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1.30 【竞苏】【竞日孤鸣x苏厉】最终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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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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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11-30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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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0 【竞苏】【竞日孤鸣x苏厉】最终测试

主cp：竞日孤鸣x苏厉，魔司令x苏厉/苏厉x魔司令
其他：令狐千里x苏厉，女暴君x苏厉gb向
有ooc，有雷
苏厉右位中心cp向
长篇预警，全文19w+，有车有私设

前言

说起竞日孤鸣其人与那场声势浩大的苗疆内乱，或许在这块土地上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其中更深远的内幕。在那场腥风血雨的王室兵变，苗疆政局彻底大洗牌发生前的日子里，竞日孤鸣在整片疆域里都是亲切而病弱的温和形象。
而苏厉与他的相交远早于那个时候，在他还相当年少时，在苏厉还尚且年轻，不是现如今这般模样时。也正因此，苏厉才更为心知肚明他的为人处世，在他伪装出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苏厉看见的只有残酷的阴谋与超常的隐忍。
之所以使用“残酷”形容，完全是取其字面意思和它的本意。他知晓竞日孤鸣对自己的所为之事，也知道他计划中的所做之事，并且，从多年后发生的许多事件看来，他的残酷不仅是对自己，也是对他人。
苏厉会如此看待他，不仅是因那些举止背后引申的真相所带来的恐惧与危险，这份隐约潜藏的危机也让竞日孤鸣在旁人看来更加具有吸引力与魅力，如同地狱边缘盛开的香花。
他极其明了其人用心。
在苗疆，年龄稍长的人们或许能记得，北竞王爷曾是王储苍越孤鸣最喜爱的长辈之一。后者自幼时起便总爱让他牵着自己的手四处转悠，他们走过青翠山岭间的栈道，跨过潺潺溪流上的小木桥，在风沙漫天的街道上共寻避风的屋舍。
在外人看来二人相当亲近，而这属实是一派使人无法去怀疑其中真实性的，其乐融融的祥和之景。
苏厉有时候会远远地看着他们，目光深邃空洞如同望不到头的海边岩穴，竞日孤鸣偶尔会不经意地朝他藏身的方向投来轻飘飘的一瞥，二人间可能会快速交换一个模糊不清的视线。当后者再看向那个方向时，苏厉往往已经离开多时了。
在那时候，在丑孔明头一次以“苏厉”的身份回到苗疆时，他与竞日孤鸣曾有过一段对谈。后者循着他过往的习惯，令人端来一壶茶水与一壶桂花蜜。
“按照你们中原的传统，应当给客人奉茶。”竞日孤鸣说。
“一杯茶总不会有错，您说呢，王爷？”
于是竞日孤鸣给自己斟了一杯桂花蜜：“小王真正不明白呀，桂花蜜就连并非苗疆的人尝了都说好，你为什么就喝不惯呢。”
“并非如此，王爷。”他圆滑地解释说：“桂花蜜乃苗疆王室佳酿，年年产出有限，小人一介外族，又怎敢斗胆多饮呢？”
而竞日孤鸣只是笑。
“您近来如何？”苏厉问他。
“一如既往。”竞日孤鸣说：“比起小王，你的近况似乎更值得一提，此番跨越大洋的远征让你有了什么新发现吗？”
“新发现称不上。”苏厉说：“不过更加证实我此前的某些观点与看法罢了，此前就与您谈过的那些，不值一提。”
“小王仍然很有兴趣。”
尽管苏厉觉得他并不是那么感兴趣，但他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下去。
“权力。”他以这样一个较为委婉的方式起头：“无时无刻不在给予我们有关人生的警告。它的重点不在于它是什么，而在于它不是什么，它不是令人心生向往的美好，不是使人脊背发寒的威慑，而它又诡异地契合在这二者之间，显得如同是在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必须诞生的某块疮疤。每一个人，都难逃权力的诱惑，尽管有些隐士，或是自吹自擂一心为天下之人，或是号称自己心中绝无对权力的任何向往两袖清风，那也只是自欺欺人。只不过是许多年后，时间模糊了他们的记忆罢了。”
“嗯，是这样。”竞日孤鸣评价道：“在那些为争夺权力而挑起的竞争中，被摧毁的家庭与人生不计其数。有硝烟的战争极为可怕，没有硝烟的战争则更令人心寒。他们在族群中分裂出各个分系，原本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类都是聚合在一起，是欲望的吸引让他们分裂，让他们移动，四散开来，不顾一切。”
“您这话听起来好像是看惯了人类的种种恶行。”苏厉说：“不过要这么说的话，也没错。”
他咯咯轻笑了起来，苏厉也笑了笑。竞日孤鸣又喝了一杯酒，他说：“中原是不是有句诗叫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慨。”
“或许有，或许没有。”苏厉有些不情不愿地说，他也抿了口茶：“又或许您应该知道还有一句诗，叫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哦，看来你对它更有体会了。”竞日孤鸣说，苏厉没有急着否认，事实上，他觉得他说得对。
“您府上的茶叶不错。”苏厉将杯中浅青色的茶水喝完，又倒上一杯。
“您也真该尝尝。”他补充道。
“你不在的时候，小王常常和小苍兔一起赏月，有时候小千雪也会加入，他是到了可以豪饮作乐的年纪，但苍狼年纪还太小，见我和千雪都喝酒，也嚷着要饮。”竞日孤鸣说。
“苍狼王子长得真快，我离开的时候，他是才刚会蹒跚学步吗？”
“是你离开得太久。”竞日孤鸣说。
“嗯…”苏厉说：“我想您不会让他喝的。”
“是的。”竞日孤鸣说：“但他坚持，我也没办法，只能给他喝茶，而自己又不能当着他的面饮桂花蜜，这样他会心里不平衡。这茶小王喝过不少了，还是不如桂花蜜更对胃口啊。”
“我猜是因为比起酒来说有些苦涩了？”
“人生已经足够苦涩了，小王真正不希望在饮食上再有太多类似的经历。尽管茶水也能回甘，但来得太迟的甘甜，对于某些人来说可真称不上是美满的赏报啊。”
“从某些角度来说，确实如此。”
“小王希望小苍兔和小千雪能从茶中品出自己的人生。可前者每次喝得都那么快，就像喝水，后者则总是笑嘻嘻地打岔，就是不肯喝。唉，小王实在很操心劳神啊——”
“您还真是位尽职尽责的好长辈。”苏厉语带挖苦地评论道。
竞日孤鸣只当没听出来：“希望他们能理解吧，尽管很难…”
“我在东瀛时常也会想起您。”苏厉笑了一下，转移了这个让竞日孤鸣不怎么喜爱提及的话题，对方闻言挑起眉毛：“哦？小王真动容，是什么时候？”
“路过药铺的时候。”
“哈，哈哈哈哈哈。”竞日孤鸣也笑了起来：“你千里迢迢给小王带了些什么好药材回来呢？咳咳咳…”
他本只是开句玩笑，没想到苏厉当真从袖中摸出一棵草木放在石桌上，竞日孤鸣拿起那颗植物。
“不打算介绍一下？”
“其实，这不是我从东瀛带回的。”苏厉承认说：“这是中原土地的产物，它叫月光草，是种由天地阴暗汇聚而生的植物。能吸收月光，是拥有灵魂的草，也是拥有记忆的草。它的记忆不会随着死亡而消散，而是可以传承下来。同样，月光草代表得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小王想，这是传说里的解释？”
“差不多吧。”苏厉说：“我带回的是它早已失去生命的样本，实际上它并不能起到什么治疗的功效，或者说相较于医学方面的成效，本身的含义更为有趣。”
“小王真伤心，你大老远跑一趟东瀛，居然只给我带回一棵平平无奇的中原植物。”竞日孤鸣做出哀怨的受伤表情，将那株月光草的样本收进袖中。
苏厉耸耸肩，以示自己的无可奈何。
而今，当事人虽然也会因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感到顾虑，但也可能是岁月模糊了记忆，让他们变得有点不近人情起来。
每当有胆大之人妄图刺探这些被严密看守起来的过往秘密时，他们都会迟疑片刻，在礼貌的搪塞里苦笑难言。

[ 此帖被秋落叶在2023-11-30 21:4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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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11-30 1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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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竞日孤鸣是个少年老成的孩子，丑孔明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很年轻，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他长得有些高了。而对于坐在湖边发呆的丑孔明来说，他需要仰起头去看他。
苗疆的湖泊并不算多，丑孔明那时喜欢去一潭形如新月的湖边，主要是看中它的僻静。它位于一座山南面的某处林中，距离上山的山道并不远，但往来山中的人也不会刻意去留意它。
而说它是湖，或许有些夸大的成分了，在他看来，比起中原有名的西湖、云梦，它就像一洼比雨后的凹地稍大稍深一点的水滩。
竞日孤鸣是从他身后出现的，人未到而声先至，声未至而行先觉。丑孔明的武艺虽不算上乘佼佼者，但若有人靠近，好歹也是能察觉出一二来。在他回头看清来人只是个衣着华贵的少年人时，便也只当这是谁家的纨绔子弟，是个整日无所事事四处闲游的公子哥。
这便是竞日孤鸣给丑孔明的第一印象。不得不承认，那时的丑孔明完全没将他与阴险狡诈或老谋深算等词挂上钩。他的脸白净俊秀，与他成年后的英俊面庞相比，轮廓没有那么鲜明的线条，身形笔挺匀称，发中闪闪的金环在日光下有些晃眼。
那个年纪的他距离厚重斗篷不离身的状态还尚欠几年光阴，额饰与头上那一串串的彩色琉璃珠流光溢彩地昭示他的身份尊贵。
即使是多年后，他也仍然记得在那个白日里二人间的第一个问题，是竞日孤鸣率先提出的。
“你是中原人吧。”他这样说，语气间完全没有犹豫的成分，就像他早已对丑孔明了解颇深一样。而后者扭头时也丝毫没有对自己残缺的右脸藏藏掖掖，丑孔明相信来人看见了，但他却完全没有惊讶之意。似乎此番前来于他而言也不似与陌生人的初遇，而是为会见故友那般。
于是丑孔明问他是何来意。
他言明了自己来此的目的，竟也只是与丑孔明同样，想看看这如月牙般的浅滩罢了。于是他继续保持原本的坐姿，不再理会竞日孤鸣，想来这等心浮气躁的小年轻若是无人应声，定会识趣离开，将这里原本的平宁还于自己。
但出乎意料的，他在那站了许久，直到日头都有些晒人，直到丑孔明起身想回到自己栖身之所做点午饭以维持身体机能运作时，他还在那，看着湖水深深地思考着。
他的神情相当专注，不知为什么，丑孔明一点也不觉得他是在思考惯常的那些无聊问题，或家长里短的琐事，又或是普通孩子都喜爱夸夸其谈的那些征服天下的幻梦。
他出于本能地认为对方是在思考某些更有意义的事，更宏大的事。那时丑孔明觉得他在思考一种更真切更实在，更具有雄心与其实践可能性的东西。
“晌午了，你不回家吗？”他问他。
而对方露出一副在丑孔明看来显而易见是装出来的被打断时的不悦神情看着丑孔明，这时候，他方看清他琥珀色的眼。
曾有人评价丑孔明青绿的瞳孔像某种精明的动物，总透出些狡黠和算计，但不那么尖瘦的脸形又与其不匹配。那时他白了说话者一眼，鄙夷道：你懂什么？
那少年人此时也正看着丑孔明，二人就如此对视了数秒，稍后他便做了自我介绍，也直言不讳地表示，在事先他就听说过丑孔明的名姓，只是从未见过其人。
实话说，丑孔明那时候对他并不信任，这倒也不能怪他，考虑到他本人的身份与所作所为，任何一个在他与中原正道关系最为僵持时出现的人，都能够让他有理由怀疑对方是抱着恶意接近自己。
为此，丑孔明笑了起来，请他是否赏脸能来寒舍一坐。
那时丑孔明想的是，苗疆与中原并不是完全和睦无争，甚至可以说是和睦无争的反面。按照常识来说，苗疆会对自己抱有敌意的概率，远小于想拉拢自己的概率。
竞日孤鸣表示说，今天的这场相遇实际是他策划的一场小小布局。而他，苗疆的北竞王竞日孤鸣，也很荣幸能与丑孔明先生同坐一屋。竞日孤鸣说话的口吻带着一股在边塞人中难得一见的儒雅，加上他的面孔俊朗柔和，看起来与这同时拥有广袤草原与苍翠绿洲的疆土格格不入。
就为这个原因，丑孔明觉得自己也可以接纳他。
一路上他们倒是说了些话，竞日孤鸣对他说起自己的兄弟们，说起侄子，说王宫后花园的花开了不少。他说着些有的没的，就是没有重点与丑孔明想听的部分。然后他们来到丑孔明处于半山腰的屋舍，丑孔明注意到竞日孤鸣撇了挂在院中的鸟笼好几眼，内中是只黑色的鹩哥。
见人来了，那只鸟在笼内兴奋地踱来踱去，丑孔明走进了，它竟然用嘴打开笼上的插销飞了出来。竞日孤鸣兴味盎然地看着它落在丑孔明的肩头，后者象征性地挥挥手，示意它自己去玩。
“有趣。”竞日孤鸣忍不住道。
“让您见笑了。”丑孔明说。
他在桌前坐下后，丑孔明便去做饭，等他将饭菜端上桌时，他问先生来到苗疆多久了？
丑孔明说不久。
竞日孤鸣埋头吃了一口菜，说尽管你做的饭带有很浓的境内口味，但我猜不出先生是哪里人。
那时候丑孔明觉得像竞日孤鸣这种人，就顺应历史的发展规律角度来说，他们的终极志向就该是从让自己感到压抑的王族亲戚手中夺回自己支配自己的能力，直到兄弟阋墙，直到取得帝位。毕竟这种事在中原实在也算不上罕见，丑孔明知道这一点，他不会站在道德的时候角度去斥责如此想法让自己感到厌憎可鄙，说到底这也是一种生存方式罢了。
后来竞日孤鸣从侧面肯定了他的想法，隐晦地表示有朝一日他会征服半数苗疆土地，究竟是南疆还是北疆都无所谓，在他看来这其中任一都没有区别，迟早整个疆域都会归一。
丑孔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因此在他达成此般成就后，剩余的半数也会望风而降。人类这一种族自古以来的墙头草见风倒特质，也总会在这种时候变得尤为突显。
竞日孤鸣饭后饮下一杯茶水，似有意似无心地说了句：“唉呀，小王认为，作为一个心怀雄心的人，能追求的终极便是在身后留下自己的姓名，在后代的墙上留下印记，先生说是吗？”
丑孔明同意他的观点，但事实上，就他个人而言，他想要的远比这更多。
竞日孤鸣离开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临行前他愉快地表示和丑孔明的谈话令他受益匪浅，后者当然知道这不是真话，却也假装谦逊地接受了这一褒奖。
他觉得，或许这个年轻王爷能成为日后有助于自己征服中原的强大助力，如果他愿意的话。
他们二人间的关系就这样持续了几个月，有时候丑孔明会带着竞日孤鸣在山中走走，但苗北着实寒冷，一般他们绕着房屋周边走一阵子就会回到屋里。
那时候竞日孤鸣年纪不大，而丑孔明也并不十分清楚他究竟几岁。还是竞日孤鸣某日闲谈中透露，自己尚不足幼学之年，这个回答显然让中原人大为惊讶，竞日孤鸣则表现出一副同样惊讶的模样，当然，其中夸张的成分更多些。
“小王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想，我只知道您年纪不大，去年才被封为竞王来到北苗，不过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事情罢了。”
“哦。”
见他似乎有些不快，丑孔明又问道：“那王爷什么时候满十岁呢？”
“还早呢，至少到中秋之后去了，现在才几月份。”
“苗北的冬天很冷啊。”丑孔明望了窗外一眼，那时候已经四月多了，北苗依旧还是春寒料峭，山里更甚，似乎它四季都是比普通地方更冷。竞日孤鸣没有说话，他只是随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淡淡道：“是啊，很冷。”
“距离我来到北苗，差不多也一年了。”
丑孔明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面前的孩子脸上，此时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成熟，与其说的世故，不如说是对过往的怀念和悲伤。
