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27 【戚寒雨X涂萬里】娛樂園，從在逃男鴨到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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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12-27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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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7 【戚寒雨X涂萬里】娛樂園，從在逃男鴨到男朋友

一

拒絕潛規則的第二天，涂萬里面對了真正的潛規則。丟了工作，欠下鉅款，私家照片鋪天蓋地，他站在南京路，不停地刪消息。號碼應該是被賣了，無數垃圾短信湧入，夾雜著辱駡和騷擾。他聽見路人偶有討論，又拉了拉了帽檐，不敢在地鐵站停留。

同性戀、性交易、私家照片統統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丟了工作，還倒欠一筆鉅款。涂萬里坐在馬路邊思考人生，突然失敗得這麼徹底，讓他罕見地哲學了幾秒鐘。

如果回到昨天晚上，他還會拒絕嗎，不見得吧。但倘若不是昨晚，而是以後，他會接受嗎，也不見得吧？

他搞不清楚，抬頭高樓大廈，好像人可以無限上升，現實無路可走，分明早死早超生。

他打電話借錢，拉皮條的經濟人拉黑了他；他打電話給記者，果不其然被掛電話，一連四五家媒體都是拒絕。他捏著電話回公司安排的住處，準備搬家，卻發現門禁卡失效了，他喊保安、喊物業，沒人搭理，他坐在臺階上等，沒有等到一個同公司的藝人。從天亮到天黑，一百多個電話撥出去，石沉大海，手機成了磚頭。

出道以來賺的所有錢填不上一百萬的“違約金”。平時活得太虛假，忘了世界的真相，涂萬里抱頭，想著去報警，但直覺告不贏，畢竟中途反悔這種事……他自己都覺得荒謬。

街上走過了人和車，他坐在臺階上不知道能去哪裡，夜幕群星閃耀，他用最後一格電上了知乎，確認自己的債務不會結轉給家人。

衣服不是自己的，住處不是自己的，工作不是自己的，寫的歌也不會是自己的。涂萬里沿著公車的路線走，馬路上越來越空，這個點是地鐵下班的時候。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走到一個郊區的新社區，看著光鮮亮麗，但保安並不在崗，欄杆和閘門都是黑的。

和自己挺像。涂萬里蕩了進去，坐在黑漆漆的花壇邊發呆。這種城郊的社區多的是賣不掉的房子，停車場都空著一大半，他不敢面對第二天的太陽，饑餓和疲憊都被恐懼壓著不敢冒頭。

他很害怕，這裡的樓很高，有一棟的門禁是開著的。涂萬里一步一步挪過去，他對自己說，看看星星吧，他太累了，只是看一看星星。

樓道裡沉靜，他進了轎廂，時間仿佛靜止了，只有按鍵微弱的光，一個個數字，好像提醒他即將坐牢的命運。涂萬里抱住頭，痛苦地折疊，但下一秒他狠狠踹向指示燈，轎廂裡的燈閃了一下，還是沒有亮起來。

他再踹，燈連閃都沒閃，“草！”他一下子失去力氣又滿是戾氣，直接把1到12樓統統踹滅。

冷靜下來的涂萬里看著漆黑的攝像機發呆，收拾心情準備跑路，電梯門開了。竟然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人！他登時一身冷汗，緊張地裝作住戶，那個人顯然是剛下夜班，提著一大包塑膠袋，急匆匆往電梯裡進。

那個人發現電梯有他也嚇了一跳，倒退了兩步，又像是不好意思，與他寒暄：“這麼晚下班，真辛苦呢。”

聽聲音是個年輕人，還有點耳熟，錯覺嗎？涂萬里清清嗓子，刻意壓聲道：“嗯，你也是。”

“電梯燈壞好久了，也沒人來修。”年輕人笑笑，算是打完招呼，他轉到滅了一大半的按鍵前面忽然愣住。涂萬里插在兜裡的手都在發抖。

“……還好我住十八樓。”戚寒雨滿頭問號，這電梯又壞了一點，他按了樓層，問，“你去哪層？”

“十七。”

戚寒雨偏頭，這是個新社區，十五樓以上的住戶他都認識，這個人顯然不住在這兒。他悄悄變換了一下站姿。電梯緩慢上升，他借著按鍵的光打量涂萬里……這也不像小偷啊，難道是、上門服務？

涂萬里察覺到對方的警惕，開始編瞎話，小聲地說：“我朋友住這。”

卻是越描越黑。戚寒雨心領神會，懂了，特殊職業者。他有點尷尬，雖然說是藝人，但也只聽說過這種服務，從來沒見過。漆黑的轎廂裡就只有微弱的指示燈，兩人沉默等待電梯上升。

就在涂萬里以為可以平安達到十七樓並脫逃的時候，戚寒雨忽然支支吾吾地問：“你們這行是按月結錢嗎？”

啥叫我們這行啊？難道被認出來了？不能吧！涂萬里震驚，好事不出門，壞事傳萬里啦？這電梯連燈都沒有吧，他又是個糊比，是粉絲？他一下子懵了。

“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好奇，就、以前也沒接觸過這種……”戚寒雨咽了咽唾沫，心跳得可快了。

