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17 【赭墨/双桥】玄宗记事 F1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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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4-18 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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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7 【赭墨/双桥】玄宗记事 F1 完结

双桥性转百合
（一）
玄宗都是孤儿。
当然，这句话并不是骂人的意思，只是字面上的，玄宗的人基本是都是宗主他老人家一个个捡回来的，无父无母，背着小背包就跟着这江湖骗子回了玄宗。
墨尘音不太记得童年的事情，只记得宗主领自己回来的时候正是夕阳，他学着这老头背着手，仙风道骨地走，想要再摸一摸羊胡子的时候愣住了。宗主把他抱起来，他哎呀一声趴在老头嶙峋的肩头，宗主说，一看你就有继承我玄宗招摇撞骗的天赋。
墨尘音直乐，但小孩嘛，转头就忘了。后来，他发现这话宗主基本对着每一个捡回来的孩子都说过。
只有金鎏影当了真。

（二）
墨尘音也不太记得谁先到谁后到，总之他有记忆起，他、赭杉军、紫荆衣、金鎏影、苍就已经搁一块疯玩了。
金鎏影老是在他面前念叨，噢我比你先来，叫师姐，我比紫荆衣也先来，她也得，…我不记得苍和赭杉军照顾过我…总之……
墨尘音应下，其实他只有在闯了祸的时候叫她师姐，但金鎏影仍然心花怒放，愿意教训过他后替墨尘音说话，墨尘音还能骗她的零嘴吃。
但赭杉更好，他和赭杉玩得来，不叫师兄也行。
老宗主站住了，今年是奥运年，大街小巷都是彩色五环。他摸了摸下巴，紫荆衣的头发是蓝色的，站第一个，接着是名字里带黑的墨尘音，再是赭杉军。
第二排打头金鎏影…啊，苍怎么是紫色系的。
他想来想去，拉着苍情真意切地商量:染个头发吗？还是拿绿色面粉扑一扑?苍扯开自己的袖子，拒绝了。宗主跟在他身后追了一路，还是没有能拍成奥运纪念照片。
他第二天就带回来一个绿色头发的翠山行。
金鎏影和紫荆衣把他脸都掐肿了，墨尘音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个好小的师弟挂在苍怀里抽噎。最终，还是苍抱着翠山行拍了这个奥运五环照片。
宗主十分满意，把照片裱起来，说最后就叫你们五环吧。
墨尘音:……
金鎏影和紫荆衣尖叫着拒绝了，没品味的老家伙！况且谁要跟抱着孩子不松手的苍组队啊！宗主仍然坚持叫他们五环，哪怕现在有六个人了。
这个别名一直伴随他们到青春期，玄宗人口众多，才变成了四奇和六弦。

（三）
墨尘音就记得小时候的日子怪……清贫的，也怪有趣的。
玄宗是位在市中心旁边的旁边的旁边的一座破道观，周围是小破土房的时候这儿是破道观，周围高楼林立的时候这儿还是破道观。墨尘音看着宗主拉了一下赭杉军，枯瘦的手抵着他红色的发顶，在墙壁上划了一痕，说，我家木头又长高了。
墨尘音乐了，拽着赭杉军的手和他比，发现自己要矮一截儿。宗主说，当年我给一个富豪算命，我说他不能娶妻，一开始他会克妻，到最后会被妻子整死。
最开始他不信，后来死了俩老婆和一个情人开始慌了，来找我消灾，说是又娶了个不得了的，先付我定金，这个即将拆迁的千年道观，又给了好些钱。结果我还没摆完道场呢就被他小老婆整疯了。
金鎏影精神了：这儿要拆迁？我们是不是不用吃小葱拌豆腐和清水煮白菜了。天天吃这些她腻味得很。结果宗主摆了摆袖子说，这附近拆迁了好多次，修路次次避开这儿，我得存着钱给你们上大学啊，哪有钱来维修这个道观，就这样荒废了。
金鎏影回去后还记得这事儿呢，她眼睛亮亮的盯着天花板，和她挤一张床的紫荆衣听她翻来覆去，恨不得把她一脚踹到地上，闷声说：你做什么呢？
金鎏影说我可是玄宗继承人啊！这道观现在很破……虽然现在很破，但以后会拆迁，有赔款，我会修一个比任何道观都要大的地盘，人人都——紫荆衣你怎么睡了？你不是刚刚在跟我说话吗？
紫荆衣背对着她，冷笑道：做梦当然要闭上眼。
当然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继承这个破道观的人是苍，公法庭之主金鎏影每每批到拆迁类文件都会咬牙切齿画出七扭八歪长长一条规划线来绕开玄宗！该死的老头！该死的苍！
于是乎，玄宗就永永远远成为了写字楼中间的万年钉子户，在车水马龙里独自萧瑟着。

