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14 [袭善莲]花妖，1F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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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6-02-14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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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4 [袭善莲]花妖，1F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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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

一

夏日的夜里总是容易流传些仙妖鬼魅的故事，念过一天经又撞完钟后，大和尚们不是去睡觉就是找了阴凉的地方呆着，而那些童心未泯的小和尚们就聚到了一起。

善法天子年纪也不大，但天性认真的他看起来总是凌厉而严肃，顶着粉雕玉琢的脸却像个小大人。树荫下一群穿着僧衣的小童听年纪更大些的少年在说附近村落传得神乎其神的画中仙的故事，说是真的有人看见从画里出现的紫衣仙人。在一片脆生生的好奇催促询问声中，讲故事的少年继续了下去，善法天子远远地听着，转了身便朝弟子房回去了。

这时候并不算太晚，明亮的月光洒在地上，将安静庄严的寺院照得清清楚楚。一排排弟子房间的空地都没见人影，屋子里也没有灯火与声音，大概是这批年纪尚小的僧人逗留在寺中其他地方未归。善法天子推开房门，发觉屋里比外面更加闷热，不由得停下了动作，而这时，一墙之隔的后院却传来了响动。

是谁在寺中喧哗？善法天子听着那像是争论最后发展成了打斗的声音，眉头皱紧了，提步就往后院走去。

弟子房的后院除了杂物房外还有个池塘，里面长了许多野莲，到了夏天的时候经常有蜻蜓在四周飞停。师父们一般都不让年幼的弟子来这里，说是怕他们贪玩落水发生意外。而其他要消热解暑的弟子更爱去寺院旁的小溪，溪水从山上流下，更加清凉。

走进后院，善法天子一眼就看到了池塘边抱在一起滚来滚去的两个陌生的孩童，穿着黑衣的那个嘴里还在嚷嚷着“你才是错的”之类的话语。

善法天子沉声喝道：“住手！”

然而白色僧衣的童子朝他看了一眼，另一个却压根没回头。

善法童子仗着自己身量比他们高大些，走过去抓住后领就将两人分开，然后冷着脸站在中间，问：“你们是哪个院的？难道没背过戒条，为何会在此打斗？”

黑衣的小童鼓着脸看天，不说话。善法天子正为眼前两人相似的容貌猜测他们关系时，却听到了一道温吞柔软的声音。

“我是一步莲华，他是袭灭天来，刚才只是我们兄弟俩在闹着玩。”

善法天子有些不信，说话的一步莲华这时走到袭灭天来身旁，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衣服。袭灭天来“哼”了一声，却也没将拉住他衣袖的手打掉，两人长相相似，站得这样近显得感情很好，就像刚才真的只是在闹别扭打闹一般。一步莲华这才又睁着柔软湿润的眼睛看向善法天子。

善法天子回忆了一番，并不记得自己有听说过这两人的名字，但看着他们身上的僧衣，他也只当两人是最近新入门的弟子，还没正式分到各院就不知为何从外门来到了戒律院的地方。他看着黑衣的袭灭天来脸上因之前在地上打滚而沾上的泥灰，小小的脸如同花猫一般，语气更加严厉了起来：“新来弟子都被告诫过不能在池塘边打闹，你们明知故犯，看来该让带你们的师父知道你们的作为……”

他念着这两人刚入门便没有将争吵打斗的事情算进去，然而这有可能导致落水的危险的行为他却要防着这两人再犯。话音未完，他面前的两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都露出了几许慌张。一步莲华本来就如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中仿佛凝聚了更多水气，走上前一步想拉善法天子却又一副不敢的样子，童声软软地求道：“能不能别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事？”

一旁的袭灭天来虽然没说话，睁大了的倔强双眼却完全倒映了善法天子的身影。这对兄弟表情气质相异，但此时同样清秀的脸上露出的神情却都让人不忍拒绝他们的请求。善法天子沉默了片刻，才又开了口，语气听起来缓和了些：“这次便罢了，以后你们不要再来这里。”

等着答案的两人松了口气，袭灭天来忽然又开口，问道：“出家人都不准骗人的吧？”

善法天子道了声“是”后又估摸了一下时间，说：“我送你们回外门。”

“我们可以自己…”一步莲华刚开口，抬头就看到了善法天子又皱起的眉，立马停了声音，然后才说道：“那你先走，我们跟在后边。”

