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13 【2023枫樱似是故人来 4:00】三十七【枫樱，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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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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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2-14 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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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3 【2023枫樱似是故人来 4:00】三十七【枫樱，完结】

三十七
枫樱
by杏花明灭
* 以下故事为霹雳布袋戏刀龙传说系列衍生，一切与现实无关

一
拂樱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看到枫岫坐在床边玩电脑。电脑的光投映在枫岫的脸上，眼角也是微微下垂的，看起来似乎充满倦意。他看到拂樱提着从超市买的菜放在地上，也没有要离开电脑的意思，还是坐在那里看着电脑的屏幕。
拂樱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在玄关换好鞋子便提着菜走进去厨房。他们家，准确来说，是拂樱的家并不大。厨房的门是玻璃拉门，枫岫坐着玩电脑的玻璃圆桌也是饭桌，就在玻璃门前面。拂樱绕过枫岫走进厨房里，里面一阵打开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动静以后，他便拿着一玻璃碗的洗净的圆润小番茄出来，放在枫岫手边。
枫岫随手便拿起一颗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小番茄的表皮上还带着水滴，“这个没有昨天的樱桃好吃。”枫岫道。拂樱也拿起一颗放在嘴里尝了尝，然后低头看枫岫的电脑屏幕，上面是他和枫岫在阳光下的合照，两人站在他们曾经一起工作的大楼上，周围干干净净的，“是有点酸。”拂樱回答道，“你今天的工作找得怎样了？”他发问道，用一种近乎于轻松的语气。
但是这空气里的气氛顿时变得不那么轻松了起来。枫岫转过身去，侧着脸看着拂樱的脸。拂樱是个警察，虽然只是个坐办公室的文职，但是也是警察。他脸上的线条流畅，看起来有种不被岁月腐蚀的俊俏。
这样子跟枫岫刚认识他的时候一样。
那时候枫岫跟拂樱在同一栋大楼里办公。他们这个城市基本所有政府部门都在这块地方。拂樱刚从学校毕业，过关斩将考到了这个城市。枫岫已经在系统里混迹多年。他们在同一个楼梯拐弯处相撞，枫岫一手捧着搪瓷茶杯，拂樱抱着要报销的单子。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玻璃，漫天的文件纸在两人间纷纷扬扬，就像是魔法降临的时刻。
后来拂樱和枫岫回忆，两人当时都不约而同被对方的气场镇住了。枫岫惊叹于拂樱那种属于年轻人的干净和朝气，拂樱则是被枫岫身上那种老干部气质深深吸引。拂樱后来听同事八卦，枫岫的背景大不一般，性格吊儿郎这些年惹祸不断，所以才在楼上那个做宣传的地方，而且正经的新闻稿也不用他写的，他就负责管一下内部档案，每天坐在档案室喝茶。正常人像他这样的早也被调到更远的地方去了，只是他被背景确实不一般——“像他那样的背景，如果是不惹事，只怕连咱们的局长都不是他的级别呀。”那个同事说到这还压低声音，但又夸张地叹了口气。拂樱跟着马上摆出一脸唏嘘的表情附和摇头。
说回他们相遇的时候，他们看着对方，似乎都像在看着另一个世界闯进来的生物。
拂樱和枫岫不同，拂樱的档案上写他来自村里，那个村又在山里，而那座山又在大陆的深处。他很少对枫岫讲自己的家庭，只说自己读书挺厉害的也算是只凤凰男，辛辛苦苦考城里来就是钓枫岫这样的城里人的，害怕就趁早离远一点。枫岫也不打听，就像拂樱虽然听过许多关于枫岫的八卦，但是从来不曾向枫岫求证他到底是不是高干子弟一样。他们那次在楼梯的相撞对彼此的相貌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让拂樱新领的警服衬衫染了一大片茶迹，让他不得不拿单位派的洗衣卡去干洗，这让拂樱未免有些心痛。所以后来拂樱在枫岫的单位宿舍看到那一柜子的洗衣卡，一脸震惊他怎么囤积了如此之多。
枫岫说自己从来都懒得拿制服去干洗，每年单位派的洗衣卡就放着，不知不觉就那么多了。
拂樱说你不洗可以把洗衣卡拿去卖掉啊。
枫岫说自己懒，“你想要就都拿去吧。”他道。
