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15 【军兵】群山回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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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7-16 0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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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5 【军兵】群山回唱（完）

“军长？”

话音未落，中军帐被撩开一角。铁骕求衣抬眼瞄了那束率先甩荡而入马尾一眼，刚说出口的“进”字顺着发梢滑落在地。而后风逍遥的脑袋从缝隙里歪出来，他假作自己是听了这句准许才老实进帐，一进来便闻到了弥漫的药气。

“何事？”铁骕求衣坐在榻上，上身赤裸，右肩与腰腹缠着绷带，正在擦拭礊龙刃。
“我有些家乡带来的好用伤药，”握着捕风在战场上一往无前的手此刻冻得发麻，风逍遥在怀中摸了好一会才掏出个药瓶来，那双总带着三分醉的眼睛露出些明晃晃的遗憾：“可惜来晚了。”

“放桌子上吧，我明早用。”
案几上放着两摞高度相差无几的公文，风逍遥一时猜不出哪座小山才是未看过的，他原打算放在未办的一摞上，让铁骕求衣明天开始处理军务前注意到他的药，不想计划落了空，只好改将药瓶放在了案中央。

加入铁军卫虽不久，但风逍遥已有些摸清他老大的秉性，伤只要好了五成便不肯再敷药包扎，非是讳疾忌医，只是觉得有绷带缠着耽误行动，嫌麻烦罢了。

可是不乖乖用药伤要怎么好得快呢。风逍遥在药瓶下垫了张纸，又用笔涂了个占满半页纸的墨圆，衬得瓷白药瓶更加明显。他摇摇头心想，老大仔这个人，其实也不是那么让人省心喔。

摆好药后风逍遥就势倚着主帅的座椅，伸出手在炭盆旁烤火。他扭头对沉默看着他动作的铁骕求衣说道：“好冷啊，老大仔。”
“碳堆在了帐角，你再添些。”
风逍遥半张脸埋在了衣领里，重复道：“真的好冷啊。”

铁骕求衣打量着风逍遥的单衣短靴不语，只拍了拍身边的床榻。就见风逍遥从角落里飞快拾了两粒碳扔进了炭盆，几步便跃上了床。铁骕求衣把叠得整齐的被子抛过去，皱眉道：“穿太少了。”
风逍遥摊开被子的速度堪比他出刀时：“哪想到苗疆的冬天这样冷，我还没见过大雪呢。”

铁骕求衣擦刀的手一缓：“你很期待？”
“不应该吗？”
“休战期间铁军卫会在雪晴后打雪仗。”
“这个听起来有趣。”风逍遥围着被子缩在床尾，比中军帐的主人更随意几分，听说闲暇时还有这种活动，顿时眼睛晶亮。
“嗯，然后会把新兵扔进雪堆里埋起来作为欢迎仪式。”
“喂喂……今年只我一个新人，”风逍遥刚摸出酒葫芦抿了一口，听了这后话险些呛了酒。“到时候一队人来捉我一个，有必要搞这么大吗？还是老大仔你故意吓我。”
“你可以去问白日无迹。”铁骕求衣老神在在，专注擦刀，“铁军卫历来如此。”
“身为一军之长，你……”风逍遥一骨碌坐直了身子，将被子拍得砰砰作响，震声慨叹道：“成何体统！”
“未违军规，有何不可。”
“我可以跑掉吗？”
“可以一试。”
“以一敌百，我命休矣。老大仔，帮忙想想办法啊。”风逍遥团着被子扭到铁骕求衣身边，眼底强聚起一团忧愁，“当真难逃此劫吗？”
铁骕求衣端的一副铁面无私模样：“都是我手下的人，不好偏帮。”
“哪能一样呢？”风逍遥与他近得膝盖抵着膝盖，“你是我老大仔啊。”
铁骕求衣低头瞧他，对视半晌后挪开了目光，用没有沾刀油的手将风逍遥的头发从层层叠叠的被子中捋出，纠正道：“是军长。”