（四）
今天是老头出去招摇撞骗，阿不，算命的日子。
赭杉军很利落地架起算命招牌，墨尘音拍了拍桌椅，垫了软垫子，金鎏影怕晒黑了找了个树荫坐着，紫荆衣靠在金鎏影肩膀上吃冰棍，她尤其怕热。
这次叫翠山行的小孩没让苍抱了，特别规矩地跟在苍身后，跟什么小鸡仔似的。
赭杉军记起来紫荆衣和金鎏影为了让翠山行适应环境，特地买了一窝小鸡给翠山行养，他清早起来上学，就看见翠山行洒水扫地，把苍的活儿都干了，然后戳小鸡的脑袋喂它们干米粒吃，见着赭杉军，就乖乖叫师兄好。他心想，苍怪会带孩子的。
玄宗的业务从驱鬼安神消灾祈福到养情蛊点痣招桃花一应俱全，玄宗宗主坐在伞下，说，今天让赭杉军试试吧。
金鎏影一下坐直了，紫荆衣滑下去，整个冰棍糊在金鎏影的大腿上，她要金鎏影赔她！金鎏影心想赭杉军这人怎么会江湖骗术呢，肯定丢丑，遂坐了回去，摸着紫荆衣挠她的几道伤口倒吸气。
红发的三年级学生镇定地坐在一个面色不佳的男人面前，说，你已经十四天没回家了。
赭杉军说：你没告诉家人，他们很着急，以为你失联，但其实不是……你是。
男人一下坐直了，说，是是是，大师，告诉我怎么办吧！我服了！当时真的是鬼迷心窍！一时糊涂！
赭杉军微微一笑，说，你这的确是惹灾招鬼，必须对家里人实情相告，并接受一切结果，然后在东南位跪上三天，将这包符纸灰喝下——墨尘音顺便将随手搓起来的一堆灰包好了塞到赭杉军手里。对方付了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宗主：……
金鎏影：……
她窜起来，说，难道平时宗主教的真有用？你怎么看出来的！赭杉军不动声色，说，其实没什么，那天我去买菜，看见扫黄，他在幼儿园旁边被抓了，后来有小孩一直没家长来接，急得直哭。
赭杉军一战成名。

（五）
接着一战成名的是苍。
他可就省事儿多了，宗主找到几个要驱鬼的，让苍老神在在地静坐在对面，然后突然睁开眼。据所有花钱驱邪的人来说，当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天旋地转！全身冰凉！喝两口玄宗特供镇邪绿茶（999○一杯）才能缓过神！果然恶灵附体是真的之类的云云…
金鎏影听见这话快怄坏了。
宗主一合算今天赚得差不多了，便起身，用黄符在隔壁糖画儿摊给他们一人换了一次转糖画的机会。金鎏影转到了龙。而赭杉军啥也没转到。他在这些事上向来有点倒霉的，不过没关系，就跟苍把自己的大糖画换给翠山行了一样，墨尘音叫摊主沾了两根签字，趁糖还没凝固，从中间一切为二，两人就分吃一只猫。
紫荆衣正掰金鎏影那条龙的须须呢，就听见刚刚慈爱的宗主突然喊：走吧，五环……
她顿时翻了个白眼。