当然拂樱没有拿，他后来发现那家签约的洗衣店老是洗坏衣服后就再也不用了。当然他也没有像枫岫一样囤积着，他把那些洗衣卡折价卖掉，这个习惯也一直维持了许久。现在周末看着收快递的无人机背着一袋破烂和他的洗衣卡在夕阳下徐徐远去，拂樱回过头去看着还在看着电脑屏幕的枫岫，突然心情有些空荡荡的，似乎日子还跟许久以前一样。
所以枫岫和拂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同居的呢？这个问题可能拂樱和枫岫都不一定能想得起来。他们都能清楚地记得他们相遇的那个午后，记得那些空中飞舞的报销单，记得那杯泼在身上温热的普洱茶，甚至还能记得那个搪瓷杯子掉在地上滚下楼梯的清脆声响。但是却想不起他们什么时候和对方熟络起来，什么时候和对方发展成现在的关系，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成现在这样。
不过他们记得一件象征性的事件，那就是枫岫被单位辞退了。
用辞退这个词语其实不太准确，应该说叫劝退。像枫岫这样的人，像枫岫在的这种单位，是不会用辞退那么不体面的词语的。拂樱的记忆里枫岫是被劝退了，然后就背着一小袋行李来到自己家，然后就再也不走了。
枫岫对这个说法颇有微词，他首先纠正一点，那就是他并没有被劝退，他是辞职，他自己要走的。其次，他也不是因为没有工作才来到拂樱家的。
“我来你家，是想每天和你睡觉。”枫岫说道，当他留意到拂樱额头的青筋和手心发痒仿佛随时要打人的动作时，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还有因为我爱你。”

二
拂樱和枫岫还不是很熟的时候，他们都喜欢去一间叫“枫叶”的酒吧。真正的枫叶已经几近灭绝，并不是普通人能看到的东西。拂樱说他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枫叶，他只看过枫叶的虚拟投影。
那个叫“枫叶”的酒吧有许多枫叶的虚拟投影，做得逼真无比。枫岫说他来酒吧那是为他的小说取材，拂樱说他来酒吧是为了去钓富二代。
枫岫没有告诉拂樱真正的富二代都在看真正的枫叶，拂樱也没有告诉枫岫生活远比小说不合逻辑和残忍。当然他们互相都觉得对方没有说真话，因为他们在酒吧相遇的那次拂樱就一个人在那里喝酒。当时一群小混混围着他，闹哄哄地要请他喝酒，而拂樱皱着眉头，手里紧紧捏着那杯泡着樱桃的暗红气泡水。
“他是警察。”坐在远处的枫岫笑着喊了句，“你们调戏警察后果可是很严……”
周围哄堂大笑起来，红色的灯影中所有人的表情都灰暗不明，只听到刺耳的笑声，“什么警察，给别人的车贴罚单的，还是坐在对外窗口应付上访老人那种啊？屁股都坐到那么大了……”不知谁这么说道，然而这句话似乎踩到了拂樱什么痛处。突然人群里传来一声拳击到肉的钝响，然后随之而来便是一声惨叫。
枫岫沿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迎面便看到拂樱冷漠而阴沉的脸色。
枫岫顿感不妙，他看到在拂樱面前企图摸拂樱的脸调戏的小混混被拂樱一拳利落地打到了脸上，直接撞飞了面前的桌子，桌上的杯碟碎了一地。场面一时混乱了起来。枫岫差点被一个酒瓶砸到了脑袋。只见拂樱脚一扫便把要近身的人踢开，动作干净利落。枫岫一时看这动作看得入神，他似乎看到阳光下一朵极为灿烂的樱花在半空中翻飞，惹得静谧的空气里充满了甜腻的味道。不一会那些小混混便东倒西歪。然而就在这时候，枫岫却直接冲进来，拉住拂樱的手就跑，牵着他冲进了电梯关上门，到了地上便往酒吧外飞奔而去。
好不容易跑到一条黑暗的小巷，枫岫见四下无人才停了下来。此时两人都气喘吁吁。拂樱甩开了枫岫的手，此时他才发现枫岫的手上都是血。
“你可不能被他们抓到。”枫岫笑道，“你来了这里没多久吧，被别人说闲话可不好。”
拂樱没有搭话，他依然皱着眉头，他发现枫岫受伤了。
枫岫的手心被划了一道伤口，大概是刚才被酒杯划的。拂樱捧起他的手，他才发现伤口是那么深，他往周围又看了看，这时“我给你包扎吧，”拂樱道，他此时似乎也认出了枫岫便是和他在楼梯撞一起的人，他刚说完这句话，摸了摸口袋，似乎才意识到他身上并没有可以包扎的东西，然后又往外看了看，这时最近的一家便利店也关了门，“……我家就在这附近。”拂樱看了看枫岫流血的手道。
拂樱的家在出了酒吧街外两个街口的一个巷子里，枫岫第一次进去那个街区就感觉自己回到了上百年前。林立的广告牌五颜六色，闪着刺眼又艳俗的灯光。拂樱牵着枫岫走过那个写着“足浴，按摩，洗头”的泛黄广告牌后，又绕进去一个看起来黑漆漆的楼梯，楼梯口一个染着粉色头发，穿着泡泡袖洛丽塔裙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女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枫岫回看了那个少女一眼，拂樱赶紧拉着他钻进了楼里。
拂樱住的地方在六十四楼，两人乘着电梯往上，拂樱开了门，“小免，开灯！”他喊道。
大厅顿时亮堂了起来，但是却是那种有些暧昧的粉色灯光，看起来像是那种特殊服务场所，又有点像午夜菜市场的猪肉摊那种红光。枫岫回过头有些狐疑地看着拂樱。拂樱有些尴尬起来，“小免，我回家了！”他又喊了一句。
这时候大厅的灯光这才转成了正常的颜色，淡淡的黄光柔和地打下来。枫岫才看清楚了房子里面的陈设。