“按工作來吧。通告多就多一點，少就少點，年終獎和平時獎金也有點，主要還是看個人業務。”涂萬里被他感染的，也有點奇怪的緊張。

戚寒雨心說，他們也管這通告啊，還挺新奇。也是，到處跑場子，是挺像趕通告的。他繼續問：“那有什麼收費標準嗎，一次大概多少？你們也有公司抽提成嗎，還是就自己幹？”

“呃，自己幹的也有，但還是公司的多，抽成是肯定的。至於一次多少……看場合吧，有的貴、有的便宜，說不準。”涂萬里撓頭，“我不太想幹了，也幹不下去了，得罪人了。”他突然笑了一下，“可能過幾天就進去了。”

“那、那你快跑？”

涂萬里疑惑地看過去，就見戚寒雨在黑暗裡反復橫跳，窘迫地聯手都不會擺。就是這個動作！涂萬里心中電光火石，他想起這個人是誰了！和他一個學校畢業的那個簽約藝人！是原先被他欺負後來很火的那個小白臉！

他大喊：“戚寒雨！”

戚寒雨如遭雷擊，但記憶復蘇仿佛有連續性，他試探著；“萬里師弟？”

“你……你有病啊！你耍我玩嗎！”還問工作？還問薪資？涂萬里一股邪火全撒在這兒了。

“對、對不起，我剛才沒認出來，還以為是、是小偷。”戚寒雨因為剛才的誤會一下子就把自己的氣勢縮成了一米五，太尷尬了，他怎麼這麼齷齪，不應該啊，這就是大人的世界嗎。

沒等他鬆口氣，今天的八卦新聞在他腦子裡閃過——震驚，90後新人主唱gay吧性服務明碼標價，不雅照正面流出詳見app。

氣氛再入僵局。

“問唄，一次多少錢？自己幹還是送外賣？”涂萬里獲得了一種精神上的破罐破摔，他靠在電梯裡，像是自言自語，“要不要問問我在哪兒幹的活？給什麼人幹的活？具體做了什麼？”

“對不起。”戚寒雨低頭。

“不用道歉，反正也都是真的。”

戚寒雨驚訝。

“別那麼看我，搞得我不是人一樣。”涂萬里咧開一個難看的笑，電梯剛好到十七層，自動打開了轎廂。

十七層的住戶在樓道口裝了燈，光線在涂萬里臉上閃過，戚寒雨說不出話。

“可憐我幹嘛，你以為和你演戲的那幫人又是什麼好貨？不就是錢不夠嗎？我昨天也腦子被電梯門擠了才會跑，不然輪得到你看我笑話？喏，現在我想得可開了，不就是賣嘛，趕通告唄，一個道理，賣笑、賣身、賣靈魂，都一樣！”

聽他冷笑戚寒雨極不自在，囁嚅道：“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都是給錢幹活哪裡不一樣！”涂萬里陡然抬高聲音，“你賺錢我也賺錢！你演戲我也演戲！到底是哪裡不一樣，你他媽說啊，說給我聽啊！”

戚寒雨被他逼得後退，光線隨著電梯的關閉消失了，一切回歸黑暗，朝著十八層行進。

涂萬里呼吸顫抖，他根本控制不住，說話和嗚咽也沒兩樣，“我現在就差把自己放在那個板上了，七十萬，幹嘛都行。”

戚寒雨捏緊塑膠袋，“他們要你付違約金？”

“是。”

“但是，這種事情難道不是、雙方自願的嗎。強迫的話，是不是違法啊？”

涂萬里沒忍住苦笑了一下，“是吧，一開始確實是說好的，但是……”

“這就說明不一樣啊！要是一樣的話，你肯定也不會跑。”戚寒雨感覺一股氣堵著胸前，像是充滿氣的輪胎，一定要做些什麼。

“激動什麼。”涂萬里摁住帽子，不太敢再看他了，“十八樓到了，你就當沒見過我，打擾了。”

“等一下！”戚寒雨拽住他，“還有辦法的，一定還有辦法。”

“能有什麼辦法？”

戚寒雨說不出來，他也不是沒體會過絕境，尤其是這種人為的絕境。

“那他媽是七十萬，你以為現代人很有錢嗎？用著智慧手機，上著互聯網，看著鋪天蓋地的消息就覺得自己月入百萬了？你自己也知道啊，沒多少錢，也借不到錢的。”涂萬里看著戚寒雨皺眉的表情，感歎要不這小子能火呢，真是我見猶憐啊，他拍拍他，“沒事，大不了坐牢咯。”

“這不對。”戚寒雨鬆手。

“沒什麼對不對的，世界操蛋的很。”涂萬里吐出一口氣，鬧這一出他心裡頭好受多了，就算員警在樓下他也沒那麼害怕了。

戚寒雨沉默地走出電梯，但沒走遠，站在外面和涂萬里對視。因為沒有燈，所有的表情都藏在黑暗裡，涂萬里直覺，這個人正在一場巨大的悲傷裡，他不是很理解。

電梯門緩緩合上，涂萬里揮手，難得輕鬆地說，“拜拜。”

戚寒雨猛地抬手，把半邊身子卡在電梯門裡，哐當一聲逼得轎廂不得已打開，他聲音有點像哭，“我借你錢，我把錢借你。”

