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22 【羽愁】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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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n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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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7-12-22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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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2 【羽愁】相思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终不悔, 绵绵相思为君苦。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乐府.古相思曲》
羽人非獍一向是个才华洋溢的人，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说。
认识他的人也说他寡言少语，看着不好相处。
可他还是有很多朋友，早先有慕少艾和阿九，后来有素还真，再是燕归人。
他真的不缺朋友，尤其在认识了慕少艾之后，就有了很多所谓慕少艾的朋友再变成自己的朋友，于是圈子继续扩大，迫寒泊、断雁西风、皇甫笑禅……
朋友们之间彼此熟络，偶尔周末聚会，开着羽人非獍和断雁西风的玩笑，日子相当平淡安稳。这其中只有一个人，是跟羽人非獍的朋友们不合群的。羽人非獍认识他时间其实比燕归人早，但一直到毕业，羽人非獍都不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朋友，或许只能算比较亲近的同学，可连亲近这个词用起来也颇为微妙。
羽人入校时，加入了两个社团。一个是跟燕归人一起武术社，年年文艺汇演两个人作为武术社扛把子一起舞刀弄戟。另一个是民乐社，羽人非獍中西兼修，二胡不错，钢琴也不错，也总是作为演出必备看点。就算羽人非獍不爱说话，人情淡薄，可实力摆在那，到哪都是大佬，校园BBS上的风云人物。
愁落暗尘也早就在民乐社内，参加活动时有他，总是做后勤多一些，并不参与正式演出。他们不在同一个部门，开会时也总是坐得很远，两个人基本没有说过话。甚至入社一年，羽人非獍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知道社里的确有这么个人。而一想到的确有很多民乐社的学员，入社时什么都不懂，只是为了兴趣学一二小曲自娱或者为了寻一艺术气息浓厚的帅哥美女谈恋爱而甘心打杂跑腿，这样的人似乎也完全可以不去注意了。
他那时真的很肤浅的这样以为过，直到后来谈无欲拿着谱子来找他，要他用钢琴弹一首曲子。
“老师，这是……”羽人非獍捏着谱子心底默唱了一遍，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手写的那几个字特别好看，让人觉得应该是某个清丽秀雅文采斐然的女生。
“上周在你们音乐教室听到一首埙曲，我觉得不错，找那个学生改编了一下，今年元旦你们的节目不就有了？”谈无欲是音乐社的指导老师，也负责排演学校重大的文艺节目。
“什么形式，独奏？重奏？要乐队吗？”羽人非獍立刻在脑海里开始了排演。
“还没想好，那孩子说如果表演他想独奏，有可能的话，我想让你来伴奏。”谈无欲认真想了想，“还是钢琴伴奏好一些，那个埙的声音，太悲了。”
谈无欲说得时候一连叹息了好几声，羽人非獍想这不对劲，哪有为曲子这么动感情的。
第二天他跟谈无欲去音乐教室，走得路比预想的要远。他们这是综合大学，音乐楼只有一栋，民乐社承包了三层，其余管弦乐交响乐，还有各舞蹈社分别占了几层。
谈无欲带他去的不是三楼民乐社的教室，而是五楼。这里的确有一个民乐社的教室，但准确的说，是个堆放横幅海报等等的杂物间，印象里是个脏乱差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练曲子。
