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07 【吞雪】少年童子，1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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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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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7-09-07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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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7 【吞雪】少年童子，1F完结

吞佛童子还在他妈肚子里缩成一团啥也没干的时候，清誉就让个瞎眼的算命先生隔着肚皮和厚厚的大棉袄给败坏了。那算命先生拉着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翻着一双只见眼白不见眼珠的下垂眼，掐指一算，砸吧下嘴，啧啧几声，甚是忧患地跟吞佛妈说：
“大姐，你怀了妖孽。”
若吞佛肚里有知，定然得隔着肚皮讽一句，你才妖孽，你全家都妖孽。
但那时的吞佛连手指都没长好，无知无觉，自然听不懂这话，只是下意识的伸脚踹了踹他妈的肚皮，以示不满。
吞佛妈摸摸肚子，不敢置信地问：“怎么会呢？”
算命先生用手在光洁的下巴处做了个捋胡子的动作，努力营造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娓娓道：“你肚里怀的，乃是上古旱魃转世，上可旱天屠龙，下可引瘟渡江，若他出世，为祸一方，民不聊生。”言罢，摇头叹息。
乡下人，最信鬼神。吞佛妈被这话惊出一身冷汗，堕胎的心都有了，念在血肉相连几个月，最后还是舍不得，巴巴地向算命先生求化解之法。
化解之法倒也简单，除开真金白银是实的，其余乐善好施拜神礼佛早晚三炷香之类的皆虚，不过孩子小命好歹是保住了，吞佛妈感激得差点挺着个大肚子给算命先生跪下。
算命也是个正经营生，算命先生收了吞佛妈的嫁妆，还兼一顿饭，买一赠一，童叟无欺，顺便给帮起了个名字。
旱魃这玩意儿太凶，得用个有气势的名字才能压住，就叫吞佛童子吧，封禅气圣，童子善财，兼容并蓄，镇煞聚福。
吞佛妈忙不迭点头，忽然想到——“那万一是个女的呢？”
“女的嘛，就叫吞仙。”算命先生抹抹嘴，打个饱嗝晃晃手里的算命幡，施施然迈步走出门，留下一个还没出生就被划成异端命格的吞佛童子。
这事不知该怪谁，吞佛自然不是旱魃转世，算命的也只为了混口饭吃。诚然这混的方式委实不地道，但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就图一个“活”字。
吞佛也是命犯太岁，好不容易从旱魃转世的瞎掰里存活下来，他妈竟然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他爸听见这消息，想不开导致一口气没喘上来，活生生给气死了。就这样，吞佛童子的灾星名头，算是被迫坐实了。
可怜巴掌点儿大的婴儿，落地后的第一声啼哭，不是庆祝自己的新生，而是哀悼双亲的死亡。
这样的孩子，任人家胆子再大也不敢抱回去养。轮流喂点吃食，勉强保证不死，至于能挨多久，尚是未知数。
消息传到算命先生耳朵里，他有些坐不住了。什么旱魃灾星，全是胡诌的，等下这孩子要真死了，那罪过可大。算命的一咬牙，白眼忘了翻，幡子忘了拿，心急火燎地去把吞佛童子抱了回来。
一看，乖乖，脸都饿青了。