涂萬里完全沒料到這種展開，他怕電梯出事，想按住開門鍵，卻發現12樓以下都被自己踹滅了，手足無措。

戚寒雨用身體卡著門，從塑膠袋裡掏出一張卡，“裡面有錢，密碼是我生日，百度百科能查到，你先拿去用，我暫時沒有用錢的地方。”

涂萬里不敢置信，結巴道：“你、你是不是有什麼疾病？”

“沒有，你拿去應急，我不急用錢。”戚寒雨說，聲音恢復了平靜。

涂萬里咬牙，手停在半空，很艱難地忍住眼淚，“你少來這套，你說借錢我真的會拿的！你別指望我和你客氣……我很缺錢，我真的會拿走的！你就不怕我拿了不還嗎？這樓又沒監控！你是傻子嗎？我和你很熟嗎？”

“沒事，也就七十萬多一點，多了也沒有。”

“你有病吧！”他大力抽走那卡，整個人砸在轎廂裡，蜷縮著捂住臉，大口地呼吸著。

戚寒雨用自己擋住電梯，自動門徒勞地開合，機械地運轉。待涂萬里咳得差不多了，戚寒雨翻著塑膠袋，“我買了打折飯團，你要嗎？”

涂萬里下意識想拒絕，可是精神鬆懈後胃就開始痛，只能很慫地說：“嗯。”

“雞肉味和淡黃味，說是十二點……”戚寒雨掏出手機，“過期了。”

“沒事。”涂萬里隨便拿了一個飯團，和銀行卡捏著一起。

他們互相等了幾分鐘。

“要不進來坐一會？”戚寒雨後知後覺地邀請。

涂萬里搖頭。一下子接受了巨大的善意，他連眼皮怎麼眨都快忘了，只能低著頭，“我馬上走，明天就去還違約金。”

“嗯，注意安全。”戚寒雨退回樓道，他們隔著一道電梯門，但是又好像無視了距離。就在轎廂即將合上的時候，涂萬里伸手擋住，他很努力用上揚的聲線，“我一定會還的，一定會還的！只要你利息不高。”

“不高。”戚寒雨笑，“不用利息。”

“……謝謝。”

涂萬里抿唇，“能問問你為什麼借錢嗎，我們之前，一點都不熟吧。”好像也還有點小仇恨呢。

戚寒雨答：“你來這麼高的地方，總不會是看星星吧。”

他抬眼。

“不要死。”戚寒雨隱去了自殺的描述，“明天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涂萬里呆呆地退回去，直到黑暗重新降臨，轎廂緩緩下墜，之前滅掉的燈又重新亮起來，他給自己按了個1樓，抱著過期飯團和銀行卡，還在夢境般的驚訝和恐懼中。

“謝謝。”他捂住鼻子，腦子裡竟然浮現出戚寒雨的微笑，明明是笑容，卻有悲傷在裡面。

二

得知那七十萬是戚寒雨的所有積蓄時，涂萬里剛賣掉自己的侯爵，還有一把馬丁巴玫在轉手中。他曾在樂隊當過主唱，基本上所有樂隊的主唱和吉他手都談過戀愛，單身大概是因為隊裡的吉他手就是他自己。

“剩下五十八萬我慢慢還。”

他們約在一家蜜雪冰城見面，戚寒雨戴口罩，涂萬里戴帽子，兩個人什麼都沒買，一個是身材管理，另一個是沒錢。

“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找了幾家酒吧彈吉他，爭取早點把錢還上。”

“這個不著急。”戚寒雨看他三句不離還錢，察覺對方真的很在意這件事，忙轉移話題，“你是歌手，不唱歌嗎？”

涂萬里滿不在意道：“暫時還有人，等我花幾個月把他擠走。”

戚寒雨沒見過別人如此直言不諱，“加油，注意休息。我真的不著急錢。”

涂萬里不講話，心說你缺心眼，當然不著急。

戚寒雨又問：“我聽人說你把吉他都賣了，還有你喜歡的馬丁——”

“留了一把，夠用。”

“很好用嗎。”

“紙船。好用的。”

戚寒雨不懂吉他，以為紙船是個小眾的好牌子，“你現在住哪兒？”

他們從蜜雪冰城走到一個公園，晚上的兒童遊樂場很安靜。涂萬里把行李箱拖到滑梯旁邊，自己爬到滑梯頂上坐著，戚寒雨坐在紅色波點的蘑菇椅上，他們一上一下地對視。很久涂萬里才說話。

“我想住樹洞。”

“啊？”

他滑下來，“昨晚在長椅上做了一個夢。夢裡我是一隻貉，住在樹洞裡，有家人，有朋友，還有一個可愛的老婆，我們一起吃菌子，在月光下面跑來跑去。草叢和菌子都會沙沙地響，我們互相蹭毛，在樹洞裡睡覺。”

胡思亂想是緊張後的舒緩劑，戚寒雨安靜聆聽，他的假期還有半天，本來計畫留在家裡。深秋的夜晚很涼，他穿了一件修身的外套，涂萬里穿了一件毛衣，坐在滑梯口裝小動物。

“真可愛。夢裡面你們有寶寶嗎？”

涂萬里想，“沒有吧，夢裡面我們好像是崽子。”

“了不起，青梅竹馬。”

“呵。”他冷笑完便恢復了安靜，抱臂坐在滑梯底端。

“我不知道去哪兒，好像哪裡都能去，但是動不了。”