（六）
宗主实在乐于往道观里捡小孩，没过多久，赤云染来了。
赤云染最开始不是苍带，因为是女生，所以和金鎏影和紫荆衣一起住。
这两位都不是会照顾人的，所幸赤云染懂事得惊人，自给自足，还能顺便给赭杉军和墨尘音煮个鸡蛋什么的。
可惜赤云染起夜，发现早就该睡了的金鎏影打着手电筒，对着镜子使劲瞪眼，调整角度，整个盥洗室阴森森的，镜子里的金小姐也是阴森森的，听见声响，两个金鎏影一起缓缓转头看向赤云染。
她愣了愣，哇的一下哭了。
赤云染吓得晕过去，醒来的时候，紫荆衣还若无其事地跟她说，哦，我们这儿的确闹鬼，你怎么半夜一个人去盥洗室，真招到鬼了？赤云染遂整整做了一星期噩梦，说什么都不跟金鎏影紫荆衣待一起了。
墨尘音就抱着她去隔壁苍那块，一起和翠山行养鸡。
养鸡养着养着，赤云染就平静了。
苍在一旁念道德经，小鸡在地上啄米：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一时间十分安静。墨尘音打旁边过都要蹑手蹑脚。
苍在前面走，后面跟着牵了翠山行的赤云染，再跟了一群半大的小鸡。当真是……

赭杉军开始一马当先地长个子了，首先表现出来的就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饿得很快。半夜起来烧火做饭：是了，在大城市车水马龙里，玄宗甚至还没有个电磁炉。
墨尘音蹲着揉眼睛，他脚边有几只还走不稳的小猫，这怀孕的母猫溜到墨尘音的床底，筑了窝，于是某天早上墨尘音就被小猫的叫声吵醒了。
他遂成为了这几只小猫的接盘侠干爹。
突然，一只小猫猛地钻进火堆里，墨尘音啊一下把它拖出来，抱着拍拍脸上的灰，可怜的小家伙胡子烧没了，脸也黑了，还特别无辜地看着墨尘音。
墨尘音念叨，哦，那你就叫小黑吧，有点不文雅，叫你小墨……
赭杉军乐了。
赭杉军先下了一点猪油，待到白色的油脂块慢慢融化了，滋滋地烧掉锅底的水，就散发出油脂的香气，他磕了俩鸡蛋，滋溜下锅，蛋清噗噗冒出大泡，香得墨尘音渐渐清醒了。
等到一碗汤白葱绿的鸡蛋面端到他面前，墨尘音才感觉到饥饿感，他咽了咽口水，对着眼睛亮亮的赭杉军笑了笑，两个人坐在厨房门口一边看星星一边吃面。
过了会，金鎏影和紫荆衣抓着一只褪干净毛的鸡回来了。
她和紫荆衣都不会做饭，一看见这俩，立刻喜道：来，加餐了，做得好分你俩一碗汤。紫荆衣嫌弃地拍拍手，说，早知道你们起来了我们俩就不弄这鸡了，鸡毛好臭。

赭杉军和墨尘音不疑有它，迅速架起锅来，因为四个人饿得慌，直接爆炒了，就着热米饭吃了。墨尘音肚子溜圆，睡得香甜。
第二天，墨尘音被赤云染崩溃的哭声吵醒：她的鸡又丢了一只！这都第几次了！
紫荆衣摇着扇子，镇定道：这可是我送你们的，怎么没看好呢……她心里想，鸡毛该埋好了，骨头也处理了，赭杉军和墨尘音的嘴也堵了…这苍怎么还盯着她俩呢嗯……

（七）
紫荆衣坚决不再去偷鸡了。
金鎏影倒是沉稳道：玄宗继承人的事儿，怎么能叫偷呢！未来整个玄宗都是我的，那老头，不，宗主说过了！况且鸡仔的钱也是我和你出的！
紫荆衣趴在床上，雪白的后背晃花金鎏影的眼，紫荆衣闷声闷气道：苍已经疑心了，你老实点，少吃两顿鸡又不会怎么样，还是你是黄鼠狼变的？
金鎏影道：我长身体呢，不行？

半夜的时候墨尘音被赭杉军推醒——他最近怎么老是被吵醒？他本能地往被子里一裹，往赭杉军怀里一钻，听见赭杉军说，苍和金鎏影在打架。
金鎏影咬死说自己半夜散步散到他们院子里来了，苍背着手，站在屋顶挺冷淡地看着她，说你分明就是摸去鸡舍。金鎏影镇定自若地给苍扣帽子：什么不尊敬师姐啊，什么造成玄宗内部分裂啊。直到苍说你头上还有根鸡毛呢，她才迟疑了一会，说，我就是来……看一眼，怕赤云染再丢鸡再哭呢。
这话听得一旁的紫荆衣冷笑起来：真是一遇见苍就智力下跌200%。
墨尘音和赭杉军来拉架，宗主打圆场：等天亮，我再去抱几只母鸡回来下蛋给你们补补。

