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20 【风白】两三点雨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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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8-21 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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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0 【风白】两三点雨山前

风之痕X白衣剑少
白衣视角，cp脑，原作向，流水账，ooc。


不起风的夜晚，白衣剑少偶尔会做梦。
梦见第一次上孤独峰，诛天走在前面，自己手里牵着黑衣。
那条上山的路蜿蜒陡峭，层层叠叠的云气在前面弥漫，仿佛终年也散不开。
诛天偶尔会停下来关心黑衣的状况。那时丁点大的小人儿却已有了庞大的倔强，何况还有了年纪仿佛的兄长在旁，自不肯轻易认输。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爬上山顶看见一个人站在悬崖边。
孤独峰峰顶冷风烈烈，吹得衣袍呼呼作响，白衣隔远看着那人背影，揪心他会不会失足掉下去。
诛天说：“好友风之痕，人给你带到，此后便承蒙照料了。”
风之痕这才缓缓转过身。
他没有看诛天，目光先掠向白衣这边。
白衣原想让开一步让他先看看黑衣，毕竟是因了诛天的名头，他晓得远近亲疏。
黑衣却像是有些害怕，怕高？怕人？怕那寒风呼啸？怕那剑气凛冽？他攥紧义兄的手躲在他背后，有些幼兽对峙强大的惊惶。
于是风之痕的第一眼稳稳落在白衣身上，看着年纪尚小的孩子双膝一弯，拉着身后的小弟一起跪下，朝未发一言的剑者礼数周全的三叩首，教黑衣一道口称师尊。
风之痕朝诛天点点头，后者便与二子嘱托几句下了山。而后山高路远时光漫长，那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白衣牵着黑衣的手，亦步亦趋跟在风之痕后头。他看见前面师尊宽阔挺拔的背影，犹如不世出的宝剑，并未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反而含藏内敛守于鞘中，立刻感觉到一种孤舟泊岸的安定来。

白衣从梦里醒来，听到屋外的风声起了。

白衣的本名并非白衣，时隔偌久，早记不分明。
他少失怙恃颠沛流离，几经辗转被诛天收养，投身魔剑道。与命运雷同的他人做比较，算得上幸运。
诛天最初只是起兴要为黑衣寻几位同龄玩伴照顾起居，白衣不过其中之一。
他自小便心思细腻，长久漂泊不定的生活让人处事周到。黑衣爱他个性温柔，诛天满意他能降住黑衣，于是心思一转大手一挥为他改了名字与名头，成为了魔剑道的少主。
诛天待白衣无疑恩重，乃至能入风之痕门下，也为他一份故友交情。
白衣感念诛天的给予，回赠以黑衣无微不至的爱护。他聪慧感恩，并不以为这是一场交易，何况一同长大，哪怕黑衣性子叛逆乖张，兄弟情义从无作假。
就只有师尊，只有风之痕，白衣每每回想起他都仿佛置身无涯之崖，茫茫然漫无边际，看不清这段牵连从何开始又要走到何方。
——绝大多数师徒关系的尽头是离别，白衣并不想这样。

在白衣眼中，即便以世俗定义看来风之痕也是最无可指摘的师尊，哪怕外人难以想象。
“他会跟你斗蛐蛐儿么？”洛子商抱着剑不以为然，“一到夏天老头儿就与我争输赢。时至今日我已经吃遍大江南北的桂花糕，因为斗蛐蛐儿，我专门的！”
白衣的重点却落在别处，”桂花糕那么好吃？”
“也不是。”洛子商挠挠头，“我小时候思念双亲哭闹，老头儿就拿桂花糕哄我，后来人长大了懂了事，总还是馋当初那个味道。”
“忆前辈风趣大度不拘小节，对你也极为用心，旁人看你们相处都能知晓。”
风之痕却不是这样的。他并非人族，寿数漫长，一心一意追求剑道，仿佛万事万物不可阻他脚步，像真正的风，无影无形，永不停驻。
即便有与诛天的友谊背书，白衣最初也不敢想象来自风之痕的关怀，就像他第一次拿到剑抱在怀里，谁会去期盼一堆凡铁的温度呢？
但风之痕却是极用心的那种人，会为徒弟收拾出干净的房间，每日简单的清粥小菜，他关怀白衣与黑衣的感受，节庆时会带他们下山游玩。白衣在他身畔十数载，就享受了人近乎一世该有的妥帖温柔。
他眷恋这样的感受，长大以后也不愿放手。雏鸟长大总会离家筑巢，白衣同黑衣一起步入武林后曾有一段时日风光，但便是他名声最盛时，他犹愿是风之痕身后的影子。
但他不得不离开。

风之痕曾经抱着两位爱徒从悬崖跳下，让他们在真实的失重中感受风的快意疯狂。黑衣吓得哇哇大叫，白衣往师尊的臂弯贴得更紧密了些，死死拽着他的衣裳却没出一声。
他在惊惧中忘却所有风景，只有一片纯白，纯白，他的心与之一同下坠。

