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11 【苗疆三傑友情向】企想遠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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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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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6-08-11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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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1 【苗疆三傑友情向】企想遠風來

企想远风来

  早几十年的时候，苗疆三杰还是，缥缈峰的温皇，静海宫的罗碧，和孤鸣家的千雪。
  任飘渺尚在计划分裂中，只是个名头，真身大约还有十年才出现；藏镜人八字没一撇，连镜子都没有捡到，离战神的称谓也还有几年的距离。
  只有千雪仿佛一直是那个样子，过去到现在都不曾改变过似的，让后来上了点年岁的那两人，看着他总能回想起点过去的时光来。

  千雪从来都是十分会自得其乐的人。好人品，好相貌，好脾气，三好少年做到三好青年，并且仍有要向三好中年发展的势头。
  罗碧在很年少的时候就结婚了，接着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跟妻子分居，过程之快甚至让温皇和千雪来不及多点评几句。
  至于温皇，在那个时期，他就叫温皇，神蛊二字还没有加冠名号，生意才刚刚开始做，算是创业阶段，虽然也并没有辛苦到哪里去。

  那飘飘渺渺的多年前，大家还都是少年人。
  彼时北竞王还非常逼真地趴在床上动辄咳的腥风血雨命如残烛，也没有史狗子及附属的一干亲戚。大家的生活重心在于吃饭干活过日子，都还并不太想理会那个莫名其妙的江湖。
  不理会江湖，就少了很多乐趣，当然，也少了很多烦恼。

幕一

  最早的时候，是千雪与温皇先交陪的。
  千雪是喜欢到处晃，也喜欢捡东西，据说，是攒人品。
  千雪给温皇抱回来一只小猫，温皇养着，养的不错；千雪给温皇抱回来一只小狗，温皇养着，没留神养死了；千雪给温皇抱回来一个凤蝶，温皇养着，仍是当宠物养的。
  后来千雪给温皇带来个罗碧。

温皇懒懒地倚在榻上，看千雪和罗碧下棋。两个人水平都不怎么样，下得棋盘不堪入目，到最后居然把局给下死了。罗碧紧紧皱着眉头，白石棋子在手心里碾碎了三枚，看起来马上就要掀桌，温皇略咳了咳，赶紧让人把子撤了，重新拿了一副象棋出来。
  他二人下了会儿象棋，觉得无聊，千雪问温皇要不要一起来打牌。
  温皇垂着眼睛养神：“不打，你两又玩不过我。尤其罗碧，玩不过就掀桌，没意思。”
  罗碧听着，居然没言语。
  千雪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继续跟罗碧下象棋。

  棋盘边上摆着的水果零食已经差不多见底了，千雪招呼来侍候人要吃的，温皇睁眼，说顺便再拿个枕头来。
  不多会儿，送来一个新枕头和一盘山核桃。
  乌木托盘里核桃码得很整齐，一旁放了一套夹核桃的器具，小钳子小锤子什么的，千雪不会用那些，看核桃差不多都开着口，干脆直接上牙咬。
  又下了一会儿，罗碧说：“你别磕了，牙都磕豁了。”说着，把那盘核桃拿过来，挑出来一个，侧掌劈下去，干脆利索。这掌劲儿巧，劈碎了外面的壳，里头的仁还是完好的。罗碧没耽误下棋，把那一盘核桃都劈了。
  千雪笑呵呵的，接过一盘子核桃仁来吃，觉得罗碧这手真方便。

  苗疆的盛夏，人活着就是遭罪。
  午后时，屋里的格窗全开着，帘栊都拆了，也没有凉爽到哪里去，吹进来的风是热的，偶尔轻扫过檐下的琉璃风铃，那清脆的声音往往被外面的蝉鸣声淹没，听得人心里格外燥热。
  温皇垫着枕头，怀里抱着猫，闭目养神。
  千雪和罗碧的棋越下越暴躁，罗碧到底还是掀了桌，好在掀的是象棋，比较好收拾。
  千雪脱了上衣系在腰间，穿着条裤腿透风的布裤，头发拢成个很高的马尾，还觉得热，就跟温皇要扇子呼啦啦的扇，没见多凉快，自己扇出来一身汗，末了把扇子丢给温皇，怨扇子不好。
  温皇略睁眼看他：“你别折腾了，越折腾越热。”
  千雪不以为然，翻来覆去在地上的凉席上打滚，怎么都闲不住。
  温皇闭眼不想理他，昏昏欲睡；罗碧烦的不行，一脚踹过去，他才安静下来。