他想问问他不回首都的王府同亲人小聚一下吗，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竞日孤鸣恐怕，也没什么能聚在一起的亲人了，就算有，那估计也是为了王权，时刻想要他命的那种。这让丑孔明忽然没来由的想到十代香妃，想到自己当年那么热烈地追求她，对方却联合外人一心至自己于死地的时候。
一念至此，他便不再发问，只是再次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着竞日孤鸣。后者此时正去拿盘子里最后的一块玉带糕，见他瞧着自己，便问：“你要吃吗？”
“不，王爷吃吧，我看您好像还挺喜欢这个。”
竞日孤鸣将糕点咬去一半在嘴里嚼着，咽下后说：“很好吃，甜甜的。你做的吗？”
“我曾在明朝宫廷里为官多年。”
“怪不得。”
丑孔明犹豫片刻，在竞日孤鸣将整块玉带糕都塞进嘴里后才开口问道：“王爷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为什么这么问？”
“您的眼睛有些发红，眼下也有乌青。”他顿了顿：“最重要的是，我不止一次看见您眯起眼睛嘴唇颤抖，这是您在压制自己打哈欠时常做的举动。而事实上连续几日来您都是如此，但在我们一同谈天时您又反应迅捷，没有丝毫倦怠之意。我由此推测，并不是我让您觉得无聊，而是您连日来睡眠不佳。”
“小王身边的人都没有看出来，先生倒是一眼识破，还真是了不起的洞察力。”
“我曾有个妹妹，她个性要强又好面子，不愿意让别人看出她想打哈欠的时候就是这样。而当她有心事时，也会辗转难眠。”
竞日孤鸣没有说话，他权衡着丑孔明话语里的真实性。
“您……”
“小王刚说了，距离我来到苗北，已经快一年了。”
丑孔明一时间有些不明就里，他能够察觉出这句话的分量，却无法深入理解其中包含的更深层的意思。至少在那时候还不能，他同样也不能快速理解竞日孤鸣忽然决定对自己说这些话的含义。
“一年还挺长…您有看过这片山林在这个时节的模样吗？”
“小王身染恶疾，并无太多游山玩水的机会。”
“现在刚好有太阳，走吧，我带您走远些。这周围最近的人家也在方圆百十里外了，您无须担心被人看见。”
于是这个话题被巧妙转移开，竞日孤鸣擦擦手，站起身跟着丑孔明走出他的住处。
那晚他又做起了那些梦，梦见原本好生站在眼前的父母，还向他伸出手充满爱意地呼唤他名姓的父母，他笑着向他们跑去，他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跑向他们。他看见自己美丽温柔的母妃半蹲下身，身材高大的父王也上前一步伸长手臂。他很快就可以一个猛冲撞进他们怀里。
“乖竞日，快来让我们看看长高了没有？”他们这样呼唤他，竞日孤鸣笑着，看见自己的的指尖马上就要碰到父王垂下的胡须和母妃柔软的衣袍了。那一刻他从心底迸发出喜悦，那是种失而复得的快乐，他觉得自己仿佛能感受到父母温热的体温通过近距离传递到他的各项感官。
竞日孤鸣笑了起来，满心欢喜地准备接受即将到来的幸福时刻。
忽然间，不知怎的，下一刻他面前的人便如镜面碰到岩石般在他眼前碎裂开来，他看见鲜血顺着那些碎开的裂口汩汩涌出。他还没反应过来，许多人就走了出来，他们用于蒙脸的黑布在他看来是那么漆黑，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潭。
他心想，那些人是因为害怕被认出才蒙面的吗？那为什么在当中他能清晰地认出自己兄长与皇侄的面孔呢？他们的脸是那样扭曲，如此可怖，就如同近来他夜夜所见的那样。他熟悉的那些宾客都一一变貌，变成巫祝，恶鬼和肥大的蛆虫，向他靠近。
恍惚间他感到有泪从眼角淌出，顺着他仰躺的脸流入鬓发中，心脏跳动得格外沉重，就像一个负重奔跑的人那样艰难地鼓动。他的呼吸也很吃力，那种酸涩感从鼻腔堵塞住他的呼吸，竞日孤鸣只感到窒息和那种难以言说的疼痛。
他想睁开眼，但又想到，如果自己一直闭着眼或许还会有再次入睡的机会，那或许还能梦见父母。竞日孤鸣静静躺着，他感受到身上所盖的被子，感受到房中静悄悄的，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滞涩而缓慢。他一个人躺在房间里，四下寂静。
不，不全然寂静，房间里不止有他一个人。
他还察觉到另一个微不可查的呼吸声，对方正向他靠近，竞日孤鸣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是刺客吗？自己能在对方动手之前拿到藏在被单下的匕首吗？他的手指在尽量不引起注意的幅度里摸索，想从那可能就在手边的冰冷的武器中找寻慰藉。
然后他感觉有一只手轻轻碰到了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是眼角。
他感觉对方似乎是在替他擦去泪水，那只手是那么凉，动作有些僵硬，冰冷的触感让竞日孤鸣全身都忍不住想要战栗。
“王爷，是我。”那人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只有我们两个。”
“丑孔明…”
竞日孤鸣睁开眼，黑暗中他看见那人的轮廓，他没有戴帽子，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头。
“我不放心，想来看看您。”他解释道。
“不…不要说敬语。”孩子说，他从床上坐起身。
丑孔明在他床沿上坐下，孩子靠了过去。他身上还散发着寒山中的那种清冷的雾气的味道，竞日孤鸣忍不住去拿被子往他身上裹：“你是怎么进来的？”
“才智的力量。”黑夜里男人竖起食指晃了晃，又对他笑了笑。这当然是句玩笑话，竞日孤鸣知道，于是他也笑了一下。
“你是说我意志薄弱吗？”
“不，只是这是一个过程。”
竞日孤鸣点点头。
“我不冷。”察觉到竞日孤鸣往自己身上盖被子，丑孔明扭过身去，把孩子的身体包进厚实的被中：“若是着了凉，父母会心疼的。”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落在竞日孤鸣心头，他双眼霎时间睁大了，眼中蓄满泪水。
丑孔明装作没有看见，将他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就像小时候哄着在外受了委屈的妹妹那样抱着他。竞日孤鸣的泪落在他手背上，一滴一滴的，滚烫炙热，弄的丑孔明心中那种对家乡的怀念也开始萌芽。但他毕竟是成年人，只稍一动念，便快速掐灭了它。
“我，我想母妃，想父王了…”竞日孤鸣断断续续地说，含糊不清的。丑孔明默默地撩起衣袖递给他，竞日孤鸣看也不看，抓着他瘦削的手腕让他给自己擦眼泪：“为什么…我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一起死？他们留下我一个人有什么意义…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我一个人要承受这一切，要来这苦寒之地的北苗做什么北竞王…明明父王最喜欢的是我啊…”
“我想死，丑孔明…我真的…想死…”
丑孔明一言不发地听着，思绪飘到更久远的岁月，为什么自己要背井离乡，为什么要去那勾心斗角的西厂。
因为…没有为什么，生活中的很多事，都没有为什么。
等怀里的孩子情绪稍微平静了些，他的衣袖也湿透了半边，他感到寒意更甚，只是一直强行压制。
“竞日。”他将孩子扶正身子在床上坐好，丑孔明为他裹紧被子，双手捧起他的脸。
此时仿佛与他记忆中的场景重合了一般。
“因为，你会是苗疆最聪明最杰出的才俊，你的父母用他们的生命去保下的，是他们在世间最珍爱的人。所以你活着，你必须活着。只有活下去，才能完成需要完成的事；只有活下去，才能完成想完成的事。在世上，有些人具备生的义务，有些人担负死的责任；前者告诉人们应该怎样死，后者则警醒人们应该怎样生。”
竞日孤鸣呆呆地望着他，丑孔明那张半数尽毁的脸就在他面前，他的手捧着他的脸，他跪在床上低下身，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他。
“我…我也想我的父母。”他又说：“而他们，一定也在遥远的故乡，或是某个更远的地方，深深想念牵挂着我。”
竞日孤鸣浑身一颤，他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上他那带伤的右脸。丑孔明微微偏过头去，将脸贴在他手心。
半晌沉默。
“我知道了…”他垂下手，自己裹紧了被子。
丑孔明又扶他躺下，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冰凉的手轻按他的头皮，一下一下，力道把控的刚好。
“乖竞日，安心睡吧…在你睡着前，我就在你身边…”
他闭上眼，感受到那始终冰凉的指尖按揉过他的头皮。
他听他轻轻哼起了首曲调，声音很低，缓慢而柔和，它听起来倒是不像丑孔明这样的人会哼的曲。
“这是什么曲？”竞日孤鸣问，那清浅的调子戛然而止，黑暗里又沉寂了一会，他以为对方因自己打断而不悦，于是又加了一句：“很好听，我很喜欢。”
丑孔明还是没说话，竞日孤鸣想将胳膊从被中抽出去摸他的手，男人却按住他不让他把手伸出来：“我刚刚只是在回忆它的名字。你知道的，我太久没回去过了，很多事都不记得。”
“那你想起来了吗？”
“嗯，这曲子叫《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夕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我知道这首诗，却未曾听过其还有曲可唱，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是他人随便编的，当年我非常喜欢这首诗，而我想既然叫越人歌，想来当时也应该是有曲的，只是中途未能传下来。”
“我还没听过这种曲子，能再哼一次吗？”
他如了竞日孤鸣的愿，又用那种缓慢如粘稠糖浆般的调子请哼起那首曲子。
丑孔明抱着怀里孩子呼吸逐渐平稳的身体，这首越人歌是他某次在浙江一带停留时偶然所闻的。听着自己低低的音调，思想悠悠飘回遥远的故乡，回到那曾意气风发的年岁。
那时候他尚还算是无忧无虑，四处游历时恰好来到浙江一带，他先去了西湖边，又去了楠溪江，再去普陀山，最后到了乌镇。他听说乌镇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是春天与秋天，一天中最美的时候是清晨与傍晚。他便在秋季时候落脚于乌镇。
一天傍晚，他在乌镇河道的一艘小船上小酌小饮，船夫在轻摇船橹。清风拂面而过，伴着水花拍击船沿之声，好不惬意。
这时，另一艘乌篷船迎面而来。船头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姑娘手抱琵琶，唱着小曲。琵琶声悠扬，小曲清脆悦耳。丑孔明感到有趣，便细细一听，那姑娘唱的居然是先秦时期的《越人歌》。
她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那时丑孔明也不知道这首诗歌竟还有曲可唱，但看此时她泛舟水上，唱这首诗也确实应景。但丑孔明看着那乌篷船里似乎也没有别人，因此觉得奇怪，没有听众，她是唱给谁听的？
于是他便朝那姑娘看去时，姑娘多情的美丽眼睛刚好也朝他看来。四目相对时，那姑娘居然心慌意乱起来，琵琶声错了调，小曲儿断了句。
当年的丑孔明还没有遇见十代香妃，更没有被她和蝶王联手陷害至毁容那般境地，他还是个面庞俊秀，身姿高挑的青年模样。
他不敢唐突冒然地打扰她，于是先叫船夫停止摇橹再站起身来，朝对面的姑娘客气拱手行礼，然后问她：“姑娘为什么唱这么伤心的曲子呢？”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这曲子是何人所编，但刚见面就问这个，难免令人生出质询的意思。听他这么问，那姑娘也叫那船上的船夫停住，抱起琵琶站起，略一含腰答道：“随便乱唱几句罢了，并无深意。”
这次丑孔明趁她起身时又望了一眼船内，确定船上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船客，便又问：“船上没有别人，姑娘是唱给谁听的？”
那姑娘道：“我唱给愿意听的人听。”这个答案合情合理，于是他微笑点头道：“我愿意听，请问可否到我船上来为我再唱一遍？”虽然觉得她唱的还不够凄凄切切，不像一个暗怀心思的女子，但仍是十分悦耳好听。
“我随便唱，别人随便听，那是我自娱自乐。如果你要我唱，那是要收钱的，我是卖艺人。”那姑娘说道。
丑孔明道：“付钱就是。”
她上了他的船，问他要听什么曲子。
“就刚刚你唱的越人歌吧。”
那姑娘于是坐下，刚要开始弹奏琵琶。丑孔明伸手制止，问道：“我从未听说过这首先秦诗歌还可以唱。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是我随便编的曲子。我想既然叫越人歌，当时应该也是有曲可唱的，只可惜早已失传，便自己大胆胡编了。”
丑孔明道：“算不得大胆。此地原来大部分地区就属越国。听你口音应该也不是外乡人，那也算是越人了。越人唱越人歌，算不得大胆。”
那姑娘礼貌地回答道：“谢谢。”
“丑孔明。”竞日孤鸣忽然叫他，打断了他的思绪。“怎么？”他问道。
“你会唱这首曲吗？”
“我会。”
“有机会能唱给我听听吗？”
“好。”
于是他安心地又闭上眼，放任自己慢慢沉入更深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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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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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

2樓發表於: 2023-11-30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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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的中秋，丑孔明一个人坐在院中时偶然又想起了这事，想起在竞日孤鸣十一岁后这种夜半惊醒情况明显好了很多，也幸好他不是天天如此，只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内如此。丑孔明由此推测出或许那就是曾经发生宫变的时间，但此处远离首府，也无从查证。
中秋过后不久，竞日孤鸣来寻他，那天是他十五岁生辰的前一日，他们同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金红的桂花与灰绿的叶铺了一地，竞日孤鸣问他。
“丑孔明，你现在所追求的是什么？为此而付出的一切都值得吗？”
他说：“我的目标始终如一，您不是已经知道了？或者换句话说，我在冒险让自己成为中原的领主，而这个游戏本身就很值得玩。”
竞日孤鸣道：“你觉得这就是你的目标，成为中原的帝王？”丑孔明叹了口气，那一刻他的目光带着向往般地迷醉，他悠悠地开始解释。
“我曾研究过历朝历代的兴衰。他们的揭竿而起，他们的暴政腐败，他们的百家争鸣，或是他们的礼教崩坏……我承认，看着那些终会组成浩瀚长河的涓涓细流各自流淌本身就是件极为有趣的事。就好比在凝视过繁星与无尽而广袤的苍穹时，想到或许有朝一日我们能够通过某些手段，看见我们生活之外的世界。但随着时间逐渐推移，我对人类历史进程的研究渐渐向实践主义发展，从书卷转向时事，从传统转向新政。我做得越多反而越觉得自己所在这个时代药石枉然，虽然它比起乱世也算是有所进步，但逻辑告诉我，它无疑正在死去。”
他停了下来，喝口茶水。竞日孤鸣静静听着，时不时转一下茶杯。
请务必继续说下去。少年人说。
他接着道：“而我发现，在每一代新国创世之初，也会产生某些极具独特性的存在，正是这些特性，令他们得以适应周遭的环境，得以一统千秋或是暂时地称王称霸。他们是王，却不是如今大多数人崇拜的那种‘明君’。一方面，他们并不爱自己的臣民，做不到所谓爱民如子；但另一方面，这些‘王’对臣民们也没有恨。他们本质上是至高无上的，超然物外，对所有人持中立态度。他们时不时地会利用旁人，就像牧人利用他们的羊群，而每个人的不同价值对他们而言就像是羊绒羊皮羊毛羊肉等等，那是生命的副产品，仿佛蜜饯。那我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利用他们，只要我能做得到，只要我足够大胆，为什么我不能从他们身上获得一些东西来回报我自己？”