后来白衣不止一次在梦中惊醒，那梦摇摆破碎，他周身感到疼痛与满足。
梦里凌乱动荡，天地皆白。

白衣曾想过若他与黑衣有一位师娘，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将那未曾谋面的虚幻影子勾勒得尽善尽美，仿佛倾尽天下所有颜色才能与师尊堪堪匹配。
黑衣对此毫无兴趣，“师尊若是想要，你拦不住。他不想要，你想那么多做啥？”
黑衣甚至没给白衣一点目光，径自练着自己的剑。他自知任性难讨人喜欢，风之痕斥责他的时候就总是多一些。倒也不是委屈，但黑衣天性好强，总不服气。
白衣也不知是否错觉，总从这小弟脸上看到些不必的闪躲与非难，那让黑衣变得怪异，当他们一同回转魔剑道后情况愈演愈烈。
白衣总将这当做黑衣迟迟不见好转的叛逆期，一如既往包容安抚于他。风云际会之时，白衣经历过胜败反复的局面无暇分出更多心神，他陪同诛天参与一场琼华宴。
宴会人数不多，却为当世人杰。
白衣看到此宴的创办者，他曾幸得其赐药使功体恢复，却未曾想过会是这样一位风姿照人的女子。容貌极艳性格却温柔，她投向风之痕的目光，是直接且单纯的倾慕。
花姬姬无花，近乎完美地复刻了白衣曾有关师娘的所有想象，但他并未真正期盼这一刻成真。
他看见风之痕一步步走近，脑子里各种声音交杂混乱，他不敢抬头去看。而当风之痕站定与诛天会面以后，他乖巧问好柔顺得近乎本能。
整场宴会的内容在白衣看来都不重要了，他的心被恐惧紧紧攥住。巨大的空虚侵袭他的内里，一如同黑衣离开孤独峰的那日。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想要走的路，黑衣不独一个魔剑道，而白衣的思慕更为单纯。
他向诛天坦诚己身的不足，辞行回转孤独峰。
风之痕并无多话，以一贯肯定的姿态朝大徒弟点头，示意他跟上。

回去以后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而孤独峰外的世界波云诡谲，江湖洪浪涛涛。
先是诛天被杀枭首公开庭，风之痕收殓他的遗骨，白衣回转魔剑道。
追凶之路显得尤为漫长，他与黑衣许久未见，这一次仇恨激荡，竟来不及好好叙旧。
生身之事意外得知，白衣已来不及投入太多感情，离别二十年之久，久到他早忘记期待。
同黑衣甫相聚便别离，以他们一同长大的经历来说仍需更多适应。
黑衣回归母亲身边以后或是多了些成熟女性悉心抚育的结果，不再是刚下山时一点就着的个性。他还是敏感乖张又奇怪的目光躲闪，好歹会说了一句软话。
“你跟师尊，都得好好的。”
彼时白衣尚未品出这话中的歧义，多年后再提及，黑衣早同妖后又是人世一遭。世情磋磨过，恩义洗练过，那还是黑衣，又不再是了。
磨去棱角的过程痛苦万分，黑衣伤重醒来看到白衣守在一边，犹如岁月未改他们从来没有下过孤独峰。
“我以前总气愤你选了一条太难的路，但现在回头看，人生路有千百道，谁敢说自己的真正好走呢？”
白衣明白了他意有所指，摇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吾心所向。”

时间再往回跳转，洛子商死讯传来时白衣正在山顶练剑，天上开始落雨，豆大的雨点击打异端剑的剑刃，隔着雨幕他的表情并不分明。
武林一遭生死俱已看过，就连曾经萦绕心头的血缘亲人也在尘沙之中走远，白衣以为自己可以淡然。
但洛子商会死，他的师父是名满天下的忆秋年也一样，那白衣剑少呢？他涉世更深，与诸方势力打过交道，比起洛子商游戏人间，他才像那个会早死的人。
他不怎么怕死，却怕遗憾。
他在风之痕身边长大，从堪堪过膝的豆丁长成如今挺拔俊逸的年轻人。他跟在风之痕身后有人生大半时间，于建功立业并无多少执着，兜兜转转，所谓圆满不过跟在师尊身边。
他有许多幻想，年轻人总是不惮于幻想，但他也知道什么是现实。就只是，他处在人这一生最美好善感的年纪，谁能去阻止他的多情？哪怕一腔深情尽付一个，会被世人称之为错的人呢？

“皇兄！白衣剑少！世上有千百种人你能去喜欢，何必一定是他？”
他僵直在原地说不出话。
“他是最好的师尊，培养我们长大，见识过你我最懵懂稚嫩的样子。他像是第二个父亲，谁会去引诱自己的父亲？”
白衣被无形的力量捆缚在原地，他浑身开始颤抖，紧紧闭上了眼睛。
“养恩深重，你会为人所不齿的，你不关怀自身，他呢？”
战栗席卷周身，白衣在极端中骤然睁眼醒来，冷汗湿透衣裳。
他听到师尊的房间里并无声息，遂披上外衣来到峰顶的悬崖边。风之痕站在那里，久到似乎从没有下来过。
洛子商死而复生，中间事有许多白衣并未详知，他还来不及跟这位定下战约的朋友好好叙旧，忆秋年的尸身被送到风之痕眼前。
那是白衣第一次见到风之怒，比诛天死时更甚。极端的情绪遭到极端的反扑，更何况黑暗中的敌人先手一着。
白衣看到风之痕伤痕累累的手，被纱布随意包裹延缓血液渗漏，但在终局之前，师尊还有多少血可以流？
那时白衣心中已有觉悟，他在晨曦第一缕阳光洒向孤独峰的时候对风之痕躬身三拜，仍有星子悬挂天幕并未远走，看他走向末路穷途。

奇藜草是药也是毒，指点白衣的人曾告诫于他。但当下花姬已无力炼制琼花玉露，风之痕深陷阴谋漩涡之中，他胸中一腔义愤，为世所罕见的知己，为磊落之人淖足于阴险诡计之中。
风的狂野恣意，便是明知前面有群山阻隔犹自席卷不肯稍歇，而每一位绝代剑者的产生，根植于内在绝不肯妥协认输的傲然独立。
风之痕二者皆是，所以明了他的人不会阻拦。白衣当下能做的，便是撇去这一连串阴谋里最恶毒刁钻的一处。
他依然不认为自己是那个置生死于度外的人，相反他正青春年少，于未来仍有遐想，但若这世上没有了风之痕，就像暗夜丢失灯塔，兀自横冲直撞，难免了无生趣。
他十几岁第一次性萌动的对象模糊暧昧，再几年他才渐渐弄明白。
白衣爱慕那个人，倾尽所有做代价，却不是他选择牺牲的唯一理由。
风之痕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师尊，而有生之年，白衣剑少希望自己起码能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徒弟。
那是他当下、今生，确信无疑能够做好的一件事情了。

