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昏倒在东苑的时候,原无乡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状况不对了,一身功体神识游走自身一周,看着那团小小的几乎辨别不出模样的血肉,震惊了许久,终是发了愁。 k;<F33v;Mh
原无乡从未想过身为男子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触,却说不真切,似喜似悲,想拂一拂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变化,抬手间只见空空的袖笼,才想起,这一双手,早在道羌之战中,便为了周全倦收天被砍掉了。说起来,已有许久不曾与倦收天见面了,上一次还是……脑海中不其然闪过一些旖旎的画面,原无乡赶紧甩头,最好把这些难以启齿的记忆也给一次性甩掉才好。 R8|FqBs
“师兄,你做什么呢,听话,好好吃药。”伴着一道清亮的女声,一勺子汤药已经递到了嘴边。 F<O<=Ww
看着一脸认真表情的灵犀师妹,原无乡心里叹气,自从他断手,便被南宗安排到东苑“疗养”,平日里门可罗雀却也乐得自在无争,只是身有残疾多少有些不便,南北宗关系日益紧张,倦收天是很少能见到的,幸而从小带大的濮阳刚毅兄妹三人时常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还不至于太过艰难,就像现在……原无乡轻轻摇头,拒绝了送到口边的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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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犀指瑕的俏眉竖了起来,看着一脸笑容唯独不肯乖乖配合的人怒道:“师兄!你已经吐了好多天了,还三番两次的昏倒,现在连药也不肯吃,你真是气死我了。” 4rypT-%^;
看着自小疼爱的师妹跺脚,原无乡心里叹气,不是他不肯爱惜自己,实在是……听说,咳,有身子的人,不能乱吃药,只是这难以开口和师妹解释罢了。南北宗本就对立,两宗首徒私自孕子这已是家丑,偏偏两人都是男子,违逆阴阳,颠倒伦常,只怕传出去,道真的脸面都要丢尽了吧。想到门派内老人家们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原无乡一时头疼,不禁有些眩晕,想着下次再和倦收天见面,一定要告诉他这件事,虽然很麻烦,但只要两人同心,应该是可以解决的吧。哈,想必好友又会是一副震惊到呆呆的样子吧。 AQPzId*z
灵犀指瑕扶住几乎要瘫倒的原无乡,一时也顾不上生气了,担忧道:“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WvW#wpH
听到“请大夫”,原无乡即使头晕也立时清明了,只怕请了大夫他才是真正玩完了。好说歹说加上再三保证会好好照顾自己,才终于让灵犀指瑕犹犹豫豫的离去。原无乡靠坐在床上,忽然就有点想念倦收天了。 ||;a#FZ^
窗外杏花开得正好,他幼时被抱朴子带上道真,第一次见到倦收天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日子。无父无母无乡可归的小混混倒是在年复一年讨生活的日子里练就了一身爬墙上树的好“技能”,他循着点心的香气爬上道真高高的青砖墙头,见到的却是端坐席前正回过头的,粉琢玉砌圆滚滚的金袍童子。 w!RJ8
第一眼,他觉得那双金色的异瞳真好看。 d3p;[;`
下一刻,有杏花飘落遮住了他的视线,他伸手去拂,却从墙上掉下来,震落了一地的花瓣。 Bm;@}Ly=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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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无乡摔了个鼻青脸肿,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 \r}*<CRr6
总是绷着一张脸的倦收天一个没忍住,“噗嗤”乐了一声。 _<jccQ