  在少年时的某一段时间里，三个人就这么天天百无聊赖地聚在还珠楼撩闲打发时间。之所以是聚在还珠楼而不是千雪的王府或者静海宫，主要是还珠楼呆着舒服。
  温皇有钱，虽然事业尚处在起步阶段，但他还是有钱，所谓的做事业，也只是稳赚不赔的人头买卖，以后只会越来越有钱，很没道理。他是非常注重生活质量的人，按照自己觉得最舒服的方式活着。还珠楼装修时，千雪看着温皇大笔大笔往外砸银子，忧心忡忡地提点他，你要不要省着点啊？温皇道，有钱就要花，花了才有动力继续赚，攒着是没有用的，攒多了也不会下出小的来。说着，大笔一挥，又以那歪七扭八的字迹划出去一笔五位数的账单。
  名义上来讲，千雪和罗碧是吃皇粮的，按月领俸禄。千雪因为是亲族的缘故，月俸比较高，而罗碧则是带兵打过几场漂亮仗，苗王赏了不少，年底也往往有丰厚的奖金可以拿。苗疆民风淳朴，物价厚道，没有中原市场那么波动，罗碧和千雪的收入在苗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花完的。千雪的钱一般拿来喝酒买零食，剩下的都漫无目的地攒着；罗碧的钱则统统交给姚明月保管，家里有多少钱他自己并不清楚，就算夫妻感情出现了问题，女人管家也是天经地义，他只管去找姚明月要钱。故而温皇那般洒脱的砸钱方式，让千雪和罗碧觉得匪夷所思。千雪诧异于他有好多钱，罗碧则疑惑他到底是怎么算明白这些账的。可是转念一想，温皇么，不管是财产还是算账，他总有他自己的办法。
  因为砸了许多银子的缘故，还珠楼实在是非常舒适的所在，这么好的所在，只有一个人住着未免浪费，对不起那数不清位数的银子。千雪就抱着这样的心态，拉着罗碧大咧咧地呆在还珠楼，往往不打招呼地来，不打招呼地走，温皇对此没意见，那两个也理所当然地不拿自己当外人。

  温皇一天没有下过榻，吃饭的时候说天热不想吃，被千雪念叨着，就吃了两块梅子干做的点心，然后喝着凉茶看千雪和罗碧吃。
  黄昏后稍稍凉快了些，三个人到外廊纳凉。开始打了会儿牌，罗碧果不其然又开始输，温皇收着手，悄无声息地做牌给他，奈何他一点都不配合，除了输还是输，于是在他掀桌之前兴致索然地撤桌不玩了。
  温皇把枕头靠在廊柱上倚着，千雪喂猫，罗碧坐着抽烟。
  大约人之一生总会有这样的时候，安逸到无聊，但又的的确确什么都不想做。诸如千雪罗碧温皇这等江湖人，经历过也即将经历着各种无法预料的江湖事。那汹涌的红尘总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用来安逸，故而这些当下觉得无聊的时刻，许多年后作为偶尔茶余饭后的回忆，又觉得此刻的无聊也格外弥足珍贵起来。

幕二

  喂完了猫，千雪去撩温皇：“别躺了，你都躺着一天了，走，玩儿去。”
  温皇喝茶，没理他。
  他去找罗碧。
  罗碧问：“玩什么？”
  “玩好玩的。”
  “什么好玩？”
  “你好玩啊！”
  罗碧把千雪打了一顿。
  打完出一身汗，于是千雪提议：“去买西瓜来吃吧。”
  温皇把猫招呼过来抱着，漫不经心地：“你想吃让人去买就是了。”
  “晚上又不热，闷了一天，出去透透气。”
  罗碧大约是跟千雪一样的想法，站起来把搭在肩上的衣服穿好。
  “你俩去吧，我不想出门。”温皇没动，心里实在是非常不想去，闭上眼，不去看千雪那热切的样子。千雪把猫轰开，直接扯着他的袖子拖他起来，他别扭了半天，略略叹气，这才十分不情愿地换了出门的常服。
  没什么事就恨不能能在家里蹲上一辈子不露面的温皇，出门一趟，理由居然是陪千雪买西瓜，这大约是他这一生里最令人难忘的出门理由了。