教室门没锁，谈无欲敲了两下，就带羽人进去。彼时愁落暗尘就在靠窗边坐着，外头风吹进来，翻动他面前书页，还有几绺头发。背后是杂乱的储物间，但竟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不堪，东西都在墙角堆得整整齐齐。
愁落暗尘站了起来，微微弯腰:“老师好。”
愁落暗尘又看了一眼羽人非獍，这次语气轻松很多:“部长好。”
“你们都认识，我就直说了。”谈无欲想来是还有别的事情，说得很快，大意就是让两人一组互相配合，准备元旦表演的曲目。说完语重心长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很快就离开了。
羽人非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刚见到愁落暗尘，感情是经历了几层变化的。
分明一开始看字写得好看以为是女孩子，结果一见面发现是男孩。分明那张脸就是自己见过很多次的愁落暗尘，结果自己居然第一次知道他会吹埙，还是被向来审美眼光高得一塌糊涂的谈无欲老师称赞。
羽人非獍从他的人看到他的周围，桌子上放了一个单肩背包，黑的。旁边摊开的书是哲学理论，里面夹了一只笔，那一页的空白处就有几处做了笔记的地方，字迹工整漂亮，和乐谱上一样。
“你在音乐教室读哲学？”羽人非獍不擅长打开话题，但还是想做努力。
“嗯，快考试了。”愁落暗尘说得是实话，从包里取出一只漆黑的埙向羽人非獍询问，“我们现在开始练习吗？”
“哦，好。”羽人非獍后知后觉，下意识的转身，却发现这里并没有可以伴奏的钢琴。
愁落暗尘收拾好自己课本，背起书包说:“我们去三楼吧。”
“嗯。”羽人非獍颇被动的接受了提议。
他在那时和愁落暗尘开始了初步的交谈，事实上为某人担任伴奏这种事常有。往往表演结束后，羽人非獍会和这位临时的伙伴成为熟人。但愁落暗尘不一样，羽人非獍只是听了一次他吹埙，就已经觉得他居然自误到了如此地步，到现在才认识愁落暗尘。
并不是指愁落暗尘吹得有多好，就算在社团里凤毛麟角，真正大师演奏的埙曲羽人非獍知道什么样儿。他只是忽然感慨，愁落暗尘的埙曲让他觉得，是从一个孤胆英雄的大侠跌落到一个迷蒙无知的孩子，并不是让你太难受，可是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那种明知缺少了什么却不知道它在哪儿的感觉，就这么回来了。
羽人非獍开始弹起了钢琴，弹得很慢。愁落暗尘用脚踩着拍子，伴奏第一个小节完了以后，埙曲就从那几个磨损厉害的红色小孔里面传出来，天地苍茫。第一次的配合并不算默契，羽人非獍并不熟悉谱子，偶尔会有错音和延迟。愁落暗尘没有听，甚至巧妙给埙曲加进去变化，倒听不出是伴奏的失误。
事后想来，羽人那时的失误，似乎倒也并不是因为技术上不够成熟。那时他们互留了联系方式，但愁落暗尘对比其他朋友实在安静很多。占据羽人非獍联系人榜首的一直是慕少艾，愁落暗尘一次都没有主动联系过他，虽然每周社团活动他们都见面，每天下午的练习也是早就约好了时间。是真的没有一点私事的交集，偶尔在食堂图书馆甚至楼道擦肩而过，就只是点头之交的程度。
羽人非獍在电脑上下载埙曲来听，有几个古装武侠剧的片段。他想，愁落暗尘就适合那种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一个人坐在城头吹着埙的那种寂寞的旅人。风会吹动他的头发，还有他的衣袖，他的披风。
民乐社没人能把埙吹得那么有味道，或者该说没有人真正擅长吹埙。毕竟女孩子多，大多都爱学古筝琵琶，弦乐叮咚，独奏优雅，齐奏也很有声势。他从前见过愁落暗尘吹箫，是为了凑足表演人数。虽说有功底，但也只是沦为许多平平无奇的伴奏一员。民乐社吹箫的大神真的很多，以萧中剑范凄凉为代表。
后来那次表演，愁落暗尘先上台，女生们都在底下赞叹，学校里居然还有这么帅气的人，第一次见。
羽人非獍迟一些出来，没走到台前已经听到台下各种鼓掌兴奋，以慕少艾为代表的亲友团更是卯足了力气喊着羽仔加油！
他要什么加油？只是伴奏而已。
两个人表演完毕谢幕，效果很好，如谈无欲预料的那样拿了第一，民乐社大出风头。按照羽人非獍的想法，接下来愁落暗尘在社团里总不应该可有可无了吧。
结果就在快放寒假前，愁落暗尘退社了。
这算什么展开，羽人从民乐社出来，去了一趟五楼，发现门锁着。这才反应过来，既然已经退社，钥匙肯定是交回给社里。那么愁落暗尘以后，应该都不会来这里了。