原无乡一时脸面受挫,闭着眼睛也不知道随手丢了块什么过去,再一睁眼,正见一块石头砸在倦收天白玉馒头似的圆脸上。 $KmE9Se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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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个,初到道真,倦收天和原无乡打了三年的架。 C7!=L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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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力旺盛好胜心强的少年,在寒来暑往的比试中,在这个本该斗蛐蛐的年纪的较劲中,却意外的打出了南北两宗弟子的佼佼者,打出了坚固的革命友谊。 30h1)nQ$h}
或许不是意外,守柔不争的原无乡,只有在倦收天身上,才能找到不断挖掘的兴趣,而一向眼高于顶的倦收天,也只允许一个原无乡与他并肩。 ScC!?rTW~7
当道真早课的教材,从道德经换成太上感应篇的时候,刚入门的小童已经换了好几批。原无乡脸上的伤早好了,现在一点痕迹都没有,也不爬树爬墙了,端得一派温文儒雅的英俊白衣少年郎;倦收天白玉馒头一样的圆脸瘦成了瓜子脸,圆滚滚的身子如今长身而立气度不凡,只是依旧总是绷着脸面无表情,一对金色长眸总是带给别人邪魅腹黑的错觉。唯一不变的是,两人依然是好友,原无乡与倦收天的武功路数分属阴阳,即使后来五人同修,关系也总是格外的好一些,至于后来原无乡为倦收天断了双臂,被南宗冷落,也不曾有过半分怨言。 tmC9p6%
谁让他们是生死至交呢。原无乡想着,也满心以为两人能同生共死的做一辈子兄弟。 Rp.FG
然而后来那一夜是怎么发生的呢?原无乡不清楚,只知道南北两宗的关系因名剑玄解两件至宝恶化之后,他就不常与倦收天来往了。那日倦收天归来,两人久别同饮,他无手,不能提酒来喝,倦收天喂了他两杯之后,就只顾着自己一杯接着一杯,一坛接着一坛的独饮。或许是局势令好友心中苦闷吧。原无乡想推推倒在桌上的好友,让他去房中睡,却不料成了被压住扒皮的状态。“喂,倦收天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我不是女人啊。”原无乡本想这样叫醒倦收天的,可是他自小相伴的好友第一次不再一脸狂霸酷拽的拉仇恨模样,头埋在他的颈间,低低的,好像有那么一丝委屈的唤了一声“原无乡”,他就动不了了,以至于一夜颠鸾倒凤,有了现在这个大麻烦。 {N0ky=ud
第二日,原无乡腰酸背痛的醒来时,倦收天已经不见了,屋子里衣物凌乱,四处收拢一下,竟捡到金色里衣一件,而他自己蓝色的那件却不见了。原无乡嘴角抽搐,想必好友醒来之时一定是惊慌失措吧,下次见面一定到好好调侃他一番。 leEzf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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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他想着再见面时调侃好友的话,想着好友脸上可能出现的惊呆的表情,想着如何安抚好友安排后续出路,如此想着,他没有等到倦收天,却等到了抱扑子。 5O"wPsl
年幼时带他来到南宗的抱扑子与他名为同修,实际上却如兄如父。原无乡知道明日便是抱扑子与葛仙川决战之日,心中不免担忧,抱扑子却不提那些,只是说着:“这些年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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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无乡知道他是指自己被南宗冷落在东苑的事,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自住到东苑,不必日日早起修业,不必处处与人争锋,高兴便可睡到三杆而起,无人约束,哪里算得上委屈。” nmrdqSV
抱扑子知他从不计较得失,只得叹气。便听原无乡说:“倒是你……”抱扑子知他担心,只道:“你信得过我吗?” mWU*}-M
信得过吗?原无乡想着久远前为饿极偷了一块馍馍却被毒打小混混出头的人。 7h.:XlUm|
尽管为他撑起片刻喘息余地的人只是个十多岁的瘦弱少年。 $]iRfXv,l!