  三个人沿着缥缈峰的山路下山，奈何出发时已经天黑，等到了山下的集市上，卖瓜的早就收摊，只有两三间酒馆还挂着鲜红的灯笼迎客。
  既然没有瓜吃，也不能白走一趟，那就喝酒吧。
  三个人随便挑了一家坐下，吃了饭出来的，所以只点了酒，要了花生米和毛豆之类的零食。
  聊了会儿，来了个女子，看打扮像是中原人，大约是打仗时逃难过来的。那女子抱着琵琶，身边带了个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儿子的小孩儿，戚戚哀哀地唱小曲儿，掌柜的听见了嫌晦气，把她往外撵，她没走，在门口接着唱。
  唱的是中原那边的什么歌，千雪没听过，觉得新鲜，拿了点钱打发掌柜的，叫她进来。
  那女子磕磕绊绊地进来跟千雪道谢，走到跟前，目光却落在千雪身后的墙上，是个瞎子。
  千雪从一边空桌上拽过来个椅子让她坐下唱，没打听她是哪儿来的干嘛的有什么难处，只另给她带着的孩子叫了点吃的，就跟温皇罗碧接着喝酒，等她一首唱完了，才递过去银两做赏钱。
  打了赏，千雪就不理她了，继续跟温皇说话。歌女收好足份的银两，也许是觉得收下了过于丰厚的赏钱，只唱了一首怠慢，于是又送了一首。这首唱完了，千雪又给了钱，还夸她唱的不错，于是歌女唱了下去，唱完一首，千雪就给钱，她继续唱，直唱到他们喝完结账要走。
  歌女叫住他们，说再唱一首，这首不要钱的。
  罗碧说：“这怎么还唱上瘾来了？”
  千雪笑嘻嘻的：“那就听听吧，反正不要钱。”
  温皇不说话，又被千雪拉着袖子坐下。

  夜色很深，他们是最后一桌客人，对面的酒馆也早就熄灯打烊，四下静静的，只有这间酒馆的大堂里飘渺着轻缓的歌。
  千雪状似认真地听着，低声问温皇：“她唱了一晚上，唱的都是什么？”
  温皇对这种歌曲没什么兴致，一直心不在焉的，略思索了下：“子夜歌吧，中原那边的。”
  千雪煞有介事地点头：“还怪好听的。”说着觉得有点儿饿，就轻声招呼来掌柜的，又要了三碗甜汤。
  ——叠扇放床上，企想远风来。轻袖拂华妆，窈窕登高台。
  歌女唱完，他们正好也吃完。千雪手揣在怀里习惯性地想给钱，但又想到，这首是送的，于是作罢。
  歌女十分体面地谢了赏，摸索着牵起孩子的手，一手抱着琵琶，慢慢走出去，渐渐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中。

  千雪喝了酒，听了歌，虽然没吃到西瓜，心情还是非常轻快。
  他本来就是非常会自得其乐的人。
  从酒馆出来，千雪和罗碧很自然地跟着温皇往还珠楼的方向走。
  温皇问：“你们不回去？明天不是还要去参朝。”
  千雪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这么热的天，不想去啦，请假好了。……罗碧呢？回静海宫吗？”
  罗碧想起静海宫里的家室，烦躁得发自肺腑。
  温皇摇头：“你们再这样赖着，我要收钱了。”
  千雪笑呵呵的：“大家都是兄弟，这么小气就没劲了”说着，勾上罗碧和温皇的肩膀，乘着那无限深长的星月，堪堪隐没在通往还珠楼的山路上。

幕三

  三个人之中，罗碧是唯一成家的。
  因为他成家了，另外两个见到他成家后的状况，就都不想成家了。
  罗碧爱呆在还珠楼，除了因为还珠楼舒服，也因为家里有个姚明月。在当时姚明月还没有买下美人阁的地产，所以他们夫妻不算分居。
  该怎么说呢，在那个时期，姚明月还没有经历后面那许多令人不堪回想的事情，只是个初嫁的新妇，年轻貌美，个性明烈爽快，讲道理，是个挺讨人喜欢的女子。