善法天子不明所以，只是看了突然显得乖巧起来的两人一眼，转身的时候叮嘱了声“跟上。”

然而走了两步，他却没发觉身后的动静。

善法天子回头，入眼的只有空荡的院落以及池塘上亭亭立着的莲花。

月光如水洒下，忽然有风吹过，高出水面的层层莲叶晃了晃，露出了其中两朵小小的花苞，一白一黑，在月下像是被环绕了一圈莹润的光。

善法天子站在后院的拱门下，唤道：“一步莲华？袭灭天来？”

没有人应声。

二、

善法天子没有再见过池塘边那一黑衣一白衣的两个小孩。他向负责安排新入门弟子的僧人打听过，发现寺中并没有那样的弟子。

善法天子想着那一天自己转身之后就没听到声音，回头再看人已不见的情形，觉得不可思议。他年纪虽然还小但各方面在同辈人中皆是不凡，包括功夫。打闹时会产生那么大动静的两个小孩不可能一下子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忆起了一步莲华让他先走的话，脑海中还不断浮起树下乘凉时师兄们讲的志怪故事，隐隐有了猜测，但又担心自己的无法理解只是因为孤陋寡闻。

然而不管怎么猜想，他都没有将这件事情说给任何人听。

他答应了不会说出去的。

夏天慢慢就要过去了，白天烈日炎炎，到了夜里刮风的时候却已经有了几分凉意，会在大树下听故事讲故事的师兄弟们渐渐地也不来了。在寺庙内院的灯火几乎都熄灭，弟子房也没了声音的时候，善法天子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发现自己戴在左手上的佛珠链不见了。

在寺里丢了东西基本上都能找回，然而这串手链却是善法天子一直都戴着的，如今不见也不知道是掉了还是断了。他毕竟年纪还小，惦记着这件事就有些睡不着，便决定还是先去将佛珠链找回来。

回忆白日里做了什么，他想来想去都觉得应该是在帮师父从杂物房搬东西的时候弄丢的。而杂物房就在后院，今夜月光正好，看什么都清清楚楚，也不用担心烛火会惊扰到别人。

四周都很安静，善法天子只听到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地响起。可是来到了后院的门口，他却听到了隐隐的水声，不像被风拂过的那种，反而像有谁在拨弄水花。

善法天子循着声音看了过去。池塘中的莲花都开得很好，莲叶幽绿，水面如同镜子反射着月光。而池塘边的大石上，穿白色僧衣的小孩正背对着他。

“一步莲华？”善法天子轻声问道，一边向前走了几步，这才看到他眼前的人撩着衣服下摆挽起了裤腿双脚放在水中。下一刻，善法天子的语气就凌厉了起来：“不是说让你们别来池塘的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将一步莲华抱离了水边让对方站到草地上。为了玩水，一步莲华将裤腿挽得很高，水珠从他的膝盖往下滚，光裸的肌肤在月光下白得几乎通透。

风吹了过来，带着夜里丝丝的凉，善法天子看着一步莲华衣衫不整的模样，吩咐道：“快将裤脚拉下来，你想着凉么？”

一步莲华从刚才就有些反应不过来，回了神才乖乖地弯下了腰放裤脚，然而那慢悠悠的动作让善法天子看不过去了，也半蹲下帮起忙来。等两人重新直起身子，一步莲华道了声谢后，好奇道：“你好像很不喜欢看到有人来这池塘？”

善法天子皱着眉，说：“这里以前出过事，有年岁尚小的弟子……”他说着说着，心神忽然一恍惚，某种因为呼吸不过来而导致的胸口疼痛瞬间涌上，莫名的绝望随之产生。他有些站不稳，一双手此时伸过来扶住了他。

善法天子晃了晃头，垂眸看到了一步莲华惊讶的神情，深吸口气平复了呼吸才道：“你以后别来就是了。”

一步莲华动了动唇，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却什么也没说，隔了一会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拿出了一串檀木佛珠，问道：“你是来找这个的吗？”

善法天子点了点头，接过的同时看了眼仰头面向自己的一步莲华，问：“你在这里是为了等我来找？”

一步莲华笑了一下，没说话。

善法天子看了看左右，疑惑道：“袭灭天来呢？你这么晚一个人在这？”