这下风逍遥好似吃了定心丸，心情颇好地在他老大身边重新做窝。铁骕求衣看着全无防备的新兵，又想起今日战场上情形，暗忖不应再放纵他这般，意有所指道：“可我不能总这样护着你。”
“我也会护着你的啊，老大仔。”风逍遥正忙着把身下的兽毛毯子铺平，头也不抬地顺着话应道。铁骕求衣措手不及，早先拟好的腹稿好险被四两拨千斤似的打散。
“老大仔，刀油还有吗？好香啊。”在铁骕求衣重新准备好开口前，终于将自己围暖的风逍遥从被子里抽出捕风，抽了抽鼻子眼巴巴瞧他。
铁骕求衣一句胡闹已到嘴边，出口时却变作意味不明的一声哼。他只作不知风逍遥的醉翁之意，取了床头的刀油抛过去。风逍遥见盒子朝自己正脸飞来，不闪不避伸手随意一抓，评价道：“准头不错，力道不行哦，老大仔。”
“胡闹！”

“你应该先学会护好自己。”铁骕求衣叹了一口气，扯回话题，：“仗着自己步法诡谲刀法精湛就毫不在乎地伤势交换，风逍遥，没有人能时时照顾你。”
“都是不碍事的小伤啦，”话说出口风逍遥想起铁骕求衣身上缠着的绷带，打开盒子的手一顿，后半句的声音沉沉坠进被子。“今天连累你了……对不起。”

风逍遥的反应正在铁骕求衣的意料之中，可真在他身上看到这种沉重情绪时，铁骕求衣又觉得太过违和与不应该。虽知风逍遥并非冥顽不灵的性子，但铁骕求衣也考虑过风逍遥更习惯做一名游走于生死间的武者而听不进劝的情况。如今看来风逍遥确实质地上乘，又或许是因为今日自己在危急之下选对了法子。

“你是铁军卫最锋利的刀，你若受伤，于之后战场局势都有影响。”铁骕求衣看着垂头丧气的风逍遥缓下语气：“替你挡下这刀不过小事，为士卒先本我该为，你不必道歉。”
风逍遥把脸埋在被子里，闷着声音回他：“之前收兵时你夸奖我……我以为你很希望我去为你搏命。”
“不是在责怪你，”铁骕求衣拍拍风逍遥仅留在外面的后脑勺，引来一条马尾心情低落地在他掌心蹭来蹭去。“叫你搏命，不是叫你送命，你这样孤身犯险，我担心你失了分寸。”

“”之前只赏不罚，是看你年纪小，怕当着众人说教让你难为情。看来低估了你的承受能力，还令你会错了意。”铁骕求衣点到为止，另起话题：“不过方才我算过你的军功，不用过年就可以升官了，也不枉你次次挂彩。”
“这是在安慰我噢？”风逍遥耳朵支棱起，侧过头露出一只眼睛瞧他。
“阐述事实。”
“好啦好啦，就是在安慰我啦。”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风逍遥裹着被子正襟危坐，回暖的手指抚过捕风认真承诺：“以后不会了。”
“若真知道了，就借此机会长个记性，不懂顾惜自己，这道伤便总是要受，不是落在你身上，就是落在同伴身上。你是去更快地结束战争，不是去更快地结束自己的命。”
点头点到一半的风逍遥倏然抬头：“老大仔……你不会是故意去捱这一下吧！”
“我是这样莽撞的人吗？”
风逍遥歪头。“难说哦。”
铁骕求衣一挑眉，伸手去扯他的发辫，风逍遥向后一仰，避开这一招力道不足的擒拿手，倒在床上望着帐顶又说道：“如果再有今日的情况，我也会为你这样做的，老大仔。”

“风逍遥……”
“有感动到吗？”
“你刚才打翻了刀油。”

待两人重新整理好床铺，先前被带进帐的那点夜寒早被火炉烘得了无踪迹。风逍遥把被子卷作筒垫在身后，老老实实盘坐着拿手帕沾了刀油擦刀。铁骕求衣坐在他身边给礊龙刃打粉。风逍遥余光偷瞧过去，灯火下铁骕求衣虬结的肌肉随着他打粉动作张弛交替，因刚才折腾出的汗在身上闪着光，绷带以外部分亦有新伤叠着旧疤。他的视线顺着伤疤正欲一路延伸向下，听得铁骕求衣一声咳，匆忙收回目光。

铁骕求衣扭头看他：“看什么？”
风逍遥腹诽铁骕求衣的明知故问，支吾一阵，索性头一仰，看着帐顶天窗瞎扯：“你无聊的时候会坐在这里看星星吗？”
“我很少这么闲。”
“对哦……”风逍遥心念一动，扯住话题又问，“你看那两颗星，是牛郎织女星吗？”
冬天里天窗开得小，满天星斗在小小一幅夜色中只剩一二颗闪烁可见。铁骕求衣收起刀，斜过身子从风逍遥的角度去抬头望天，一时两人离得极近。风逍遥原本正是打的这个算盘，可铁骕求衣果真凑过来时他却又手足无措，手指无意识地来回抠着刀柄的纹路，呼吸都被屏住大半。