  姚明月是从旧交趾国嫁过来的。
  交趾归朝后，与孤鸣本朝联姻，本来想把公主嫁给千雪，奈何千雪听说后，桀骜不驯地和他大哥撒泼跳脚死去活来，于是这件好事就轮到了罗碧头上。
  这件事颢穹孤鸣的说法是，罗碧没爹没娘的，自己一个人过，早点结了婚，有个女人在家操持着挺好，回头抽空生个一儿半女的，家庭完整，生活幸福，于是就这么定了。
  罗碧只认得交趾国那几个带兵打仗的，哪里知道人家那还有两个公主。骤然得知这件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交趾那边就飞快地把姚明月和小姨子连同嫁妆打了个包送过来了。办婚礼那天罗碧整个人都很恍惚，直到夜里稀里糊涂地跟姚明月圆了房，才稍稍回过神来，靠在姚明月柔软的胸前思考着为什么要结婚，思考到入睡。

  彼时的姚明月还不会武功，也没见过什么太大的世面，更没有后来给罗碧戴绿帽的恶习。
  但罗碧对美丽柔弱的女性没什么兴趣，姚明月对他仿佛也并不特别上心。两个人大约都抱持着“既然结了婚那这辈子也就这一个人了”的心态，摸索着过日子，却也没摸索出什么所以然来。
  姚明月自顾自地明艳烂漫着，天天在罗碧面前晃。她脾气不太好，开始还有所顾忌着，后来对罗碧的诸多不满渐渐流露出来，终于吵了起来。
  他们第一次吵架，为的是非常鸡毛蒜皮的琐事。吵完第二天，罗碧醒来时看到姚明月正在镜子前面梳头，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哭过。他起身，姚明月也不理会他，梳头打扮起来，饭都没有吃，就跟约好的小姐姑娘们一起出去逛。
  罗碧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惯出毛病来了？

  后来吵架升级成打架，姚明月先动的手，为了动手，还特地去学了点功夫。
  小姨子受不了姐姐姐夫每天当着她的面打来骂去，去找千雪，千雪把她安排到了北竞王府。小姨子走了，家里没人，罗碧和姚明月就打得更加肆无忌惮。
  罗碧不愿意动手打女人，尤其还是打自己的老婆，但吵架他又实在吵不过姚明月，在家里越呆越烦躁，干脆就不怎么回家了。

  后来过去了很多年，某天藏镜人突然回想起女暴君年轻的时候，觉得那所谓的打架，也不过就是女孩子家的小脾气。如她这样身份贵重的女子，谁没有点小脾气呢。那样的小脾气，哪怕是动起手来了，较之于后来的种种，居然也莫名显得可爱了许多。
  他不喜欢她原先那天真娇贵的样子，可是面对着妖艳狠毒的女暴君时，又不免怀念起当年仍还是少女的姚明月来。这般矛盾的心情，终其一生也没有彻底弄明白，最后统统归结于，女人真是太难缠了。

  夏天到了末尾，阳光自知没几天可蹦跶的，午后拼命地燃烧余热，恨不能把底下的芸芸众生都烤成炭烧的。
  罗碧两天没露面，回静海宫去了。说是回家看看，但大约是在外面晃的日子久了，钱花完了，回去要钱的。
  千雪很焦虑。罗碧不在，连个跟他旗鼓相当的臭棋篓子都没有，温皇说什么也不跟他下。他瘫在温皇卧室的凉席上，实在是寂寞如雪，于是拽着温皇去缥缈峰后山的温泉泡澡。

  温皇坐在池边，带了个枕头来，倚在一旁的石头上看书喝茶，水蓝色的外衣对襟敞着披在肩上，膝盖以下浸在水里。千雪泡久了觉得晕，光着身子爬上来，蹲在他身边吃冰过的西瓜。
  闲闲散散地聊几句，千雪不免担心起罗碧来。
  “两天都没看到他，也不参朝，不会回家又打起来了吧。”
  “……谁知道。”
  “不会被打出什么毛病来了吧，一会要不要去看看他啊？”
  “有什么可看的，姚明月又没本事把他给打死。”
  这样的说法让千雪放心下来，其实他本来也没打算真去静海宫。