这是一间看起来和外面风格不像的房子，陈设温馨，枫岫看到门口附近那个带着兔耳朵的少女形状的智能音箱正在微笑地看着他，这让他想起楼梯口那个盯着他们的少女。沙发是嫩粉色的，茶几也是那种胡桃木的颜色。枫岫坐在那里，他留意到墙壁上有个窗户，窗帘紧紧关着。
拂樱从柜子里翻找到了消毒的药水和纱布，他坐在枫岫对面，在细心地给他的手消毒。
枫岫这时才开始认真地观察着拂樱，他看到拂樱得碎发的光影打在脸颊上，又看到拂樱薄薄的嘴唇。拂樱刚包扎完，抬头边对上了枫岫那入神的目光，“你还好吗？”拂樱问道。
“你打架挺厉害的，做警察文职浪费了。”枫岫回过神来，说了一句。
“工作而已。”拂樱无所谓一样耸了耸肩。枫岫皱了皱眉，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又说不出来。拂樱又补充了一句，“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选自己能做什么的吧。”拂樱道。
“确实如此。”沉默了一下，枫岫回答道。
也许是觉得沉默的气氛有些尴尬，拂樱主动站了起来，“你要喝些什么？”他站起来问道，“茶还是水？”
“不必麻烦了！”枫岫道，“我已经好了……”他动了动手指，发现拂樱把他的手缠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像肿了一大块。
然而此时拂樱已经端了茶出来递给了枫岫，枫岫闻到了那股茶叶的香味，“你也喜欢普洱茶？”他有些惊喜，于是又重新坐了下来，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扯了扯杯子边的绳子，里面的茶包跳了跳。
“我老家的茶叶。”拂樱道，“从小喝惯了，”他抬眼看着枫岫的眼睛，然后又扭头望向了旁边，脸红红的，“我喜欢闻那种茶的味道……”
枫岫的心一动。他在拂樱家坐了一会，两人聊起了茶叶来。拂樱对茶叶虽然不至于到如数家珍的熟悉，但是也说得头头是道，令枫岫觉得既惊又喜。
后来枫岫觉得自己居然相信茶包是从拂樱从老家带过来的简直就是鬼迷心窍，这明明是楼下便利店买两块一大袋的东西。不过拂樱当时也没有说这茶包就是他从老家带来的。枫岫想这可能就是拂樱的高明之处。
他那天就和拂樱睡了，既然来到了拂樱家里，而拂樱又如此刻意挽留（至少在枫岫看来是这样的），不睡真是极为不礼貌的。在枫岫的一生中，有那么那么多主动投怀送抱的男人和女人，他总是对自己这方面的判断极为自信。然后那时两人似乎也没有真的走到一起，至于后来的同居是怎么发生的，枫岫记不清了，但是觉得也似乎不是特别需要记得清楚的事情。

三
“我们一起去那里看真正的枫叶吧。”枫岫道。
“不。”拂樱断然拒绝，“要去有枫叶的地方那可是笔很大的开销，我负担不起。”
这段对话发生在枫岫住在拂樱家的六个月后。其实在枫岫离职以后，拂樱就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传言，“他们说你是被调查了。”拂樱对枫岫说道，枫岫也没有回答，“是真的吗？”拂樱继续问。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枫岫反问。
拂樱看起来气得想用枕头捂死他，但是枫岫还是笑眯眯的。枫岫支着身亲亲拂樱的脸，在黄色的台灯光晕下拂樱的脸便在枕边红了一片。拂樱把他按回床褥里，他便陷进去软软的床垫里去了，“是真的哦。”过了一会，枫岫回答道，他从被子里伸出他的手臂来，在灯光下白得像玉石，又有些阴深的冰凉，像刚从古墓里挖出来的明器。
他的声音像被埋葬在泥土里。
拂樱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又放在了空气里。但是拂樱没有再追问了，倒是过了一会，枫岫自己却又开始说话了，“我最近写了一部小说，”他道。
“你不是一直在写小说的吗？”拂樱搭话，他睡在枫岫旁边，他想起明天自己还要上班，于是喊了句“小免，关灯！”，桌上那个粉红少女外型的智能音箱眼睛眨了眨，台灯熄灭房间顿时变得昏黑一片，唯有墙上投影窗户映照的暗淡月光，在缓慢地旋转着，“这回是关于什么的小说啊？”
“关于人性。”枫岫回答道，他支起身子斜靠着床头，但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望着那一抹虚拟的月光，而是望向了房间的门，门外便是黑暗的大厅，大厅的尽头便是那个挂着窗帘的小窗户。
那是一个装着隔音玻璃用遮光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的小窗户。那扇窗户外，是无数耀眼夺目的霓虹灯光污染，把整个城市彻夜照耀得如同白昼。
拂樱从不打开那扇窗帘，他说因为阳光照不进来。平时要晒太阳只有回到单位里去，那是这座城市阳光最好的地方。
“……痴愚。”拂樱翻了个身背着他抱着被子嘟哝道，他也望向了那个窗户的位置。
“明天不去上班好不好？”枫岫轻轻问道，“你看我写的书，我念给你听。”
“明天你去还房贷好不好？”拂樱的声音毫无波澜，“也就三四十年。”
枫岫不回答，拂樱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发现枫岫已经又躺下去了。