人这一生总免不了两种哲思，谓生，谓死。白衣剑少原不到考究这种问题的时候，但江湖豪杰去日苦多，朝生暮死谁能说得准？
他带着一身奇毒远离孤独峰远离风之痕，想回归生身之所安静死去，路上遇到一位貌美的琴师，问他是生还是死。
奇藜草之毒非不能解，只是会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白衣心中倒还能打趣自己，莫不是奈何桥没走，先饮半杯孟婆汤？但他又立刻清醒，丧失所有记忆，白衣还是白衣吗？
风之痕谆谆教导，黑衣别扭关怀，诛天收养的恩情，乃至与洛子商未竟的赌约。他们并非不能再见，然而这一切都没有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天大地大，他的心没有了着落。
北极星遥挂天际，指引夜行者归途。
那些人事、情感，就是白衣的启明星，他泊岸的锚。
白衣婉拒了雅瑟风流的好意，他回到苗疆等候死亡降临，却等到一个大悲忏慧，命不该绝。

若说绝处逢生给予白衣任何启迪，大约是行所当行，珍惜足下，与过去也没什么差别。
他自有一番奇遇，身伤疗愈，回去途中听闻黑衣变故，马不停蹄千里驰援。
离首峰的悬崖之下，黑衣伤重难治苟延残喘，白衣庆幸身世的坎坷给予他解毒奇能，才让人生能少一桩憾事。
黑衣面容恢复，身体渐渐好转，他们在悬崖下呆了一小段时间。

“这是你第几次救我了，皇兄？”黑衣靠坐在洞穴内一面墙壁上，白衣从外面回来，往火堆里丢了几根刚拾的干柴。
“我是你兄长。”白衣看着火光，“易地而处，你也会如此对我。”
“那倒没错。”黑衣小声嘟囔，安静了一会儿他又问，“这次你又要回去哪里？孤独峰吗？”
白衣拨柴的手顿了顿，“师尊如何了？”
“好了，又被你逼疯了。”黑衣翻个白眼，他们又不怎么说话了。
“我得先把你安全送回。”白衣坐到黑衣身边，“你这次伤的太重，我不放心。”
“啰嗦！”后面还有一句，白衣没怎么听清。
他不问，黑衣倒一定得让他知道，低吼了一句“婆婆妈妈，不像我兄弟，倒像我师娘！”
白衣先是脸一热，又“唰”一下白了回去。所幸山洞幽暗，看不分明。
他在梦里受过更严厉的指责，比这夹带了亲昵的劝诫难听许多，白衣却不觉得委屈。
委屈的人总觉得自己遭遇了不公，他不是，他平生遇见尽是好人，好人只是有好人行动的准则。
黑衣大约不敢苟同这个“好”字，若对象是风之痕外的任何人，他怕是都敢抓起来绑到白衣面前，直叫他得偿所愿。
但谁能抓住风呢？

没有人。

最荒诞的梦境里，白衣也难以想象风之痕年轻时是否喜欢过什么人，他陷入一段恋情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人说魔自私狡猾，大喜大悲，大爱大憎，风之痕也会这样吗？
白衣到风之痕身边的时候他剑法已有进境，狂野心性转为内敛，性情沉淀，得失心仿佛一并泯灭一般。他为两个爱徒的成长面露欢欣，却连姬无花那般绝色都无法走进心底。
他恪守自己的心，一如他掌控自己的剑，谁能让他动容呢？
黑衣说过师尊在遍寻不到白衣踪迹时心绪大乱，但有多少言者自我意识的投入而致夸大其词？
白衣无法分辨这些，但他知晓风之痕宽慰于自己的归来。有那么一瞬间，在他刚刚回归竹林小屋的时候，脚步声还隔了很远，风之痕已经先转身过来。
那么快，快得好像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快得即便是白衣这样本分乖巧的徒儿，竟也不自觉生出了多余的期待。

然而这个江湖从不肯给涉足其中的人些许薄面，风波从未休止。白衣剑少看见了风之痕如何处理那些——黑衣的病症，阴谋者的操手。风之痕镇日周旋其中整夜整夜不睡，白衣扪心自问，我能做些什么呢？
事实是他自己的心绪尚且一团乱麻，无法宽慰风之痕分毫，更需师尊偶尔分出多余的心力关怀，“伤势可曾痊愈，前段时间经历有何体悟？”
他答不出来，他看到师尊英俊威严的面目心有小鹿乱撞，又确切知道这年少慕艾来得有多不合时宜。
白衣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远离一切，远离师尊。
他得在尘世走走，才能将心里扬起的沙子再静置下来，等它们什么时候聚成一座宝塔，他会在塔顶镌刻风之痕的名字。
白衣主动离开了孤独峰。

下一次离开是风之痕命令他走，强制退隐，无从置喙。
那并没有过去太久，中间却接连发生很多事。
魔流剑断，黑衣无迹可寻，旧日的仇敌死而复生，白衣肩上添了新伤。
风之痕对白衣说，“你留在我的身边，只会成为我的包袱。”
白衣低下头，第一次感觉到天资阅历的差距如此鲜明地横亘在两人中间，他难堪得甚至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风之痕离开的背影头一回这样冷酷决绝，白衣心中的怒气诉诸剑端，但真正强敌来犯时，他敢自信宣称己身必有助益吗？
师尊何曾出错？他的确渺小如微尘，白衣质弱，难以承担，不可托付。
平生头一回，他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之中。