  千雪吃完瓜，仰面躺倒在草坪上，阳光烈烈晒着，将草地晒出非常惹人留恋的味道。
  千雪身上什么都没穿，温皇看书时余光略扫到，觉得十分碍眼，随手撩起自己漫长的衣摆搭在他腰间。
  千雪笑呵呵的：“有什么的，这里也没人。”
  “凤蝶午睡起来会找过来。”
  千雪心情很好，其实他没有什么时候是心情不好的。听温皇说了，就扯过来一条毛巾围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说起晚上想吃油面茶。

  过了会儿，来的不是凤蝶，是罗碧。
  罗碧顺着竹林间的小路走过来，温皇和千雪盯着他看，由远而近。
  “看什么？”
  千雪和温皇对视一眼。
  温皇摇头：“啧啧……”
  千雪撑身坐起，打量着罗碧：“面色虚白，脚步轻浮，不是睡眠不足就是纵欲过度。”
  “……”
  罗碧不想理他，径自脱了衣服下水。那结实的肩背露出来，上面遍布着可疑的痕迹，背部几条十分显眼的红痕，应该是指甲抓的。
  温皇向后仰靠在石头上，拿手里的书盖着脸：“晚上不吃油面茶了，吃羊肉吧。”
  千雪点头：“还要炖上点山药。”
  罗碧一来就被逮着那件事说没完，脸上挂不住，低吼了句：“就你俩话多！”
  千雪不以为然，继续笑：“成亲的人就是不一样。”
  罗碧拉着脸道：“这么不一样啊？我跟苗王说说，给你也娶一个。”
  千雪不说话了。

  罗碧在家的时候，本来没闹，好好地过了两天，甚至心情很好地跟姚明月同了房。
  早上醒来，姚明月说他岳父母要来参见苗王上贡，顺便看看女儿。
  姚明月提出要好好准备款待父母，顺便把妹妹接回来住几天，就算是装，也要装个团圆的样子。
  罗碧对此没什么意见，说随便她，让她自己看着办，其实是好意，却反被骂不着家，不重视，不上心。接着姚明月像大多数女人吵架一样翻出以前的种种旧账来清算，罗碧回口呛了几句，于是又动起手来了。
  罗碧这样的男人，在吵架这件事情上怎么可能吵得过女人呢？
  尤其还是姚明月那样的女人。
  罗碧想，女人真的是太没道理了。

  罗碧跟姚明月赌气，不爱回家，就在还珠楼呆着。
  千雪下朝过来，劝他：“明后天交趾那边就要来参朝啦，你也体面点，好歹是你丈人。”
  温皇说：“差不多就回去吧。夫妻吵架，你老在我这里算个什么事。”
  罗碧蹲在外廊洗脸一样地吃西瓜，没说话。
  温皇又道：“就是没跟人过过日子。”
  罗碧随手把西瓜皮抛到竹篓里：“你跟人过过？”
  温皇略笑笑：“你这样的日子我可不要过。”
  千雪道：“嫂子当姑娘的时候没吃过苦，别让人家以为咱们怠慢了姑娘。回去吧，听话，啊。”
  罗碧吃完西瓜站起来洗了把脸，看了千雪一眼，把搭在肩上的衣服穿好：“给你个脸，我回去看看。”
  罗碧话音刚落，还珠楼的侍候人来通报，说姚明月找过来了。
  三人听了略怔，温皇看了看罗碧：“这……来都来了，把人请进来喝杯茶吧。”
  “……不用了”罗碧很不耐烦“我直接带她回去了。”
  千雪十分担忧地看他：“好好说啊，可别当着丈人就打起来了，你听见没有……”
  罗碧没理他就往外去了。

  罗碧出了还珠楼，姚明月怀里抱着些东西正在等他，看起来只是买东西顺路，也不是专程来找他的。
  她穿着十分轻薄的浅紫色裙袄，站在树下，看到他了也没有动，这天山上风大，猎猎夏风将她撩的风姿零乱的。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绾了个时下流行的髻，彼时她还没有剪头发，发梢漫长地垂下，被风吹散，末端勾着些很可爱的卷。她一手抱着东西，一手拢着鬓边散开的头发，那脸庞圆满着，眉目端丽，面目上又被胭脂晕染起来，飞虹流霞一般明媚娇艳，乍然瞧见，居然有些以前没发觉的风韵情致。
  罗碧远远望着，走过去时，不觉有些微心动。
  姚明月把东西塞给罗碧，径自走在前面：“去北竞王府接了小妹，回家了。”口气十分随意，仿佛前几天的争吵根本没有发生“……你愣着干什么呀？走呀！”
  “……”
  姚明月回过头看他：“夫君，你怎么了？”见他不说话，又道“你还在生前几天的气呀？”
  “……没有。”
  大约因为双亲要来了，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盈盈笑着，居然过来挽着罗碧的胳膊：“夫妻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呢，走吧。”
  罗碧被她挽着，心神默默地震惊了。
  前几天她还吵得那么凶，居然隔夜就没有了。
  女人真的是太没道理了。

