樣，是楷模，但王者之路注定孤獨，在察覺對提摩的心意時，怕是早已有了想法吧！

愛上錯的人，比什麼都苦，
是上天捉弄，王者的身分給不起承諾，只能私心的盼禔摩為他好好活著！
這樣的決定真能打退提摩？似乎不太可能......
怕是.....當一切成定局之時，他便追隨著心之嚮往哪......

當真由愛轉恨？
那深埋在心的東西不管經過多久都是存在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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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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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8樓發表於: 2005-11-16 0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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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禔摩還是會追隨西蒙而去吧

從1看到13,禔摩與西蒙的分分合合,吵吵鬧鬧.....終究還是讓無情的王者,承認了他對禔摩的情

期待下文

希望禔摩能與西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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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雪

舊地不見熟悉客，今時只餘夢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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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57)

9樓發表於: 2005-11-17 0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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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光飄移、淚水滿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