羽人非獍忽然觉得有些寂寞，这寂寞很真实，他下楼，出去食堂吃饭，拿出手机下滑了很多格，这才找到愁落暗尘的名字，点进去，看着完全空白的对话框。羽人非獍并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手指一划，点了他的个人动态。除了被社长强行要求的音乐社团几次宣传活动的转评赞以后，就真的什么都没有。羽人非獍觉得这个人怎么什么都不留下，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反应过来，自己也从来不写个人动态，和愁落暗尘的情况是一样的。
羽人非獍沉默了一阵儿，他们不同系，上课不在同一栋楼，宿舍楼也不在一起。明年开学来或许还得换校区，可能以后连熟人都不是。羽人非獍不想回寝室，去了图书馆。手里随着翻着音乐史杂志，其实心不在焉。后来突然在自习室看见愁落暗尘在看书，旁边还有人，可能是同学。他走过去，是完全不经思考的问题。
愁落暗尘发现有人站在他身边，抬头看他一眼。
两个人在图书馆的走廊交谈，羽人非獍问他:“为什么退社？”
“本来社团就不是很需要我。”愁落暗尘淡淡笑了笑，“再说当初选民乐社也不是真心想去，是因为学校规定新生入校必须参加一个社团。明年我大三，应该有更多的事情要忙，社团那边恐怕会顾不上，索性不去了。”
作为补充，这是个很有说服力的借口，挑不出问题。
羽人非獍自己也快要毕业，寒假去实习，下学期来学校也是要退社的。
愁落暗尘见他不说话，笑了笑:“没事的话，我进去读书了。”
羽人非獍看着他进去，真的很想开口挽留，出于一种不知道什么的心态，可依旧没能说出口。愁落暗尘还是坐在里面看书，好像刚才的一切交谈都不真实。
那时还没有所谓喜欢和不喜欢的初步概念，和燕归人总是作为校园里公开的男男cp，其实什么事儿都没有。老是被慕少艾调戏，但慕少艾是能被朱痕几下就料理的。愁落暗尘就简简单单一个人，没在什么别的活动上见过，可是一想到以后不会再见，羽人非獍又觉得很失落。
转眼到了七月，羽人非獍顺利毕业，忙于工作，时不时被慕少艾拉出去聚会，也没有时间关心别的事情。倒是偶尔会碰到谈无欲，有一次羽人非獍忍不住问他，知不知道愁落暗尘的情况。
谈无欲愣了愣说扭头看着他说:“愁落暗尘……已经休学了，在医院。”
羽人非獍紧紧盯着他。
谈无欲又叹了口气说:“那孩子原本成绩很好，他导师都想推荐他去国外继续深造。可他得了病，可能……以后都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说起来当初他来找我的时候，还特意跟我提想要你来伴奏，我以为你们很熟。”
羽人非獍愣了很久才问:“老师知道……是哪家医院吗？”
“就是我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啊，他舅舅在那边做主任医师。”
羽人非獍想这个人真的一点痕迹也不留，他坐回原位，一切都索然无味了，什么都是没有关系的。那天夜里羽人离场很早，去医院找愁落暗尘。值班的小护士疑惑怎么现在还有人探班，摸不清头脑，但因为这个病患比较特殊，也不敢擅自主张，正好雨中砚在急诊室值班，就去叫他出来。
雨中砚戴上眼镜看着他，一点也不意外的说:“你是羽人非獍吧。”
“我来见愁落暗尘。”羽人非獍没想到这人认识他。
“好，你跟我来。”雨中砚叹了口气，带他去病房。
路程很短，但羽人非獍心里很不安。他以为他看到的愁落暗尘说不定身上插满了管子，但是完全没有，加护病房里干净整洁，愁落暗尘安静的躺着，盖着被子，眼睛闭得紧紧的，已经睡着了。
两个人站在门口，谁都没有进去打扰他的样子。雨中砚关上门，回头跟羽人说:“愁儿跟我提过你，但他生病这件事，除了学校几个老师，没有人知道，他在学校也没有什么朋友，我以为你不会来。”
羽人非獍心里各种不是滋味，他只是不知道，否则是会早来的。
“人你也看过了，接下来什么打算？”雨中砚看着他。
“我……我会再来。”羽人非獍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忽然重重强调:“我们是朋友。”
“是吗？他的父母去得很早，我以为他在世上都毫无牵挂了。”雨中砚笑了笑，“最早我让他休学的时候他不肯，说还想做一件事情，后来我才知道是要跟你演节目。”
雨中砚把手揣进口袋里，长吁短叹:“他的心意，并不希望你知道，他从来没有渴望过。他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我想，他一定很高兴你能来看他。不知道他的感情，对你会是负担吗？”
羽人非獍摇了摇头，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摇头的意味。