“他有事没来……”一步莲华笑得有些勉强了。他看到这串佛珠链的时候，连着珠子的细绳已经断了，只有半截手链还在原地，其他珠子已经不知道滚去了哪里。他将不见了的佛珠一颗一颗找回来的过程中，袭灭天来就有些不耐烦地让他放弃，最后见他不愿就自己先离开了。他也是不久前才独自找了新绳重新将珠链串好。

善法天子盯着一步莲华年幼的脸，过了会才看向找回的佛珠。戴了多年的手链他早已熟悉，拿到手中的时候已察觉有什么细微的改变。他郑重地道了谢，然后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道：“夜深了，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然而一步莲华却低了头，轻声说：“你不必如此，其实我比你更熟悉这里，我在这寺中都呆了快一百年了。”

善法天子沉默了半晌，只说了一句：“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一步莲华笑着同他道别，一会儿就淡去了身影。

善法天子握着手链站在原处，看着面前安静的莲池怔了一会，转身回了房。

三、

戒律院的弟子们一个个都养出了凛然庄严的样子，更不要说备受长老们关注的善法天子。年纪增长，沉静威严的气质掩去了他俊美容颜所带来的青涩错觉，行事果断评判公正让他虽没什么亲近的友人但却莫名多了许多崇拜者。

如今的善法天子已经可以将打闹中滚做一团的一步莲华和袭灭天来一手一个拎起来。戒律院的弟子生活时间规律，一般并不会有人会到后院池塘，善法天子也不过偶尔去见见只在池塘附近出没的那两人，所以这件事还没别的人注意到。

一步莲华和袭灭天来身形未变，依然是初见时那小小的样子，不管过了多久这两人都是经常说着话就争辩起来。一步莲华给善法天子指认过自己和袭灭天来的本体，是并蒂共生的一白一黑的两株莲花。池塘里其他莲花都开的时候，他们会将本体隐藏在厚厚的莲叶间吸收日月精华，而到了严冬百花凋零之时，他们就施法掩去本体的形影。

善法天子修行佛法，身周带有人眼所看不到的清圣之气。一步莲华喜欢亲近这样的气息，熟悉了以后会扯着善法天子的衣摆让他给自己讲经。袭灭天来虽然同一步莲华一样，都是因佛寺中圣气而开化了神智，但不知为何却对佛法奥义十分不耐，即便听过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善法天子看到带着不屑表情听他讲经的袭灭天来，眉头皱过却也不会如何，声音依然稳重温和。其实最开始，坐在池塘边仰着头专心听讲的人只有一步莲华，袭灭天来一向躲在本体中睡觉。然而看着关系越来越好的善法天子与一步莲华两人，袭灭天来逐渐睡不着了。

于是当某一天一步莲华正要如同往常一般靠到善法天子身边的时候，就发觉自己被人抓住了衣服，无法前行。他回头，看到的是袭灭天来故作无表情的一张脸，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过来。

一步莲华愣了会，忽然笑着收回了向前迈开的步子，拉着袭灭天来的手一起原地坐了下来。善法天子看着这一幕，默默地感慨了这对兄弟感情真好后，整理了思绪便接着上一次的内容继续了下去。

夜里的池塘很安静，善法天子将声音压得低了，尾音散在四周有种空灵飘渺的感觉。又是一年夏季，蓝衣的青年僧侣坐在青石上，抬首垂眸时肃穆端庄，一步莲华手持着用串好的莲子化出的佛珠，时不时陷入沉思，然后在肩上感受到袭灭天来枕过来的重量时无奈地轻叹。

夜风大起来的时候，一黑一白小小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善法天子看着池塘中轻轻晃动的花与叶，双手合十。

这一年，莲花开放的时候，寺里的僧人们都嗅到了比以往浓郁的花香。莲香从来清淡，不凑近一般是感觉不到的，好事的僧人循着香气来到了戒律院的后院池塘，看着满池盛开的花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便认为这是某种福兆。

恰巧，善法天子这时被选中，要与寺中高僧一同前往另一座佛寺参研佛法。同时那座寺中也会遣派僧人过来。将这件事与莲香之事一联想，带着崇敬的眼神看善法天子的人越发地多了起来。