金鎏影冷哼一声，说苍就是眼高于顶，看谁都跟他自己似的，像贼。便回去了，咬被子咬到半夜。紫荆衣说别咬了，跟闹耗子似的。她敷衍地安慰了金鎏影两句，谁知对方打蛇随棍上，开始窸窸窣窣地摸紫荆衣光洁的后背，又顺着紫荆衣的小腹往下摸。
紫荆衣：……
这人不能惯着，有完没完啊。

第二天起晚的紫荆衣就一边打哈欠一边看赤云染和翠山行一人抱了只猫，墨尘音说，养这个吧，挺可爱的。他心想算替金鎏影赔礼了，也刚好不用找领养了。
后来这成了一种惯例，苍每多一个小朋友，墨尘音就苦哈哈地四处找，抱一只小猫做见面礼。

（八）
苍拿自己的奖学金给两个爱不释手的小的买了各种猫类用品。玄宗清贫，小孩们零花钱最大的来源是苍和赭杉军的奖学金。
金鎏影万年第二，因为赭杉军和苍基本考满分，并列第一。
他俩能拿双份奖学金回玄宗，颇为丰厚。有时候墨尘音看见什么比赛，赭杉军便沉吟一会，两人去旧书市场挑半天的教材，赭杉军挑灯夜战一下，基本也能拿不错的名次，这钱就基本是给玄宗人打牙祭了。
玄宗穷，但不穷教育。他们自小跟宗主练打太极，一个西瓜切两半，你一半我一半，练得身姿飘逸，出尘绝艳，越发适合招摇撞骗。宗主想了想，搬出几具基本算文物的乐器来，他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于是众人也跟着学了起来。
苍和墨尘音擅长弹琴，赭杉军喜欢天鸣笛，翠山行选了琵琶，赤云染也跟苍一样，指了指旁边的琴。
墨尘音一边帮她拧琴弦，一边问，当初金鎏影和紫荆衣怎么你了？
赤云染想了想，说，那次被吓到只是一个引火索，其实平日积攒的委屈太多了。她小心翼翼地拧着袖子，说，金鎏影和紫荆衣老是半夜打架。
她跟这俩挤一张床，睡最里面，和冰凉的墙面紧贴着。深更半夜，赤云染被一肘子打得惊醒，她紧张僵硬地贴着墙壁，只盖着一角薄被。紫荆衣和金鎏影在被子里疯狂地搏斗，一股股热气烫到赤云染的背。
她有时候会听见紫荆衣的骂：半夜了还动手！有完没完！有时候会听见金鎏影低低的啜泣，有时候也会是紫荆衣的倒吸气的声音，像极了被揍了一顿。赤云染紧紧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倘若是长大了的赤云染一定会打开灯，站起来问她们：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但现在，她还以为是两位师姐在打架，跟小耗子似的，不敢说话。
墨尘音：……
赤云染又红了眼眶，踢着脚尖，到苍那边去了，她有自己的小房间，半夜惊醒，会看见苍来给她盖被子，瞧见她醒了，还挺贴心地坐在床沿，问她怎么了，做噩梦了？反正她就觉得，虽然金鎏影老是嘀嘀咕咕苍傲慢冷淡，但赤云染还是觉得苍天下第一好。
她心里想，也不是说墨尘音师兄和赭杉军师兄带她带得不好哩！这俩人关心她得很，一左一右地夹着她，坐中间的赤云染碗里堆满了两人夹的菜，左耳听见赭杉军叫墨尘音，右耳听见墨尘音叫赭杉，跟念咒似的。赤云染晕头转向的，觉得自己多余得很。