丑孔明看了看对坐的青年，这几年他的成长可真是快，个子高了，脸颊也透出几分菱角。
竞日孤鸣脸上展现出了然的笑意，他轻抿了一口茶水。
“你似乎很热衷于人文方面的比喻。”他调侃道：“而你内心深处明白，那正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是王权与统一，而不是低三下四的顺遂，是独尊而非忤逆，是肯定的敬畏，而非轻视的侧目。”
丑孔明并没有接他的下文，他在等他的下话。
“你不仅是聪明人，还有野心。”竞日孤鸣评价道。
“而您也不只是您希望外人认知下的那样，王爷。”丑孔明平和地笑道。
“所以。”竞日孤鸣悠然地开口，语气平淡似乎对所有的都话毫不在意，就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到他：“所以丑孔明先生的选择是，现在向所有人揭穿小王，还是一声不响地离开苗疆？”
这几乎是句废话。
“我既不揭穿王爷，也不离开苗疆。”丑孔明站起身，这次换竞日孤鸣抬头看他，他接着说：“您现在也到了能广纳贤才的年纪，我的真实身份与它所带来的影响王爷心知肚明，而纵观古今，鲍叔牙举荐管夷吾佐齐桓公成就春秋五霸之首，诸葛亮承刘玄德三顾之恩受任败军之际奉命危难之间。我自认也有几分管乐之才，常言道良将配好马，宝骏配好鞍，若是我的才能可用于得到之处，比如能为王爷的宏图霸业相辅之，不但是我丑孔明之幸，于王爷而言也是一大助力啊。”
在此时，竞日孤鸣看见了一个机会，他决定抓住它。而凡事必有报偿，有什么是可以拴住一个人的？
一个承诺，一块跳板，一条通往他宏伟蓝图的康庄大道。
于是，竞日孤鸣面上仍是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
“那么有朝一日，先生可该称小王为王上了。”
再后来的一段时间，丑孔明没再见过竞日孤鸣，但没过多久，竞日孤鸣就再次秘密地找上了他，给了他一样东西。他向他直言那是魔之甲，不过是件可以假乱真的赝品，他希望丑孔明想方设法将之带入西剑流。丑孔明想这应该是他给自己的第一道真实的历练，于是他欣然接受下来，离开苗疆远渡重洋前往东瀛。
本未想过再回来是何年月，只是待他真的再次阴差阳错踏上苗疆土地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
说物是人非有些太矫揉造作，毕竟物还是同样的物，不过圆了棱角，蒙了尘埃。人也还是同样的人，不过改了头脸换了名姓。
只是说他而已。
因为他再一次改头换面，区别于以往数次的是，他甚至还为自己起了新的名字。
“苏厉”这两个字没有任何含义，就只是个名字而已，它给人带不来憎恨与恐惧。
这一次是苏厉主动去寻他，他整日在苗疆看似漫无目的地走动，实则细细搜寻北竞王的消息。在此时他急需寻求一个靠山类的存在，在清楚自己的所在地就是苗疆后，他想到了那位王爷。
某天夕阳西下的时候，他在一片半人高的宽阔草场旁看见远远走来的两条人影，那二人背朝夕阳，落日在他们身后，让他们的脸成了一片近乎纯粹的黑色。
苏厉眯起眼迎着光仔细去看，费了好大劲才认出那道高些的影子轮廓。
他们距离逐渐近了，近到能看出对方面目的时候苏厉才看清，迎面而来正是成年了的竞日孤鸣。
他比几年前更高了些，面孔的轮廓也显出了棱角，他褪去了少年的温润，变得更加成熟稳重。而他手中牵着的孩子长相白净可爱，蹦蹦跳跳地充满活力。
那孩子估摸约八九岁的样子，看这模样，应就是王储苍越孤鸣了。
其实苏厉也想过是否要上前叙旧，但首先他可能根本就认不出自己现如今的模样。其次他还带着苍越孤鸣，有旁人在，许多话想来也不方便说。
实际上他更担心前者。
苏厉深知一个道理，自古以来，史书从来就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登记在册的所在。汉末群雄并起诸侯相争，袁绍数十万兵马折损官渡时；曹操雄兵百万损兵折将于赤壁时；刘备七百里连营在江上被一把火烧净时，历史又何曾记述过某个特定的死难者，又有谁会去统计普通人的痛苦。
以史为鉴，可以正衣冠，历史如此，人性亦然。身为丑孔明的傲气也从不会妨碍他对自身清晰明确的认知与定位。
因此擦肩而过时他们谁也没多看谁一眼，也没有人回头，至少苏厉没有回头。
走出老远，苏厉垂下手时才发现衣带上不知何时被人挂上了一串金红色末端坠着羽饰的珠链。
这显然不是他的，尽管苏厉在改头换面后依旧对服饰配件有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追求，却从不会在衣物上佩戴哪怕一件多余的不相称的物件。他今天穿得很是随意，简单的白色丝缎里衣与暗纹中衣，桔梗色的领子上镶嵌着珍珠，外罩雪青色大袖衫与紫藤刺绣的纱衣，渐变的长褶下裙盖住他穿着白色云纹短靴的脚面，鞋面的镂空金珠装饰随着他的每一次迈步动作若隐若现。他腰间系着银色翻面的腰带，正中佩有蝴蝶纹样的金片为饰，下坠两条珠玉坠饰，末端流苏刚及他的膝盖处。
苏厉想，这许是竞日孤鸣留下的暗示，就如数年后苏厉潜伏在魔司令身旁与所有人而言都音序全无时，他也有办法不着痕迹地联系他一样。
于是苏厉绕个弯，去了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此前就说过，那不过只是个浅滩，说湖泊是夸大了它的广度与深度。但令人诧异的是，当苏厉踏着夜色来到那时，那片浅浅的月牙还在，其上的粼粼波光映着天上的满月，碎成数千片月影。
此时苏厉觉得，若说它是湖，倒也未尝不可。
竞日孤鸣孤身一人站在湖边，他换了件衣服，在白色的交领里衣外套着领口处绣有金枝花卉的双层大袖衫，暗纹的外衫镶有金边，袖口随着他抬起的手腕隐约露出内层浅蓝紫的袖口，半袖的淡樱色短打下摆绣着蓝金色的海浪纹饰，在他腰间织金的腰带外还系有一条纯白绸缎的腰带，后者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有点泛蓝。他肩上披着镶有毛边的双层提花斗篷，这原本是该将他整个身子包裹其中，而他此时抱着双臂，因此斗篷的边缘由他的手肘旁滑落。
苏厉像数年前那样走近他，这个动作他做得轻车熟路，仿佛在二人间演绎过了千百遍。
竞日孤鸣没有回头，他说：“今夜月光如洗，我们走一走吧。”
“多年不见，您的穿着又厚重了。”
竞日孤鸣道：“这些年小王身体愈加虚弱，苗疆温差大，不紧着预防些可又免不了要受那汤药折磨之苦了。”
苏厉来到他身侧，二人一同沿着湖边走，亮晶晶的银白色湖水中隐约能看见个底，苏厉道：“您看，这湖泊倒也争气，这么多年也未见干涸。”
竞日孤鸣深深看了一眼湖泊，笑道：“是啊，故地重游而故友依旧，小王甚幸也。只是不知先生这次姓甚名谁，可便告知吗？”
苏厉说：“人生有四大幸事，久旱逢甘霖，这跟我没什么关系；洞房花烛夜，这还未到时机；金榜题名时，现如今朝廷早已衰败不堪，唯有这他乡遇故知是真实触手可及的。时过数载，王爷还当小人是故人，苏厉甚是感激。”
由此，竞日孤鸣便知道了他这次的名字，他将这二字在心底揣摩了一番，道：“这名字似乎没有任何含义？”
苏厉笑了，他说：“对于小人这样的人来说，没有任何含义的名字难道不就是最好的吗？含义会暴露一个人，带有含义的名字同样也会。”
竞日孤鸣点头表示同意。
片刻后，他问道：“你在东瀛就未曾有过故人相见的场面吗？”
苏厉明白，竞日孤鸣不是在问他这些年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时候有没有遇熟人，而是问他的任务完成得如何。
于是他将那场跨越海峡的离乡之旅以及他在那里的发现与所作所为简要地告知了竞日孤鸣，隐去那些辛酸苦痛，再抹掉一些毫无干系的细枝末节。由此，就成了竞日孤鸣所听到的版本。
“辛苦你了。”他不咸不淡地说道。
苏厉点头道：“能为王爷效绵薄之力也无妨。”
竞日孤鸣仰头去看天边的星。
“白天的…可是王储苍越孤鸣？”
“是。”
“真快啊。”苏厉叹谓道。
“是啊，真快。”
他也叹了口气。
苍越孤鸣是个敏感的孩子，年幼时更是如此，家庭氛围与环境的影响让他将天真和爱撒娇的一面都给了竞日孤鸣和千雪孤鸣，前者总是笑吟吟地牵着他的手去买他爱吃的小食。实际上哪有什么东西是王府里没有的，只是孩子想借着这个借口与祖王叔一同外出走走罢了。竞日孤鸣也不说破，在合适的时候也亲自带他上街，只是大多数时候，这项任务都被抛给了更为活跃的千雪孤鸣。
而苍越孤鸣发现，自从上次自草场游玩归来后，自己的祖王叔似乎变得更爱走动了些，他外出的频率也有所提高。他认为这是祖王叔身体有所好转的迹象，于是兴冲冲地在某次回首府的晚饭间无意地说了出来。
生性多疑的颢穹孤鸣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这位聪慧的王叔会不会在外结党营私，如此频繁出入府邸，难不成是与外党勾结营私想篡权夺位不成？
北竞王府外近日多了好些看似无所事事的闲人，竞日孤鸣刚踏出门便注意到了，于是他装模作样地走了一圈，赏赏景观观树，同样没有忘记必要的几声装模作样的咳嗽。
连续大半月苏厉都没有再见过竞日孤鸣。一天他看着身上所剩不多的钱财，开始感到两袖清风的愁怨来。
他此时住的是客栈，必须补充的一点是，完全自费的那种。因竞日孤鸣还未告知他下一步的计划与安排，苏厉就只能继续呆在这，看着钱财一天天流逝却无法得到及时的补给而叹气不已。
而当他自后门踏入竞王府时已是深夜，踩在后花园中由白色碎石铺设的小径上时，来客不由感到身上的衣衫似乎太单薄了些。
在此前，在正午刚过不久时，苏厉正坐在屋内喝茶，忽听有人叩门声。他拉开客栈的木门，就见一位身高八尺开外的人站在门口，他穿着极具纯正苗疆风格的服饰，肩膀处的衣服缝制着深色的狐狸毛，棕色的头发以黑铁制成的发饰简单箍至脑后扎成马尾，显得他的身高又在原本基础上增添了几寸，这让身为中原人的苏厉不得不仰起些角度看这个比自己高大半头的访客。
“我们似乎未曾有过会面，请问您是？”
“我是令狐千里，你是苏厉吗？”
“是。”
“跟我走，主人要见你。”
“……？”
任何一个遭遇到如此情况的人都会问这个所谓的“主人”是谁，苏厉也是。他直截了当地问令狐千里，是谁派他来的。
后者倒也爽快，直言自己是竞王府的人，见苏厉上下打量自己与明显不信任的神情，令狐千里绕着桌子转了一圈，然后站定。
他说自己是不久前才刚被竞日孤鸣所提拔起来的军卒小校，负责保卫竞日孤鸣的人身安全，而他的主人近来偶染风寒不便出门，才让他找上门来请苏厉先生亲临王府。
苏厉闻言便明了了几分缘由，而令狐千里在他看来完全是耿直愚钝的典型。因此他判断眼前这个人的话可信。
于是他抬腿就往外走，令狐千里却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苏厉不解，难道还有什么没讲清楚的吗？
令狐千里倒是有条不紊地从身上不知道哪个小包袱里取出另一套衣服放在桌上，苏厉看了一眼，可以看出原本叠的相当整齐的轮廓。
然后他又看向令狐千里，后者的脸上波澜不惊：“主人说近来有些风头，让先生换上这身再随我离开。”
嗯？苏厉自鼻腔发出一声表示疑问的声音，他折回身抖开桌上的衣物，脸色一下变得又红又白，然后开始发青。一旁的令狐千里盯着他的表情，想到竞日孤鸣临走前的嘱咐。
“要看着他把这衣服换上，头发放下来。”
苏厉盯着手上的衣裳看了会，头也不回地问令狐千里道：“这也是王爷要求的？不换行不行？”
“不行。”
说实话，苏厉是真心认为那身衣服是好看的，也认为它被人穿在身上的时候会更好看。不过那个人肯定不是自己，或许是哪家的贵族小姐，或许是哪个烟花酒楼的美艳女主人，总之不是他。令狐千里还在盯着他，苏厉不认为这是眼前这个人对自己所开的玩笑或是恶作剧，他的表情相当认真专注，且此人与自己毫无过节，又谈什么取乐陷害。
那竞日孤鸣的意思，应该就是情况极为特殊了，近来风声真有这么紧吗？如果有，他觉得自己肯定会知道。但他一点也不知道，或许这就是竞日孤鸣的恶趣味也说不准。
苏厉思考了一下，对令狐千里说：“好的，我穿，请您暂且回避一下。”
令狐千里道：“主人叫我看着你穿。”
苏厉道：“他的意思不是让你看着我换衣服，而是等我换好后由你来确认我是否已换好。”
令狐千里坚持道：“主人就是这样说的。”
苏厉由此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竞日孤鸣的用意不仅仅是暗示他最近有人盯梢，来往出入甚至需要彻底的装扮一番才可略加安心，还可算作是对他忠诚度的第二次试练，只是这侍卫实在是死脑筋。于是他也不再多言，先是解下立领的披风与手腕处绑缚的黑纱与护腕，再脱下外袍，然后是中衣，假领，立领的里衣，镶银边的白色外裤…令狐千里看着他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件地折叠整齐摆正，然后由相反的顺序一层层地将那套竞日孤鸣给的浅紫色衣衫穿上。
他背对着令狐千里，因此他只能看见苏厉脊椎与肩胛明显的后背，屋外的日光此刻斜着照进来，撒在苏厉光裸的后背上，照在他的腰间，形成一些明暗的阴影区，他那与武将截然不同的苍白皮肤上仿佛镀了层薄薄的金箔。此时他正欠着身去辨识竞日孤鸣所给的衣物中最里面的一件，长发被他拢至身前，自一边的肩头垂落，浅紫混着黑色融成一片似是会流动的雾，随着苏厉的动作而摆动。
苏厉直起腰，他先是穿上了上衣，手臂从又薄又滑的丝绸料子间穿过时带来一阵冷意，衣服的领口绣着些淡绿色的藤蔓，其间盛开点点浅紫的花朵，工匠的手艺精细而高超，细看下枝叶间还有细细的银线作为包边，他灵活的手指将系带系紧。然后穿起紫色银丝皱的中衣，长长的衣摆垂下，他将前襟在胸口交叠，形成两块不同深度的紫。紧接着他坐下，抬脚去穿白色绣着金线的下裙，提起裙身时他的亵裤被一道卷起，苏厉站起身小幅度地跳动两步让裤脚重新落回原处。
令狐千里有些等得不耐烦，但出于对主人的敬意和顺从，他仍是一动不动地等待苏厉将剩余的衣服穿好。
当苏厉套上袖口宽大的暗紫色外衫时才发现原来竞日孤鸣还“体恤”地为他准备了件黑色的披风，于是他也毫不犹豫地将之拎过来穿上，披风的袖子比外衫大一些，苏厉想这应是一整套的。
他刻毒地想，看来王府内很自在，该有的不该有的都一应俱全，竞王都乐在其中了。
“令狐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主人说等天色渐晚再走，切勿引人注意。”
哦。苏厉应声道，他看了看屋外的天色，距离令狐千里所说的时间还差一段距离。他知道一天中最容易使人懈怠的时间是日头沉下去的那短暂的时刻，那是白天与夜晚的交接之时，是阴阳颠倒的时候。
“时候尚早，将军请坐吧。”苏厉抽出一张椅子，示意对方坐下。
令狐千里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他伸直自己的双腿，上半身前倾着，手肘搁在扶手上，双手交叠着撑着下巴。房间中的另外一个人已经坐在镜前开始捣鼓他的头脸了，随着时间的流逝窗外的夕阳都映成了火红的火烧云，连绵不绝，而苏厉还在不紧不慢地将又一根发簪插入发髻。
令狐千里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人光是头发就要梳这么久，从他坐下后苏厉便开始拆他高高的发饰，一根根金簪从他头上被拿下，然后是金珠，弯管，撑起高度的塑形薄片……苏厉不紧不慢地放下自己的头发，拆开那些被编在一起的部分，然后在梳子上抹了些由瓶中所倒出的油脂，他一下下从下至上地将长发梳顺，将刘海拨弄整齐。他用细长的手指挑起一些头发，将它盘绕缠紧，以金簪固定，令狐千里看着他那因抬手而滑落至手肘的袖口中露出的白净手臂，看着苏厉的黑发与手指相缠绕的场景。他一面看一面想，眼前这人真是麻烦的紧，梳个头发需要这么多繁琐的工序吗？而且作为一个男人这会得也太多了吧，主人说他是中原来的文人，原来中原人都会得这么多吗？也不知道此人武艺如何，是不是也和这些技能一样深藏不露？中原不是讲究一个，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厚积薄发？
苏厉梳了个与身上衣着还算适配的发型，束起部分头发盘成髻，留出鬓角的长发在耳旁绕了个弧度，发尾固定在发髻之下，而他浅紫色的刘海也被往后梳起，以细小的夹子压在头上，露出部分光洁的额头。然后他开始往面颊上涂抹一种奶白色油膏状的物质，令狐千里闻见淡淡的花香，与他此前所闻过的任何一种花都不同，可能这也是什么中原人的东西。
苏厉整理好这些，又不知从何处翻出张红纸放在唇边抿了一下。
这就算是完工了。
他站了起来，将原本的发饰与衣服以及那几个瓶瓶罐罐包起来，以袖带打了个结保证内中事物不会轻易掉出，接着将它拢在身前拿着。做完这些，他又来到令狐千里面前，后者仍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坐在椅子上。
“王爷所要求的，是这样？”他伸直双臂，供令狐千里检查他从头到脚的一身行头。