拂樱看起来杀心又起，再次想用枕头捂死他。
“笑看嫣红染半山——”枫岫突然念了一句，他抬起手晃了晃，拂樱愣了愣，“逐风万里白云间，逍遥此身不为客，天地三才——任！平！凡！”他念完便把一手捞着拂樱的脖子，把他拉进被子里，“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枫叶……”
“什么枫叶……！”拂樱急喊，不过还没把下面的话说完，便被枫岫吻住了。
四个月后，枫岫对拂樱说，他要去能看到真正枫叶的地方，他要把他的小说写完。
“你在这里不能写小说？”拂樱反问，他皱起眉头，“你找到新的工作了吗？我跟你说过，我没有钱去……”
“我有钱，”枫岫打断道，“这里不是写小说的地方，这里就是一部小说。我买了两个人的票，我们一起去。”
拂樱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只是那样定定地看着枫岫，“我一直知道，我们从来就不是一样的人，你不需要工作也是可以活下去的，”过了一会他终于开口，然后他突然又冷笑了起来，“你活着是为了写你的小说，我活着和你不一样，我还要还房贷，我要付电费，水费，垃圾处理费，这里她妈的连用智能音响的会员都要每个月缴费……”
“你跟我走，你以后就不用再担心这些了。”枫岫并不退让。
“跟你一样担心能源不足资本家剥削员工和种族歧视问题？”拂樱挖苦道，“我觉得你比较需要担心一下像我这样在这破地方生活的人，我……”突然他说了一半闭口不说了，他看到枫岫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突然冷汗就出来了，“当然我也没有活得那么糟糕。”他马上补充道。
“不，你有。”枫岫这回等他说完才慢慢说道，“我也一直很担心你，或者说，你们。”
“我不需要你担心，你也别在这瞎担心。”
“这里只有我在听着你说话，你在害怕什么？”
拂樱扫了一眼墙边那个少女形状的智能音箱，少女的那双红眼睛还是一闪一闪的，然后他的目光马上又看回枫岫，“我没有害怕。”
枫岫不再说话了，他把手里的车票放在了拂樱手里，“这是去D兰37星系的票，距离这里89亿光年，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的。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叫苦境，那里有很多枫叶。我打算……”
“你去就去吧，别拉扯上我。”这回轮到拂樱打断了枫岫的话，他摔门而去。
直到枫岫离开四魌，枫岫再也没有见到过拂樱。

四
一周后，枫岫收到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是隐藏的。
拂樱已经整整一周没有回家了，电话也一直是关机状态。枫岫在拂樱消失的第三天就去附近的警局报了警，接待他的还是拂樱之前的同事，那人总喜欢戴着口罩。枫岫隐约记得这么个人，但是却想不起名字来。
然而得到的回复是，拂樱是个成年人，他只是离开了三天，还没有立案的必要，更何况枫岫跟拂樱并没有亲属关系，他们也不接受枫岫的报案。
枫岫发现自己是完全不知道拂樱的家庭的，就像拂樱不知道他一样，尽管他们已经同居了那么长的时间。
没有人报案就无法立案，枫岫没有办法联系拂樱家里的任何人，他只能看着拂樱像海沙一般从指间漏过去，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海浪里。
于是枫岫说那他几天不来上班你们作为同僚都不关心他的吗，算不算旷工啊，工资还发吗他还有房贷要交呢，我在租他的房子他再不回来我要被赶出门的。
那个人只是低头看着他的文件，“内部管理无可奉告，民事纠纷出门右转。”这是枫岫最后得到的回复，然后那个人抬头看了枫岫一眼，摘下口罩，表情似笑非笑，“你的话，根本也不需要担心这些吧。”
就在枫岫在网上发了许多寻人启事没有任何消息，而他正想着要不要给那个他不太愿意联系的人打电话时寻求帮助时，枫岫收到了一个电话。
那正好就在那张车票出发的前一天。
“喂？”枫岫按了接听键，然而枫岫一连喂了几次，电话的另一头还是没有声音，“是你吗拂樱？”枫岫问，对面还是没有声音，“我知道是你，我会一直等你一起离开的。”枫岫又说道，“我们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们一起去看真的枫叶。”
这时电话的另一头终于有声音了，那是拂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也没有什么两样，“我不会去的。”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你在哪，为什么不来见我。”枫岫问道，“我要见你。”
“我在执行任务。”拂樱回答。
“什么任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
“无可奉告。”
“那我就一直等你。”