那段漂泊的时光不算太长，没多久风之痕离开孤独峰前往天外南海，白衣不想小屋空置决定回家。
竹林小屋清幽依旧，没了主人多添萧瑟寂寥。
此地从来未有仆役，哪怕白衣黑衣年纪尚小的时候，也是风之痕亲手烹制简单的饭菜。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于白衣而言尽是回忆，再无有能比这儿更是家的地方了。
他简单扫洒，给篱笆外的花花草草浇了水，提着桶正出神，就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洛子商与白衣久未见面，他的情人苗飞飞更是只存在流言之中。这番相见恍若隔世，转念一想洛子商切切实实死过一回，而白衣十之八九，都是在死神跟前晃悠了一圈，说是“隔世”不算夸张。
白衣刚刚烧了开水，洛子商却拎了两壶酒，苗飞飞的声音像银铃一样清脆，她笑着说要四处走走，或许能带一只兔子回来加餐。

孤独峰的主人若是还在，洛子商是不敢这样拉着白衣毫无形象地喝醉，倒在地上满脸酡红，衣衫染尘。
风之痕和忆秋年是两种不同款的好师父，洛子商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忆秋年一定更好，但若添加限定“在洛子商眼里”，毫无疑问是自家老头儿。
可是忆秋年已经死了一段时间，风之痕的复仇都转入了下个阶段。洛子商邂逅苗飞飞后越来越少出现在武林里，以他的年纪心性来说退隐，未免太早。
“以前别人见着我都说，‘哎那是忆秋年的徒弟’，现在倒是挺客气，‘洛少侠’。”洛子商枕着一块大石头看天，“老头儿要是还在我挺乐意别人这么叫，但他不在了，这么点牵连都淡了。”
白衣想了想没说话，洛子商需要的大约并不是安慰。
“后来我挺不想再参和那些破事儿，而且没了老头儿那层关系，洛子商也不是什么少不得的人物，总有人能补上去的。”明显喝醉的人看着白衣，“每一次刀光剑影我都怕，怕不小心就又死一回。我以前都不怕的，但活过来太难了，我不敢死。”
“老头儿要是也能活过来看我这样，是不是会后悔，用他的命换了我的命。”
白衣不言，他向来有一种温柔，无法感同身受的时候安慰有不如无，他走过去拍拍洛子商一边的肩膀，用加重的力气传递勇敢。
洛子商在他掌下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积攒许久的情绪一下爆发，可怕得像是山洪倾泻。
苗飞飞站在远处感激地朝白衣点点头，他摇头不受，感觉心中的郁结随着洛子商的发泄也慢慢解了开来。
对不够贪心的人而言，幸运可以做比较。

风之痕回来前的几个晚上白衣总是做噩梦。
那梦一开始是极旖旎缠绵的，白衣身处在风的肆虐席卷中，任人予取予求。
痛与乐都极致，像是第一次跳下悬崖，尖锐的风在耳边呼啸，恐惧死死按着人的心脏一口活血都不肯释出。直到双脚重新落回大地，被压抑束缚的鲜血奔涌着流向四肢百骸，血管难以承受般呈现针刺一样的疼痛，密密麻麻地蔓延周身。
白衣在压抑和苦痛里释放，伸手去抓另一人的手，只感觉白色的头发从指缝里滑过。
风之痕一身伤痕面无表情地看他，眼神空空，疼惜与厌弃都无。白衣挣扎着爬起来想看看他怎样了，人影从他眼前被吹散了。
冷汗浸透衣衫，天尚未破晓，白衣却已无睡意。他起来打水准备一会儿把脏衣服洗了，束发时听到树影摇动，除了风，还有一个人。
风之痕从夜色里走出来，身形消瘦了些，面上是伤重的苍白。他依然昂首阔步威严肃穆，仿佛只是一场简单的出行，与过去下山为徒弟们购置惊喜并无区别。
白衣却长大了，不会在第二天的早晨欢呼雀跃，他提前醒过来迎接他人生的奇迹。
若是能够，他希望得到一个拥抱。
上苍似乎怜悯他的渴求，风之痕伤体难支脚步一顿，白衣立刻冲到他面前，用肩膀支撑起他——那就几乎是一个拥抱了。
风之痕并未拒绝，他将一半重量放到大徒弟的身上，被搀扶着走进屋里。
整个过程自然而然，如同发生过千百遍，像是他们上一次的会面并未伴随一场预谋的贬斥，仿佛倦归的旅者总有静候的亲密爱人。
白衣不说“欢迎回来”，风之痕也忘记了。
伤者养伤，剑者练剑，这一次竹林小屋平静了很久。直到下一次武林风波席卷而来，白衣几乎以为，这就是他们的一生。

白衣当年和黑衣一起回归魔剑道的时候开场极为漂亮，一时风头无两。魔剑道内各路势力上赶着投石问路，被黑衣三两句撅了回去，便把目光锁定了态度较为温和的白衣。
他那时候还很年少，下属寻思他以前天天山上练剑应该没多少“见识”，金银珠宝软玉温香齐齐上阵。他旁的东西都没留下，拣了几本游记图册，便说“心意收到”。
真情假意倒无需细分，回忆过去也大可不必，白衣只是突然想到了那些所谓游记中的某些故事。
虽然文笔粗糙不值一哂，但男欢女爱的浓稠炙热、相思别离的肝肠寸断，他以前觉得太超过，但如今师尊前路未明生死不定，竟也不那么难理解了。