后者自喉间挤出一声表示肯定的：“嗯。”
然后他将手伸到袖子里又摸出一小包东西，他将之在一旁的桌案上摊开，是一些绞在一起的金珠链与小配饰。
“这是？”
“我不知道。”令狐千里干脆利落地打断苏厉的话头，苏厉只好自己拿起来研究，这时日光已经转暗，屋内背光处有些让人看不清物。
“这是腰链。”苏厉检查了一遍后笃定地说，但他自己绕了几圈也没绕明白该怎样穿戴。
“能不戴么？”他问。
“我看看。”令狐千里从他手上接过那条细细的金链，在他腰身上比划了半天也是徒劳无功。此时苏厉已经将其他几处细小的金珠都别在了它们本应该在的地方。
“要不算了，许是弄错了。”他温声开导他。
“主人不会出错，他说了这是一整套，那这就是一整套。你站过来我再看看。”
苏厉觉得令狐千里对竞日孤鸣盲目的崇拜有些过度，但他默许了他在自己身上试来试去的行为，只是提醒道：“将军，我们时间不多，马上就要天黑了。”
令狐千里也有些焦躁，他是想做好的，也相信竞日孤鸣的话不会有差池，但他在苏厉腰身上缠了好久都没能将其固定，他有些急躁，索性在他身上来回摸索，他觉得会不会其实玄机在衣服上。
“你做什么？”苏厉感到有些不对劲，他抬手去抓令狐千里的手腕，接触的瞬间苏厉感到有些不对劲，很快他反应过来，令狐千里的袖中有东西。
或许是一把短剑，或是什么类似的暗器。
“别动。”令狐千里警告道，他继续研究着，寻找他认定其玄奥一定存在的证据。苏厉僵硬着身体任由他动作，他脸色有些黑，只是对方太专注，光线又暗，也不大明显。
“你把腰带上头的部分折到里面去了，你自己穿着难道没有觉得不舒服吗？”令狐千里说着，将手指插进腰带的缝隙，把被苏厉折进去的那部分捞了出来。苏厉一看，果然其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小小的金环，令狐千里拿过腰链，按顺序将之挨个扣上。
“现在可以走了吧，时间差不多了。”苏厉说。令狐千里点点头，两人一起出了客栈，朝北竞王府走去。
竞日孤鸣那晚特意推迟了晚饭，他对姚金池说的并不比对其他下人说的更多，苗疆的夜很冷，他早早在房中升起了炉火，并通知了叫厨房晚些再开灶。自己则是舒服地往软榻上一躺，拿着玉制的杯具饮起桂花蜜。
苏厉进门时竞日孤鸣一杯正巧饮尽，他探身去够桌上盛放桂花蜜的壶时房门开了，抬起头就看见低着头双手拢在袖中的苏厉与他身后比他高出一截的令狐千里。前者的身形在女性轻软服饰的包裹下显得更为瘦削，后者较之就有些高大了，站在竞日孤鸣的角度看，此时他们的形象还颇有几分戏剧性地配合感。
“主人。”令狐千里开口道，他手扶在门把手上，身体挡住可能途经这条走廊的人会对苏厉投来的好奇目光。
苏厉欠了欠身没有开口，他可记得清清楚楚令狐千里在路上说的话，令狐千里说，你要是不开口，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苏厉很想笑，很想暗讽他几句，但终是一言不发地走快了些。
竞日孤鸣招手示意他进来，又对令狐千里点头致意说你可以退下了。苏厉一入内，便感到周身被包裹在充盈温暖气流的房间内，令狐千里在他身后关上门，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相对。
“王爷真是谨慎小心，连细枝末节都做得如此详尽。”苏厉说，他指的是衣服的精细度。
“你的扮相也不错，不是吗？”竞日孤鸣伸腿将桌对面的凳子踢出来些示意苏厉坐下。
他落了座，竞日孤鸣推给他一壶茶水：“岁月可不仁慈啊。”他盯着他的脸，打量着他的头发。
“苏厉，你今年高寿了。”
“这是个问题吗？”苏厉说。
“就当它是个问题吧，你不想回答吗？那小王猜猜看，四十？四十一？”他似乎心情很好，性味盎然地说着：“但恐怕人们会觉得你比这年纪还轻上几十岁，不管你的真实年龄究竟如何，这些年里你的容貌似乎没有一丝的改变，尽管它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这也是蜕变大法带来的收益吗？唉呀，小王对此羡慕不已啊。”
“您的容颜也数十年如一日，丝毫看不出岁月在您脸上造成的侵蚀。”苏厉顿了顿，又说：“您找我，我想不会是要向小人学习蜕变大法的吧？”
“会这种奇数的人在我这有一个就够了。”
“小人无须更衣吗？”苏厉解下披风，竞日孤鸣递上双木筷。
“先吃饭吧。”他说。
苏厉去换衣服时竞日孤鸣喊来人撤走了碗碟，他又在桌旁矮柜上的铜香炉里点起一颗香薰，随着炉盖重新盖上，烟也自盖子上的孔洞徐徐飘出，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等苏厉自屏风后现身时，竞日孤鸣装模作样地叹道：“可惜了，小王还想多欣赏片刻的。”
真是恶趣味。苏厉想着。
他很快便注意到了不同，于是向香炉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竞日孤鸣率先态度诚恳地开口：“苗王又派了眼线终日在小王府前巡视，如监管犯人一样，此招实属迫不得已，为了避免没必要的追查，委屈你了。”
那语气距离真诚，恐怕差着有十万八千里。
苏厉很想呛声，但竞日孤鸣示意他先坐下。
“王爷真是多年如一日地审慎。”他不咸不淡道。竞日孤鸣对他的恭维没有表现出欣赏或是反感，只以相同的语调回敬道：“难道你第一天认识小王？”
他们当然不是第一天认识，早年间苏厉就说过，竞日孤鸣远不是他希望他人看起来的样子，而今竞日孤鸣重又提及这个话题，他道：“你当年说，小王不是我希望他人看起来那样的人。你也同样，苏厉，我们都有各自藏而不露的一面，在我虚虚实实的宫廷生涯中，有时也不得不去做一些必要的防范，不论这防范的对象是亲人还是昔日的密友，或是互利互惠之人。”
他顿了一下，看向苏厉。后者垂下视线，将之落在桌案的木头纹理上。
“因此，我在这个领域中积累了一定的经验，而人们不会从我外在伪装出的活动里知道这一点那些小心谨慎的日夜是不会被记录在任何地方的，你想必也能理解个中原因。”
苏厉说：“我完全理解，您的存在与名声建立在平易近人与世无争之上，您担心在自身力量不足，以及时机不合适时涉及过多争权夺势的举措会带来杀身之祸，毕竟历朝历代此番案例不在少数。而王爷是聪明人，前车之鉴只要有一例就足够引起警觉与重视。还记得吗，我曾说过的那句，称孤道寡，方为王道。”
竞日孤鸣发出一声轻笑：“要不你详细说说。”
“关于这点。”苏厉说：“此前我对历史发展规律的兴趣，让我进入了比原本想象中更加深入的领域。”
他将遮住了一边眼睛的发丝拂去，苏厉的刘海已从头饰中得到释放，此刻软软地趴在他的前额上。
“起初，让我着迷的只是历代君臣间真实关系的边缘领域，年幼时我总是听说些忠臣明主的有关内容，那都是成年人和年长的迂腐者从距离现今相当之遥远的王朝记述所见的描述，是美化后的产物。我那时就有所质疑，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怀疑。史书所讲述的那些故事如此顺遂美满，在我看来那简直没法相信它们真实存在。我从中产生了对历史进程的好奇心，二者中存在着某种联系，它们也必然有联系。”
竞日孤鸣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苏厉接着说。
“您也知道，究竟什么才是我毕生的所求方向，而我对此倾注了全部的精力。朝纲腐败崩塌后我也离开了西厂，此后在闲暇时间里，在必要所为的空隙间，我一直在这个更深奥的领域中勤勉研究，我为自己制定的目标，首先是在这个乱世中活下去。”
“所以，正是这个原因让你认为只有靠自己才能达成目标，并在混乱局势下挣扎多年无果后决定重新进行一次目光更为长远，更有目的更有计划的行动，即我们第一次见面。也就是你首次来到苗疆的那一年，你是为了来边疆，在偏远土地中的强大势力中挑选寻求能帮助到你的助力。”
“您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原因显而易见，苏厉，线索都在这了。”
苏厉看着竞日孤鸣的笑陷入沉思与对此人城府心机的本能恐惧中，后者此时站了起来，他在屋里踱步，绕着墙壁走了一圈，而后回到桌前。他站在苏厉身后，将手掌贴在他的脖颈上。
“苏厉，多年前你就展现出对我的了解，小王不是不信你识人的眼力，加之那时我尚且年少，遇事不多……”
他的手顺着立领的领口往下，着手处柔滑细腻，带着略高的温度，竞日孤鸣的手指擦过苏厉的喉结，往下至锁骨，再摸到覆盖着薄薄肌肉的胸膛。他感到了手下这副躯体的僵硬，于是他继续轻声细语道。
“当年小王就已明了你是何种心性，我知道你终有一日会向我自荐，所以小王在此后相处间并不言及此事，而是耐心等待。”
竞日孤鸣的手很凉，苏厉觉得它们在他胸膛的动作开始愈发肆无忌惮起来，衣服被牵扯地松松垮垮，近乎要从他的肩头滑落，他抬手去扯也不是，攥住竞日孤鸣的手腕也不是。只得由着那带有寒意的手随意探寻揉捏，让他的恐惧与呼吸变得更加深重。苏厉的担忧凝成苗疆漆黑深夜里的夜露，蒙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并非害怕即将来临的事，而是对竞日孤鸣。这个男人似乎能看穿一切，他身体里所蕴藏的能力超乎想象，尽管看着他那可畏头脑中齿轮的转动是件及其有趣的事，而在作为当事人的时候，这却并不是什么很好的体验。
与此同时，伴随着竞日孤鸣在耳边近乎催眠的低声喃喃，苏厉突然感觉自己产生了清晰的幻象，仿佛再次亲眼见到了他描述的景象，印象中的院门由竹竿并排捆扎而成，推开时会发出的吱呀声仿佛就在耳边，他看见年少的竞日孤鸣与曾经还是丑孔明面孔的自己站在门内，不远处的树杈上还悬挂在一只鸟笼，其内的鹩哥扑腾着漆黑的羽翼，漆黑的羽毛散落一地……
他用力地深呼吸了几下，以镇定心神。
“你说，你曾是西厂的？或许你是某位高官，又或许你籍籍无名…小王能不能猜测一下，你实际上，也是宫廷生涯中的残酷牺牲之一呢？”
“小人不是。”苏厉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竞日孤鸣的手还在往下，他们双方都觉察出他快速的心跳频率。
“证明给小王看？我很感兴趣。”
宫廷生涯中的牺牲。后来，过了很久之后苏厉才明白当时这话的双重含义，那时候他已经知晓了竞日孤鸣的身世，或者说是他猜测出的版本。由此前提，他那时候会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了。
那双手自苏厉大开的领口内抽出，带着后者身上的余温，竞日孤鸣转身走了两步，坐到床上。
苏厉没有动，他既没有伸手去整理被扯得凌乱的衣服，也没有起身对竞日孤鸣的要求做出任何反应。
竞日孤鸣也不催他，他明了苏厉其人的秉性，但凡不直接危及性命之事他决不会挂怀，更别提什么高尚的情操了。而事实上这并不是竞日孤鸣刻意为之，也谈不上什么蓄谋已久，原因说来好笑，不过是临时起意罢了。此前苏厉站在门口时，竞日孤鸣曾细细打量过他，相比起初次见面，苏厉的容貌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那时候他就向自己坦言了蜕变大法的事。竞日孤鸣想，自己方才的提问真多余，既然破损的面容都能恢复甚至更上一层，假如他真是权宦出身，那必定也能恢复如初，只是他确实搜尽了脑中与苏厉相关的记忆，都是些他儒雅随和的模样，比起自己那活泼好动的侄子千雪孤鸣，“快意江湖”这类词似乎与苏厉无缘，他鲜少显露出失礼慌乱的模样。
他总是那么谦逊得体，曲意逢迎地恭敬中丝毫看不出媚俗的阿谀奉承。
人的好奇心，或许在此用逆反心形容更为准确。总而言之，这样的情绪真是强烈，竞日孤鸣想看看，苏厉究竟能为目标做到什么程度，也想看看他会不会对自己示弱。
一直以来，苏厉都是个聪明人，也有足够的意志来保持自己的冷静与理智，在被十代香妃陷害时如此，在重生过一次又一次时如此，在西剑流隐藏隐忍时如此，在竞日孤鸣的测试前亦然如此。他知道竞日孤鸣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虽然不大清楚他行为动机的来源。于是他在脑内构思了片刻接下来的言行后，苏厉站了起来，他重又解开紧束的腰带，脱下本就近乎挂在肩头的上衣，之后抽开裤子的系绳。
脱到只剩下一件盖到大腿的贴身里衣时他停了下来，将其他衣服收拢整齐搭到自己所坐的椅背上。这个过程竞日孤鸣一直看着他，这让苏厉诡异地联想到下午那个贴身侍卫，他说“主人叫我看着你穿上”的时候神情还挺认真。看来竞日孤鸣与他的侍卫一样，都喜好看人脱衣？
他就这样光着腿大敞着系带宽松的长衣走到床前，竞日孤鸣面上浮出怪异了然的笑，苏厉说不清那笑蕴含了什么，是讥讽，还是戏弄，或是如等待般期待的笑意？竞日孤鸣还没有完全信任他，苏厉想，这些是对他的考验，是不会危及性命的试题。
做思想工作这种事于苏厉而言并不是什么需要过上许久的事，他对该为之事自有一番明确的判断。于是他利索地跪了下来，双膝跪在竞日孤鸣面前冰冷的地板上。苏厉将竞日孤鸣身前的碍事衣物拨开，先是披风的前片，然后是腰带，下袍，裤子。他专注地致力于眼前手头的工作，竞日孤鸣不言不语，也不出手相助。
苏厉低下头，他放低了姿态张口含住竞日孤鸣腿间趴伏的性器，他攥着他衣摆的料子吞吐了一阵，待他感到口中之物变得有些发硬时及时将它撤出湿软的口腔，转而以手掌相扶，他由顶端开始慢慢舔弄，在柱身留下亮晶晶的水渍。竞日孤鸣此前的沉稳有些让他感到不快，于是苏厉以自己的方式报复，故意慢条斯理地舔吻前者的性器，舌尖好几次擦过他的尖端。
他的那只手也没闲着，细长的五指握住被舔过的柱身小幅度地模仿交媾的动作。苏厉对于讨好人的套路方式轻车熟路，而在这一方面甚至可能有些过于熟练了，竞日孤鸣发出一声轻叹，似乎是满意他的动作，手抚上苏厉的后脑，插进他的发丝间，不动声色地拆开他束起的发，抽出其中的发饰随意丢在地上。
他的头发散下来披在肩头，然后竞日孤鸣的另一只手捏着苏厉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竞日孤鸣伸开曲折的膝盖，以双腿禁锢住苏厉的身体，他掰过后者下意识想偏开的脸，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惶恐中将胯下充血的深色性器猛地插了进去。苏厉被突然的变故惊得瑟缩着想后退以躲开这有些强迫与暴力手段的侵犯，但他身边就是竞日孤鸣伸出的腿，头还由对方掌控。他就如同任何一个还无法顺应主导者与承受者地位快速进行了调换的人一样惊诧与慌乱，竞日孤鸣看在眼里，于是他摁着苏厉的后脑，强迫他又吞下了几分。
“唔……”
苏厉被口中可能已深至喉咙的性器噎得眼角差点溢出泪水，他条件反射性地双手推着竞日孤鸣的腿，想要推开面前的人。
竞日孤鸣在他口中深而狠地抽插了几下，将苏厉的眼角逼到泛红，他金色的眼睛，那曾经看透世事饱含算计的双眼被竞日孤鸣的动作冲撞地眯起。在竞日孤鸣将硬挺的性器再次抽出苏厉湿热的口腔时，蒙盖在其上的那层迷茫神情还未消散。
“继续。”竞日孤鸣松开手，示意苏厉站起来。后者手肘支撑着竞日孤鸣的大腿有些僵硬地起身，竞日孤鸣向后躺下，又没有完全躺平，他的身体半数重心依靠那向后曲折的手臂支撑。
苏厉迟疑了一下，他分开双腿，连带着身上仅剩下的那件里衣的下摆衣缝也跟着分开，内中的春光半遮半掩，他的皮肤柔软，全身洁白。他的膝盖分开跪在竞日孤鸣身侧，苏厉探手至身下隐蔽的穴口处，沿着嫩红的穴眼周围按揉，积累出层层叠加的快感。在他人注视下手指插入进行自我扩张的动作或许显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苏厉，狡诈的，奸猾的苏厉，能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的苏厉，他面不改色地接受了自己身下濡湿的穴道内壁紧缩着吮吸指节的事实，并面色平淡地继续做着必要的扩张。他的表情波澜不惊，就像这具身躯以及其中所感受到的每一丝快感刺激都与他无关，似乎他的头脑与身体感官被剥离了。他的手指一插进去，嫩穴中的软肉就层叠堆积着包裹住它，由快感而分泌的淫水湿润了穴道，使扩张变得更为方便。苏厉插入的手指数量慢慢地增加，直到那甬道已然变得黏腻淫滑，他拧着眉，额角沁出了一层薄汗。
竞日孤鸣看着他，身下的性器愈发硬挺，他忍下心头那股本能而原始的想撕开身上人为数不多的衣物将其压在身下狠狠操弄的冲动，蛰伏着耐心等待他的下一步。
待到扩张进行到当事人认为可以的时候，他自身下抽出沾满淫靡的透明液体的手指，几滴黏稠的淫液顺着苏厉的手滴落到竞日孤鸣的小腹，粘上他未来得及脱下的衣物上，拉扯出一道银色的弧度。苏厉扶着竞日孤鸣的性器，将其对向自己那还在吐露淫液的穴口坐了下去。他紧皱着眉，仿佛这场性爱于他而言只是单方面的折磨，但也仅仅如此，他的神情仍旧漠然，毫无波动的平静。