  在当时，罗碧几乎信了姚明月所谓的“夫妻没有隔夜仇”，至于后来是如何发展成日日夜夜也可不可化销的似海深仇，其实罗碧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不管姚明月还是女暴君，都很没有道理。
  尽管打的要抓头发挠脸，女暴君一生也没有改嫁，她死后，藏镜人亦没有另娶。无论怎样，他们到死都是夫妻，刚刚结婚时那种“一生就这么一个人”心态，在日后苍茫的江湖路上，居然成了真。
  藏镜人厌恨女暴君，可是每每听人提起什么“万毒美人”之类的说法时，却总想起那年缥缈峰树下扶着发鬓云鬟的姚明月来。他们之间一生也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但罗碧又的的确确无法否认那一刻间恍惚的心动。
  这般矛盾的心情飘忽了很多年，当他从地门出来，忆无心告知他女暴君已死的事情时才终于落定。
  女暴君死了。他并没觉得难过，同时也高兴不起来。最终他还是抽空为女暴君凿了块像样的墓碑，纠结了很久，才犹豫着用了发妻两个字。

幕四

  恼人的夏天终于过去了，天高云淡，望过去一眼就觉得心情开阔。
  为此，千雪罗碧和温皇特意喝了顿酒来庆祝。
  其实夏天过不过去没什么所谓，千雪只是想找个名目来喝酒，喝多了就在还珠楼睡下，反正温皇总也不会撵人。

  凤蝶在院子里练剑，她年纪太小了，比划得没什么章法，只勉勉强强练个把式。三个大人一边喝酒一边看她。小孩子唱大戏，总能让看戏的大人觉得可爱，其实说到底，都是萝莉控。
  千雪看了会儿说：“她今天跑出来，身子没事了？”
  温皇略叹气：“溽暑天过去就好过来了，她身子底子太差了，冷了热了都不行。”
  “小孩子么，又经历过那样的事情，能养活了就不错了。”
  温皇不说话了。
  凤蝶年幼的时候身体很弱，因为“那件事情”的缘故，底子本来就差，之后温皇又在她身上种了三途蛊。三途蛊刚寄身凤蝶时极不稳定，每每发作起来都要折腾去她半条命，最严重的一次，她小半年都没怎么下过床。温皇照看着她，几度以为小姑娘就要活不下来，却不想她居然有惊无险地长了这么大。
  凤蝶跟温皇亲，但毕竟不是自己生养的，温皇平时对她也不怎么上心，有兴致了就抱过来教一教，想不起来就扔着让侍候人带。温皇始终觉得她养不活，早晚都要死的，本来也就是为三途蛊养的一个寄体。温皇想，既然养不活，又何必花费那么多精力去教养，养出感情来了，将来哪天她死了，莫名其妙的还让人心痛。
  诸如这般冷情的想法，千雪和罗碧大约并不清楚，温皇自己也不提。这件事情上他总是心安理得的，即便是冷情，他也不觉得自己亏欠过谁。

  凤蝶练剑练了不到一个时辰，温皇看她累的连木剑都拿不稳了就招手让她进来。
  小姑娘偎在温皇怀里，娇滴滴的。温皇家的侍候人把她养得很好，白嫩精致，穿着紫色的小裙子，乌黑的头发梳拢绾高，簪着一支十分精巧的晚香玉。大约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凤蝶不怎么多话，乖巧懂事的，也不和这个年纪的其他孩子一样动不动就耍小混蛋，那娇软的样子让旁人看见，还以为是哪儿的小公主。
  千雪喜欢凤蝶喜欢得不得了，笑嘻嘻地把酒递过去：“你也来一口呀？”
  凤蝶看看他，没说话，往温皇怀里缩。
  温皇拿扇子拍千雪的手：“你别闹她。”
  罗碧道：“你有毛病啊？这么小的闺女给她喝什么酒。”
  千雪悻悻地把杯子放下：“又没说真喝，玩儿么。”说着去摸摸凤蝶的鬓发，由衷地感叹着“这姑娘生的真好，让人看着就喜欢，来给义父抱抱呀~”
  凤蝶扒在温皇身上，揪着温皇的衣襟，眨眨眼睛，没动。温皇劝她：“别粘着我，去让你义父抱着。”凤蝶扭扭捏捏地在温皇怀里撒娇，不爱去。
  千雪十分受伤：“真是谁养的亲谁。”