算命先生年纪大了，自己饱一餐饿一餐，好死赖活，生活没个着落，养孩子是万万不能的。他琢磨一番，想到自己的远方表亲袭灭天来，身强力壮志气凌云，有模有样外刚内柔。因为早年分地的事，跟同村的一步莲华死磕不休，憋着一口气多年打拼，攒下点家底，养个孩子，不成问题。
事就这么一拍大腿定了。
要说这袭灭天来，外表看着黑，切开来白得晃眼，人称阿来。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对打拼事业有着非凡执念，乃是闻名十里八乡的有志青年。对于收养吞佛的事，阿来一开始是拒绝的，他一大男人，又没经验，怎么想怎么不合适。好在吞佛牙虽未长，心机已生，阿来一拒绝，他就扯着嗓子使劲哭，仿佛被全世界抛弃；阿来一抱，哭声立马跟被刀切了似的，咿咿呀呀握着阿来的手指用心吐泡泡。
阿来心软，被一哭一握打动，眼里含泪应了。
在阿来的以身作则和爹娘兼任下，吞佛长势喜人，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帮阿来做许多事。就是那脸，不知是不是小时候遭难的缘故，平日里瞅着特别白，没有一点乡下人勤劳能干的气质；光线一暗，又变得特别青，加上人瘦，不知道的还以为忍饥受冻多少年。
阿来是个有志青年，不仅表现在干活上，还表现在对知识的追求上。他对吞佛寄予厚望，希望吞佛能成长为一个内外兼修的有志青年二代，年纪一到，就把吞佛送去了私塾。不幸后来教书的老先生去世，私塾倒闭，吞佛只能回家种地。
这年夏天，亚热带季风气候显示了它的独特魅力，阳光充足，雨水丰沛，地里庄稼蓬勃生长，瓜果蔬菜喜迎丰收。阿来常年去户外地地主家当长工，地主家有一大片快成熟的瓜地，需要人照管，阿来想也没想，把吞佛拎过去，得地主过目首肯，专司夜里看瓜。
温柔如水的夜色里，深蓝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圆月下方是一顷碧绿的瓜地，乍一眼望不到边际。四合无人的静谧里，入耳最多的是细细的风声。偶尔传来“啦啦”的响声，便是獾猪、刺猬和猹之类的畜生在咬瓜。童子循着声响，缓缓靠近……
好童子！只见他身着白衣，足踏赤靴，腰缠金线，手持朱枪，运功疾行。看见咬瓜的畜生了，默念心诀，提气起枪，狠命刺去，一刺一个准。那咬瓜的小畜生不待反应魂魄离体，茫然间早已重入六道轮回。
在畜生死不瞑目的尸身旁，童子吞佛左手持叉，右手负背，漠然长立，面容深沉，目视远方。任银白的月光洒遍周身，宛若身披战甲，散发着属于英雄的光辉与孤寂。
他给他手中那长得像枪实则是叉但被强行看作是剑的家伙取了个名字叫“朱厌”，谐音“猪厌”，意思是獾猪之类的偷瓜贼很讨厌。十分雅俗共赏。
整夜不可能一直叉来叉去。过几日，吞佛自己带了一根竹笛，刺猹闲暇之余，坐在瓜地之间，对月吹奏。
笛音袅袅，随风而逝，飘进了有缘人的耳里。
再过几日，笛也吹厌了，便坐着望月沉思。
这个世界，日月更替，天地浩渺。此刻存在其间的，只有他一人，尚不及沧海一粟。
剑雪就是在这种时候出现的。
——“再吹奏一曲，可吗？”
略嫌高扬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吞佛扭头一看，有些愕然。
迎月而立，绿衣随风扬起，发丝微微而动，拂过圆而莹润的脸庞，一双轻眨复睁的眼睛里，有美丽平静的蓝，青天流云，碧湖无波。
人？或是……鬼？
吞佛转身拾起竹笛，搁置唇边，十指轻按，乐音流淌而出。绿衣人站在他身后，闭目静听。
我叫剑雪。
自那晚起，绿衣人每夜必来，渐渐与吞佛熟识。吞佛趁机问起他的名字，他如是回答。
“‘雄儿抚剑，兆止莲花；交人荻藻，动成雪气。’”吞佛到底读过几年书，张口就来借花献佛。
“是夸名字，还是夸我。”
“有何不同吗？”
剑雪略加思忖，道：“我只认识你。”
“我难道不够‘荻藻’？”吞佛扬眉。
……剑雪突然觉得，眼前这人似乎有些不要脸。
夏季的暴雨，往往说下就下，左有电闪雷鸣开道，右挟狂沙走石护法，来时如排山倒海，去时犹风卷残云。
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地主有点人道主义意识，见雨下这么大，特意吩咐吞佛今晚不用去看瓜了。