“他們威脅你？”

“沒有。那個老闆一時興起。我交完違約金，他就不找麻煩了。”

“那就好。”

戚寒雨看灌木林外的街道，像是鑽石下的黑天鵝絨，路燈在楓葉的間隙留下黃金的碎屑。

涂萬里繼續說：“還是不想在附近租房子，租金太貴了，不如直接給你，我去睡橋洞。”

戚寒雨回頭，“不行，太危險。”

“說著玩，不是真去。”

“人最重要，總有辦法。”戚寒雨搖頭，他戴的是一款古早的日系表，習慣把錶盤朝向自己，“七點鐘了。”

涂萬里像個踩尾巴的貓，騰得一下坐起來，“我得去幹活了。”

戚寒雨笑，“嗯。”

兩個人始終隔著一段距離，氣氛又有些尷尬，或許只是對涂萬里。戚寒雨幫他把行李箱拖出來，涂萬里拍拍毛衣上的葉子，機械地邀請：“來聽現場嗎？”

戚寒雨禮貌地說：“好啊。”

“那跟我來，酒吧在另一條路。”涂萬里捂臉搶過行李箱，走在他前面，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向同桌炫耀滿優的作業。走了一會，他小心眼地補充，“我彈得很好。”

“真厲害。”

“你附和的樣子像極了一隻上網的薩摩耶。”

“薩摩耶會上網？”

“我就是單純諷刺你不懂音樂。”涂萬里說完偷瞄他的反應。

戚寒雨眼睛還是笑笑的，口罩隨說話振動，“一般，懂一點點。”

涂萬里撇嘴，他才不要說自己今天在地鐵口看完了戚寒雨演的網劇。仙俠版本的霸道總裁小嬌妻，戚寒雨是深情男二，還唱了片尾曲。涂萬里發誓，他就是買台計算器，彈得都會比戚寒雨唱得准。

現代社會歌手賣身，演員唱戲，作孽啊。

涂萬里一進酒吧就往後台鑽，行李箱還是留給戚寒雨。消失前他囑咐人坐靠舞臺的小桌子，但戚寒雨沒有聽清，他沒來過這種熱鬧的夜店，進了門五光十色，人聲沸上天，燈球嘩啦啦地轉。他一手捂耳朵一手拖箱子，好不容易從人海裡出來，爬上岸到角落的沙發裡歇著，心有餘悸。

摸出手機，經紀人在發明天的採訪流程，戚寒雨像是做了壞事那樣謹慎地回復“收到”，隨後看起文件。

也許是外貌條件過分優秀，一些人過來搭訕，用詞基本一致——“小帥哥，一個人來啊？”戚寒雨無不把行李箱擋在身前，捏著嗓子說，“實不相瞞我過來打工丟錢包了，你能借我點錢嗎？好人一生平安。”

百試百靈。

送走了第三個搭訕的人，戚寒雨有點遭不住了。突然間燈光效果炸裂全場，像是摔碎了調色盤，好幾束燈光聚集在小舞臺。他離那邊太遠，只能依稀聽出有一個很業餘的主持在用劣質音響活躍氣氛，聲音斷斷續續。

人群的掌聲一浪高過一浪，還有叫好聲，戚寒雨完全在狀況外，不一會換了個屎黃色頭髮的人抱著吉他上臺，他聽不出好壞，低頭手機劈裡啪啦地閃個不停，是涂萬里在激情發言。

“媽的，這種貨色還敢唱共和時代？那吉他音都不准，氣死我了。”附贈一個憤怒的emoji。

戚寒雨不明所以，“你在伴奏嗎，我看不見你。”

“他自己抱著插電的破鑼，我伴什麼奏？battle（較量）呢。”

不一會，涂萬里又發，“你覺得我唱什麼可以讓他走得體面一點？”

“《rolling in the deep》？”

涂萬里發了一個嫌棄的表情，“俗！”接著和戚寒雨聊起原來公司的破事，什麼單飛敲門人、富商快樂餐、打表經紀人。戚寒雨站在搖晃的燈光和沙啞的鼓點外，資訊持續著，人群中沒有他，如同這份無人知曉的微小歡樂，仿佛未曾存在。

“別玩手機了，小朋友。”歌手挑釁地喊麥。

人群靜下來。

涂萬里把帽子壓了壓，螢幕和他的眼光一起暗了，他換了一件中袖的針織衫，提著吉他走向舞臺中央，對著另一個麥，滿是不屑：“別下場啊，怕啦？”

歌手下臺的動作一僵。觀眾起哄的呼聲掀翻房頂，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就喜歡這種場面。

主持人搬來一把椅子，涂萬里坐上去，問：“剛才說的話算數嗎，我贏了換他彈貝斯？”

“當然算啊！”

“那就《rolling in the deep》，黃毛，你會嗎？”

歌手坐回位子，這會兒小舞臺上有兩個人，都抱著吉他。他顯然是被氣著了，不說話，涂萬里吐舌頭，“一起唱，別放伴奏，誰不行了就下去。”

“哦呼——”

某人站在台下裡開嘲諷：“人家拿的Godin，你抱著個民謠吉他上，還是個破紙船，不合適吧？”