然而当事人却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到了后院莲池，唤出那两莲花妖问起了缘由来。

一步莲华出现时，身上只是带着淡淡的香气，而袭灭天来拉低了黑色兜帽出现时，四周的香氛却忽然浓郁得醉人，善法天子感到头脑一阵晕沉，连忙运了功法才清醒过来。

一步莲华说道：“我们修炼到了一定程度，修为即将再进一步，所以有些无法控制妖力。你最近还是别过来吧。”

善法天子问道：“妖力，是这香气？”

袭灭天来这时开了口，道：“我们是花妖，靠着香氛吸引活物是本能。就算用再多的佛门圣气遮掩也是没用的。”他说完，朝一步莲华看了一眼，又扭了头。

一步莲华垂着眸轻轻地点头。

善法天子道：“我最近都不在寺中，你们……”他本想问眼前的两人是否会出什么事，但又想想对方都不是真正如形貌这般年弱幼小，便还是改了口，道：“我这次离寺最多三个月，你们保重。”

说完，想着袭灭天来身上香气比一步莲华的浓郁许多，应该是这两人修炼方式不同导致妖气外露程度不同的缘故，善法天子从手腕上取下了当初失而复得的那串佛珠，递给袭灭天来，然后说道：“我修行悟道时这串佛珠也沾了不少佛气，你拿着或许能让莲香淡去些。”

袭灭天来沉默着，兜帽挡住了表情，站在他身边的一步莲华却感受得到他的犹豫。等了片刻一步莲华索性自己将手链接过，转身再套到袭灭天来的手上，然后对着善法天子说了声“多谢。”

善法天子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便先回房休息了。

袭灭天来悄悄地将松垮垮挂在手腕上的珠链又绕了一圈戴好，感受到外放的妖力平息了些，忽然开了口说道：“他会慢慢长大变老，然后死去，但妖可以活很久。”

一步莲华说：“缘至则聚，缘尽则散。既然人都会死，难道你会后悔当初救了他么？”

袭灭天来睁大了双眼看向一步莲华，惊讶地问：“你怎么……”

多年前的夏天，有耐不住热的小和尚在池塘边玩耍，一晃眼竟看到了隐藏着的黑色莲花。想要将花摘下的小和尚差点成功，却被穿着蓝色僧衣的小童制止了，然而那蓝衣的小童却意外坠入了池塘之中。

附近没有大人，惊呆了的小和尚又不会水，看着池中的人慢慢沉下后才回神慌张地跑出去叫人。可哪知本以为必死无疑的蓝衣小童后来却只是昏迷在了池边。

袭灭天来闷声道：“你那时候不是悄悄跑去寺里听经去了吗？”

一步莲华眨了眨眼，露出一副“我都了解”的笑，道：“你不爱去寺里，不知道有些僧人其实也很爱交流闲聊的。”

袭灭天来看着眼前的人那与自己相似的脸上露出的表情，忽然就伸出了手，捏住对方软软的脸朝两边扯，自顾自地解释：“我只是不想池塘被死人弄脏了而已。”

一步莲华挣扎着，心中却在偷偷地笑。

而袭灭天来不想说，他那时想到的是一步莲华对他不要靠活物生气来修炼的告诫。

他放开了捏着一步莲华脸颊的手，却还是捉着对方，有些庆幸。

天气就要凉爽起来，善法天子离开了佛寺，临走前让袭灭天来和一步莲华静心修炼度过这段时间，并让他俩一定和睦相处。

一步莲华乖巧地应了，露出的笑温吞而令人安心，袭灭天来的回答是一声轻哼。

四

善法天子踏着冬天的第一场雪回到了寺里。他与同行的高僧正要回到大殿去见住持，却发现寺中许多人都处于莫名的骚动中。

前往大门引接的僧人见他们面露疑惑，主动说道：“派遣来的大师们发现了寺中藏有妖邪之物。昨天夜里，他们做法将妖物赶跑了，众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善法天子忽然心一沉，闭眼强行平静之后才问道：“妖？是什么样的妖？”

那僧人道：“好像是花妖，在戒律院发现的，前阵子的异香原来就是由那花妖造成的……”

善法天子有些听不进去后面的话了，他握了握拳，却没有碰到习惯挂在手腕上的佛珠。沉默地与带领他的高僧走进大殿，有些不在状态地同住持回报了这段时间的收获，住持只当他是累了，便让他早些回去休息。