竞日孤鸣在进入时就感到苏厉温暖湿润的淫穴内无数饱满而娇润的嫩肉在吸吮他刚插进去的部分，内中滑腻紧致，苏厉因疼痛的刺激而停下适应，他身下的穴道也随之重复着绞紧再松懈的动作，插进他湿滑柔软嫩穴中的竞日孤鸣放开原本用作支撑的手臂放任自己躺倒在锦被与床单之间，他将双手扶住苏厉的腿根，将他往下狠狠一拽，他感到里面似乎更娇润嫩滑，似乎只要自己用力一插，就能够顶开更深层的欢愉，能在苏厉平坦的腹部顶出自己性器的轮廓一般。他也确实这么做的，握住苏厉窄瘦的腰身强迫他更往下坐去，竞日孤鸣感觉周身血液都朝着身下汇聚，若是能再肏地更深些，或许苏厉脸上隐忍而克制的痛苦神色会变得更为有趣？也许能打破他眼底那副沉稳也说不定。
被竞日孤鸣握着腰身往下按的苏厉感觉自己似乎像是要被贯穿了，埋入体内的不是血肉组成的性器，而是货真价实的一把锯斧劈开自己的下身，他清晰地感到竞日孤鸣的阳具深埋在体内，它轻轻抖动着，每一丝律动他都能清楚地察觉。他有些跪不住，双手撑在竞日孤鸣的头边，他的理智勒令自身保持清醒。
“这只是场试练。”他这样安慰自己，而他身体里面淫润的层层媚肉像是花朵的花瓣般层层叠叠，颤抖的穴眼被迫一缩一缩地开阖，连带着体内的湿滑内壁也嘬吸着男人的龟头。他的穴道宛如一张嘴，一张比他上面更有说服力也更为具有诚信品质的嘴，里面蕴藏着强劲的吸吮力，竞日孤鸣暂且忍下想射在里面的冲动，认为应该多玩玩。
他的左手还握在苏厉的腰上，而右手则挑开他的衣带，伸向他的双腿间。苏厉下意识地去挡，竞日孤鸣灵巧地避开了他的阻碍。他的右手在苏厉收缩濡湿颤动的软嫩穴道外，在含着男人充血阳具的穴口按揉摸索，性器撑开了穴道口的褶皱，竞日孤鸣的手在苏厉吞下自己性器的地方摸索了一阵，随后向前握住苏厉身前同样挺立，顶端已渗出点点液体的性器。
“你的蜕变大法真能完完全全地改头换面。”他评价道，拇指擦过顶端，引得苏厉周身一阵颤栗。
“被插入就能让你高潮？那你自己动。”他戏谑着，将苏厉前段渗出的液体随意地涂抹在他大腿上。苏厉撑着酸软的身体，颇为勉强地在竞日孤鸣身上起伏了几次，每一下体内的阳物都重重摩擦过他敏感的内壁，积增的快感却叫他的淫穴中吐出更多的淫液，性器在里面抽插时黏腻的淫液发出扑哧的水声，在寂静的屋内如远方笛音般引诱着男人用力地插进去。
他骑坐在面前男人的身上，撑着身体，滑腻的淫穴吞吐涨大的阳物。敞开领口间露出的半边肩膀被光线蒙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竞日孤鸣将手伸进他的衣服中，揉捻他敏感的乳首。苏厉呼吸有些急促，他压下差点自口中泄出的呻吟，竞日孤鸣的兴致在此时又变得蠢蠢欲动起来，他时不时加重手上的力道，或是猛然间掐上一把早已硬挺的乳珠。快感堆积成细小的电流在苏厉的胸口喧嚣，又汇集至他吞吐性器的淫穴里，痉挛着绞吸其中硬热的阳具。
胯下硬得有些发疼的竞日孤鸣对苏厉自己动作的服务表现出并不买账的倾向，他拽着苏厉大开的领口扯下他的身体，苏厉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呼吸节奏不会被这些举措打破，他有些无力地撑住身躯不至于完全趴在竞日孤鸣身上，后者一手拽下他本就半穿半脱的里衣，一手覆上他相对于瘦削身材而言还算有肉的屁股往下按，苏厉颤抖着自喉头溢出一丝被压抑住的闷声，竞日孤鸣伸手去摸自己的衣带。经过好一阵的动作，他的衣服散开来露出其中线条流畅而精壮的身躯。苏厉瞟了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心想若是外人看见所谓病弱的北竞王实则如此，会是什么表情。他手掌覆上苏厉的后背，将他赤裸的身躯紧贴自己的。两具躯体交叠在铺盖着浅色被褥的床榻上，苏厉那明显因劳碌而更为消瘦的身体显得轻飘飘，竞日孤鸣有种他随时会被蒸发掉的感觉，于是他扯开衣物的阻隔，翻身将苏厉压在身下。
这时，苏厉面上波澜不惊的忍耐神情总算有了些许变化，变得更事故，更沾染情欲。竞日孤鸣压着他，粗硬的性器深深插入他软嫩的穴道，接着他开始动作，一下重于一下地操干将苏厉的神志逼到迷失的边缘。不过苏厉感觉似乎没有方才那般痛苦难忍了，在竞日孤鸣身下，饱含淫液蜜汁的穴眼此时正在被竞日孤鸣一下下带着报复快意般地肏干，使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被竞日孤鸣以性器钉在了床上。后者拽开他的大腿，指甲在上面留下清晰的印痕，随着每一次的抽插股间都有透明的粘液涌落，而后像被浪花波峰拍击的泡沫般缓缓流下，苏厉竭力稳定着自己的呼吸，十指紧攥身下的锦被，抿着薄薄的嘴唇不发一语。
久未经人事的娇嫩处被竞日孤鸣长而硬挺的阳物破入，竞日孤鸣此时几乎完全撕掉了他在外人看来弱不禁风的伪装，他将苏厉的双腿架上臂弯，一下下狠肏到身下头发散乱铺开的中原人几近失魂。他将苏厉的双腿尽量分开到最大极限，用以迎接自己的进入与撞击，苏厉此刻感觉眼前所视都有些动荡摇晃，他感到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即将崩断。他想阻止，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但竞日孤鸣，他似乎故意想让自己失态。苏厉想，他或许本身目的就是为了看我在失去理智时会如何。欲望是最容易映射出人真实反映的…我不能失去理智，我千万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哪怕一丁点破绽…
苏厉这么想着，但事实却不容他精准地构思，身体被竞日孤鸣数次送上绝顶高潮的边缘，他的指甲隔着被单布料深深掐入掌心，苏厉全力束缚住自己想攀附上竞日孤鸣那紧绷脊背的冲动，清晰地感觉体内粗长硬热的肉刃几近捅穿他的下身，贯穿着抽插进出。
双腿就着被竞日孤鸣抬起的姿势垂下，还穿着白袜的脚无法触及床榻上的锦被，被越来越快速地肏干到双腿毫无控制力地摇晃，苏厉的身体在欲望的浪潮中痉挛，前段挺立的性器在没有任何抚慰的情况下射出精液，洒在他自己的身上，在屋内烛光映照下显得模模糊糊。竞日孤鸣感到苏厉的穴道在他方才前端射出时愈发地绞紧，咬得他倒吸了口气，随后他放下苏厉的双腿，探身从苏厉方才被自己扯落的衣袖上拽下一段装饰用的长纱。
那是苏厉往常惯于系在腕部的装饰，它的作用类似飘带，不符合实用主义，却能适应苏厉所欣赏的唯美主义装饰，方才在衣物被扯落时它们也跟着一道落下。竞日孤鸣曲折起苏厉的一条腿就着插入的姿势将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在床上，性器在他体内同时也转了半周。
此时，在这前半场近乎无声的性行为中的承受者自口中发出一声音调，是组成其中的音成或和弦皆无意义的呻吟。竞日孤鸣握住他双手的手腕，充分有效地发挥了那饰品往日所应用的功效。他将苏厉双手交叠，以黑纱绑住手腕，尽管其间苏厉不是没有发出过抗议的喃喃自语，在某个时刻，他确实对于自身所受到的不体面对待表示过不满，但竞日孤鸣无视了它们。
二人现在呈现出的姿势是苏厉的双手被绑在身后，他侧着脸趴伏在床上，竞日孤鸣抬起他的腰，从背后握着他绑缚起来的手腕，他骑在苏厉身后，开始真正释放自己的欲望，仿佛此前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玩笑。他一下下顶撞开苏厉身下淫肉组成的穴道，直至触及深处凸出的那块软肉，苏厉在那一刻剧烈的挣扎说明了方向的正确，竞日孤鸣向着那方向，渐渐逼出越来越多的呻吟。苏厉的右脸压在床单之上，他喘着气想咽下那些耻辱的声音，男人插在他淫穴内的性器让他感觉前所未有的硬烫，涨大的程度让苏厉再次产生穴道要被撑裂的幻觉，竞日孤鸣狠劲地往他身体深处冲撞，每一下都精准快速，就像这个人做的每一个抉择与计划一样干脆利落，一击致命。
苏厉的喘息声急促，他闭上眼拧着眉，受不住般的在竞日孤鸣身下颤栗。
“嗯…哈…王爷，求您慢些…啊！…”
他看不见竞日孤鸣的面容，因而无法判断他的神情，于是他吐出今夜为数不多能串联成句的带着呻吟的请求。
竞日孤鸣发出一声轻笑，抓着他的臀瓣，手指陷入白花花的皮肉间留下淡红的印痕，他似乎就要如他所愿一样退出了大半，就在苏厉感到似乎要结束时竞日孤鸣在他湿漉的淫穴口处磨蹭了几下，而后猛然向内一挺。
“啊！！”
在黏腻的淫液与软嫩肠壁的包裹下，竞日孤鸣感到自己即将到达临界点，身下的苏厉似乎逐渐被肏到神志不清地出于本能将腿间的穴口往男人胯下送，嫩红的穴眼被竞日孤鸣胯下性器烫撑到了极限，淫液顺着股缝滴落到床榻上，形成一小片淫靡的水渍。他湿热紧致的穴令竞日孤鸣爽得尾椎都有些发麻，后者压着他的身体，体内积压已久的欲望终于冲破了障壁在苏厉体内射出，里面又湿又滑的淫肉，被灼热的精液冲刷浇灌地收缩蠕动，裹着男人的阳具，令竞日孤鸣忍不住持续地往里深插顶弄。
精液混合着体液不断从二人交合出拉着长长的银丝滴落在床，苏厉疲乏不堪地趴在床上，竞日孤鸣自背后贴上他的脊背，将下巴搁在苏厉颈窝处。
“…王爷…结束了吗？”苏厉带着口音的声线低哑，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圆滑。
“嗯…苏厉，话说回来，小王此番找你实是因为，有些势力似乎准备在不久后的将来开始它们的新动作。”竞日孤鸣慢条斯理地说着，他环住苏厉的肩坐起身靠在床头，后者的手还在身后绑着，只得顺着竞日孤鸣的动作靠在他身上。
此时苏厉的神志已逐渐清晰，他的大脑分析着竞日孤鸣这几句话，然后他明白，这或许就是对自己的第三场考验。
第一场试探他的能力大小与所长范围，第二场测试他的顺从程度与行为底线，至于第三次的试练，应就是临机应变的能为。
不管竞日孤鸣所指的是某个人还是某个组织，苏厉想，自己又有得忙了。
“你一定知晓多方势力的内情吧，苏厉，或者说丑孔明？你了解西剑流，了解还珠楼，了解中原。”
“但无论是哪一方，小人对它的了解都远称不上知根知底。”
“但也足够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程度了，而一个宏大计划实施的过程中被突然冒出的刺打断，始终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比起刺，我以为您至少会换个好些的形容。”
哈。竞日孤鸣冷笑了一声作为回应，苏厉接着说：“王爷是希望小人能肃清一切变数？”
“一切你能看得见的。举个例子，小王听说自上一次灵魔大战后被封印的魔世始终不甘这样的惩罚，尤其是近来，怪异的失踪与死亡总在不同地域出现。”
“魔与人的行事观念皆是不同，而且对人类也不会抱有善意。”苏厉说：“尤其是，他们大多数都嗜血残暴，具体表现为病态的偏执狂和野蛮的杀人倾向，这从许多年前那场战役中人类死亡的方式与数量就能看出。介于这一点，我对于自己是否能完成这项任务持怀疑态度。”
“不确定但仍会去做，不是吗。”
“为您效劳，王爷。”
嘴上这么说着，他心里倒想的是，还有别的选择吗？
竞日孤鸣一面伸手去解绑住苏厉双手的束缚一面说：“在你我早年间的谈话时，小王曾就是否值得的话题问过你，当时你说，这个游戏本身就很值得玩。”
苏厉点头，他活动松开绑缚的手腕，竞日孤鸣说：“所以小王认为这是必要的冒险，而你，我相信你有把握能让自己赢得这场较量？”
“您希望小人何时出发？”
“越早越好，事态随时都在变。”
他是指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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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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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11-30 18: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次日清晨，苏厉早早起身，只身一人走出北竞王府的大门，他迈出门槛的时候街道上还人烟稀少，东方显出半边橘红色的朝阳，苏厉踩在石块铺设的路面上，影子影影绰绰拖曳得很长。
他的身体因昨夜的纵情，或该说服务于他人的纵情而疲倦，他腰酸腿疼，在简短休憩的数小时内他身体的各项机能还未完全恢复它们原本应有的程度。
苗疆的街道窄巷在这个时候都安静得出奇，最多是一两个早起的人走在院内所发出的脚步声，即便是这些声音，也将在不久后会重回寂静。苏厉起床时竞日孤鸣还未醒，或是说他没有睁眼，苏厉轻手轻脚穿好衣服后带上房门，顺着昨夜令狐千里带他走的那条路出后门。
街道两侧的房屋开始变得稀疏，被丛林所逐渐取代，鸟叫声渐渐变得嘈杂起来。
苏厉继续往前，他穿过有些稀疏的丛林，来到一块空地，放眼看去这片地区几乎是个完美的半圆，在这地方一棵树也没长。走过这块荒地，绕过半座山头，他来到一片峭壁。那是高耸入云霄的花岗岩悬崖，东西向而面朝北方，给这块空地蒙上了一片阴影。
这使他想起曾经存在于传闻中的西方玄武岩石柱，它们就矗立在世界的尽头，穿过它们，人类便可抵达诸神的领地，那些傲慢尊者以无言愤怒所组成的巨浪，终年累月地拍击它们……苏厉收回心神，即使在这艳阳高照的时候，他仍是在悬崖的阴影处打了个哆嗦。
没走出多远，他敏锐的耳朵便捕捉到了一些声音，那可能是商队的车马路过，但显然只有一人，也可能是落单的行者想追逐荒原上难得一见的同类。
身后有马蹄声由远及近，片刻便来到他身后。苏厉转回身，就见令狐千里骑在马背上正低头打量着他。
“令狐将军。”苏厉浅浅行了个礼：“您找小人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吗。”
“主人让我给你带句话。”令狐千里说。
“愿闻其详。”
“主人讲，要你留心。”
“哦，多谢王爷挂怀，小人会很‘留心’的。”苏厉加重了音，但他不觉得令狐千里能察觉出话里的深意。
苏厉自认从来不是个爱多此一举的人，他只是觉得令狐千里会将自己的回答原话复述给竞日孤鸣，包括重音的部分。
令狐千里点了点头：“知道了，主人还说了让我送送你，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苏厉说：“将军既然已经来了，那就算是为小人送行了，在中原的习俗中，长亭送别也不过如此，更何况您似乎是追出了一段距离。王爷的心意小人领了，令狐将军也一定还有别的事要忙，不如就此掉头，我们日后再见。”
“主人说了让我送你，你要去哪里，我把你带到那去。”令狐千里执着地说，视线一直没从苏厉脸上移开。
那个时候苏厉就明白了，这人认死理且忠诚得近乎愚钝。
于是他微微低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可是，小人是奉命前往中原，将军也要相送吗？”
当空的日光照得两人的影子都变得极短，马背上的令狐千里看见苏厉头上的金钗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但他的视线停留在对方脸上的时间更多。苏厉的皮肤白皙，头发黑紫参半，日照下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令狐千里觉得他像是江南人，也许是苏杭那片，但他说话的口音又带着点西北腔，可能是陕北那边的方言。令狐千里不知道，也对研究这些没有兴趣，他只觉得苏厉身上有某种吸引他的东西，他觉得这个男人有种魅力，就像那个提拔他的人一样。
自打第一次见面时起，苏厉在令狐千里心中引起的不止是一点讶异，也不止是一点钦佩，不仅因为他相貌堂堂，更因为他举重若轻的随和态度，以及落落大方处变不惊的行事准则，这对令狐千里来说似乎具有了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另外，他帮令狐千里完成了竞日孤鸣要求的任务，即使那任务即使在令狐千里看来也有些不可理喻，但苏厉仍然面不改色地做到了。
令狐千里想到起，自小自己便是十里八乡的武痴，除了武艺的精进几乎不会想其他，此前如此，如今亦然。在同龄人玩闹嬉戏时自己在练基本功，在同龄人开始扎堆似的张灯结彩娶妻生子时自己还在练基本功，在身边人力争上游希望成为偏将或将军时自己还在钻研武艺。后来竞日孤鸣来到军中，偏巧看中了他，他虽不太通世事，却仍是知道这位北竞王对自己算是有知遇之恩的，而令狐千里是个有恩报恩的人，此后他便从对武艺的研究中抽出部分将之给予了竞日孤鸣，全心全意为他效忠。他叫作他主人，竞日孤鸣也曾说过就叫王爷就行，与王府内的其他人一样，但令狐千里并没有听从，他仍是坚持这么叫，也似乎准备一直坚持下去。
而后，他这样生活了一段时间，或许是数月，或许是数年，令狐千里并不怎么记得，只是期间竞日孤鸣并没有给他委派什么特别的任务，至多陪同他出门，或是去军营巡视，他都一板一眼地照做。至于其他时候，则是继续精进着自己的武学研究，在路上遇到高手，他也会上前直言不讳地要求对方教他。他学了许多，也练了许久，但武学始终没有很大的精进。令狐千里去问竞日孤鸣，说主人为什么我的武艺无法更强？后者只是笑笑，说你还没有领悟。这话对令狐千里而言太深奥了，他又不懂得去问他人这话的含义，只是一味地认为是自己还练的不够。