——异度魔界的危机潜藏已久，到弃天帝降临苦境，几乎无人可撄其锋。
若非山穷水尽别无选择，正道人士不会把目光锁定已然退隐的剑客，为表诚意，来的是久负盛名的一页书。
白衣同风之痕避世隐居久已，却非全然不问世事。说对这场祸乱的严重程度错误估计那是假话，只是在白衣试探口风时，佛者神色庄严诚恳相告，目光深远有大智慧，不知是否一刹那看穿他虚弱的推诿。
白衣以为风之痕会当场答应。虽然是魔，虽然台面上已无挂牵，虽然无所谓正义还是邪恶，但风之痕是风之痕，知晓他的人不会错看。
风之痕却说需要一段时间考虑，一页书颔首告辞。
小屋附近又只剩下师徒两人，风之痕推门将入，并未多说。
“师尊。”白衣在他身后轻声喊，风之痕的脚步停了下来。
“力与速的配合是不错的战略，一页书前辈根基深厚是绝佳人选，而放眼天下若论迅疾，无人能与您争锋。”
风之痕点头，进屋以前说，“等我回来。”

而今晚烛火映窗帘，白衣想到那些后来被诛天斥责为“粗制滥造”的所谓游记图册的下场，心中的忧惧放缓了些。
——若有不幸，飞书早该传到。
他近来有些神思不属，大约是同师尊避世太久，竟比小时更不习惯离分。
这一次没有黑衣洛子商偶尔前来闹腾一番，他一人独处，便总于幽静处生出些不应当的怖惧与希冀来。
有一个念头潜藏许久，白衣从来不敢轻纵。只是如今心防大开他避之不及，不自禁扪心叩问，他一腔深情尽付流水，流水知不知呢？还是以为自己只是如过去千百次一样接住了一朵落花，别无他想？
与黑衣失踪前的某次对话里白衣曾被问及，“若这一切被师尊知晓，你待如何？”
能如何？左右白衣剑少管不了自己的心，便真有那一天风之痕勃然大怒，他最多是死，最不幸是师徒决裂。而存乎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某个渴望，是能被接受呢？
“师尊喜欢你胜过喜欢我。”年幼时黑衣曾这样赌气道，虽然年纪越大他便不再讲，但白衣偷偷把这份来之不易的“妒忌”收藏好，尘封在心底某个角落。他日后回味起来，虽然自己无父无母身世飘零，但也有能让人羡慕的东西，何其有幸。
这些都是一个人给予他的，他如何不去爱他呢？

白衣一时陷在回忆中，未注意烛火闪动一下。
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几个呼吸后才传入他耳朵，白衣抬头看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是风之痕。
师尊受了重伤，却已有妥帖安置，他周身尤带来不及休止的昂扬战意，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有多久没见到师尊这样剑意纵横淋漓酣畅的样子了？
风之痕看见白衣终于缓过神来想要起身行礼，伸手按住他肩膀制止了余下的动作。
白衣听到风之痕说“我回来了”，他又怔了怔而后温和一笑，眉眼舒畅自然，不带分毫阴霾。
“师尊，欢迎回来。”

后来他们又过了一段闲适隐居的生活，白衣将那个隐秘的念头重新封存起来。在承受了近乎失去的恐惧以后，再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本身更重。
他们依然没有放弃查探黑衣的下落，一些年头后终于又有了他与妖后的消息。
当时苦境刚刚经历过新一轮圣魔大战，各方隐秘势力纷纷抬头，邪尊道被算计围剿，断尾求生后依然不得出路。
风之痕与白衣赶到的时候战事到了尾声，他们只救下一个黑衣。
黑衣外伤严重，心伤更难愈。白衣整日整夜守在黑衣榻前，怕一个不留神小弟醒来又要偷溜下山报仇。
他自己不能完全体会黑衣的心情，毕竟他的血亲只在生命中停留过很短的时间。他们不曾抚育他长大，不曾陪伴他过去任何一个阶段的成长。
白衣感恩对方给予自己生命，但与生母不合时宜的相见阴差阳错的告别，他早已选择放下，让一切随风走远。
他大约能感受到对方的爱意，深重到甚至无法让他知晓，以至于后头回想起来都有异样的飘忽感，像是春天抓住了柳絮，一摊开手又什么都没有了。
风之痕不是这样的，只有在白衣饱含爱意看待他的时候，他才会显得高不可攀。而若白衣想要的不是那么多，风之痕只是一个师尊的话，他真实到触手可及。
——真实地陪伴白衣大半的人生。
白衣起身倒了杯水，转过身来黑衣刚醒睁了一双大眼没什么焦距地看他。
黑衣张张嘴，连续几日的昏睡让嗓子干涩凝滞，他的气息也还很微弱。
白衣如此鲜明地感受到了时光作用于黑衣身上的效果，让他桀骜不驯的幼弟眼底也沾染了苦涩，终于晓得服软跟兄长撒娇，轻轻喊一声，"皇兄。"

黑衣身体好一些后果不其然闹着要复仇，被风之痕拦住了。白衣劝他几句，倒比预料中容易让他听从。
那以后黑衣的精神极端分化，练剑的时候狠戾尖锐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休息时整个人恹恹的，骄傲的头都会垂落下来。
白衣想，他是在想念妖后，想念这一行中结伴走过的朋友兄弟，可惜自己与师尊去的太迟，来不及为他挽留。
白衣没有多说什么，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这里。黑衣正坐在悬崖边一个大石头上面，那里冷风强劲，最适人清醒。
他被黑衣叫住了。
“皇兄，你与师尊如今？”黑衣欲言又止，像是在端正措辞，“你们有……”
白衣就只是看他，仿佛听不出对方的为难，与他往日温柔和善的个性并不相符。
最终黑衣看出他态度不再斟酌言辞，一鼓作气道：“以前我怕你被骂，但你性子比我还犟，这么多年完全不给自己出路。不如，”黑衣顿了顿，“试一试呢？师尊是魔，人伦纲常于他而言不是禁忌，如果他喜欢你的话。”
黑衣语声低了下来，闷闷地堵在嗓子眼儿，“我觉得他足够喜欢你了……别遗憾。”