电话的另一头再次沉默了，过了一会，拂樱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来，“你赶紧走吧，”他道，“我的房子已经卖了，你不能呆在那里，你想去哪就去哪，跟我没有关系，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我跟你明明是……”
“行了枫岫！”电话另一头拂樱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你必须要听我的，你明天马上走，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枫岫警觉了起来，他四周看了看，然后走到了洗手间把门关上，“发生了什么，拂樱？”
“我希望……你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
枫岫最后听到拂樱说的这句话，然后电话便挂断了。
第二天枫岫拿着他的行李，他在中央车站等着。
中央车站落在市中心不远处，那个巨大的穹顶算是四魌的标志建筑之一，不分昼夜半空中夹着蒸汽呼啸而去的越行列车也是这座城市的独特风景之一。
以前拂樱从来不打开窗户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声音吵得他无法入眠。
枫岫想起拂樱的睡眠很浅，而且经常整夜地失眠。有时候自己写东西写到半夜，拂樱会爬起来给他煮个面条吃。电脑屏幕的光映着拂樱的脸，有种没有血色的苍白。那是常年没有充足阳光的那种不健康的白。
枫岫想起了很多事情，他想起了他和拂樱的相遇，想起了他给拂樱念他写的小说。他想起拂樱总是不屑一顾地说这种东西不会有人喜欢看的，然后又充满忧愁地说你不要再写这种东西了更不要发在网上，这里是四魌。
他想起他去报警时拂樱那个同僚说的无可奉告，又想起拂樱说的无可奉告。
四魌这个地方有太多的无可奉告，枫岫觉得有种近乎于窒息的感觉。他觉得有个穹顶——就像他眼前的这个巨大的，坟墓一样的穹顶，紧紧地把这个星球包裹起来，阳光透不进来，爱透不进来，希望也透不进来。
他尚且觉得活着很痛苦，他无法想象拂樱是怎么在这里生存的。
火车最后出发的鸣笛响了起来，枫岫最后往后看了一眼，但是他只看到那个灰蒙蒙的城市。
他想起拂樱最后跟他说的话：
“我希望你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
枫岫最后上了那辆列车。车缓缓沿着星轨上升，窗外明亮的星星此刻变得更加明亮了。枫岫在想如果拂樱现在还在自己身边，那他一定会喜欢看到这些星星的。
此时列车冲出了大气层，往那无边无际的，广袤的宇宙行驶而去。

五
十年转眼一晃而去。
枫岫在这十年都没有回过四魌。他离开的时候曾经想过，在苦境把小说写完发表了便要回四魌，把拂樱找出来，一定要带他去看真正的枫叶。
枫岫很喜欢苦境这个地方，他觉得这里科技虽然相较四魌落后，但是却有一种和四魌很不一样的气息。他觉得自己应该和拂樱来到这个地方的。这些年他尝试多次给拂樱打这穿越星际的长途电话，对面都依然是关机的，再后来，提示音对面的号码已经销号了。
枫岫隐约感觉到情况不对，他马上想去订回四魌的车票，却收到一个来自四魌的电话。
“你不能回来了。”电话那头的人道。
他的小说通过网络传遍了宇宙，然而却上了四魌的黑名单，他被通缉了。
枫岫意识到自己成了被自己的星球抛弃的人，他也自此失去了拂樱的所有消息。
再后来，革命就在四魌爆发了，从最开始网上传阅着千万光年外的小说，到最后大批的年轻人涌上街头。
枫岫再次回到四魌，是十年后他看到了四魌革命胜利的消息的清晨。他马上不计代价地买了车票，坐上了回程。
车厢里人声汹涌，许多人不约而同地唱起了怀念故乡的歌曲，庆祝着他们终于结束的流亡岁月。
当枫岫回到那条熟悉的城区时，周围早已物是人非。那个名叫“枫叶”的酒吧早已经倒闭，那些璀璨的霓虹灯也早已熄灭。而当他沿着那个他拖着拂樱奔跑的小巷一直走，最后来到那个挂着“足浴，按摩，洗头”广告牌的楼梯口时，他却恍惚看到了第一次来时那个站在那里的粉发少女。
这时旁边一家商店的电视机转到了一个歌唱节目，全息投影的偶像在玻璃罩子里蹦蹦跳跳地唱着歌，枫岫有些不太敢相信，因为那个偶像看起来正是当初那个站在这里盯着他的少女。当然昔日的少女如今已经长大，然而旁边的立体文字简介上，对这个少女偶像介绍的文字上却写着“永远的十八岁人气偶像小免”。
小免，是拂樱给那个智能音箱起的名字，枫岫想了起来，他似乎渐渐明白了当年拂樱的一些事情。他来到了他和拂樱同居过的那个房子面前，想了想，深深吸了口气便按了门铃。
然而打开门的人却是陌生的人。
枫岫看到那个人一脸失望，然而那个人看到枫岫却是一脸惊喜，他连忙打开了门，“你是枫岫主人吗？”那人兴奋道，“我看过你的小说……你的荒木载记！这楼因为你的小说价钱都涨疯啦，我就是看了你的小说才买下了这里……”
“原来的屋主呢？”枫岫礼貌地笑着点头，然而还是忍不住打断道，他对拂樱的思念太过强烈，以至于顾不上有些失态了。他往房子里面扫了一眼，里面的装设却没有了以前的半点影子，连那个小窗户也拉开了窗帘，他的心再次变得空荡荡的，“请问一下，你最早什么时候见过原来的屋主？”
“原来的屋主？”那人迷惑地重复了一下，“我从来没见过原来的屋主，这是法院拍卖房。法院是说因为屋主长期拖欠银行贷款所以收回房屋拍卖的……”