（九）
墨尘音头顶着那只叫小墨的糊脸猫咪进门了。
小墨长得很快，压得墨尘音颈椎疼，但那张黑溜溜的脸蛋就没变过了，甚至烧焦了的几根胡子，长出来也比同窝的兄弟姐妹要短很多。她黏墨尘音黏得紧，墨尘音攒了几个月的钱，把这一窝的都拉去噶了。
团购价，便宜。
苍对着他点了点头，算是问好，他虚虚掀开眼皮，盯着凉井水泡的七个鸡蛋，道，可以吃了。墨尘音知道他擅长白水煮蛋，便拿起一个，掐开软软的蛋白，就看见金灿灿的溏心流下来。完美至极。
宗主说到做到，下次去做道场的时候，就从后厨那儿抱走了一只待宰的老母鸡，赭杉军和墨尘音心中有愧——你别说满地乱跑的土鸡就是香——提起木料和钉子给师弟妹们做了鸡窝，关了这一只老的和几只半大的。
赤云染和翠山行每天早上就起来捡鸡蛋。
他吃过自己那一个，就同赭杉军出了门。两人依然是去了旧货市场。这次期末玄宗门人从包揽年级前四变成了年纪前五。赭杉军最后一道题没做，落在了金鎏影后面，排行第三。
墨尘音念叨：你跟我说是水笔没墨了，你怎么会犯这种错呢，赭衫，你就让着金鎏影吧！赭杉军蹲在一辆旧自行车旁，一边端详生锈的链子，一边说：哪有。
他看金鎏影这次着实是复习到有些癫狂，半夜都还在念书，寻思就让她和苍一争高下吧，结果这人还是输了。赭杉军说，让着金鎏影的人是你。
墨尘音摸了摸下巴，说，其实是紫荆衣。他眼珠子一转，赭杉军明显愣住了，墨尘音嗨呀一下，知道赭杉军以为都是金鎏影在吃紫荆衣的作弄和闷亏，他就不懂这个。好在赭杉军觉得她俩感情好就行，没有继续追问。
他买了旧自行车，自个儿修了一下，稳稳当当地骑着，绕了市中心的人工湖转了一圈，墨尘音觉得他的红发就跟赭色的晚霞一样，浓烈绚丽。
赭杉军在他身侧停下，说，还挺简单，你试试？
人有擅长的事，也必定有不擅长的。就如同稳重的金鎏影师姐是个音痴，能将琴弦拉断，能将琵琶弹出二胡的嘶哑，能吹爆唢呐——金鎏影恶狠狠地放弃了，紫荆衣也没学，虽然墨尘音知道不是紫荆衣不会。他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歪歪扭扭地骑出去一小节，有点尴尬地刹车，回头看赭杉军。
赭杉军沉吟一下，说，那我推你，你只管往前骑，我看你骑得稳了，就会松手，别担心。
于是他弯下腰，扶着后座推。墨尘音这次维持住了平衡，他破开有点湿润的空气，快活地笑起来，很轻松，也很安心。
等骑过一圈，他悄悄回头，发现赭杉军还在推。
第二圈也还在。
第三圈的时候，墨尘音轻轻咳了一下，说，赭衫，我这样是学不会的。

赭杉军说，噢，噢。他这时候才察觉到旁边小孩惊讶地张大嘴是为什么了，他一路烟尘滚滚地推着同龄人以自行车的速度绕人工湖两圈，的确是惹人注目。
墨尘音学会骑自行车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墨尘音见人少，走到湖边，瞅准了这吃鱼粮吃得肥头大耳的鲤鱼，以玄宗秘法闪电扔出一个五爪金钩，抓住了鱼，扔进赭杉军准备好的袋子里。
今晚就吃这个了。

