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28 【梁莫】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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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7-28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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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8 【梁莫】结发

今年的清明特供XD~

---正文---

　　梁皇无忌以为，他已经明白离别的含义——
　　他送别过老师，送别过四师弟，送别过三师弟。
　　——直到今日。
　　
　　夜。
　　梁皇无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部挺拔，虚望着窗外。远方灯火通明，没有一盏为他而亮。
　　屋里没有开灯，因为不知为何而亮——
　　这套房子是老师的居所，他们师兄弟几个和老师住在一起，如今空荡荡。
　　屋里空荡荡。
　　内心也空荡荡。
　　梁皇无忌不敢将视线移回屋内，屋里太黑了。
　　如同深渊。
　　
　　深渊。
　　深渊中蛰伏一只野兽。
　　它没有发出声音，但屋里的人知道它的存在。
　　它以黑暗为养料，慢慢地长大。慢慢地，慢慢地，挤占着空间。它越来越庞大，终于挤到梁皇无忌的脚边。
　　野兽终于长出了眼睛。
　　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像天上的明星。
　　明星般的眼眸一眨不眨，缓缓贴到梁皇无忌的眼前。
　　
　　梁皇无忌首先看到的是血。
　　莫前尘脸上的血。
　　莫前尘银白头发上的血。
　　血似是洒在皑皑白雪上，分外刺眼，让人目眩。
　　血已凉。
　　如雪一般冷。
　　血与雪冒着森森寒气，急速抽去梁皇无忌身上的温度。
　　他从昔日同僚、今日敌人的手中接过莫前尘，抱在手中的那一瞬，刹那间堕入深渊。
　　——莫前尘的身体也是冷的。
　　——比雪还要冷。
　　
　　莫前尘……死了。
　　
　　梁皇无忌再也坐不住了，靠倒在沙发上。
　　他紧握着胸口的衣服，有什么东西想要喷涌而出。
　　
　　深渊在哪里？
　　深渊在心里。
　　野兽在哪里？
　　野兽在深渊。
　　深渊在哪里？
　　所见皆是，所不见皆是。
　　野兽在哪里？
　　野兽在深渊。
　　深渊无所不在。
　　野兽无所不在。
　　
　　野兽不仅有眼睛，还有双手双脚。
　　它紧逼着梁皇无忌，将后者逼到角落，让他无处可逃。野兽死死掐住他的脖颈，好看的金眸中露出狂态，龇出獠牙，朝着梁皇无忌的心脏咬下去。
　　疼痛。
　　窒息。
　　梁皇无忌渐渐不能呼吸，他死死抓住胸口的衣服，疼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野兽的金眸又贴近了梁皇无忌的眼睛。
　　
　　怀抱中的人已失温度，甚至已经开始渐渐僵硬。
　　梁皇无忌脑中一片空白。好似在梦中，没有任何实感，轻飘飘地，脚步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再也控制不住地往前奔跑。他只想带着莫前尘离开这里。去哪里？哪里也去不了，天地茫茫，没有他们的去处。唯有不断地奔跑，不断地向前，好似只要奔跑，死神就不会追上他们。悲伤、愤怒、悔恨如潮水一般冲刷着自己，它们汹涌着、咆哮着，一点一点将理智淹没……心中蛰伏的那头野兽失去桎梏，在这绝境中苏醒过来。它张牙舞爪，肆意妄为地撕扯着梁皇无忌的五脏六腑。肝肠寸断。泪，飘落在风中，消逝在不想停留的土地上，如怀抱中那个已经逝去的生命一般永远地离开了。
　　哪里是尽头？
　　没有尽头。
　　从此蓝天白云、山青水绿，落到眼中便是白茫茫一片，而这白茫茫一片之下，便是深渊，永远没有光的深渊。他困守在这万丈深渊，脑海中只有潮水涌来的声音，他不再挣扎，任由它们吞没自己。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梁皇无忌。
　　
　　梁皇无忌身心俱疲，两眼失神，他卧倒在沙发上，神智渐渐沉入黑暗，眼皮终于支撑不住，缓缓阖起，在他快要闭上眼睛的瞬间，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闯入意识，它飘近了，露出了一张带着血的脸。梁皇无忌猛然一惊，腾一下坐起来，不禁失声大叫：“莫前尘！”嘶哑地声音回荡在这栋空荡荡的房子中，彻彻底底地将自己惊醒了。
　　梁皇无忌站起来开了灯，走进了卫生间。他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神色憔悴，及腰的长发已经散开，乱糟糟的，他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理起头发，现实中的记忆慢慢涌上心头。