枫岫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昔日他们工作的地方，只是那里现在已经成了巨大的废墟，他看到一只巨大的地狱犬雕像立在门口，用三个头看着来往的一切。一切都似乎只是前朝的见证。
往事如烟，一切都如同泡沫一般。枫岫脱下外套，他漫无目的一般在街上走着。拂樱，拂樱他去了哪里？枫岫想着，他走到了警察局门口，走了进去。
那是新政府的临时警局，里面都是这些年参加革命的年轻人在工作。
值班的警员马上认出了枫岫，激动得把帽子脱了下来，连忙请枫岫进来坐问有什么能帮得到他。满警局的年轻人在办公室外的玻璃窗围了一圈，都想看看这传说中流亡海外的革命先锋作家。
然而枫岫把那张做了许多年电脑桌面的和拂樱的合照递给警员，并且告诉他拂樱的名字，曾经的住所和工作。那个警员也没有问枫岫和拂樱之间的关系，只是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然后便脸色变得不是太好，“你说的这个人……”那个警员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枫岫急问。
“他……死了。”那个警员道。
枫岫猛地抓紧了手，然而他还是用平静的声音问道：“怎么死的？”他问道。
“他是十年前一个变态杀人魔事件的受害人之一，案件当时轰动一时，说是革命前夕最为轰动的案件也不为过，”那个警员点开了页面，全息投影便显示在枫岫面前，“那个杀人魔被逮捕的时候，那些受害者被切成尸块混在一起，几乎无一生还……”
“几乎？那你们怎么确定拂樱就在受害者里面？”
“在受害者身份确认上，情况是这样的，”那个警员道，他又点了点屏幕，投影上便出现了一张照片，上面赫然是一张被捏得皱巴巴的车票。
枫岫瞳孔一缩。那张已经破碎的车票上虽然已经被血迹模糊，可是隐约还是能看到上面的起点和终点，从四魌到苦境。警员的声音此刻的声音在枫岫听来如同遥远的背景，“在犯罪现场搜寻到这张车票，上面的指纹有来自失踪多月的前政府警员拂樱的……”
“可是，”枫岫道，他的声音已经有些不太稳定，“他失踪后来打电话给我了，他说他在执行任务，他为什么不向我求救……”
“那不可能，”那个警员再次皱眉，“根据我方现在掌握的解密档案，这位拂樱——这个也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已经不得而知，他是前政府的谍报人员，并非普通警员，档案上显示他的任务主要内容是监视社会上一些发表不安定舆论的人员——例如枫岫先生您——随时向他的组织汇报您的近况，并且在必要的时候予以清除，所以他是不会向您透露自己正在执行任务的。其次，”那个警员犹豫了一会，才按下了电脑的按键，“枫岫主人先生，我希望你看到这张现场照片时，要保持情绪冷静。”
一张黑色背景右下角带着证据编码的照片跳在枫岫面前，正中间是一块暗粉色的像是肉块的东西，那个如同背景音一样的警员解说再次响起，
“他是不可能跟您说话的，在现场尸块的DNA检测中，已经确认这是来自拂樱的身体部分——这是他的舌头。”

六
“我希望你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
回去的路上，这句话像幽灵一般不住在枫岫的脑海回荡着。然后他又想起那个有着琥珀色眼睛的年轻警员说的话，“枫岫先生，我建议您忘了这个叫拂樱的前政府间谍，且不说他已经失踪几年绝无生还可能。前政府为了独裁统治需要，对民众的言论自由横加干涉，禁锢民众思想，枫岫先生您就是最大的受害者，他们监视舆论的谍报人员被切下舌头真是最大的报应……”
“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枫岫对那个警员说道，“他就是拂樱，他最后对我说的是‘我希望你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
我希望你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
我希望你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
我希望你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
……
在苦境流亡的这十年里，枫岫一直靠这句话支撑着自己。枫岫这一生没有什么需要忧愁的事情，而每天听着他念自己写的小说的拂樱，是第一个说支持他理想的人，“如果那是他死前说的话，那不可能是谎言。”枫岫道，“我相信拂樱。”
最后那个警员给了枫岫一个地址，那是城市荒郊的一所精神病院。他告诉枫岫，那里有着那个案件唯一的生还者，“凶手在逮捕现场已经被当场击毙，这是最后的生还者，也是唯一的。”那个警员耸耸肩，“不过据说他受刺激太大，有点疯疯癫癫的，你要是愿意也可以见见他。”
枫岫来到了那所精神病院。那所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听到是枫岫要来，便马上给他安排了专门的会见室。即使枫岫和会见的人非亲非故，而枫岫给出来的理由只是为他的新小说取材。