竞日孤鸣将衣服交给他的时候他刚用过午饭准备歇息片刻继续练习，主人却将他召进房内，拿出一套紫色的衣裳问他感觉如何。令狐千里不懂服饰，只觉得与日常所见的苗疆衣服不同，少了些厚重便捷，多了些轻薄秀丽。他直白地说这不是女人的衣服吗？还不是苗疆女人的衣服。
竞日孤鸣点头表示肯定，说我要你带着这套衣服去找一个人，他住在某某街道的某某客栈。你找到他，说我有事请他，务必记得让他换上这套衣裳再前来，能做到吗？
实际上他是不情愿的，因为他很想赶快午休接着进行上午未完成的练习。但面对主人，他还是点了头，按照竞日孤鸣安排的去做，只是带着些对这未知的任务对象的怨气。他见到苏厉的时候心下小小地一愣，不但因为竞日孤鸣让他找的居然是个男子，更因苏厉看起来明显缺乏苗疆或是边塞人特有的相貌特征。他第一次似乎是窥探到主人的恶趣味，总有些新奇而期待，苏厉请他回避更衣的时候令狐千里其实轴了劲，他知道苏厉想表达什么意思，但他更想看看主人希望戏弄一下的这位先生有何不同之处。
这让令狐千里感到一丝古怪，此前数十年间他几乎从未思考过比武学更深层次的问题，人际关系亦然。有关后者，他只能想到竞日孤鸣当年在他心中算是牵动了一丝有关为人处世的波澜，他也自然未曾考虑过此类问题。或许是主人的要求太过超纲，又或许是令狐千里心中的好奇迟钝地发芽，他对苏厉的反应愈加感兴趣起来。
那中原人闻言也不再多说，坦然地在他面前脱衣。他背对着他，而令狐千里饶有兴趣地看着，心中腹诽这也没什么，眼前的这位文士看起来没比主人身边的女官姚金池强多少，他的肩他的背他的腰他的脊椎…都显现出一个人在忍受了相当久的精神与肉体的摧残之下，能够表现出的最大程度的抗争。令狐千里那时候并不知道苏厉刚从西剑流漂洋过海归来，也不知道他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经历了什么。
诚然，竞日孤鸣也不知道这些。至少不完全知道。
丑孔明自苏厉的蜕变相当完美，因而不论是令狐千里还是竞日孤鸣都没有看出苏厉身体上有戒灵鞭与其他利器所留下的伤痕。
他的蜕变大法当然是完美的，不然也不会带着全部记忆继续活下来。
“将军？令狐将军？若您觉得小人说得在理，我便先告辞了？”
“…啊？我送你，中原我去不了，送你到边界好了。”稍后他又补了一句：“这是主人的要求。”
苏厉无言以对，又觉得他说的没什么问题，于是点头应承下来。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苏厉走路，令狐千里骑马，速度不可谓相差不大。
“你走得太慢了。”走出一段路后，令狐千里说：“照这样下去我们要明天才能到边界，或许是后天。”
苏厉道：“唉呀将军，小人哪有马匹行得快？若是我有此般能耐，日行千里又算什么难事呢？”
“我的马不能日行千里。”令狐千里承认到：“但还是很快，你上来，我骑马带你到边界去。”
苏厉摆手道：“小人不会骑马。”这话半真半假，实际上他会，中原讲究君子六艺，只是他不喜马匹的颠簸之苦：“我骑马容易滑下来。”他说。
“哦。”令狐千里发出一个简单的单音节，然后说：“那你坐前面，掉不下去。”说着他翻身下马，示意苏厉先上。
后者露出错愕的神情，随后他笨拙地拽住缰绳，撩开下袍抬腿去够马镫。他那条腿抬得太高，导致无法使出全力撑起身子翻上去。太久没有骑过马的苏厉也忘记了该如何正确上去，于是他尴尬地卡在这不上不下的区间祈祷着马匹不要因受惊而嘶鸣跳跃。
“……令狐将军”他说：“您能不能让它低一下身？”他指的是这坐骑。
令狐千里上前一步低下身去，他抬起苏厉的另一条腿曲折起来让他单边的膝盖跪在自己肩上，手扶着他的腰维持平衡。他托着苏厉的身子助他上马，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令狐千里从苏厉手上接过缰绳，苏厉半俯着身坐在他身前。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多余的话，苏厉思忖着有关竞日孤鸣留下的信息。他梳理着思路，整合全部线索，最后他决定先大致在中原各地走一圈，如果有魔族的消息，任何蛛丝马迹，自己都能第一时间觉察并跟随。
到达边界的时候是深夜，令狐千里勒住缰绳停在一块石碑旁，苏厉在他的帮助下从马背上翻下来，他简单地对令狐千里躬身行礼表示感谢，然后准备头也不回地往中原去。
令狐千里驳过马头，辽阔的草原凄寒孤寂，他仰起头看了看天空的繁星，估算着回程的时间。
这时苏厉停下脚步，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令狐千里的影子在星月下显得渺小，他像个幽灵般立在那，苏厉看着他，直到令狐千里催马远去。
苏厉扭回身，踏上了回归故土的路程。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先寻个地方对付一宿，令狐千里将他放下的地域很微妙，方圆百里近乎没有人烟。
但他还是靠着意志力和不止一丁点的运气寻到一处算不上四面漏风的破屋，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他真的很疲倦，前一夜被竞日孤鸣折腾了许久，等他洗完澡都是后半夜了，草草睡了会，天还没完全亮就启程，走了半日，鞍马劳顿了半日。苏厉感觉此前因集中精神而自身体中抽离的疼痛开始逐渐回到体内，他因这些回温的痛苦而发出轻声呻吟，不过无济于事，痛苦还在加剧，从他的后腰大腿手臂肩颈等处蔓延开来，于是他裹紧披风缩起酸痛的双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苏厉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游手好闲地在各地闲逛，若是有不知情者还会以为他是在四处云游的旅人。至于钱财，倒完全不是问题。因他那日在中苗边境的破屋醒来后不久便从衣袋里发现了一小包饰物，那是十二生肖的金饰，一件约有婴儿拳头般大小，其上镶嵌珠宝，设计考究做工精湛。它们并不十分具有苗疆特色，十二件的数量并不算多，但每一件都价值不菲。苏厉推测这是自己洗浴时竞日孤鸣悄悄放入自己衣袋内的，他相信以自己的精明，靠着这些饰物在中原长久衣食无忧地存活不是问题。
他还真是考虑周到。苏厉有些泄气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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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故园水月应无恙，江上新松几许长

走在中原土地上使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一块拼图放错了拼板，却又能诡异地契合那块空缺。
他并没有去南方，也没有试图回过任何一处自己熟悉的所在地。
在这些时日，苏厉所至的地区多半是些密林山岭，或是沼泽暗处，寻找那些与人类类似却完全不同的种族所留下的讯息。
而这久未踏足的中原土地之上，又能有多少地方是能够终年沐浴阳光的。这里所指的阳光并不是日头所散发的光线，不全是。那一片片的永恒的日食之地，是属于暮色的领域，能在此萌发的植物只有坚韧不拔的野草。它们长得如此繁茂，厚重地覆盖一切，这时常会导致苏厉无法立刻从表面看出其中是否有什么魔瘴，只有等他在没过脚踝的杂草中走出一大圈才会发现，那不过是一片藏在植被底下的某片废墟遗址。
这样的情况发生过许多次，苏厉很难说自己对此完全没有感到厌倦，但他仍然一板一眼地执行。这过程是枯燥的，而他必须承受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的寻找带来的疲乏与烦躁。
秋高气爽的时候苏厉来到了北方，他走到宛城的时候想起曾经汉末三国时期，诸侯争霸硝烟四起，一代奸雄曹操曾在此被日后将成为他谋臣的贾诩设计，曹军被杀得大败而归。苏厉在城中客栈落脚，想起这座城池与它并不卓著的历史，然后想到了自己与竞日孤鸣。
真可惜，他没有能给竞日孤鸣摆一道的能力。
他在此地逗留了几日，然后继续西行，越往边疆走大型人口稠密的都市就越少，他也因此得见了大片的银杏林，针叶树，以及其余门类的高大树木。它们组成一片片绵延的迷魅森林，苏厉在满地金黄的落叶中漫步，在笔直的树干旁歇息。
他在这附近转着圈，漫无目的地散步，当走到某一处地界时，他至今都无法确定当时自己所至的具体是属于哪个地区。他只感到此处似乎与平常所见有些不同，有些微妙的差异。他在树木与河流间绕了个弯，然后看见了一座小小的凸起。在那第一眼让他以为是座小土丘或高于地面的灌木丛的地方，苏厉再次发现了建筑的残留。这里升起半截破碎的石柱，那里的角落原本一定属于某座屋子。
在那或许曾是某种神庙或大厅的外表面之下，苏厉带着困惑踏入其中，在被植物覆盖的地砖间穿行，偶尔踏碎一块本就松动开裂的石头。这里是，或说曾经是，一座城镇，一座在无人之所处升起的无名之城。它不通任何道路，环绕它周围的只有几乎无法穿越的古老森林，而它本身又是如此的古老，若说它的历史比这森林更久远，苏厉也不可谓不信。
它会是魔族曾经的聚居地吗？
他蹲下身检查残垣断壁，而事实上这座城的年代几乎无法判断，从透过浓密绿色植物间落下的光束能看到这遗迹非同凡响的石造工艺，苏厉由此判断它是由花岗岩组成，正是形成不远处那道断崖的同一种石材。
此外，这些建筑也具有不低的水平，石块与石块间的痕迹没使用常见的灰泥。而这些缝隙是如此引人深思，因为苏厉觉得，即使石块的外表面受到了许多年间的风化侵蚀，这些缝隙也相当细微，甚至难从中插入一张薄薄的纸张。他同样也很好奇，这些建筑的建造者们是否来源于某个失落的石器时代文明，或许是某个隐居深山的部落种族的残余。
也可能他所想的完全正确，他们根本就不是来自于人类文明的生物，这个想法显得有些荒诞可笑，但既然具备超越时代的石造工艺技术，同时取得了世上别处都无法获得的工具，那也不是没有可能。诚然，苏厉并没把这些猜想当真，尽管其中也不全然都是谬论。
“这是个奇迹。”他自言自语地低声道，虽然他看着自己所指的事物，如今不过是一堆碎石瓦砾，可他仍旧觉得自己说得对。
他继续深入，在走到废墟深处时，苏厉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些响动。起初他很肯定那是一只刺猬，或是鹿，兔子之类生物所制造出的响动，因此他并不以为意。但过了一会，他察觉出那是脚步声，是面向着自己而来的脚步声，是带跟的靴子踩在碎石块上的声音。
而在这种被遗弃的无名之城中出现的除自己之外的活人又会是谁？什么人会到这种地方来？苏厉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自己，但显然他无法回答。于是苏厉轻巧地绕到距自己最近的一处残垣断壁，在只剩半人高的长满野草与藤蔓的墙后阴影里蹲了下来，他思索着会出现在此的是什么人，或许是这个部族又回到了他们的应许之地，假如它确实属于某个族群的话。
脚步声近了，苏厉放轻呼吸，安静地蹲在墙底的暗影里。听得那声音似乎绕了一圈，然后消失了，苏厉没有听见脚步远去的声音，便一直未曾抬头去看，借着草木砖石的掩护在墙根下一蹲就是大半天。
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苏厉有些忍受不住了，他的双腿早已麻木，此刻他想，那人说不定早就走了，自己还在这毫无意义地猫了一整天。想着想着，他不禁脱口而出。
“也不知道什么人会来这种地方。”
没有回应，四下里似乎连风都静止了。
他准备撑起膝盖站起身，盘算着离开这片幽密的森林要耗费多长时间，林中安安静静，似乎连风都静止了。
这时，猝不及防地，从他似乎是头顶的位置传来一个声音。
那声音带着愉快的笑意，又有几分讥嘲，还掺杂着些兴味盎然的满足，突然地从苏厉旁边响起：
“你是在找我吗？”
“！啊！！”
苏厉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他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声音，那调子与他平日的油腔滑调大相径庭，是人在猛然受到刺激的下意识应激反应。身体平衡忽然被打破导致他身子一歪一下坐到了满是落叶枯枝的地面上。在这样的地方，出现什么声音都是正常的，鸟叫，狼嚎，尚未开化种族的吼叫，风吹树叶的飒飒声……唯独出现吐字清晰口齿流利的话语是苏厉万万没想到的，原本他觉得此前就算有人，也早已离开了不会继续留在这，而且也没有感觉到什么气息，倒是有些微弱的意味不明的感觉，但他想不出这是什么。因此，他毫无准备又紧绷许久的神经在被忽然一下刺激后，迫使身体在那一瞬间做出最本能的反应。
他坐在脏兮兮的地面上，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扶着膝盖，他抬头去看说话者。只见对方黑眉细目白面银角，面如冠玉目似朗星，鼻如玉柱口似丹朱，一身大红衣袍酷似战衣威风赫赫，身后披风蝠领高竖，黑色中衣掐银边走金线绣着金龙祥云，下着大红锦缎长裤，脚踏黑金花纹镶珍珠的战靴。
好一派大将风范，如果忽略他周身散发的魔气的话。苏厉暗忖着。
不过，至少他正在找的东西找到了。
此时对方正弯着腰，眯起他那双水蓝色的眼看着苏厉。苏厉想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极为狼狈，他猜自己惊恐的表情还没有完全从脸上消退，而同一个姿势保持太久造成的肌肉僵直与神经麻痹此时也凶猛地摧残他的身体，让他一时半刻只能这样毫无颜面而又显得软弱无助地坐在地上。
但他的头脑依旧清晰，并运转迅速。
一个想法的雏形逐渐浮出水面，苏厉没有收起自己的面部表情，但他在心里轻轻地笑了。
魔司令是从川蜀地带一路走到此处的，魔世与人界的通道入口在鬼祭贪魔殿，但出口却始终在变换，今日可能还在汉中，明日可能就到了长安。魔司令从魔世出来时正好赶上停留在南方，他奉帝鬼命令前来人界寻找网中人，另外，如果有可能的话，再打开压制魔世数十载的封印将魔族大军引入人世，施行他们骨子里所渴望的屠戮与统治。
他一路北上，过了长江，就算是到了北方，他继续向前，并率先发现了这处建筑的残余。魔司令想，或许网中人或是其他同族会喜爱这样的破败荒芜，这其中也混杂着魔所喜爱的部分。
而后，他凭着敏锐的感官发觉有人来到此处，于是他隐于某截断墙之下，看着那个踏入他视线的闯入者。
魔司令对苏厉的第一印象其实很不错，他在暗，对方在明，局势对他有利，所以他多看一会似乎也无可厚非。那日苏厉穿的是身暗蓝色的薄纱罩衣，宽大的袖子上有简单的金线绣花，图案似乎是某种云纹与建筑，内衬红边的白色窄袖里衣，黑红渐变的双色下裙，绸缎料子加上褶皱显得流光溢彩，配上紫色大袖中衣，轻薄的银丝材质在罩衣的映衬下显出一种极深的蓝紫色。魔司令注意到他腰带上悬有一块不大也平平无奇的玉佩，下坠黑色流苏。就是你能够在任何街边摊位上花几块铜板便能买到的那种，外罩着其踝的黑色披风，没有兜帽的领口以带子固定在肩上，翻领压住抽带，勒紧的披风在领口处延伸向下无数个齐整好看的褶子。
那玉佩真难看，破坏整体美感。魔司令暗想。
对方在穿过些荆棘灌木时会拧着眉拎起衣服的下摆避免它们面临被划坏的命运，魔司令觉得有趣，于是他轻声走开，攀上一处枝叶茂密的树身，便在枝干上往下看，宽大而密集的叶片有效地遮住他的身形。
而后那个人因自己不慎造成的响动而隐匿了身形，魔司令索性按兵不动地等待，直到他忍不住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其实魔司令觉得对方应该是察觉到了，但他回过头看见自己时的神情又显得确实慌张得像那么回事，如果是假作慌乱，那也做得挺像。
对于这点，苏厉实际上算是真假掺半，他此前的确感觉到了微弱的异常气息似乎在附近，但却并不能肯定这所预兆的事物是否真的在靠近自己。他被魔司令吓到是真的，由此来看那下意识的示弱反应也不算太假。
苏厉狼狈地坐在地上，双腿的酸麻感仍在，但他至少能靠自己站起身了。于是他扶着被绿叶覆盖的断墙站了起来，再一次打量眼前的人。
“您似乎与常人不同。”他恭敬地说。
“你的观察很敏锐。”
苏厉不说话，微微颔首表示谦恭。
“你又是什么人？”
“小人名叫苏厉，只是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他思忖着对方身上能够透露出的信息，实际上，几乎是明摆着的，对面的是个魔族，而且很可能是位上将。大约是上一次灵魔大战留下的魔世残兵吧，苏厉想着，如果要肃清障碍解决麻烦，眼前的魔族就是关键。
至少他看起来像是个会讲些道理的那种，最次也是个肯听人说话的类型。