  凤蝶跟温皇讨了会儿亲热，说要去找冰剑姐姐玩。温皇招呼来个侍女，吩咐看着她点，到时辰让她吃了饭再喝药，就放她去了。
  千雪问：“冰剑姐姐是谁？”
  温皇自己倒了杯酒：“前阵子刚来的杀手，比凤蝶大个两三岁，两个小姑娘玩的挺不错，凤蝶最近老爱找她。”
  千雪咋舌：“这么小就做杀手？”
  “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家里没钱养活男孩，就把女儿卖过来换钱了。”
  千雪听得直摇头：“这都是什么人，管生不管养的。我要是有姑娘，砸锅卖铁也得养。”
  罗碧看他那一脸热切的样子，恨不能马上变个女儿出来，忍不住呛了他一句：“婚都不结，你上哪要姑娘去。”
  “你倒是结了，你也没有啊。”
  “……”
  千雪的脑子很快又跳到别的地方去：“说起来，你结婚这么长时间了，嫂子那怎么也没有动静？”
  凤蝶走了，罗碧摸出烟来抽：“我哪知道……”
  “你还能不能行了……”
  罗碧脸上挂不住：“她肚子没动静也赖我啊？”
  “不赖你赖谁？”
  温皇摇着扇子略笑：“就你这一天到晚也不回家的样子，她要是有动静了才是真的坏了。”
  罗碧被他们说的心烦，又想起家里那个没动静的更令人心烦的姚明月，十分不耐地拿烟筒磕桌子：“说这些干什么，烦！”

  千雪笑笑，抻开着伸了个懒腰，接着松垮下来说：“唉，得空你也多回去看看吧，回头说不定多久都见不到。”
  罗碧握着杯子，手指拈着杯壁，没说话。
  温皇听出些意思来，问：“要出兵？”
  千雪拿筷子挑盘子里的花生米，一粒一粒夹到盘子里，摆个圆，看着心不在焉的。
  “是啊，立秋就下了军令。”说着，把花生米拢到一起吃了，叹了口气“大军下个月十八开拔，我和罗碧还要早走几天。”
  “你也要去？”温皇听了略惊诧“你大哥肯放你去打仗了？”
  千雪道：“没办法了。探子回报，中原已经开始陈兵，看起来阵仗不小。本来应该王兄御驾亲征，但苗疆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中原的暗马眼线恨不能布到万里边城，苗疆内部刚统一，南边几个部落还不老实，王兄怕铁军卫镇不住，实在是走不开了。”说着笑笑“我去也好，当出趟远门透透气了。”
  温皇略略喟叹着，没说话。
  罗碧抽着烟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两人都喝多了，留宿还珠楼。
  千雪于中夜醒来，偌大的寝台上只有他一个。罗碧直接睡在地上，睡得很深，打着轻微的鼾。
  格门开着，温皇披着件很随意的单衣坐在外廊下，居然在喝茶。月色银亮，顺着风檐扫过，漫长地垂落在他铺开的头发上，千重如雪。秋日夜里寒气很重，千雪从温皇床头扒拉出条新的毯子下床，搭在罗碧身上，温皇听到动静没有回头，直到千雪走过来。
  “你怎么醒了。”
  “酒劲儿过去了吧……你喝了那么多，都不用睡觉啊？”
  温皇略笑了笑：“什么酒能把我喝醉的，你们岂不是要喝死了。我躺了会儿，没睡着，就起来坐着了……喝茶吗？”
  “不喝了，喝了茶该睡不着了，明天要头疼。”