“你看，这就是特权，这是你一出生就拥有的特权。只是你以前一直不用，现在为了你想要的东西终于还是用了。没有特权的人到处求救无门，有特权的人到处是VIP待遇。特权的感觉真是美好，是不是啊，枫岫主人？”
坐在枫岫对面的是一个有着白发的青年，两人中间隔着一张长桌，青年用他那双红色的眼睛看着枫岫，表情却似笑非笑。
“你还记得拂樱吗？”枫岫拿出他和拂樱的合照，放在那个白发青年面前。
“我希望你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白发青年扫了那张照片一眼，缓缓说出了这一句。
枫岫的手再次握紧，他身体往前倾了过去，“他没死，对不对？”
白发青年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才说道，“你就是最后接到他电话那个人。”
“他没死？对不对！”枫岫追问。
“他是个警察，”白发青年依然答非所问，他的目光离开了枫岫，而是望向了窗外，窗外只是暗色的水泥墙，“凝渊说，人即将要死亡的时候，才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他是个对自己国家并不忠诚的警察，他背叛自己的国家，他支持的是你的理想。”
“他到底现在怎么样了！”枫岫道，他紧紧盯着面前的白发青年，声音也提高了。
“他背叛了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组织，自己的国家。”
“他没有背叛自己的国家！”枫岫道，“政府从来就不等于国家，盲从政府无视民众的权益才是真正对国家的背叛，国家是属于我们所有人的，我没有背叛这个国家，拂樱也没有。”
那个白发青年这才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他把目光落到了枫岫身上，“那现在这个国家有变得更好了吗？枫岫主人。”白发青年的表情依然似笑非笑，“这就是你想要的国家了吗，那个人人平等，有着言论自由，没有特权的国家，枫岫主人。”
枫岫不说话了，“国家一直需要进步，我们需要的，是不能扼杀这种进步的可能，”枫岫道，“这还不是我想要的国家，但是这是比以前更好的国家。”枫岫看着他，“你既然还记得拂樱，那拂樱一定是个让你印象深刻的人，你一直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这说明他肯定还活着但是你不想让我找到他，也不想说谎，是不是？”
“我没有这样说过，”白发青年道，“他确实死了，凝渊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人。”
“你说谎。”
“呵，”白发青年冷笑了一声，“你不过就是想相信自己要信的东西，你要是这么想能在余生快乐一点，那不妨这么想，拂樱在这个你觉得更好的国家的某处还活着。”
“我想见拂樱，你想要什么，你可以直接开条件。”枫岫道，“只要你告诉我，拂樱现在到底在哪里。”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凝渊切掉舌头吗？”那个白发青年道，他答非所问，再次望向了窗外，即使窗外根本空空如也，连阳光也没有，“他说想给你打那个电话，说你要走了，要离开这个星球，他只是想跟你告别。其实我当时并不相信他，我觉得他会向你求救，然后你去报警，或者找你的那些不愿意联系的特权关系去救他，我想你肯定会这么做的，你是唯一能救他的人。只是凝渊说这很有趣，就让拂樱打了那个电话给你，代价就是打完这个电话就要把他的舌头切下来，因为拂樱说这是他最后想说的话。我当时想，如果拂樱向你求救，按照凝渊的习惯，他应该会把拂樱的肉一片片切下来，每次让你找到一块，最后找到的是他的心脏……可是最后，拂樱甚至连让你找他的暗示也没有，凝渊觉得挺失望的。”
枫岫说不出话来，此刻他仿佛觉得被切掉舌头的是自己，他似乎感觉到疼痛和鲜血从自己的嘴巴里流出来，染红了桌面，而桌面上倒影的却是拂樱的脸。他看着那个白发青年，那个白发青年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后来去了苦境，我看到拂樱手里一直攥着那张车票。在你呼吸着苦境的自由空气，看着真正的枫叶的时候，他说不出话来，嘴里流着血，眼睛却是干的。但是他并不恨你。现在看来，我觉得他和你挺像的，都是一样的愚蠢。”
枫岫不说话，一种可怕的沉默弥漫在空气里，白发的青年也不说话，他看着枫岫，枫岫也看着他，“我知道你们，”过了一会，枫岫轻声说道，他的话再次看不出情绪来，“魔王子凝渊，还有你，赤睛，我也知道你们做的事，以前我管不了你们，但是现在时代已经变了。”
“时代要是没有变，凝渊再杀多少人也不会死啊。”赤睛笑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们也知道你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杀拂樱，他明明是你们的人。”枫岫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没有做错什么。”赤睛摇摇头，“只是凝渊觉得有趣而已，拂樱确实挺能干的，但是为了救他而放弃凝渊，那在这个国家也是不可能的事，只能怪拂樱倒霉。他不应该半夜自己去酒吧喝酒，不应该随便和别人搭话，更不应该随便喝别人递过来的东西……还有他对自己身手也太自信了些。”