（十）
时光就跟不回头的白马一样往前，荏苒，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时间缝隙与记忆里，此时的少年们全身浇满金红色的晚霞，说说笑笑，对未来一无所知。
赭杉军和墨尘音在夹在写字楼中间的破烂道观里停了旧自行车，墨尘音瞧见苍又抱了个新师弟，那白头发的小孩正揽着苍的脖颈，满脸通红，说自己叫白雪飘。
墨尘音眼前一亮，凑过去逗他，说，刚好今天抓了鱼，白雪飘，做大餐来欢迎你。他转过头去问宗主，你打算还捡多少个？宗主摸了摸山羊胡，一撇嘴：那你们不是不乐意当五环吗？干脆多给苍捡几个，你们算四奇，他们作六弦，这样才符合道法圆满。
墨尘音乐了，以后苍走一路，背后得跟几个孩子啊……
旁边的苍嗯了一下，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他突然说，赭杉军，你的新车要推到屋檐下，要下雨了。宗主乐了，说，你就适合继承玄宗，比我还神棍……他这句话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多少次，墨尘音都直叹气。
只是在场的神棍都不知道，若干年后，只有苍一个道长手持拂尘，站在风雨缥缈的黑暗里，偌大的道观里唯独他一人。苍抬头，睫毛上缀满水珠，他轻轻嗯了一下。道观周围的人世有千万种繁华、千万种五光十色，而千万种繁华、千万种五光十色都与他无关。
此间种种，细看来均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公法庭之主金鎏影出了商场。
她手肘上搭着外套，白衬衫微微湿透了，贴着美好的皮肉，胸脯和腰肢的线条尽显无余。她上了私人座驾的后座，吩咐司机开到问总那儿去。
金鎏影端详着膝盖上的礼物盒，她也知道司机在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端详她。
也许是这场绵绵的细雨勾动了尘封的记忆，也许是最近过得太紧绷，金鎏影突然出声，说，这是买给我……我的她的礼物。
司机受宠若惊地嗯了一下，金鎏影又觉得没趣，转过头去看车玻璃窗上倒映霓虹彩灯的雨珠儿串儿。也是这么个夜晚，金鎏影怄气没考过苍，硬是没去吃墨尘音抓回来的鱼，只维持住微笑摸了摸白雪飘的脸就回来了。窗外细雨绵绵，她饿得叽里咕噜的。紫荆衣就端着鱼回来了。
当然，紫荆衣没那么好心，而是在金鎏影床边坐着，她最会享受，先夹起鱼脸颊边的一块活肉，说，这块最弹牙。沾了酱汁吃了。然后纤细的筷子碾过流着油的鱼腹，确保没刺儿了，再夹起雪白、冒着锅气的鱼肉，送到唇瓣边，紫荆衣猩红的舌头一卷，咕咚——金鎏影咽了一下口水。她刚要正色，紫荆衣就大声嘲笑她没用。金鎏影也好面子，一言不发地坐直了，背对着紫荆衣。
最后紫荆衣翻了个白眼，用鱼皮卷了块肉，塞进金鎏影嘴里，金鎏影说，你也不换双筷子，给我吃你的口水啊？紫荆衣道，你平时吃得少了？
金鎏影回忆着鲜活的紫荆衣，毕竟现在的紫荆衣已经没法再嘲讽她或者再作弄她了，现在的紫荆衣挺听话的。她想……当时我们做了什么……在低声讨论被她俩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学长，比较他送给两人的礼物，他挨紫荆衣几巴掌又过来挨金鎏影的冷嘲热讽，骨头都酥了。金鎏影摸着紫荆衣手腕上的金镯子，笑得倒在她身上，又和她在窄小的床上接吻——好不容易才正大光明赶走了赤云染呢。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她心想，无论如何，她和紫荆衣之间不会再出现任何误会、背叛、决裂了。

赭杉军断断续续又睡了一觉。
他睁开眼，伸手一摸，发觉身旁的被窝已经凉了。赭杉军再费力地坐起来，眼睛适应了黑暗，渐渐看清墨尘音清隽的身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搬了摇椅在阳台赏雨，优哉游哉，手旁的竹桌上，刚泡的热茶冒着热气。
偶尔，赭杉军能看见墨尘音的侧脸，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并不怎么笑，抿着嘴唇，若有所思，像是一根紧绷的弦——宗主说，招摇撞骗的时候最忌讳这种表情，道士嘛，什么时候都要气定神闲，哪怕你啥也算不出来也得装作堪破谜团。他捂着嘴，咳嗽了一下，笑起来。
墨尘音听见声音，一下笑起来，脊背放松了，但赭杉军知道他没有。他来扶赭杉军，让他在自己身旁的位置坐下，那件事后，赭杉军身体大不如前，他俩一直颠沛流离，期待赭杉军能康复的一天。
墨尘音往赭杉军的膝盖上搭了毯子。赭杉军说，你在想什么呢？
墨尘音心想，刚刚在想过去，想未来，但此刻，的确是只想你。他笑了笑，说，你还记得那只小墨猫吗…就烧糊了脸那只，那次他咬着比他还大的鲤鱼，拼命往窝里拖，我只好和他抢，然后偷偷分给她一块生鱼肉……
赭杉军说，当然记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欣赏凉如丝的雨水从墨黑的天际接连不断地滴落，落在翠绿的兰花叶片上，滴落在阳台的土地里。墨尘音说，此等良辰美景佳人，当浮一大白……哎呀，只有茶了，赭衫，当浮一大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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