这么大的雨，剑雪应该不会出现。
吞佛拔蜡就寝，辗转半夜后被一道闪电霹得惊坐起。
那要万一去了呢。
吞佛三下五除二从床上爬起，披件蓑衣撑柄油纸伞，赶到瓜地。
果然。
如注的雨水中，剑雪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浑身湿透，毫不在意，像一尊没有生命气息的雕像，显得执拗又气人。
隔着厚厚的雨幕，吞佛觉得自己和剑雪似乎是身处不同世界的人，遥遥相望，不可触及。
抓住他，抱住他，可以共存于同一片天地吗？
吞佛这样想，就这样做。走到剑雪面前，看到剑雪看见自己时眼里刹那燃起的光芒，有点心疼。他用袖子擦掉剑雪脸上的水，轻轻抱住了剑雪。
抱住了他的实体，共存于一片天地。
身体冰凉。
“为什么要来？”他附在剑雪耳边问。
“怕你会来。”
“可我没有来。”
“现在来了。”
傻瓜，傻剑雪。吞佛叹气。还好来了。
破旧的瓜棚里，火焰舔舐着枯枝，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枯枝的存在，一寸寸被掠夺，化成虚无的光热和缥缈的青烟，最终消散。
剑雪穿着吞佛的外衣，视火发呆。
“想什么？”吞佛摸摸剑雪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了。
剑雪扭头看吞佛发青的脸，目光迷离，欲言又止。
吞佛用积极的眼神鼓励他说。
“火，为什么叫火？”
……
小朋友，这真是一个好哲学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好解释，吞佛搬出昔年所学，结合生活经验及自身悟性，给出了一个还算经得起咀嚼的比较有内涵的回答体系。
为防剑雪接着问出“水为什么叫水”，吞佛抢先讲了一个故事。
住在外星球的小王子，有一朵心爱的玫瑰花，就跟我一样。
你是小童子。剑雪认真打断。
那就小童子，有一株心爱的瓜苗。吞佛皱皱眉头，这叫法怪难听。
听故事的剑雪，靠着吞佛的肩缓缓睡着。吞佛小心翼翼把剑雪放在草席上，自己也躺下，侧卧看剑雪的脸，轻轻握住剑雪的手。
晚安，心爱的瓜苗。
棚外雨声嘈杂，棚内一夜好眠。
天明醒来，身上盖着自己的外衣，剑雪已不见。
关于剑雪到底是个什么，吞佛逮空研究过，初步判断不是人。却也不像鬼，尽管入夜来天明去的习性很类似。
直接问好像也不太好。吞佛皱着眉头，谓我心忧状地回到地主家。
有缘千里来相会，大门口撞见坑过他的算命老先生。
吞佛自然不记得自己曾被算命先生坑害之事，奈何本能有点不痛快。看算命先生翻白眼走来，不动声响站到一边，伸出一条腿，准备绊他一跤。
眼见算命先生要被绊倒了，忽然一个神闪避，从边上迈了过去。与此同时，眼框内翻下一双黑眼珠来。
“啧啧，小小年纪，心机之深。”算命先生感慨。
“谬赞，不及老者。”吞佛谦虚是德。
看到吞佛那张白得跟发面馒头蘸石灰似的脸，算命先生觉得好生面善，努力回想片刻，忽然认出这人是谁。暗道一声祖师爷。
“少年，我见你印堂发黑，最近是不是招惹了什么？”捋一把并不存在的胡子。
吞佛闻言，佯认真思索，而后道：“确实是有。”
“何物？”算命先生忙问。
只见吞佛将目光落在算命先生身上，上下打量，表情严肃，如视异类。
看得算命先生直想呼他一嘴巴。
吞佛收回目光，换上满脸嘲讽，转身进门。
“喂，你倒罢了，对方的情况可不好！”
“喂喂，你难道没发现他气色越来越差！”
“喂喂喂，你就等着他灵气耗尽灰飞烟灭吧！”
脚步终于停下。
半柱香后，算命先生和吞佛同时出现在路边的一个面摊。
方才一路，算命先生跟吞佛进行交涉，断言对方是精魅一类的东西，修为不够，强行化体，与人接触过深，凶多吉少。
事关剑雪，吞佛捡重点将自己所知的情况说了出来。
“想来是游荡的一缕孤魂，偶然附在了瓜苗上，天时地利，得了灵气。什么不好附，附瓜，这种一年生的植物，除非不开花，一开花就死了。”算命先生边呼噜呼噜吃面边摇头。
“对了，还化体近人，简直活腻了。”看着算命先生一脸“不作不死偏要试”的表情，吞佛很想送他一叉。