“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受害者，你是共犯，”枫岫道，“告诉我拂樱在哪里。”
赤睛再次笑了笑，“你以为其他人不知道么？”
“既然其他人知道，那我们来做个交易，”枫岫道，“你告诉我拂樱在哪里，我送你去见凝渊。”
“那是拂樱自己的选择，他要是跟你走，或者根本不会是现在的结果。你救不了他的，”赤睛道，他听到枫岫的话表情却变得有些微妙了，“你花了半辈子想改变这个国家，你还有半辈子继续改变么？”
“总要试试的。”
“我不理解你，就像凝渊不理解拂樱，所以他对拂樱很快就腻味了，”赤睛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最后看到拂樱的地方——不过我并不是想和你交易，你搞错了一点了，”赤睛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枫岫一眼，“我只是想继续观察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需要你送我去看凝渊，他一直就在我身边。”

七
枫岫最终还是找到拂樱了。
枫岫突然有些明白赤睛说的拂樱已经“死掉”的含义。那时他抱着拂樱从那深不见底的地下城出来时，他觉得自己是抱着一具尚未腐烂的尸体。
“这个国家，不，这个世界永远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枫岫想起赤睛说的话，“他比你对这个世界更绝望。”赤睛道。
赤睛把那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告诉了枫岫。
枫岫记得拂樱比谁都热爱阳光，然而这时的拂樱却像被阳光灼伤的樱花似的，蜷缩在枫岫怀里，过了好一阵才慢慢抬起头，像在确认这个世界的真实，又像在确认枫岫的存在。
拂樱张了张嘴，枫岫再次看到了他残缺的舌头。他见到拂樱的时候就仔细确认过拂樱的身体状况，然而再次看到心里还是感到一阵剧烈的痛楚。他握着拂樱的手，“我在这里，”枫岫道，“我找到你了。”
拂樱的手指在枫岫的手里颤了缠，他的手指低垂着没有半分力气，指尖轻轻地划在枫岫的掌心上，一笔一画地写着：“我想死。”
“你答应过和我去看真的枫叶的，”枫岫柔声道，他像哄着小孩一样握住拂樱的手，“你不可以反悔。”
拂樱没有任何反应。过了不知多久，收破烂的无人机从低空掠过，一遍一遍地用沙哑的声音广播着“收旧家具，收废铁，收二手积分卡，洗衣卡……”
拂樱的目光望向了那架无人机，然后又缓缓闭了起来。
枫岫似乎看到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挂在拂樱的眼角，只是拂樱再睁开眼睛时，枫岫又发现他的眼角什么都没有。
枫岫带着拂樱来到了苦境，住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岛上四面环海，岛中心有个长满枫树的公园。海岛极为偏僻，只有每周一次从海上行驶而来的列车运输物资。
枫岫认为这是一个世外桃源，他和拂樱的生活似乎恢复到了他们刚同居的时候那样。枫岫在写他的小说，他的版税已经足够支持他的生活。而拂樱虽然不再工作，但是还是按照枫岫的要求，每天除了做点简单的家务，便是在海边晒太阳。
有时候拂樱不知不觉在海滩上睡着了，枫岫便把他抱回来。枫岫有时会觉得现在抱着拂樱像是抱着一片羽毛。
枫岫也开始学着做饭，在拂樱失手摔了第六只盘子，烧糊了第四个锅以后。每次枫岫都赶紧把这些灰蒙蒙的碎片扫掉，然后又把蹲在墙角的拂樱从厨房抱回房间里。
偶尔枫岫会带拂樱到附近的灯塔上，看远处的海岸线和一望无际的蓝天。这种近乎于原始的景色在四魌并不容易看到，但是在苦境却随处可见。只是在塔顶的时候，拂樱有时会一直探着身体往外看着。枫岫看到便赶紧把他拉了回来，然后拖着他回到他们的海边小房子里。
房顶的贝壳闪闪发亮，热带的风夹着海浪声像一连串风铃的声音，摇晃着蔚蓝的世界。晚上夏日的繁星忽明忽暗，近得像要裹挟着云朵掉落到海面上似的。
“拂樱，拂樱。”枫岫叫道，他看拂樱沿着海岸线走远了，便急走几步跟上去了。然而拂樱却没有回头，他光着脚在沙滩上走着走着，然后就摔倒了在地上。
枫岫去把拂樱扶起来，却发现拂樱满脸都是泪痕。
现在的拂樱一头黑发，枫岫不知道这到底是他原来的发色，还是他的头发被永久洗了颜色。黑色的长发被夜晚同样漆黑的海水一下下冲刷着。他问过拂樱要不要换回原来的发色，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拂樱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随着枫岫摆弄。枫岫并不想勉强他，便就此作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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