“是七杀和破军，星芒闪耀，于今后战役是个好兆头。”铁骕求衣稍一辨认，奇道：“你是一点星图也不认得吗？”
“哈哈哈，也没啦，认错了认错了。”风逍遥避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撑着额头干笑，也不知是该怨自己这问题问的实在怪，还是该怨他老大仔实在不解风情。

铁骕求衣不置可否，又侧着头打量他片刻，坐了回去。他松松绕着脖子的发辫在离开时擦过风逍遥脸颊，后者耐不得痒，忍不住伸手挠了挠。铁骕求衣瞧他情态，眼里蓄起笑意，问他：“子时过半还不归宿，你准备违反军纪到什么时候？”

风逍遥整张脸都快皱在一起：“我为了你才大半夜跑过来，现下你居然要追责，未免黑心哦。”
“明早还有训练。”
“冠冕堂皇。”风逍遥有些眷眷，仍是闻言起身，却没打算马上离开，他站在榻前伸展筋骨，看着铁骕求衣道：“帐子里真的好香啊，老大仔。”
铁骕求衣坐在榻上不动如山：“你不是放药的时候就看到了。”
风逍遥并不动作，只一味盯着他看。

铁骕求衣发现自己似乎掌握了某种风逍遥与他交谈时的习惯。如果风逍遥把相同的话讲了几次，并不意味着这事真的重要亟需解决，而是把“你理一理我嘛”的潜台词摆在了明面上，直率地叫人错不开眼。铁骕求衣心下只觉好笑，明明自己每次都在风逍遥第一次开口时就给了答复，风逍遥一再重复后所求的，必然不只是简单的回应。

铁骕求衣又说：“我受了伤饮不得酒，你拿走便是。”想了想补充道：“莫叫其他人看见了。”
风逍遥本不满意他前半句还欲再讲，等听了后半句，脸上便又挂起他同铁骕求衣独处时的一贯神色。风逍遥走去案几边弯腰摸出一小坛风月无边，他晃了晃酒坛，笑得眉眼弯弯：“枉顾军纪，厚此薄彼。”
铁骕求衣抱胸看他得意：“得寸进尺。”

“你怎么桌下总藏着风月无边哦。”先将腰间的空酒壶灌满，再三两口豪饮尽小酒坛里余下的酒，风逍遥在案几旁磨蹭着迟迟不动身。
铁骕求衣似笑非笑：“你说呢？”
“呃……”风逍遥一愣，这话若是从他人口中说出，风逍遥定能霎时明白，若是军长说出，便要迟疑几分。他酒意上涌，脑子顿作一团浆糊。但是军长又是他的老大仔，这叫他对答案再坚定几分，加加减减得出的结论，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偏离了这三个字的原意。
帐外梆子一慢三快，铁骕求衣朝风逍遥示意：“早些休息。”

“哦。”风逍遥这次终于向外走去，掀开帐帘前忽然又停住了脚：“我明早来监督你上药。”
“我起得早。”
风逍遥显然不服气：“几时？我又不是赖床的人。”
“卯时半。”
“老大仔你还是人吗！”
“一言九鼎，风逍遥，快去睡。”

风逍遥自觉亏大了，一掌拍开帐帘泄愤，等铁骕求衣在帐内只能看见甩过马尾的痕迹时，风逍遥忽然又反身入帐。他呼出一口哈气，迟疑着开口：“老大仔，如果我当真不认得星图呢？”
“嗯？”
“就是，刚才……”
“无妨，我教你。”
“哦……”
“怎么了？”铁骕求衣不懂这件事为何值得他特意询问。
“没什么。”风逍遥一脸似懂非懂，好似在参悟什么难题。“算了，我回去啦。”

“风逍遥。”
“还有事哦？”风逍遥不明所以。
“没有。”铁骕求衣望着他，直到风逍遥拿酒壶遮住脸撩起帐帘闪出去才收回目光。

帐外足音渐远，看来这次是真的离开了。落下的帐帘带起一缕夜风，带着酒香，带着药香，带着刀油香停在他面前。铁骕求衣抖开被风逍遥当了半宿靠垫的被子，吹灭床头的烛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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