白衣剑少迄今为止有三次最接近告白的时机，两次风之痕死生难料，一次是久远以前姬无花的出现。前二者多是恐惧催生的意气，唯有最早那次源于竞争者给予的威胁。
——乃至于，当年白衣并不认为自己可被同等视作一个威胁。
恐惧被好的结果驱散，姬无花早已为大义献身。这些年时光磋磨，他伴在风之痕身边，勇气被温养得愚钝，已许久不曾想过将一切摊开。
毕竟维持现状的唯一缺点不过忍受最隐秘黑暗的疼痛渴求，只是年轻人依然对自身肉欲的难以超脱，这一切比起师尊源源不断给予的关爱照顾，算得了什么？
白衣所求者不多，也不是非得样样得到。
少年时他偶有重病卧床三日不得练剑，意识软弱噩梦兴起，“不知故乡何在，不知亲人何在”。
风之痕如何说？他说“风之归处，永远有你。”
不够多吗？
足够多了。
那依然是爱的一种形式。若索取欲爱非以这些为代价，白衣自承输不起，何况这许多年都只得他们在一起，那几乎……
也只是几乎。
白衣神色黯然，想到流水与落花的假设，他没有回头，轻声道：“再说吧。”

眼下是白衣剑少第二次面对死亡，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洛子商在他身下疾驰，脚步颠簸呼吸狂乱，嘴里还不停在念叨“撑住”。
白衣勉力去听也只有模糊的幻觉，耳边的风声却依然明晰，伴他一生朝暮岁月。他心里想，原来终点这么快、这么早。
他似乎听到洛子商提起风之痕的名字，说起他的师尊还在家中等候，说起你不会想知道一个失去爱徒的师父能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
白衣心里在笑，濒死之人意识散乱，只剩下本能的情感作祟。他喜欢师尊对他的所有爱护，身世的孤苦在余生全化作清甜，所以他小心翼翼丁点也不敢犯错，怕一不小心就失去，怕最后的最后，他依然只是个“包袱”。
魔吞不动城之约他本可拒绝，守一份清幽自在，不会有烦人的红尘事恼人。但他是风之痕的徒弟，风之痕的徒弟心里有自己的剑道。
剑不磨不利，世上无有比江湖更好的磨剑石——而他可以成为杀人的那个，自然也能是被杀的那个，公平，正当，接受，而遗憾。
白衣让洛子商停下来，逼近悬崖，他感受到的风冷冽也自由，他们如此熟稔。
据说人快死时会得感召，有人称之为回光返照。也有人说临死一瞬会被无限拉长，人生种种会在眼前走马观花般闪过。
白衣走近悬崖的每一步都会在脑中闪现许多人事经历，到他终于站定看崖下云海如织时已然看尽一生，犹然不够！
他转过身朝上仰望，一如他首次被带到风之痕跟前时抬起头，将未来师尊的面容印在心底，铭刻此生。那位超凡绝伦的剑客经年未改，永远立在顶峰昂首千丘，笑傲风间。
白衣看着他，想看得再清楚一些。他的视线上移，人便往后仰，无边的崖底容纳他的渴盼、他的呢喃、他的寂寞。其实他一直想问风之痕一个问题，无关情爱，毕竟他自缚终生，早已习惯。
白衣只是很想知道，“终此一生，我依然是您的包袱吗？我能成为……您的骄傲吗？”

死是永恒宁静。
白衣感觉并非如此。
他的棺木合拢后被黄土掩埋，他的躯体应在阴暗潮湿里腐朽，与大地同休戚与空气共脉搏。他的灵魂该去高高的天上或深深的地底，他应与尘世斩断一切牵连。
白衣却觉得自己身处一个黑暗狭小的空间，没有声音、光线、生命，他仅作为一种“存在”本身等候在此。
那并不是多么愉快的体验——听节肢动物在自己墓碑前爬行、振翅，听鲜花缺水枯萎，听亲朋至交致辞哀悼脚步匆匆……听师尊的眼泪滑落滴到泥土里。
生命逝去本无可奈何，却不该优柔至此，让人在死亡后依然牵绊。白衣模糊的意识到当下或许是一场陷阱，拦路的剑者、狠戾的厮杀，乃至于此时非生非死的状态。
白衣剑少能有多少价值？全看他背后站了什么人。他的意识混沌，“存在”本身也模糊起来，直到一阵温暖的风托住他，他魂灵的边缘与那片力量交接，分明的界限像黑墨滴了水被氤氲掉了，白衣感受到极和缓而富有善意的侵入。
他本能说“不”。
“不”能在死后仍然沉湎，“不”可令他人身陷囹圄，“不”需师尊过界的呵护，“不”让人听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那半片灵魂温柔抚慰他，像“风”一样。
白衣渐渐僵化的思绪战栗起来，埋葬他的坟墓都跟着震颤。风之痕的半魂一遍遍修复他虚弱的“存在”，白衣在偶得的清明中“听”到对方传递的消息。
“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温暖得几乎让人落下泪来。