　　
　　梁皇无忌的老师泣幽冥，是一个叫“灵界”的组织的最高领导人。灵界一脉自古流传至今，在泣幽冥收梁皇无忌为徒的时候，组织内部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说起缘由，灵界如今人丁凋零，也有梁皇无忌的原因。
　　灵界保存着一样非常危险的东西，那是一个潘多拉魔盒，有人害怕它，有人觊觎它，有人守护它。梁皇无忌在加入灵界、帮助老师守护“潘多拉魔盒”之前，是一个觊觎者。倒不是他故意要觊觎，而是他生来就不得不觊觎。守护者与觊觎者打了一场非常惨烈的战，老师的家人与门下弟子悉数战死，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而梁皇无忌重伤垂死，被遗弃在战场。
　　老师是一个非常慈悲的人，胸怀宽阔，如海一般宽容，他将梁皇无忌捡了回去，一边照顾小婴儿，一边照顾随时会咽气的敌人。小婴儿和敌人都活下来了，敌人成了老师门下的学生。老师教他善良、教他慈悲、教他宽容，让他看到了觊觎者之外的世界。后来，老师又收下了三个学生，最开始来的是莫前尘，再后来是叹悲欢和哀世间，小婴儿长大之后也成了他的小师妹。
　　老师因潘多拉魔盒而死。
　　梁皇无忌作为老师手下最出息的学生，潘多拉魔盒便到了他的手中，没人因为他的出生而怀疑他，每个人都敬重他，即便是思虑极重的莫前尘也只是偶尔指着他不允许他发疯，通常这个时候是莫前尘被他不顾自己的安危而气到跳脚的时候。
　　梁皇无忌在灵界得到许多宝贵的东西，其中一样是“自我”。他从“自我”开始，学会了仁慈，学会了爱，灵界就像他的家一样，这里有亲情，有友情，他从“自我”这个万花筒中见到了这个世间的绝景。人间是如此的美好，直到灵界其他人一个又一个的离去，如同天上的流星，闪烁了一瞬，便陨落了。
　　梁皇无忌的世界黯淡下来。后来身边只剩莫前尘，他们两个人相互依靠，相互照耀。梁皇无忌从没想过莫前尘也会离去，他从没想过要和莫前尘告别。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依旧不能原谅自己那一天为什么要放任莫前尘一个人出门……
　　觊觎者再次降临。
　　守在灵界办事处的梁皇无忌遭受到了昔日同僚的攻击。外出办公的莫前尘在回来的半途遭受到拦杀，几乎前后脚，负责与灵界合作处理此事的特别行动小组也跟了过来。
　　梁皇无忌借住地利，将敌人拦在屋外，但敌人人多势众，眼见着就要守不住了。此时被拦在外围的莫前尘焦急万分，但几次冲杀都破不了包围。如果梁皇无忌守不住潘多拉魔盒，魔盒一旦打开，那天下就要有大难。另一方面，梁皇无忌如果为了守护魔盒而冒险使理性失陷，那他的自我会动摇，可能就此失去。失去自我的梁皇无忌又会变回觊觎者，从此他不会再是梁皇无忌。莫前尘与梁皇无忌相处十几年，他十分了解后者，如果再拖下去，梁皇无忌一定会冒险，一旦没能掌握分寸，后果不堪设想。守护者无法打开魔盒，但强大的觊觎者可以。
　　莫前尘望着灵界的方向，焦躁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原先皱着的眉也舒展开，他异常的冷静，不再多说一个字，更多的时候是在沉默，身上顿时笼上一层果决的气质。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宣布想到突围的办法，此时，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
　　莫前尘在武力方面无疑是个弱者，但他还是用他的智慧与勇气拖住了觊觎者的头领，在这极短的时间里，特别行动小组从一个薄弱点冲杀出去，在他们突破重围之时，梁皇无忌世界里的火光彻底熄灭了。
　　——莫前尘，因公殉职。死得极其惨烈。
　　再也没有人为梁皇无忌亮灯，但这世间却有人因莫前尘而能再次点亮家中的灯。
　　莫前尘用自己的一死，换了天下人的一线生机，而这一线生机到底有没有真的成为生机，他再也无法知道了。他想到了救天下人、替梁皇无忌承担的方法，却不知这个方法让那个被承担的人陷入绝顶的疯狂，天上地下仅剩绝望。
　　
　　梁皇无忌好不容易将头发理顺，洗脸池上落下一层因打结而被硬梳下来的头发，他收拾好落下来断发，扔进了垃圾桶。不知怎的，目光顺势就落到了洗脸池旁边的挂壁收纳桶中，其中有一把剪刀。他在脑后扎起一个低马尾，抽出剪刀，沿着发圈底，毫不犹豫地将长发剪断。头发参差的垂在肩上，他再也没管，而是将剪下来的长发用发圈扎好，又找来了密封袋与一根长长的红丝带，红丝带分成了四节，并着剪下来的头发一起塞进了密封袋。他将密封袋与剪刀揣到口袋里时又想起了什么，在玄关处翻找了许久，找到一个一次性塑料雨衣，也带在了身上。
　　梁皇无忌忘记自己到底是怎么回来的，疯狂劫夺理智，在之后没多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得知。但从身上一块青一块紫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被人打晕了送回来的，也许还用了药。他记起自己短暂地清醒过来一段时间，接着就送走了陪伴自己的人。他记起那人说起，莫前尘暂时收殓在特别行动小组的办事处。