涂萬里沒理，他在找戚寒雨，樣子有點像心虛。

觀眾再接再厲。“下去吧！紙船琴廠都破產了，還演什麼呀。”“紙船是什麼琴啊？”“燒火棍唄。”“有三千塊嗎？”“兩千七不能再多了。”“嘿，朋友，知道你剛學三年吉他，天賦異稟！換個雅馬哈再來！又是一條好漢！”“草，笑死爹了。”“人家轉頭換個D200！”“不是吧不是吧，不會真有人在這裡唱校園民謠吧？”“哈哈哈——”

說是哄堂大笑也不為過。涂萬里剛出道的時候忘過詞，他以為那是這輩子最丟人的時刻，那會他有粉絲，有小後援團，有經紀人，有隊友，還有一個看起來光鮮亮麗的藝人身份。

終於，他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裡看見了坐在行李箱上的戚寒雨，對方很焦急，指著手機示意他看消息。涂萬里無所謂地揮揮手，小場面，我見過很多了。厭世臉或許自帶氣場，人們慢慢收斂了聲音。

涂萬里嘁了一聲，拿出了他的變調夾，如果剛才起哄的觀眾看得起他，那麼應該能發現“破紙船”上的拾音器，進而推測他要玩什麼。

他見過那晚的星星，從深淵爬起，他想要更好的生活，給某人更好的回報。他第一次在這麼小的舞臺上唱歌，一無所有到平靜，又心潮澎湃得感激。生命和音樂也許是相似的東西。涂萬里想，可不能再忘詞了，要沒飯吃了。餓死事小，欠錢事大，戚寒雨缺心眼，自己不能缺。

他開始唱歌。

沒有伴奏，他聲調偏高，唱功比吉他略好，但也不全是“嘴活”，炫耀不成熟的技巧是一種高調的生活態度。

有識貨的在場下喊出“Fingerstyle（指彈）”，人群燥起來。歌手抬起了他的眉毛，驚訝於那把破紙船的音色。

這本就一首讓人愛恨交加的歌。

戚寒雨的擔心不是多餘的——如果涂萬里沒有去過那個天臺。

縱然音響劣質，戚寒雨也能聽懂高音的長度和吉他的節拍，搗亂的人閉嘴了，開玩笑的人不笑了，轉而換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在人群之外，他也在人群之外。

涂萬里完成第一段副歌，得意地朝戚寒雨招搖，看吧，這才叫現場。燈光再亂起來，有了好歌手，戚寒雨覺得紛亂的彩光都順眼了些，經紀人催他明天八點到公司，最好帶上小提琴，網劇熱播中，抓緊機會立人設。

戚寒雨看涂萬里在臺上快樂，繼續謹慎地詢問，“這個就不必了吧，我很久沒練了。”

“那就再改下稿子。把你練過十三年小提琴的事說一說，拿過的獎都發給我。”

“好。你改完稿子再給我看下。”

戚寒雨讓侍應生拿了一杯玫瑰荔枝，聽著涂萬里的現場，在昏暗的環境裡開始了他的工作。

賺錢永遠是困難的，定下工作的涂萬里當然沒真讓原來的歌手轉行做貝斯，和氣生財，酒吧老闆不想看員工打架，他只想看錢包們打架，最好把鈔票都打到他口袋裡。

兩點下班，涂萬里喝了不少，背著琴包出來，臉紅紅的，“早上把琴放這的。你還好嗎？”

戚寒雨改完稿子就睡了，這會揉著臉，標誌性的眼睛困到張不開，帶著少年人獨特的可愛。“還好，但沙發有點硬。”

“那是沙發又不是床。”涂萬里鄙視他，“我唱得好吧。”

戚寒雨歎氣，“我在想我們怎麼回去。”

“走回去唄。不然你有車嗎？”

“好困，想要睡覺。”

興奮了大半個晚上的涂萬里見債主如此可憐，良心發現道，“要不我送你回家吧，這麼晚了，街上不安全。”

“說到這個，我明天有工作，過段時間還要去外面。你要不要來我家……”戚寒雨越說聲音越小。

“啊？去你家什麼？”喜事當頭的涂萬里嘴巴比腦子快，“做飯？修電腦？換水龍頭？”

“住，來我家住。”戚寒雨慶倖自己戴了口罩，“我在家的時候不多，剛好你也方便，每月付水電費就好。”

涂萬里心中五味雜陳，他沒做多少好事，怎麼偏偏讓這人碰上了。這種助人為樂的性格，活著一定很辛苦吧。那以後助我一個就行了，省得再去外面發光發熱。

“你是真不怕我偷家啊，戚寒雨，我懷疑你上輩子殺人放火。”

“不至於吧。”戚寒雨靦腆地笑，其實自己不是聖母性格。

“就跟你演的傻逼網劇一樣，你前世欠了女主的情債，所以今生要給她做備胎。”

“你竟然看了。”戚寒雨和涂萬里並排走路，如此新鮮的體驗，他沒跟同齡人在深夜逛過馬路，“我總不能也欠你的情債。”

“怎麼不能呢？”涂萬里挑眉，“要不就是你上輩子害我死無葬身之地。”

這個邏輯太奇怪了。更奇怪的是，戚寒雨竟然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他演的那部網劇劇情實在稀爛，除了俊男美女一無所有，真難為涂萬里能看出劇情。