离开大殿的后，善法天子虽然已不抱希望，但依然控制不住心急地想回戒律院看看情况。而这时，身旁那位让他尊敬的高僧忽然开了口，叹道：“可惜啊。”

善法天子转头，不解地看向他。

那高僧说：“你是戒律院的人，这件事告诉你也无妨。其实寺里不让年幼的弟子去戒律院的后院池塘，除了担心他们会发生意外落水，也是在防着池塘里那两莲妖。”

善法天子惊讶地停了脚步，道：“原来师父们早已知道……”

高僧继续道：“修行到一定程度自然能察觉那妖氛。那并蒂双生的莲妖都带有佛门圣气，又不曾害过人，让他们在寺中修行也无不可，但其中之一妖邪之气甚重，所以才会稍稍防着些。”他说完，摇着头可惜道：“百年便能修炼至本体花开，算起来资质不差…本以为能看到妖修得道，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善法天子听眼前的僧人念了声佛号，一下子心中满是茫然。他的同修虽多，但是交好的却几乎没有。这数年来，与一步莲华与袭灭天来的相处根本比不上他和同辈僧人共同修行的时间，可是他却觉得那两人仿佛陪伴了他很久，让他恍惚间错觉他们三人才是真正一同长大的。

他来到了戒律院后院，池塘岸边被这场雪掩盖得洁白，而池水中露出水面的莲茎齐齐地断了。初冬时节，其它野莲早已腐朽得连茎与叶都看不到了，如今还在的，只有那花妖斩断本体所留下的茎身。善法天子看着，一边听好事的和尚所说昨夜法事的经过，知道最后的希望已经毫无可能。他在想，他们幸好还能逃离，可是心却一点点地泛起空来。

一步莲华与袭灭天来从开始到最后都是一起的，他担心他们所受的伤，却又莫名地觉得他们不会就这样死去。

善法天子想着，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从正殿回来，善法天子就直接去了后院，最后勉强提神与同修们招呼过才回房。推开房门的一瞬，善法天子回神，立刻察觉到房内有人。天色已暗，他朝着房中地上黑影，轻喝道：“是谁？”

“天子，你回来啦。”

温吞的语气，却不是熟悉的声音。记忆中小童软糯的嗓音如今却是青年的醇和平正，虽然气息略显虚弱，但善法天子听到那语调的同时马上认出了对方是谁。他关上了门，进屋一边点灯，一边探问：“一步莲华？”

灯火亮了起来，将屋中的情况照得清晰。穿着白色僧衣的青年坐在地上，兜帽下的容颜温柔俊美，然而银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嘴角还有血。而他怀中抱着另一人，容貌与他相似，却因为面上特殊的花纹而更显妖异。那人身着黑色僧衣，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让人几乎无法察觉。

善法天子走上前去，在他们前方站住了，低声唤：“一步莲华，袭灭天来。”

一步莲华朝他微微一笑，说道：“天子你看，我们开花了，终于能变成大人了。”

善法天子说不出话来，他蹲下，伸手去探一步莲华与袭灭天来的情况，蓝色的衣摆覆在了地上交叠的黑色与白色布料上。袭灭天来的状态十分不好，一步莲华的伤没有那么重，但是他一直在为袭灭天来传功，看起来也无法撑太久。

善法天子道：“你收功吧，让我来。”

一步莲华摇了摇头，说：“没有必要。”

善法天子眉心皱起，抿了抿嘴，继续说：“你们身上的气息弱，别人暂时察觉不到，但是时间一久……还是让我我送你们到别处养伤吧。“

一步莲华低头看向处在昏迷当中的袭灭天来，再次摇了头：“天子，多谢你，但我们走不了了。”

一夜之前，袭灭天来帮他挡下了攻击，厉声让他放出身上佛门圣气躲回本体隐匿起来。一步莲华以为他们能够长久地在寺里修炼下去，可是当好不容易结成的妖丹受到攻击震荡的时候，他才第一次感受到身为异类被排斥的那种悲伤。

但不管如何，他还有袭灭天来，袭灭天来也有他。

袭灭天来要离开佛寺，亲手将黑莲的茎给斩断，一步莲华却在袭灭天来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对白莲做了同样的事。最后，两人到逃离后都没有对话，只是袭灭天来终于陷入昏迷时，紧紧地握住了一步莲华的手。