6 十多岁的少年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其结果是两个人一起被围殴。可少年耳濡目染侠义之道,仁善之风,硬是把孩童护在怀里,闷声挨下了一众拳脚。他轻轻掰开孩子攥得死紧的小手,擦去上面脏兮兮的痕迹,把那个“代价极高”的馒头放了上去。 >V3pYRA
“苟非己之所有,虽一丝一毫而莫取。今日之事,你切记此生再不可为。”尚显稚嫩的面容带着大小不一的伤痕,抱扑子一本正经的说。 ]TKM.[[
何为善,何为正义,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皆是这人言传身教,所以,信得过吗? 7033#@_
“信得过。”不论输赢,不违本心。 q8vRU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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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情的结局却从不由着人的祈愿。 ,6a }l;lv
抱扑子重伤不治,葛先川蒙羞自尽,道真南北两宗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luW=j0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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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真北宗新任北方秀,倦收天,一个人,一把名剑,杀上南宗。 D\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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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一个人,一口气,以一敌万,无人能挡。 lb`2a3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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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站到满目疮痍的南宗战场,原无乡还是忍不住怔怔望着成为一双手掌的银骠玄解,想起抱扑子临终时的情景。 s)|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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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抱扑子脸色苍白,可眼神依旧清明,他伸出手轻轻招原无乡过来,可原无乡却没有一双手去回握,只能半跪在床前,伏下身去,让抱扑子的手搭在他肩上,就像久远前,满脸伤痕为他出头的少年,十分仗意的把手拍在任人欺凌的小混混肩上,告诉他不用怕。 3mM.#2=@>
“原无乡,你可愿接受镇教双宝之一的银骠玄解?” ppM^&6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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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受了那对银骠,从此,再无路可退。 !Pb3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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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退了奋战的南宗众人,原无乡独自一人面对几乎不能控制心绪的倦收天。 @y`7cs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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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难以置信,心中纵使千万个为什么想质问眼前的人,然而开口时却只余一声几乎麻木的:“原无乡,是你。” '|N9xLm
一身狼狈,手持名剑而来,带来无边的腥风血雨,和整个世界的混沌崩溃,不曾想过最后面对的,是今生唯一的挚友。背负无尽恩仇的一剑,挟带怒火焚天的沛然剑气而来,席卷了一夜漫漫秋雨,一段年少轻狂的岁月。面对不闪不避的好友,那剑却硬生生偏了几分。 D*#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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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还手?” aw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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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无乡攥紧没入肩头的金剑,任温热的鲜血顺着冰冷的指缝流淌。 h|Uy!?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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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今生挚友,我不想与你兵戎相见,但你若要继续向南而战,便从银骠当家的尸身上踏过去吧。” G#A&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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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仙川之于倦收天的意义,好比抱扑子之于原无乡。原无乡知晓,一直都知晓。 (eAh8^)
可倦收天却好像被鲜血灼伤了双眼,抽出名剑,他下意识地揽住了原无乡,冷咧的眼神直到此时才对着特定的人,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温情。 &4O0}ax*Zm
倦收天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阳光气息此时被血腥气取代,让原无乡这些日子已经渐渐开始止住的呕吐又发作起来,登时推开倦收天干呕得弯下了身子。他难过的厉害,没有注意到被推开的倦收天瞬间僵硬的身体和表情。 h47l;`kD-#
下一刻,原无乡便被扯住了手腕。 <U]#722
倦收天的力气大的惊人,原无乡难过之余还想着,如果现在倦收天握着的不是神兵玄解,只怕腕骨要被他捏断了吧。 ?#917M
倦收天的情绪反常的翻腾着,连暗金的眸子也氤氲着危险的气息。原无乡想到了什么,空出来的手悄悄摸上了自己的小腹,便稍稍使了些力,想从倦收天手中挣脱出来。 MM%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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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他们之前那荒唐的一夜算算日子,原无乡腹中的孩子已经快四个月了,穿着单衣可以摸到一个微微隆起的弧度,然而此时,那个微小脆弱生命的存在,被掩在层层繁复的衣物下,没能被他的另一个心绪不稳的父亲发觉,而有些一直想说的话,过了今夜,似乎也不必再开口。 fX2PteA0qX
倦收天只注意到了原无乡不断闪躲不愿被触碰的意图,绝望的将这份想要保护什么的小心翼翼,解读成了拒绝厌恶。他们自幼时相识以来,总是十分亲近,如影随行,原无乡更是对他万分包容迁就,何时这般如避蛇蝎过?到底那一晚……还是被嫌恶了吧……哈。被近乎被抛弃的悲哀笼罩,倦收天心中抽痛,却在下一瞬又被迫演变成无边的怒火,是了,抱扑子陷害葛仙川累其自尽,南宗尽是道貌岸然欺世盗名之徒,现在连原无乡也厌恶于他。北方秀之名无辜蒙羞,北宗几近溃散的恨犹在燃烧,心底最在意的情被最在意的人践踏,无边的负面情绪在暗中被什么催化,吞噬了倦收天的全部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