这样的初恋对于他沉重吗？或许只是出于道德意味上的责任才无法弃之不顾也说不准。
他自认为了解他，在五楼那个算不上音乐教室的地方听他吹埙，看他读书。有时候羽人非獍也会把从别人那里学来的笑话说给他听，惹得愁落暗尘很开心的笑出来。羽人非獍真的很久不见他，可所有关于未来过去的想念里都有他。
事情的发展方向不是好，就是坏，他来不及想好以后该接受什么。
第二天下班，跟雨中砚提前打了招呼，然后坐地铁去医院看愁落暗尘。
愁落暗尘坐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还好，看见羽人非獍不由得笑了一笑。
羽人非獍坐在他身边，跟他说好久不见。可真的就像是昨天才见过一样，特别自然的就顺着上次没聊完的话题说下去。
愁落暗尘说想听羽人非獍拉二胡，半晌又摇头说在医院太扰民了。羽人非獍掏出二机挂在他耳朵上，用手机播放自己以前录的几首。他听不到，但愁落暗尘很安静也很认真的侧着头听里面的音乐。
羽人非獍看着他的脸，怕终有一天一切神采都将灰飞烟灭，心酸到快要哭出来。
这时候愁落暗尘伸手摸着他的脸，对他笑起来。
愁落暗尘比谁都更清楚，他只是在等死而已。羽人非獍没来之前，他很害怕。羽人非獍来了之后，他更害怕。
这一夜羽人非獍没有回去，根本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他守在愁落暗尘身边，两个人额头相抵，短暂拥抱了一阵，然后愁落暗尘睡着，他在旁边守着。
如果这算爱，似乎来得也太晚？
羽人非獍默默去卫生间洗了脸。
往后羽人非獍成了医院的常客，白天工作，晚上过来，周末的时候会耗上一整天。很多时候他们只是各做各的事，羽人非獍在旁边用平板继续完成工作，愁落暗尘安静的写谱子，等羽人非獍下次来的时候，把用二胡演奏的曲子录音给他听。他是那么热衷于这件事，为自己终究能在这世上留下些什么而高兴。
但这样的时光，谁都知道不会持续很久。
雨中砚给羽人非獍打电话，他想让愁落暗尘转院，换更好的环境，至少能活得更久。但愁落暗尘并不认为转院有什么意义，反正终将要走向终点，那将距离拉长又有什么意思呢？
雨中砚心里有数，他跟羽人非獍说，愁儿不肯走，只是因为你在这里。
晚上羽人非獍去了医院，愁落暗尘正在全神贯注的写谱，然后拿给他看，总是有些紧张地期待着他的回应。
羽人非獍接过乐谱，问他:“好多绝症病人，似乎都有抛下一切满世界乱跑的想法，为什么你反倒很乐于留在这里，你不闷吗？”
愁落暗尘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做回答:“我出门的话，需要有人照顾，给舅舅太添麻烦总是不好。”
羽人非獍低头看了一眼愁落暗尘写的谱子说:“我最近很忙，恐怕没办法录音乐给你听。”
“嗯，不着急，我可以等下次。”愁落暗尘其实明显有些失望。
“你还有多少个下次可以等呢？”羽人非獍有些冷漠的说，“我不可能总是陪你的，我也有自己的事情做。不能因为你生了病，就一直牺牲自己的时间来照顾你。”
病房里是很安静的，羽人非獍这一次难得的没有久坐，赶在末班车之前回去，他也什么都没有跟雨中砚去说。
那天晚上他走到门口，又回去一次，从门缝里偷看，愁落暗尘就坐在床上，低着头，有眼泪流下来。
羽人非獍回头走出去，在大门口站了许久。拿出愁落暗尘的谱子想认真看一看，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转院手续办得很快，愁落暗尘临走那天跟羽人非獍告别，一切如常，好像什么芥蒂都没有过。
他们分开以后，雨中砚也会告诉他愁落暗尘的情况。愁落暗尘在美国待了一年，过了21岁的生日不久，传来死讯。
羽人非獍随即辞职，回到了家里，拿起久未触碰的二胡。
后来他又回学校去，学了好几年的音乐，成了二胡名家，而立之年依旧未娶，没有人知道原因，包括羽人非獍自己。也遇到过非常好的人，但是没有办法。他一生之中认识愁落暗尘仅仅是三四年的事情，可他忘不了那一晚看见他流的眼泪。生离死别，每个人总要经历上几回，羽人非獍认为他在心里已经淡忘。有一次在音乐学院，听见别的班的学生上赏析课，放自己的专辑，一首一首放过去。羽人非獍就坐在旁边的教室休息室，一直听到最后。那全是愁落暗尘写给他的曲子，全是他生前留下来的回忆。
可羽人非獍再也不能见到他，不能跟他说对不起，也不能跟他说喜欢你。
世间至悲，不过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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