“是吗？”魔司令怀疑地上下打量他：“那么这位‘完完全全的普通人’，你来这里做什么呢？这可不是什么寻常人会来的地方。”
苏厉道：“小人来到此地是为了避祸。”他顿了顿又补充说：“因为小人获取了一些情报，而这些情报的当事人并不希望这些事被外人所知，故而追杀我。”
“这么说，你是情报贩子？你们这类人管自己叫…嗯…线人？”
“正是，小人擅长打探消息，但却缺乏一定强度的自保能力。如您所见，我只是千万普罗大众中最籍籍无名的那个。”苏厉极力做出低眉顺眼又有些害怕的模样，事实上在魔司令眼里他根本就无须伪装，因为后者看他就是那副狼狈的可怜模样，苏厉再一矫揉造作，魔司令越发觉得这个人有趣，这在极大程度上也满足了他身为魔族的自傲心。
有什么是比让他人对自己俯首更令人感到征服欲被极大满足的呢？
“你刚刚说自己擅长收集情报？”
“是。”
“且正在被追杀？”
“是。”
“你现在无处可去，除了漫无目的地逃窜再无其他选择了？”
“…是。”
真该死，撒谎还得圆谎，苏厉暗自咒骂自己怎么不想个好些的借口，怎么说也能给自己留点颜面。
“你犹豫了？”
“要承认这个事实有些难以启齿。”
“但你还是这么做了。我以为你们人类都极好面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说的是“你们人类”，苏厉注意到了这点，这更加佐证了他最初的认知。
“小人从不喜拘泥于繁文缛节。”
而且有时候只要示弱就能获得更多。他想。
“很好。”魔司令抬头去看被树冠遮掩的昏沉的天，然后低下头对苏厉伸出了手。
“你是打算在那里睡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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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3-11-30 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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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厉后来渐渐摸清了魔司令的脾性，他并不是个心地善良的主，那日向自己伸出援手纯粹是因为心情好。而且，用魔司令后来的话讲就是：“你长得还行，我比较喜欢好看的东西，鉴于你比较有用的前提下，就收留你了。”
对方语气轻松愉快，像是在谈论一件很有趣的玩物，他对此又能发表什么意见呢？总之第一步算是成功了，接下来只需要说服撺掇魔司令……不过要说服他什么呢？
在往后的日子里，苏厉要做的就是取得魔司令的信任，至少让他卸下防备。他卑躬屈膝地替他端茶送水，忍受他的调笑与脾气。在这样的环境中魔司令不会看见苏厉眼中偶尔一闪而过的阴郁，其中又包含了多少怨毒与雄心。而苏厉想的是，竞日孤鸣都没这么使唤过自己，人家还是堂堂王爷，你一个将领对我呼来唤去算怎么回事。
当然，一切都有报偿，比如一段时间后，在逐渐取得魔司令的信任后，他断断续续地告诉了苏厉一些自己来到人世的前因后果，以及目的。
不过，为了寻找昔日的将领是他肯透露的最多的信息，再多的魔司令说自己也不大清楚了。
他还说那同时也是修罗国度的魔之右手妖神将，找到他就能开启魔世，那时便是魔族重新占领这块土地的时候，他们的铁骑将席卷每一片疆域，踏过黄沙草原，横行于戈壁与青山间。到了那时候，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开国功臣，苏厉的好处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就在他说这些的时候，苏厉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对竞日孤鸣的原定预算做出干预，比如反其道而行之，那又会怎么样？对方摆了自己那么多次，他操控得太多，利用得太彻底，尤其是离开前夜他所做的事让他无法继续忽视这个问题。既然如此，那么自己为什么不能反过来与他开一个不轻不重的玩笑？就像他那日强迫自己变装进宫一样。就只是个玩笑，一个恶趣味。
反正他那么聪明，发生什么都能够随机应变；反正他那么聪明，每一条信息与动机都逃不过他的眼；反正他那么聪明，应该懂得计划中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是多么得普遍……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算无遗策，谁又能真正做到这点呢？
这只是一点小小的任性妄为，这不会伤到任何人，不是吗？
他想。退一万步，如果竞王真的问起责，那就说我控制不了当时的局面，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难道不是一句古话吗？
那么，就算魔世开启了又会如何？苏厉报复性地想，自己也该反过来试探竞王的反应了，他对于本来想肃清的障碍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又会是有何应对之策？这也是自己反向于他而施展的测试，对方对自己的试练够多了，现在该是属于他的小聪明与诡计施展的舞台。
他望向身旁正说着魔世的魔司令，露出一个浅薄而诡诈的笑。
又是一年初春的时候，这时他们已经重又回到了南方。那时候二人的关系已经比最开始魔司令单方面的戒备变成了相处相对融洽的程度，魔司令说他实际上并不着急寻找妖神将，虽说找还是得继续找，但远远用不着多急切。他曾经对苏厉坦言，修罗国度内并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在盼望他归来，而这个国家本身也并不缺少他这样算不上特别重要的将领。
他曾对苏厉讲过这些，说到自己位置的时候魔司令含糊其辞，苏厉通过他闪烁的模糊形容约略推测出修罗国度的整体职位结构。他想，如果自己的理解没有错，那么魔司令的位置也确实算得上是有些古怪的尴尬，他不算正规的大将，只是作为妖神将的一把手在魔世领军，直接隶属于妖神将，所有的命令都只来自他和他们的最高统治者。因此这也会存在必然的弊端，如当出现妖神将不知所踪或战死沙场的情况，那么魔司令在修罗国度就属于是一个多余的人，甚至连虚衔都没有。再通俗点说，就是书生带着随从去考官，书生金榜题名成了高官，他的随从自然也跟着光耀门楣，但如果高官死去，那么随从实际上也就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
相当于是走了个小小的后门，苏厉想，这类比还算可靠。
那时苏厉就开始逐渐明白为什么会单单只派魔司令一人前来了，这不仅因为除了他之外无人再能对这个妖神将有多么上心。或是说，关心这点的没空，有空的又不那么关心，这也很好理解。当然，这也更因为他们的统治者清楚魔司令一定对自己在魔世的地位情况与之该归功于谁的确信，因为这点，魔司令也必须去找到妖神将以维系自己与修罗国度间的关联。
因此，魔司令隐晦地表示其实也不着急找人的行为也变得合情合理起来，苏厉想，既然他不着急，自己也好容易回一趟中原，不如顺道多看看那些名山大川，建筑回廊之类。
他先与魔司令一道去了自己曾经的住宅，苏厉给出的理由是离乡太久，想再看一眼故土。出于某种感同身受的心理，魔司令同意了，苏厉又说您要不要也去看看，小人居住的地方依山傍水，人烟稀少，您不必担心会暴露身份，且风景宜人，您不是总说喜欢人世的山河吗？
魔司令摇头说不必，但仍是问了大致所在。他们在附近的小镇落脚，苏厉次日独自上了山，魔司令则坐在房中等他回来。
其实苏厉离开的时间算不上久，他在晨曦初露时出的门，到下午都过去了大半，魔司令仍没见到他的影子。
于是他开始忧心，十分古怪的一点在于，魔司令在当时几乎完全没有考虑苏厉叛离的可能，他想的是如果他遇到了什么危险怎么办，虽然他的口才不错，脑子也转得快，但若是真遇上不讲理的硬来也没办法。
此时他意识到自己实际上是在隐约害怕会失去这个人，对此，魔司令给自己的理由是，作为魔族，要再寻找一个像苏厉这样靠谱的情报来源也实属不易，而且他无法否认，对方予以自己在经济上的帮助绝非一点半点。尽管魔司令并不是娇生惯养的那类，但谁也架不住多年如一日般住山洞烤野味的日子，苏厉的口袋似乎很深，几乎总能安排得面面俱到。
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苏厉有其独特的人格魅力所在。他的一切让魔司令感觉新奇而舒适，他曾好几次因种种不可控因素与他同榻而眠，每到这时他总睡不好，身旁人类身上总有种顺着体温上升的味道，魔司令觉得那不是花香，似乎是一种很清淡的草叶味道，或许是药草。这让他难以入眠，总是忍不住想到曾经孤身一人蜷在山洞中的日子。
苏厉待他并不冷淡，他们一起走过的许多路程中少不了前者的尽力协助，他记得魔司令不爱吃葱因为觉得生食不好，于是每次都会单独去厨房先炒熟再撒；他记得魔司令更偏好高温的洗澡水，加上浴盐和一些他自己做的精油会让他晚上睡得更好；他记得魔司令喜欢银饰，偶尔二人一同去市集买衣服时他总会特意地向裁缝提出需求，还有其他细枝末节的小事。因此他爱他更甚，且魔司令甚至没有意识到这点，就这来说，对魔而言爱恨也很纯粹。
他曾经在晚上，在后半夜的时候，假装睡熟后翻身，不经意将手臂搭在身旁男人的身上，对方的呼吸依旧平稳，丝毫不为所动。
于是他也就满足于此了。
魔司令正直地想，他对自己挺好，因此我也要对他的安危起到保护责任。他想，等魔世开启了，自己就把苏厉带回去，届时和妖神将说一下，让他作为自己的一把手，就像自己是妖神将的一把手一样。
他想着这些琐事，独自又坐了一阵。见屋外夕阳血红地映出房屋的残相时苏厉还没有一点归来的意思，魔司令决定亲自去找他。
虽然苏厉并没有说具体的方位，但魔的感官天生比人类敏锐，他凭着对苏厉气息的追踪一路往前，山路还是那么难走，魔司令走到一处山坳时停下歇息了片刻。
再往前是一处高地，魔司令在荆棘杂草中又艰难行进了一阵，有些实在过不去的地方他不得不化出魄影用于削砍路途中的阻塞，他没想过有朝一日魄影还能派上这样的用场。
然后他看见不远处有一点似乎是凉亭的建筑残留，他来到那，发现已经垮塌了小半。这令他想到第一次见到苏厉时，也是在人类文明的废墟中。魔司令顺着亭旁的小道继续往前，拐过一块青石就看见了一幢别院，除了看上去很久没人住部分依然垮塌外，其他方面还真是没得说。
魔司令转到前门，门板半开着挂在轴承上，从金属门把上积落的灰尘厚度来看，他觉得这应该很多年无人问津，甚至十数年没有人住也是正常。
他想，这或许就是苏厉所说的故居吧，他也应该就在此处，或许是在周围，总之他决定先进门看看。
苏厉家的房子，或说曾经的房子修建的地势还挺好，背靠山脊，面朝东方，斜侧还有一道不大不小的山间小瀑布如白娟般垂落下来，在高地的一侧形成一汪碧潭。他此前已然感慨了周遭环境的清幽雅致，现在他跨过门槛去看内部的房屋布置。
苏厉曾经跟他讲过诗词歌赋，他说有一首描述奢华宫殿的诗，那首诗描述的是史上有名的阿房宫，里面言：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魔司令当时还不屑地说，哪有这么夸张，多半是夸大其词罢了。苏厉只是笑，他说您不相信是因为您没见过。
魔司令确实没见过，他在魔世的时候，那里的建筑都是以实用为主，没什么很有装饰性的地方。他到了人世后，又多数时间行走山野，对建筑也没什么格外地留意。
现今他就站在屋前，从外看苏厉的住所还是相对气派的。曾经是，尽管已经荒弃了许多年，仍是不掩过往的荣光。宅邸的墙壁是用江南名御坊烧纸的白泥砖修筑的，楼台相应，侧屋大院，碧水飞檐，娇花奇石，有五彩的琉璃屋瓦，也有红柱白墙，有青砖石凳，也有蓝漆红莲门。
很符合他对江南建筑的认知，如果它没有荒弃的话。
魔司令早就注意到，府前牌匾已然蒙上厚厚的灰尘，字迹模糊不清。此前魔司令站在门前，竟辨不清其上文字。
于是他错失了唯一知晓苏厉真实姓氏的机会，此后再谈及此类话题时，后者都含糊其辞，只有魔司令猜得津津有味。
走在前院中时，魔司令直觉感到这偌大的房舍一点生气也没有，虽说周围山林的虫鸣鸟啼声不断，这宅邸却是安安静静的，像身处这丛林中的一棵不会说话又格外华贵的树。
径直穿过荒草与松竹共生的院落，他推开正堂的门，收手时又是一手灰，屋内与他站在外面时所想的一样气派，只是房里一股陈旧潮湿混杂着尘埃的味道随着门的开启扑面而来。梁顶悬挂着硕大的琉璃灯展，因使用数年的缘故而熏得有些发黑，当中的桌上放着银制烛台和红色的灯笼，同样积满灰尘。
魔司令四下看了看。
苏厉不是回来过吗？如果自己判断没错他现在应该还在屋里吧，自己就这样推门进去会不会太唐突？
推开房屋大门的时候一阵灰尘簌簌地落下，在魔司令眼前的光束中轻浮飞舞，他看着那些细碎的尘埃。
实际上魔司令已经做好了被灰尘呛一脸的准备，但他预想中的事却没有发生。
屋子里还算过得去，更准确地说，是有人已经做过了粗略的清洁工作。他想是苏厉做的，他一定一早就到了。
魔司令在堂屋站了许久，都没见苏厉的身影。他往深处走，穿过回廊时轻巧的脚步声被放大了些，魔司令几乎转遍了大半的房子，看见了堆满被虫蛀典籍的书房，挂着字画的收藏间，放有许多格柜的房间似乎是药房，还有偏侧的厢房，柴房，厨房等。
除了主要卧室外，他基本都看了一遍。
魔司令又返回房屋主体，他想主卧或许在深处，于是他顺着一条走廊向前，在尽头找到了一间未进去过的房门。他推开门，陈腐的气味如其他房间一样扑面而来。屋内有张雕花的木书桌与配套的靠椅，旁边是一面墙的架子，上面有许多书籍和精致但灰扑扑的瓷器，窗台上放着盆小小的植被，已经枯死许久。窗户紧闭着，屋内无风。
床侧的柜子上罩着布罩，床上也是，这与其他地方不同，尽管它们的表层也都积着灰。魔司令猜测，或许这就是苏厉年少时的房间，是他临走前做了这些。
他会在这找到成年苏厉的人影吗？
但苏厉并不在这里。魔司令在房内转了一圈，拿起桌上蒙尘的竹简看了看，似乎想辨识出少年时的他会写些什么。
竹简上什么也没有，这也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魔司令轻笑一声，将它放回原处，轻轻带上了房门退了出去。
他继续寻找他，绕了好几圈直到魔司令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是迷路时，他才看见自己走过好几次的某条走道在尽头其实还有拐口，只是光线太暗自己没有注意罢了。此时外面的天光已经黑沉一片，魔司令点起一只微弱的烛火，随手拿了支布满锈蚀的烛台凑合着用。他顺着走廊走过去，在那果然发现有一扇虚掩的门。
这世界上的房门无外乎三种，紧闭的，大开的，虚掩的。然而前两种都没有最后一种有吸引力，魔司令也是这么想。
他轻轻用食指尖戳了戳门板，让门缝更大些，但仍是看不清其内。
于是他推开门，挂在门框上的轴承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门开了，魔司令举着烛台站在门口，借着光亮往里看。
他看见当中的床上，床幔掀起一半来，露出内中场景来。床上有两具白骨，看起来似乎有年头了。
魔司令并不是害怕骷髅，死者他见得太多，比这场景更让人发颤的画面他也见过不少。他将火光下移，想看得更清楚些。
床边上趴着个人，这让他有些讶异。
苏厉曲折着交叠的双腿坐在地上，准确来说，是坐在床边，半身趴在床上。他的衣摆在身下散落开，铺在积尘的地面上。苏厉就坐在那，头枕着双臂，双眼闭着，一动不动。
但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眼皮始终在浮动，眉毛轻轻地皱着，魔司令猜他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但他的平宁面色又不能作为这推测的佐证。
这或许，可能，是他的亲人？如果真是，那么他从没听他说过。魔司令这样猜测着，没有叫醒苏厉，而是尽可能轻地把烛台放在桌上，环顾房间陈设。
他想，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一定是在做与曾经过往相关的梦，他或许并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已经阖然长逝，那么对他来说，或许能再见到他们是好事，而自己不该打扰他。
他为自己的构想感到满意，他觉得这合情合理。因此忽然觉得苏厉有些可怜，在这个时候，他可能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个渴望仰望和倚靠父母的小孩，而不是一个油腔滑调，事故的成年人。
尽管这有点奇怪，该死的古怪。
却又似乎有情可原。