　　特别行动小组办事处的地下室有一个停尸间，梁皇无忌驱车到达此地时是晚上九点，距离莫前尘死去的时间已经过了五个多小时。因为收敛得快，在低温之下，会拖慢尸僵的进度，尽管如此，梁皇无忌还是不敢多耽搁一分钟，他几乎是把车一直开到停尸间门口的。
　　梁皇无忌打开停尸间的门，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停尸间里并不算太冷，但他却被冻到麻木。
　　场地中间放着一个冰棺，莫前尘暂时被安置在里面。透过冰棺，隐约见到熟悉的身影。梁皇无忌一时没有靠近，手在外衣的口袋中握紧，指甲一点一点嵌入手心，直到掐出血来。疼痛让他保持了清醒。迟疑了许久，他才迈开步子，腿如灌铅了那般沉重，他一点一点地挪了过去，脚步踉跄，如蹒跚的老人。
　　他打开了冰棺的盖子。
　　莫前尘的遗容已经整理，脸上的血已擦洗干净，连头发也洗过，但不知为何血色沁入发丝，将那头原本闪耀的银白发染成粉红色，无声地彰显着它的主人死时的悲壮。
　　梁皇无忌垂首看着冰棺中的人，寒冷令他麻木，但再见到莫前尘的这一瞬，他的心如同被手攥住，疼痛难当。他伸手轻抚过莫前尘的脸颊，手是冷的，脸也是冷的，心也是冷的，眼中却有什么温热地东西涌出，一滴一滴的，滴落在莫前尘的脸颊上。
　　梁皇无忌突然一笑。
　　“莫前尘，你住的地方漏雨。”笑容瞬间消失在悲戚之中，他抚过莫前尘脸上的“雨滴”，“到头来，还是要你替我承担；到头来，还是要你来救我；到头来……”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将莫前尘抱起放在地上，他跟着盘腿坐下来，将莫前尘的头搁在自己的身上。
　　梁皇无忌整理好莫前尘的头发，长发从他的大腿上垂下，整齐地铺在地上，他缓缓抚过那带着血色的头发，一遍又一遍，最后在一声无声的叹息中停下手来。
　　他将莫前尘的头发扎成马尾，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把剪刀。“以前你总是念叨长发难打理，想剪成短发，我没允许。”锋利的剪刀口贴着发圈的下端，“咔嚓”一合，“我来替你理发。”
　　梁皇无忌拿出自己的头发，与莫前尘的头发混在一起，分成了两股，各用一根红丝带在上端扎紧，编成两根辫子。尾端再用一根红丝带扎紧，又与首端的丝带打了一个结，将辫子变成了圈。
　　梁皇无忌小心收好这两根辫子，拥着莫前尘坐了一会，等莫前尘的身体稍微捂热了些，又将莫前尘抱进了冰棺，让他靠坐在冰棺的边缘。他不敢多抱，莫前尘的身体已经僵硬到一定程度，温度越高尸僵会越快，理发需要莫前尘坐下来，他不能破坏莫前尘的尸身。
　　梁皇无忌将塑料雨衣改成了简易的理发围兜，系在了莫前尘身上。寂静之中，只听到剪刀剪头发的咔嚓声，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停尸间又恢复了安静。
　　“我的手艺不太好，多担待。”梁皇无忌看着莫前尘齐耳的头发无声的笑了，“如果不满意，可以托梦来抱怨。”他慢慢抚过莫前尘的头顶，“我想，你是十分不满意的。”他沉默了一会，拿出一根辫子，套在了莫前尘手腕上，“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世间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寂静。
　　
　　三日后，莫前尘葬礼，大雨。
　　特别行动小组来了相熟的人来送别。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打着黑色的伞静默地站在大雨中。在这十几个人之前站着一个人，他并未穿素色衣服，而是一身紫色的风衣。他也打着伞，只不过伞偏向了一边，没被伞遮住的地方已经湿透，一边的头发贴在脸颊边，雨水顺着头发滴进了衣领。被伞护住的那个方向有一个口袋，它如初来之时那样干燥，它的主人的手插在这只口袋中，紧紧握着一样东西——那是他与莫前尘的头发编成的辫子。
　　他与莫前尘说：“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大雨冲刷着墓碑，好似想将上面的名字抹去，但一切都太晚了，这个名字的主人已经彻底离去，连老去的机会都没有了。结发之时，便是永久地告别。那余生呢？
　　余生皆是相思。
　　余生只余相思。
　　-END-　　

　　于20200407（←拖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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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出自[清]陈梦雷《青青河畔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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