在白衣认识的朋友中，洛子商算不上最要好的一位——否则黑衣会气哼哼地要他好看——却是能诉说心事交换意见的那个。
他们结识于上一辈延续的战约，性格迥异，少能聚首，偏偏总有些命数相似感同身受。
——他们的师父都曾为自己的徒弟舍弃性命。
“但我绝不会对老头儿有什么意思，”洛子商脑子里不知想了什么打了个冷战，“剃了胡子也不行，就不是胡子的问题，像飞飞一样的女孩子多可爱！”
彼时白衣剑少才算完全复生，不再终日“风之痕”的做派叫黑衣也分不出该叫师尊还是皇兄。他的个性更沉静了，黑衣摸不准他的变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白衣先来问局外人的建议。
“你何时知晓？”
“从未。”洛子商苦恼地看他一眼，“你知道，师徒相恋不在我的认知范畴，是飞飞提醒我。”洛子商说着蹲下身扯了一根草茎含在嘴里，像是如此这般便能更镇定地迎接接下来的话题。
白衣却不问了，而一旦缺少问题两位故交的会面便显得尴尬，洛子商咳嗽两声。
“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早些时候，就你死以前，其实我存意要劝阻你，不过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但现在……”洛子商看着白衣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死过的人该有任性的权利。老头儿生前随心所欲逍遥自在，便是死了，除了我这不孝徒弟外也没什么遗憾，你可以参考参考。现今问题只在于……”
“师尊。”
“你与过去不太一样了，白衣。”洛子商笑着看他，“是好的变化，不再自困愁城。”
他们都曾死而复生，但过程大不相同。白衣是风之痕用一半的魂灵温养回来，那代表在他真正复苏以前，他们意识互通如水乳交融，白衣此生最大的隐秘已经无遮无拦地展现在对方面前，事后再掩盖修饰未免自欺欺人。
而同师尊那一半灵魂相处的时候，他的意识虽因虚弱总陷于浅层次的昏迷却非完全无知无觉，他能感知师尊支配他的行为、他的思想，他们从未如此接近，比尘世的夫妻更紧密。
黑衣在他此行前问，“你确定当下的打算出自本愿吗？你想得到一个什么答案？你在跟谁寻求一个答案？”
白衣说不清，他感觉清醒，却总觉得依然少了点什么。师尊在隔壁的房间休息，呼吸平稳重伤在愈，白衣只需要等待他醒来，然后剖析心迹……
“不要再为难洛子商了，他线条这么粗，不是我女性直觉提醒他现在都觉得你只是对风之痕前辈孺慕之思。”苗飞飞从屋里走出来，端了两杯茶，一杯递给白衣，一杯自己吹冷而后喝掉了，洛子商只能在一边干瞪眼。“不如满足我一个好奇心，白衣剑少，你因何爱他？或说，为何一定是他呢？”

白衣到孤独峰的第一个年头，诛天忧心黑衣住不习惯，春节时同他们小聚了一段时间，回去后没几天派人过来接师徒一行人下山，说是魔剑道附近有个集镇今年十分热闹，有漂亮的花灯和罕见的烟火。
黑衣当时孩子心性，来人游说几句他便动心，无论如何也要三人成行。
风之痕出乎白衣预料的好说话，思索片刻便应允下来。
“山上乏味单调适宜苦修，但为剑者，胸中该有丘壑。”
白衣当时并不太懂这话的意思，但无损他下山游玩的好心情。上元节那天他们刚到镇上同诛天汇合，节庆的气氛在此地已十分浓烈，向来注重王者威严的义父也被环境感染，他甚至让黑衣坐在他的后颈骑大马，一点儿也不介意是否有损霸气。
白衣在后面看着黑衣快乐地“驾驾”，平素皱着的小臭脸全是被宠坏的表情，他也不自觉笑起来，为黑衣的开心而开心。
风之痕本来在白衣前面，只是白衣看着前面的父子不自觉多走几步，师尊便落在后头。那时他与师尊还未彻底亲近，他却最是守礼本分，刚要转身回到风之痕身边，整个人被一双大手拦腰抱起，白衣怔愣着坐到一人肩上，他闻到对方发间冷冽干爽的香。
是师尊！
白衣后知后觉，脸上却已经笑开了花。他整颗心扑腾扑腾，不知是否骤然凌空带来的心悸，但有些东西充盈他的内在，某种不可见的空洞被这举措填满，让他突然觉得真正有了着落。
白衣张张嘴想喊“师尊”，还没出声天上骤然炸开一大朵焰火，方圆数里照得恍如白昼，却都比不上他眼睛里的神采飞扬。
风之痕调整了下肩膀让白衣坐得更舒适一些，而后道：“抓紧了。”
白衣紧紧攥住风之痕的衣领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又欣喜如狂。
那一晚的焰火会灭，相聚的人会离分，白衣却想，他永远永远也不要松开手了。