善法天子露出了意外的表情，迟疑地问道：“为何说……走不了？”

“他的伤太重，本体断根，已经无法恢复。把我身上的功力渡过去可以救他，不过我们又得重新修炼了。”一步莲华搂着袭灭天来，对善法天子说着分离，脸上却始终带着淡淡的温柔，“天子，抱歉，或许很久以后我们才能再见了。”

善法天子定定地看他们，仿佛这样看着就能将眼前的人映在什么重要的地方。烛光忽然闪了闪，爆出了细小的火花声，他终于敛眸，神情如同每次在小池塘告别时一般，说：“我等你们。”

一步莲华轻轻地笑了，然后慢慢地俯身，与袭灭天来额头相触。他们额间如同镜中照影的梵字此刻重合。黑与白的光交融闪过，善法天子觉得眼睛被刺得酸涩，不由得闭上了眼。等到一切平息，他再看向之前一步莲华与袭灭天来所在的地方，入目的是地上留下的檀木佛珠，还有佛珠中间的一粒莲子。

善法天子将莲子捡起，放到了怀中，手持住那串曾陪伴他多年的佛珠时，他阖眼默默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

一莲托生住在山脚下的小庙里，每天除了诵经之外就是之外就是带着扇子到山上的梅林里喝点小酒舞舞剑。他曾经是个游僧，但有一天觉得想看的事物暂时看尽了，就随便找了一处寺庙停留了下来。庙里面本来还有一名蓝衣的僧人，那僧人唤作善法天子，看起来十分认真严肃，却意外地不像普通僧人一般计较他喝酒破戒。

小小的寺庙一共就他们两人，十分清静，再加上所住后院的那一汪碧潭，到了夏天显得格外凉爽。潭水很深，一开始只能看到里面有鱼，不知哪一年忽然就有两支莲花骨朵冒出了水面。可是春去冬来，那花枝一直都在，却从来都没见开花。

一莲托生觉得奇妙，但是看到同修的僧人偶尔在潭边静坐，便也一直没有多问。

这年的夏天同以往一样，白天闷热逼人，夜越深越靠近深潭慢慢地就有凉意沁了出来。正值黄昏的时候，善法天子从附近的村子回来，没有看到一莲托生，便直接回了房。他打开了房门，恰巧就看到床上他离开时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乱成了一团。

两个光溜溜的小小婴儿，看起来站都还站不稳，却使劲地扒拉着被子想抢过来像是要遮住自己。善法天子开门的声音让他们愣愣地回了头，就那样看着蓝衣的僧人迈步过来双手拿着被子一包，他俩被裹成了一团，只有头能露了出来。

银色头发的小婴儿笑得乖巧，奶声奶气地说：“天子，你回来啦。”

善法天子没有说话，突然间就晃了神，记忆回到多年前夜里，白色僧衣的青年即便虚弱着，在摇晃的灯光下依然用温吞的语气这样向自己打招呼。

即便眼前人已换了模样，善法天子却有种时间交汇的错觉，仿佛他们从未离开。回忆让他心中一空，伸手便将裹在一起的两个小婴儿连同被子抱到了怀中。

袭灭天来好不容易将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被搂住的时候也是沉默的，小小的手却悄悄地摸上了善法天子鬓边已染上白霜的头发。

一莲托生踏着最后的霞光回到了寺庙，看到善法天子脸上的表情时他竟难得地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善法天子站在屋檐下，房门开着，光线隐没的傍晚一切看起来都有些朦朦胧胧的，一莲托生觉得他看向潭水时的目光自己从未见过。

善法天子的手中没有拿着他原本一直随身的佛珠，一莲托生不知道他放到了哪里。

潭里的两株莲依然没有开，一莲托生看了眼，摸了摸腰间的酒壶便回了房。

夏夜，深潭仿佛比往日多了些什么动静，一莲托生摇着扇子翻过身。

而临水的那一间房中，善法天子睡得正沉。

夜露滴下，搅乱平静的潭水，破碎了倒影。过了一会，如镜的水面再次映出两株未开的莲。

一黑一白，并蒂而生。

完

不信抬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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