“一定是你前世殺我，所以今生跑來還債。”涂萬里言之鑿鑿。

“那我上輩子殺的人不多。”

涂萬里好久才反應過來，他皺緊眉頭，“討厭，好像我是壞人一樣。”

戚寒雨安慰他，“你不是壞人，你是好人。”

“你也不是壞人，我勉強承認你是好人吧。”

“謝謝？”

“討厭……”

一段半小時的路足足走了五十分鐘，涂萬里正式住進離星星很近的公寓。

試著從天黑彈到天亮，再從天亮彈到天黑，試著在淩晨兩點的街上行走，奔波在救場的路上，再感受冰冷的地鐵風，從地下通道吹過，把垃圾刮進共鳴的琴箱裡。你是否放過一條上鉤的魚？鬆開高高的風箏，把所有的氫氣球一把松掉。那時，你不僅上升還會下落，不僅快樂更會悲傷。與你同行之人始終如一，幸福伴隨忐忑降臨。

五年轉瞬即逝，充滿希望的生活期待嶄新的開始。

三

涂萬里的第一年除了唱歌就是彈吉他，第二年陸續接到一些伴奏和救場的活兒，原先有點荒廢的天賦一下子被撿了起來，乘著火箭往月球竄。第三年他換到一家業內有名的清吧唱歌，老闆很古怪，是個到處吹噓自己的小老頭。技術水準和工資都在變好，除了戚寒雨的抑鬱症。

發現戚寒雨有抑鬱症是一個悲傷的契機。那天涂萬里在沙發上睡覺，美夢戛然而止，上廁所發現臥室裡沒人。他順著虛掩的房門、防火門、安全門、逃生通道，一步步走到十八層的天臺。那天的月亮是一團白米粉絲，霧月下雲和星星不清不楚，它們曖昧地糾結在一塊，涂萬里看見戚寒雨站在欄杆外面，像是要去擁抱混沌的星空。

“戚寒雨，你想幹嘛？”吸入的空氣涼到心口，他不敢想像一分鐘後這世界會失去什麼。

戚寒雨站在大樓的邊緣側過身子，風把他劉海下的眼睛吹出來，他像往常那樣笑了笑，“看星星。”

“我看你二大爺……”涂萬里咬牙切齒，怕他跳下去，不敢罵太大聲，“戚寒雨，你是我大爺。你爬回來行嗎，你別站在那兒，行嗎？”

“我就看看。”

“爬回來，聽見沒有！給老子爬！”

戚寒雨坐下來，把腿擱在大樓外。

涂萬里心涼了半截，“你不能這樣，昨天還好好的，你……你這，我都還了一大半了……”

戚寒雨輕輕笑，“我不急著用錢。”

“你難道就沒有房貸嗎？車貸！信用卡？你這樣讓銀行怎麼辦？你花唄還完了嗎！”

“萬里。”戚寒雨的聲音低下來有弦樂的音色，“我想起一件事，夢裡面我坐在老家的房子裡。爸爸跳樓了，在我十八歲之前。”

涂萬里失語，聽風把演奏吹上天空。

“許多人幫我。我以為這事過去了，高考也考得很好，去了本省的大學讀書。”

“挺好的，我大專輟學。”

戚寒雨噎了一下，“對不起。”

“閉嘴，你接著說。我能近一點嗎？離你太遠我聽不清。”

戚寒雨點頭。涂萬里小心翼翼地走過來，他們的睡衣是淘寶打折款，一隻貓一隻狗，在夜氣裡透著風，非常冷，涂萬里有點抖，但他看戚寒雨坐在水泥樓頂，紋絲不動，特別絕情。

“我經常走在路上忘記出門的理由，最嚴重的一次是曠考，輔導員不相信我在隔壁教室讀書，查了監控後強迫我去做心理諮詢。醫生說我有雙向，給我開了轉院。醫院說我的抑鬱症很重。”

“你的病好過嗎？”

“演戲之後好很多了，偶爾難受一下。”

涂萬里攥著衣服，他想不通。他覺得戚寒雨特別好，根本不像病人。他看起來這麼正常，長得帥，懂禮貌，樂於助人，這種人為什麼會得抑鬱症呢？這種人為什麼會生病呢？好人為什麼總是過得不好呢？讓他們開心快樂長命百歲很難嗎？

他忍著憤怒和羞恥，問：“你撿我回來，多大？”

“二十二，剛畢業。”

涂萬里深呼吸，“那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別嫌煩。”

戚寒雨笑，“好。”

“從前有一個琴廠，給一個國產牌子供貨，很快倒閉了。老闆低價處理沒人要的吉他，就在我們學校旁邊，因為牌子是紙船，賣不上價錢。我買了一把，原價四千九，只要七百。然後我去唱歌，組樂隊，出道，賺了點錢，買了一堆不用的琴擺家裡。但不論是演出還是練習，我從來沒用過那把紙船，松了弦丟琴盒，慢慢就忘掉了。樂隊散了去單飛，陪酒、開房……總之你都知道。為了還債，我把琴都賣了，還有什麼馬丁，泰勒，kenji的手工琴。不得已把紙船翻出來彈，但是讓我驚訝的是，它的音色改變了，變得非常動人。”

戚寒雨不懂吉他，他問：“吉他的音色會改變嗎？”