时至今日，白衣跪在风之痕面前，他的膝盖与师尊的脚尖仅仅一步的距离。
风之痕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他醒来不久便要面临眼前局面了。虽然师徒二人在早先一场“起死回生”里对某些事情已心知肚明，但以白衣一贯的懂事——太懂事了——来说，风之痕心中依然起了些波澜。
“想清楚吗，白衣？”风之痕开口，声调语气一如往常，没有更冷漠却也无热切，他像指点白衣练剑一样抛出下一个问题，“这便是你所求？”
白衣原先脊背挺直，闻言双手交叠置于额头，而后深深跪伏下去，“但求得偿所愿。”
风之痕不说话了，他的沉默令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压抑沉重起来，白衣还是跪在他脚边，动都没有动一下，仿佛信徒忠于他命定的主宰，不胁迫、不引诱，也不退让。
这个大徒弟潜藏很深的执拗在在这一刻尽显，不再是风之痕印象里那个过于乖巧的白衣了。
风之痕生气吗？
未必。任何一个好的剑者都有他锋利的脾气秉性，有些只在特殊时候瞧得出来，过于温吞平和的个性并不适宜练剑，毕竟剑虽称君子仍为杀器，杀人器也。风之痕好剑，一生渴求剑道，他的徒弟未必得和自己一条路子，但问剑求道，该有赤子心肠砥砺不倦，锐气，坚守。
白衣个性看似绵柔，对待感情却认真到近乎偏执，风之痕与他魂灵交融时便知道了，知道他这半生的心事辗转，难与人说。毕竟他们师徒三人许多年朝夕相处，黑衣尚且可以察觉的东西风之痕没理由不知晓，他只是不问、不闻、不说。
那并非对一份感情辜负，也同冷酷高傲没什么关系，只是白衣开始爱他的时候年纪太小，谁也说不清少年情意懵懂什么时候就转了性子，过于严阵以待反而是以地位优势剥夺了更多可能。而到后来白衣依然不肯从这段感情抽身的时候，少年人自己尚无意将一切捅破而去维持和平假象，风之痕自然也无需多言。
选择的权利一直共同握在两个人手里，白衣决定是否开始，风之痕决定是否接受。
在这场感情漩涡里实在没谁高人一等，哪怕如今白衣跪在地上，不是因为他在乞求爱情，只是他尚未得到。他尚未向风之痕求取到从徒弟向爱人的权利关系的转变，于是虔诚真挚，心甘情愿。

选择对风之痕而言不是难事，他不是无知无觉，亦曾仔细考虑过这样一段关系的可能。
最早时白衣年少，风之痕觉得意外却非荒唐，他选择不去扼杀那棵小苗；后来白衣年纪大了些经历了不少磨难，气质沉淀下来，风之痕肯定他的成长；最近生死一场叫人通透，白衣最后一点踯躅不定被丢弃了，风之痕欣慰于对方超脱年纪的理性与泰然。
白衣剑少用了几十年相依相伴证明他的矢志不移，风之痕此心沉寂已久便转而问自己，为什么不？
几千年时间情感的原野业已荒芜，真要说即刻春意萌动怕不可能，但风之痕清楚的很，他无从知晓未来自己能否以爱人之姿回馈等同，但当下他见不得白衣难过失望。一旦理性的天平往这一边倾斜，风之痕便知道该怎样做了。
白衣依然是匍匐的姿势等候宣判，先是极安静，而后师尊的声音终于响起来，他喊“白衣，抬头”。
白衣起身挺直了脊背，一道剑意从风之痕指尖跃出直直窜进他的额头。
惊异的情绪尚未凝聚，那道剑意在白衣脑子里嘭的炸开，像是那年他们一起看的烟火。四散的“火星”却不曾熄灭，它们如有活性，触角般攀附在每一根敏感的神经，噼里啪啦延伸到四肢百骸。
白衣的意识有些模糊了，过载的电流带来成片的酥麻，一片片从上往下涌。他感觉自己像是海边孤立的礁石，一遍遍被浪头冲刷、席卷、侵犯，肌肤的每一毫厘都被触碰、按压、舔舐，他身上风吹日晒裂开的石缝都被水流进入了填满了一丝一毫都盛不下了，而后海浪退却，顷刻间又席卷而来。
狂风肆虐暗夜无光，他扎根的基底都开始动摇，畏惧又渴望的情绪蔓延，叫人忍不住绷紧脚尖。白衣感觉己身摇摇晃晃，整个人被潮水挤压灌满。他溺水般伸出手去，只被更大的浪头掩埋，整个人深陷在浓稠饱胀的欲海里被重新凿开随意折叠，无止尽地拍打、浇灌。骨肉分崩离析，触感汇聚到一点，海浪奔涌，他被托举至最高点……
白衣识海的最终是一道光透过层层乌云倾泻下来，他大声地呼喊而后海水退去浑身舒畅，与他以往梦境的最终并不相同。到白衣彻底睁开眼睛，他浑身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爬出来，衣裳层层叠叠贴着皮肤，稍微一动织物摩擦的阻力带来针刺一样的麻感，适才脑海中经历的一切闪回，白衣低低地喘了口气。
那种感觉……过于强烈了，像是整个人彻彻底底属于另一个，攀附欲望沉沦欲海。白衣忍不住挪动膝盖，察觉腿间黏腻潮湿，思绪一时停滞了，他搞不清自己是想收拢一些，还是更加张开。
属于魔族的爱欲，仅仅只是经由一道剑意灌入，已然颠覆白衣过往想象了，他无法不讶异，心跳快得将从胸膛蹦出……

“即便如此吗”？风之痕问道，他的目光落在白衣剑少潮红的面颊上，看到对方鬓角有逼出的汗渗在发丝间，他的徒弟依然没能很好控制呼吸，自然，那完美端正的仪态也不复如初了。
世人何曾见过这样的白衣呢？风之痕心中倏然闪过这个念头又被按下。
白衣剑少眼里的清明渐渐多了，他没有后退反而愈发上前，僭越地手按在师尊的双膝上慢慢撑起身，轻而缓地亲上了风之痕的嘴唇。
风之痕顿了一顿，而后执剑的手捏住了白衣的后颈，他加深了这个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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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0-08-28 04:4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風白和四百是我入霹靂萌的最早CP，太太寫的風白真好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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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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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0-12-17 15: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为什么这篇宝藏风白我现在才发现！！！太太写得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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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旱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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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0-12-17 19:0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这……这篇风白绝了，我可是完全不吃这cp的人，果然还是太太牛逼！

咦，那就打個滾好了。這裡是俠菩提腦殘粉&雙子粉【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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