  千雪绕过他，闲闲地溜达到井台边去舀凉水喝。
  温皇喝茶，同他说些闲话。千雪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即将奔赴战场的负重感，仍是一贯闲的难受的样子，喝完井水，拎着瓢浇花，浇完花猫跑过来了，就继续浇猫。
  温皇看着他，慢慢道：“马上就去打仗，我看你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
  千雪逗着猫，漫不经心地：“紧张有什么用，我紧张，仗就不打啦？紧张到死中原也不会因为我紧张就退兵，那我紧张什么。”
  “选在这个时间开战，中原多半有备而来，没你这样打仗的。”
  “有备而来我知道，但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备了什么。可是又怎么样呢，不管他们备了什么都要应付，该打还是要打。”千雪扔了猫，坐在井台上“我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我不知道巫教到底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夜族怎么就突然要反。往前说，我不知道王兄为什么好像一夜之间就突然把苗疆统一了，不知道为什么小王叔之前好好的前些年突然就病得要活不过来。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但我的不知道跟这些事情都没关系。我脑子笨，不像你们这些聪明人能掐会算的，我想不明白，也没怎么想过。”
  温皇慢慢摇着扇子，望着他：“你不是笨，只是懒，你不是想不到，只是懒得想。”
  千雪呵呵笑着：“懒有懒的过法，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什么都不知道活的才舒服呢，难受的总是那些想不出来又什么都想知道的人。”
  温皇淡笑着摇摇头，没继续说，心里想，这样的活法，又哪里是一句聪明能概括的。

  千雪善于在各种不那么好的事情上给自己找一个好些的理由，因此，无论什么时候他的日子都过的很好。
  他自己好着，也希望身边的人好。他内心十分不切实际地希望世间和平，自己也知道没谱，但仍天长日久地冀望着。他笑嘻嘻地，说人活着，总要指望点好的事情。
  这样的人，并不复杂，也不简单。你让他复杂，他不是不行，但比起那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更喜欢简单的活法。他有智谋，有算计，可不愿轻易拿出来，一直是那和光同尘的样子，锋锐与气度藏在底下，望过去只是傻乎乎地高兴着，却仿佛让人跟他一起高兴起来。

  千雪交游广阔，涉足过许多事情，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他不占人便宜，亏也没少吃，却一直一直都保留着他年少时的赤诚与单纯，这样好的人品，在往那茫茫的江湖上，也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幕终

  千雪和罗碧呼啦啦地去打仗了，开始每个月给温皇来封信说些战况，后来传书渐渐少了，直到毫无消息。
  温皇并不派人上赶着去打听，因为相信着友人，不论是战力还是人品。只是没了千雪和罗碧天天往还珠楼跑，一下子居然让温皇觉得冷清了起来，又想起之前任飘渺的事，干脆把还珠楼交给新来的酆都月看着，自己闭关去了。
  三个人就这样短暂地分离了，接着在将来的某一天重聚。
  人世无常，相比起日后三人将要经历的万艳千红，这样没事碰头在一起撩闲度日的缘分实在是微末到不起眼，但却在三人心中无比贵重着。如神蛊温皇一生淡薄冷情，也仍至死不曾将这情谊抛舍，更遑论千雪与藏镜人。

  三人成书，三人成众，三人成局。
  这样的交情本就是说不清的，微妙的像是谈恋爱，不知什么时候散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又好了，反复无常的，又让人生更加生动起来。
  缘分是非常奇妙的东西。
  三个性格迥异的人，不知道在哪年哪月的哪天，莫名其妙地聚在一起。之后的许多许多年里，就这么聚了又散，散而重逢，微妙却趣味地贯穿了漫长的一生。

[ 此帖被樓京在2016-08-12 16:50重新編輯 ]

應劫而來，隨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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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月修花

自將眉展，諸事隨論斷，如對明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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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51)

1樓發表於: 2016-08-11 21:5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三人成書，三人成眾，三人成局，三人成一段溫涼不一的微妙友情，

苗疆三傑在某年夏日，翻棋桌，吃西瓜，聽唱曲，聊家事，閒事，尋常事，
這種相處有種親密，卻也各自行其事，
千雪狼主凡事都好說話，卻也是連結三傑的關鍵人物，羅碧性格剛烈卻也有用情時候（那為妻刻墓留下髮妻字的心境描述，很有羅碧性格呀～），溫皇疏懶卻又多心思，
這三人的友情真的很奇妙，”緣份是非常奇妙的東西”正是如此！！
樓主文讓人窺見三人友誼另種風味，贈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