“會的。濕度、溫度對面板的影響非常大。它應該是個例，小破琴放了好幾年，放成了一把七百塊的奇跡。”涂萬里在淩晨三點半的天臺對著雙眼濕潤的戚寒雨說話，說完覺得性取向岌岌可危，“你是我的奇跡。”

戚寒雨眼睛微微睜大，淚光像露水的倒影。

“……這種時候應該微笑。”涂萬里鬱悶，“回去了！天臺好冷。”

“好。”

“你不許再半夜跑出來嚇人，我要是凍感冒唱不了歌都是你的錯。”

“好。”

“我要搬到臥室，預防你半夜抽風。”涂萬里說完抖了抖，“你不排斥吧。”

戚寒雨微笑搖頭，“不排斥。”他從欄杆翻回來，靜靜地瞧著涂萬里。

“你再看，我報警了。”涂萬里又困又尷尬，“你的緊急連絡人是誰？”

“呃，老師，諮詢熱線，醫生。”戚寒雨看他癟下去的臉，“還有你？”

“為什麼是問句啦！討打。”

自此，涂萬里的手機從不靜音。

第三年，戚寒雨的抑鬱症沒有變好，經紀人想方設法讓他上更多的綜藝，他卻一反常態，想要用剩下的時間接一部小成本電影。經紀人直言，“雖然是新銳導演，但畢竟是小成本，不可能有出路。你這個樣子續不了約，還是多給自己賺點錢吧。”

戚寒雨唯有沉默。

再糊的偶像都有小粉絲，戚寒雨如此，曾經的涂萬里也如此。他的突然消失讓小小的後援團驚恐不已，之後的性交易醜聞也是百口莫辯。向資本低頭，他活了下來，後援團解散，幾個小姑娘給他湊了三萬塊錢，是換成現金給的，也不知道怎麼搞到的酒吧地址。涂萬里沒看見人，也沒看見消息，曾經的他們消散於人海，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抱著錢哀嚎成傻逼。

他想說他有了新的生活。對不起，讓你們的曾經那麼難過。

生活中感動與驚喜並行，涂萬里沒用那三萬還債，對戚寒雨一通威逼利誘後，他在客廳裡開闢出一個恒溫恒濕的玻璃櫃，把戚寒雨的小提琴和奇跡紙船擺在一起。

他還買了電瓶車，換了琴架，闊氣地付了債主一個月醫藥費，最後給自己買了一把中檔的雅馬哈吉他。戚寒雨問他，什麼叫中檔的雅馬哈？涂萬里說，就是吉他界的豐田。戚寒雨問，音色怎麼樣？涂萬里垮臉，說又脆又甜，大概只適合談戀愛吧。戚寒雨安慰要把巴玫買回來。涂萬里內心天人交戰，硬著頭皮說不要。可能戚寒雨認為他回絕了好意。但是涂萬里心裡除了還錢就是掙錢，他喜歡的人有一雙溫柔的眼睛，他要把債還完，堂堂正正地出現在那雙眼睛裡。

第三年的年末，地下通道鬥毆，一個樂隊的吉他手打了一個街頭節目的導演，員警到時場面混亂，吉他手涂萬里叫著：“傻逼，爺爺打你是給你臉了！”鍵盤手丁童抱著他的腰，死拽住他。那導演被一拳撂到，上了救護車。起因不複雜，一對情侶多年後重逢的即興表演，飛淵和戚寒雨狀態奇佳，但是傻逼導演臨時取景非要加內容，碰上樂隊演出，他硬是要涂萬里人聲唱背景音樂。

一般情況下，這種傻逼肯定挨駡，但涂萬里看了場外的戚寒雨一眼，忍下了。他不知道戚寒雨心中的驚惶。後面當然是怎麼拍也拍不好，前後花了三個小時，一首歌唱了幾十遍，戚寒雨越拍越差，那導演開始罵人，越罵越難聽，恰好那天經紀人不在，飛淵聽不下去，跳出來理論，反而被扣了個不檢點、占小偶像便宜的帽子。涂萬里心頭火起，一拳打在那導演臉上。

好在是私下調解，沒賠多少醫藥費。節目組背後的製作公司不願意被導演拖累，花錢壓下去，順便炒了熱度。但是涂萬里最難受的不是拘留，而是戚寒雨幾近崩潰的狀態。

崩潰是沒有聲音的，經紀人給他放假，他在屋子裡看書，但是眼淚會流在書頁上。涂萬里不敢出門，琴也不練了，他不敢跟戚寒雨說話，因為對方總是控制不住地說對不起。

睡覺的時候，眼淚把睫毛黏成難看的蒼蠅腿。涂萬里側身，在一地破碎的情緒中，他問他：“戚寒雨，是我讓你難受了嗎？”

戚寒雨：“對不起。”

涂萬里問：“我讓你變得更差了嗎？”

戚寒雨躲進被子，眼淚像斷線的珍珠，“對不起。”

涂萬里爬過去，他一定要問明白，“你在向誰道歉？你什麼都沒做錯。”

“如果我可以更好，如果我沒有掉鏈子，如果我沒輕易被情緒影響——”

“你不需要變得更好！要說幾遍啊！”涂萬里把他抓出來，“這世界上所有的不愉快都是因為別人！就算是因為你，但唯獨你不需要這麼想！還不夠清楚嗎？”