压下内心的冲动，吞佛虚心求教。
“没什么办法，本就是孤魂，终归要散，迟早问题。”遭吞佛眼神一剜，淡定改口，“不过，离他远点，让他死心，好好修行，吐日纳月，没准能修成个精。”
面吃完了，吞佛二话不说主动帮算命先生再端了一碗，让他慢慢吃，自己有事先行一步。
算命先生点点头，心说后生还蛮懂事，拿筷子拌拌面，继续吃。
“啊呸——”
十步外的吞佛如愿听见预期中的嚎叫，不枉他特地加入的大半碗盐糖胡椒粉。
反正还没付钱，摊主原话，随便加。
如何让剑雪死心，是一个段位极高的难题。吞佛一番冥思苦想，认为只能正面冲突，不辞而别反而会让剑雪像个傻瓜一样等。
说来还真是个傻瓜。
用时数天，吞佛模拟好说辞，整理好心态，装敛好情绪，就去了断。
今夜下弦月。
深蓝的天空，碧绿的瓜地，两条对峙的人影静默而立，一白一绿，状鬼似妖。黯淡到萎靡不振的月光下，剑雪感觉吞佛的脸愈发青了。
“我要离开。”
离开，去哪儿。剑雪没有问，他只说：“我要同行。”
“傻剑雪，你忘了自己是什么？”
忘了，还没有。无主孤魂，附物苟存，他早已失去生前的执念，也没有打算要去的地方。浑浑噩噩的残破意识，度过永无休止的日升月落。如果没有那一串笛音，自己的意识不会聚集起来，更不会化体为人，站在这里。无意义的漫长，有意义的短暂，他选后者。
“我无所谓。”
“我不需要。”
剑雪沉默了。他觉得对方是自己的意义，却未曾考虑，自己于对方而言有没有相同的意义。如果只有单方面的意义，是否真的有意义。
“我想和你在一起。”剑雪很确认很坚定这一点。
纯粹的人带着纯粹的感情说出纯粹的话，杀伤力最大，一般人定然把持不住。
可站在他面前的是吞佛童子。吞佛童子决定要做的事，无人可改。
“我不需要。”
蓝色的眼睛失去了光彩，让人联想到被乌云遮蔽的天空。吞佛面不改色，越过剑雪而去。擦肩时，道：“我骗你的，傻瓜。”
剑雪扭头看他。吞佛继续道：“我从来都不需要。”
天地浩渺，其间还是只剩下一个人。
吞佛跟人换了个活干，待农忙季节过去，就该回家了。
艳阳高照，蝉鸣声远，万里无云万里天，宜出行，忌嫁娶。这天上午，吞佛收拾好行李，就要离开。
走前先去铺子买了点杂物。回来碰见地主家的仆人。仆人略惊，道你还在啊，不久前有人来找你，我讲你早走了。
吞佛一想，坏了。连忙追出去。
回乡的康庄大道上，遥遥望见一个绿色的身影，在阳光下，一动不动。
走不动了。只能到这里。
人形尚且勉力维持，遑论受正午烈阳的煎熬。
可是剑雪从来都不在乎。行想为之事，不计较代价。
只是觉得很遗憾。
不能撑到再见一面吗？
那天夜里，枯枝化为火光，映上那个人的脸庞。温柔跳跃的攀附，毫无罅隙的距离，亲密无间，那么近。火为什么叫火，火可以触摸到那个人，自己却触摸不到，哪怕现在变成火，也是徒劳。
终归是徒劳。
吞佛仿佛看见剑雪正在寸寸消失的身体，感觉心将要从胸腔中撞出来。
近了……近了……抓住了。
好烫，好凉。吞佛说不清楚现在的剑雪是什么状况。可以眼见的轻烟，和大片迅速蔓延的灼烧痕迹。吞佛感觉到手中抓住的剑雪，正在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四野广阔，竟连一处可避的荫凉都没有。吞佛无计可施，把剑雪死死护在怀里，妄图将他藏在阳光底下。
灼烧还在持续，吞佛感觉连自己也要一起燃烧起来了。
抓住你，抱住你，也不可以共存于天地吗？
没有人说话，什么声音都听不见，连心脏跳动的声音都没有。
“我来还你笛子。”是剑雪的声音。
吞佛低头看怀里已经面目全非的剑雪。
剑雪也在看他。
白天是这个模样啊。
剑雪伸手，想要摸上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却在即将触碰之时，骤然灰化。吞佛急忙握住剑雪的手。
只握住一手灰烬。
怀中之人，瞬间灰飞四散。
清风扫过，满怀空虚。
竹笛坠地。
一声铿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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