戚寒雨眼睛裡有月光，他眨了一下，月光便碎了，掉在起伏的山巒中。涂萬里心中狠狠一痛，差點也哭出來。

他說：“你因為這個被拘留了。”

“你媽的，多大事！拘留所我門兒清！”

“我傷害你了。”戚寒雨喉嚨裡的弦樂陣陣悲鳴，“我想幫你，想讓你過得更好，更快樂。我以為我可以，但是我傷害你了。”

涂萬里差點氣炸肺，他把怒吼留在胸腔，換成低啞焦急的勸慰，“你為什麼不可以傷害我呢？”

他想說，我那麼喜歡你！你為什麼不可以傷害我呢！你當然可以傷害我，因為我會原諒你啊。

“而且你從來沒有傷害我。”涂萬里把自己說哭了，“在別人傷害我的時候，你保護了我。”

戚寒雨抿唇，撫摸他的鬢角，“我想你快樂，你不是壞人。”

涂萬里把他圈在自己懷裡，戚寒雨的臉貼著他的喉結，他想說，你更不是壞。他甚至在想，如果讓你變壞就可以避免抑鬱症的話，我會希望我們沒有見過。

“我不像你想的那麼好，我有很多事情做不到。我不是最有天賦的小孩，我不想傷害別人，也不想被人傷害。我拉小提琴不是最好的，儘管我盡力了，但是我沒有辦法一直贏……”

“誰能一直贏呢。”涂萬里感覺這個人在他身體上開了口子，把脆弱又美好的東西涂抹在傷口上，他說不出好不好，但他永不言敗。他聽戚寒雨的呼吸在平穩與斷續間交替，“你一定很愛你父親，他知道的。”

“如果他知道，他為什麼要死呢？”

戚寒雨抬頭，他們在一地傷心裡對望，涂萬里伸手摸到眼淚，四肢無法動彈。

“也許他生病了。”像你一樣。

所有的痛苦都無從消解，人生的孤獨不可宣洩，唯有沉默再沉默，哭後再哭，眼淚不相信眼淚，生命在永恆徘徊中尋找意義，可既定那麼悲傷，一切都是無意義的過程。

如何勸服你活下來，用我自己也不相信的方式。

戚寒雨閉眼，氣力隨淚水流盡，他繼續說對不起。涂萬里悄悄抱住他，借姿勢之便輕吻了他的額頭。

“也許事實如此，但別輕易結束。活著都講不清的事，別指望能用遺書。”

戚寒雨說，我想去看醫生。涂萬里說，好。戚寒雨說，我還想繼續演戲，但在這之前可能會休息很久。涂萬里說，好。戚寒雨說，你這幾天都在家裡練琴，你不出門的時候都這麼練琴嗎。涂萬里說，對，因為我要還債。戚寒雨說，你可以不還債嗎。涂萬里拒絕，說還剩二十二萬，我非常可以。戚寒雨說，我不在家，你也在臥室練琴嗎。涂萬里說，對。

“會孤獨吧。”

“原來會，但是你不在家的時候，我想像你在。彈吉他給你聽，一點都不孤獨。”

戚寒雨無法形容這句話帶來的驚訝。涂萬里背過身去，不敢看他。

第四年，戚寒雨合約到期，沒有續約。

涂萬里悵然若失之餘還有點小興奮，一下子變成唯一經濟來源，壓力倍增的同時竟然躍躍欲試。但很快戚寒雨就找到了新工作，在一家偏僻的咖啡館收銀，據說是他老師開的店。

戚寒雨親身感受著涂萬里的作息時間。三點睡覺，睜眼就練琴，中午去地下通道彈吉他，七點鐘回店裡賣唱，兩點下班，不分朝夕。

第四年耶誕節，樂隊裡的鍵盤手丁童和主唱林月兒結婚了。從訂婚現場出來，戚寒雨和涂萬里去看了一部小成本電影。新銳導演指導，當初戚寒雨被迫放棄的那一部，雖然名字叫《鳳丘》，但拍的是都市劇，關於年輕人的各種選擇。

涂萬里忍不住挑剔男主的特寫鏡頭，“還沒我好看呢，這也能做男一號嗎？”

他不知道他放棄劇本的事，戚寒雨只是笑，他們就這樣同居，不說現在，不說以後。

第五年的冬天，涂萬里中了三千塊彩票，在中獎前他剛領到年終獎，把所有欠債還清。他用那三千塊換了電瓶和除濕器，第二天起了大早，帶著戚寒雨去郊區的菜刀山看日出。

太陽明亮，如光本身，潔淨智慧，似永恆之火。自林葉間起，普照未來。

涂萬里看它，一眼即被蠱惑，他的秘密藏在心裡，捂不住，像吐兔子的人。愛不會消失，只會越來越重，要麼去水裡撈月，要麼去霧裡寫詩。他剛把負債清零，忍不住把昨日掐死在水裡，以迎接不殘缺的明日。

“戚寒雨，我可以追你嗎？”

正所謂魔高一尺，道高兩尺一。

戚寒雨舉輕若重，以柔克剛，見山崩於前不改顏色，見鹿現於野不動殺心。抱著熱騰騰的早餐，讓豆漿的白氣朦朧了眉眼。

“我可以答應嗎？”

布袋戏脱坑，未完结文章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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