魔司令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在他身边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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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

这个时节有花吗？应该是有的，但路过的人似乎并不在意。
苏厉刚来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给大厅的先祖牌位上香，他在脏兮兮的地上跪下，向着桌台磕头。接着他从后院打了些水将桌面擦干净，然后轻车熟路地去了自己曾经的房间，他看见蒙在床铺和衣柜上的布罩有些吃惊，因为他并不记得自己曾做过这些，但他转身七弯八拐地，顺着回廊来到主卧门口。
门紧闭着，苏厉有些犹豫。实际上在他来到垮塌凉亭的时候就已经心中有数了，那时他还寄希望是原本屋里的人搬走了，但他看见牌位时已经明了了七分。
谁搬家时会粗心到留下祖宗的牌位呢？
他深深吸了口气，推开了房门。他这么多年头一次真正感到了恐惧，他害怕自己看见原本就有思想准备的一幕，同时也，他承认，自己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自己预想的事情没有发生。
门开了，与其他房间一样所有东西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桌椅，书架，衣橱，床沿，被褥，以及其上的枯骨。
苏厉来到床边，掀开了几乎腐朽殆尽的被子。他坐下，怔怔地愣了半炷香的功夫，心中什么也没有想，他感到一种宁静，那是一个人在所有的东西都不再重要时会产生的宁静感受。
他想，距离自己离开，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等过了许久后，他才出门捡了两块木板，在其上刻上姓名与列祖列宗摆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他又走出门，迎着火红的夕阳，逐渐回忆起久远的往昔。
站了片刻，他又回到屋中，苏厉在床边跪下，上半身趴在床上，灰尘呛进他的鼻腔，让他不适，但更不适的是他对眼前场景所感到的那种绝望。但此时他在这里，又仿佛此前数十年的时光都不曾流逝。
做这些的时候他曾自嘲过，感觉自己实在虚伪。
他想起早年间对竞日孤鸣所说的那些话，对此更感讽刺，这主要是对他自己感到讽刺。在自嘲的同时他也感到安心，因为此时他将一切事宜都向后推迟了，他没有想任何事，不论是竞日孤鸣的命令，还是与魔司令相约的晚上就回，他都没去想，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一刻，他终于能卸下所有的伪装与防备回到自己真正的家中，像每一个回头的浪子那样坐在父母之前。
即使他们已作古多年，他在此时也仍然渴求那近乎遗忘的，早在少年时才拥有过的真情。
他没有想太多，因为想太多容易刹不住，这是苏厉在周而复始的几次生死间为数不多，最深也最真实的情感。
也可以说是人之常情。
光线逐渐昏暗下来，他昏昏欲睡地靠着，不自觉地想着一路走来的种种。
他在明朝廷还鼎盛时期步入仕途，原本他的父亲是某地的官员，掌管粮仓与库房，因此家中颇有资产，在本地的人脉也甚是广阔。而他又是唯一的独子，下面只有一个妹妹，因此父母对他宠爱有加，唯一需要承担的责任就是照顾陪伴妹妹。家里为他请有名的先生来教学，只要得空便带着他去附近游玩，有时也会去更远的地方。他的父母坚信人这一生不仅要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他们认为有许多知识是在书中学不到的，而要成为德才兼备的人，那么不仅要有知识，更要有见识。他也如人们所预测的那样顺着成功的阶梯一路安静地上窜，速度之快让人感到晕眩。
后来明朝开始衰亡的时候，他也离开了朝廷。审时度势的能力自小便早早地展现了出来，那时候他也才二十出头，年轻气盛，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放纵自己作为年轻人的一头热。当年他还没离开的时候就在故土的山中请人修了这所屋宅，纯粹是看上四周山清水秀无人打扰的环境，当时这里还有条通外境的小路，附近还有村社田园。
这些安排好后还没过几年，他就决定辞官还乡，反正祖上积累的家产倒也足够日常开销了。他回到宅中住了些时日，差不多半年有余。放弃了追求功名的他天天无所事事，以前用来苦读钻研，处理复杂人际关系的时间现在都空了出来。
这让他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聊。
他想了很多方法打发时间，与走镖的拳师学过武艺，与有名的画师学过水墨丹青，与云游的僧侣学过佛经，也与游方的道士学过道术。这些他都学得很快，虽说每一项都算不上特别精通，但却也算得上乘。
他的父亲知道儿子无聊，便给了他一些盘缠，让他去更远的地方游历，真正做到行万里路。
于是他在之后的五六年里游遍大江南北，访遍千古名山。
再后来，大明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迎来灭亡，各地小股势力四起，纷争不断，每个人都想从垮塌的朝廷里分一杯羹，获得一方的割据。他曾想过是否要跟随其中一方，以自己的谋略去做个小小的军师参谋。这倒也是个好选项，但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汉末也是群雄四起，各方手底下的谋臣那么多，能得善终又名利双收的也只有一个贾文和。
他后来给自己想了个新名字，本意是取诸葛孔明的智谋过人，为了掩饰曾经真实的姓名，他又冠以了丑字为姓。
至于真正的名姓，他常说，我蜕变了那么多次，早就忘了。
真的忘了吗？他不知道，但总觉得自己模糊记得，当他细细回想时，又想不起来了。
丑孔明真是个怪名字。有些人这样评价道，但他不为所动，仍旧以此来掩藏自己心底深埋的真相。他想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在现今的江湖上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而不会牵连亲人。丑孔明，这名字无根无据，谁又知道他曾经姓甚名谁，就是想寻仇也难找到门路啊。
再如何了呢？
苏厉想着想着，逐渐也弄不清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再后来，他似乎再也没回过家，所有的事如铁锁般一环扣着一环。蜕变大法，燕驼龙，天雷盖顶，十代香妃，蝶王，毁容…而后是西剑流，远涉重洋，月是故乡明…再就是异国他乡，边塞草原，黄沙戈壁。其间竞日孤鸣的脸间歇出现，幼年时的他，年少时的他，青年时的他，成年后的他…
在这些混乱纷杂记忆的间隙，又或这本就是场梦境，是真实照进虚幻的影像。他看见父母逐年老去的面容，皱纹随着岁月爬上他们的脸。苏厉还记得，母亲是及其注重保养自身的，她会花高价去买上好的高山雪莲，熬煮出精粹涂抹在脸上。他也记得父亲总在每月例行的出门采买中购置些红枣与银耳，加上去芯的莲子一道小火慢煨数个小时，然后在用过晚膳后约两炷香后喝上一小碗。
至于妹妹，他的妹妹最后怎样了？他只记得最后自己名声败坏，她愤怒的脸和决绝的话语，她不再认他这个兄长，也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与安抚。相反，她将之斥为虚伪的善意，可怕的骗局。她骂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苏厉却知那是自己最后的一点真情。
苏厉想着，他们到生命的最后，在油尽灯枯时，是否会思念起多年未见，音信全无的我呢？
至于答案，那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了。
苏厉甚至觉得自己能看见父母在最后的时间中，还在对彼此说着那些明明不可能发生的假设。说我们的儿子会回来的，或许他下一刻就会踏进屋门，会眉飞色舞地说他在外这些年过得如何飞黄腾达，这不就是最好的了吗。
只要他过得好，那这些年的牵挂就没有落空；只要他过得好，所有的担忧都能烟消云散；只要他过得好，作为父母就算是得到了一生最大的赏报……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什么所求呢？
那这个时候，苏厉自己又在哪里？他想，按照时间推算，或许这时自己正在西剑流忍辱负重，远涉千里背井离乡，周围甚至看不见一个会流利地说中原语言的人。也或许他正在为了追求十代香妃而以身涉险，搭上了半张脸作为代价换取一段毫无结果刻骨铭心的爱而不得……这时他满心宏图壮志，饱含雄心，不顾一切地渴望爬上整个中原权力的顶峰。
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考虑过其他问题。
苏厉想，自己无疑是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回到了青年时期，山风吹起他的鬓角，那时候他一头青丝还没有夹杂白发，朝阳在他身前，拉扯出他长而窄的影子拖在沙地上。正是年轻气盛，意气风发，他只觉康庄大道自面前铺开，直至远方。他立誓一统中原，人人称颂，要天下人为他著书立说，名垂青史。
他梦见自己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直至消失无踪。
山风还在刮，擦过窗框时，发出咔啦的稀碎摩擦声。
魔司令蹲在苏厉面前许久了，起先他看见他的眼皮始终剧烈地颤抖却没有醒过来，以为他是被困在噩梦中，也不敢贸然推醒他。苏厉曾经跟他说如果是在噩梦中的人不能轻易唤醒，否则魂魄有可能回不来，三魂七魄容易因此而不完整。于是魔司令鬼使神差地握住他搭在床沿上的左手，苏厉的手很凉，骨节分明皮肤细腻。魔司令将手覆盖其上，山里温度本就偏低，一入夜更甚，他缓缓将体内热量传送到苏厉体内，就这样握着他的手，等待他自己转醒。
似乎是他这样的安抚起到了一定作用，苏厉的眼皮逐渐恢复宁静，他的睫毛微动，呼吸也有些紧促起来，魔司令以为他要转醒过来，便将手边的烛火往旁边挪了挪，怕他刚醒会被光线照得睁不开眼。
但苏厉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醒转，魔司令诧异地看见自他紧闭的眼中，顺着眼角渗出一滴泪，那透明的水珠划过苏厉的脸，砸在地上，溅起细小裹挟灰尘的水珠。
这个男人还会落泪对魔司令来说属实的件意料之外的事，他还以为苏厉往日所表现出的是淡漠之人惯常所表现出的无所谓态度，这样一个生活在成千上万冷漠的陌生人群中的人，居然会有什么让他落泪的事？魔司令想，然后他大致明白过来，或许原因与他不曾提及的过往有关。
苏厉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晕眩，他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生活，看见屋中有光时，他甚至还以为现在是下午。
随后他看见了不远处的烛火，它烧的近乎只剩下小半截，其下是一大摊融化的蜡，顶端散发的光线使它显得朦胧一片。
自己此前有点过火烛吗？
“喔，你回魂了？”魔司令的声音不大，骤然在室内响起却也着实把苏厉惊了片刻。后者想抬手撩开遮住脸的部分发丝，才发现对方正握着自己的左手。
魔司令松开手，苏厉想起身，摇晃了两下最终还是站稳了脚。
“我不记得自己离开过。”他谨慎回道。
“可我觉得你像才刚回到活人的躯体里”魔司令说。
“司令大人怎么找到这来了？”苏厉说。
“你一直没回，我担心你带着秘密叛离，所以来灭口。”魔司令看了一眼他，又说：“或许现在你不会介意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
“您知道我不会这么做。”苏厉说：“我是指叛离，您也知道这对我毫无好处。现在什么时辰了，下山安全吗？”
“我想，可能不会特别安全，来的路坑坑洼洼，还有半段断崖，树木长得旺盛，恐怕蜡烛能照亮的范围有限。”
他低下头看了看空空的口袋：“最重要的是，如你所见，我们没有多余能撑到下山的蜡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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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3-11-30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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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苏厉叹了口气：“那恐怕我们要先住一夜了，明日再下山。您一定把这里走了一遍了吧，或许司令大人不会介意去小人曾经的房间等我一会，顺带一提，就是那件床铺和衣橱都罩了罩布的那间。小人去后院打水来烧热了好洗漱。”
“不必。”魔司令打断他：“…我的意思是，我看见水井了，我能自己解决，你可以先回房间，在我回来后我希望有还算干净舒适的床可以睡。”
苏厉轻轻笑了笑算是同意了，魔司令拿起烛台，和苏厉走出主卧，两人在走廊上分开，一个走进廊道深处，一个走出廊道往后院去。
那晚魔司令睡得其实还算好，但就像此前每一个与苏厉同榻而眠的夜晚一样，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不可能真的睡得沉如栖木。
他在漆黑一片中睁开了眼，只睁开了一条不大的眼缝，黑暗将他包裹，在这种环境下睁大双眼与微阖二目的效果是一样的。苏厉像真的睡着了那般一动不动，但魔司令的耳朵能捕捉到他短而急的呼吸声，听起来甚至有些可怜。魔司令想，他是梦到了从前吗？他会不会落泪了？
会不会呢？苏厉自己也忘记了，这个梦如任何一个普通的梦境一样在他睁眼的时候就消散得七七八八，他越是仔细回想希望回忆出什么细节就越是感到它们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就仿佛深是陷噩梦中却无法使力只能眼看着恐怖的威胁快速逼近的人。
但苏厉在睁眼后没有想到这些，因为他再次苏醒时魔司令正侧身抱着他，或是说近乎抱住的姿势。他的一条臂膀压在身下，另一条手臂搭着他的肋骨。苏厉在黑暗的空间睁开眼，如同儿时一次次在噩梦中惊醒时那样呆滞地凝望遥远漆黑的天花板。
“醒了吗？”魔司令轻声问。
“…您是睡不好吗？”
“没有，你说梦话了。”
“什么？我说什么了？”
“呃…你说……”
实际上苏厉并没有说梦话，但魔司令即便是在这时也还想挣回点面子，于是他凭借着自己，从傍晚时分就开始构建的猜想说道：
“你说了一些嘀嘀咕咕的话之类的，我没太听清楚。”
然后是短暂惊诧过后的悲凉，苏厉长长地叹了口气。
至于他在那声叹谓中隐藏了什么，又以这沉重的挽歌表述了什么，魔司令始终无法猜测，那时候他也正思忖着对方叹息中的含义，那究竟包含了几分叹惋，几分悲哀，几分难言之隐？但苏厉没有给他继续想的时间，事实上他已经面向魔司令侧过身来，经年累月的床板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魔司令在黑暗中看着他，苏厉半趴在他身上，二人在几乎只能看见对方一个模糊轮廓的可见范围内徒劳地对视。
在苏厉翻身的时候，魔司令的手还搭在他身上，那条手臂随着他翻转的动作覆上他掩盖在薄缎里衫下凹陷的腰窝。苏厉在暗中与魔司令对视了许久，他感受着他的呼吸，甚至产生了他的目光也同样也在打量自己的错觉。
山中的夜真得很暗，苏厉的房间又背阴，月光在透过高大树冠时就所剩不多，更没几丝会流入他的房间，照亮对方的面孔。
然后苏厉又轻叹了口气，他倾身俯下，在魔司令的耳边喃喃低语。他感到在自己靠近时对方的气息变得有几分急促，热气喷在他脸上，划过他完好无缺的右脸。
“您怎么不继续睡了？”他低声在他耳边道。这话说得真多余，但苏厉本意就不是说这句话。此时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魔司令的反应。苏厉故意将声线压低，语速放慢，声响轻悄悄地，呼吸吐气一下下冲击在魔司令薄扇般的耳骨上。
他想，耳朵太薄了不好，从面相上说这是英年早逝的薄福相。但魔司令…谁又能判定一个魔族的寿命到底是长还是短呢？
他感到对方有些颤抖，有些畏缩，但他更进一步将身子往他身上又贴了贴。他感到对方覆在自己腰上的手收紧了些，对方的指尖浅浅印如他腰部柔软的皮肉中。
那些魔族将手搭在他身侧的夜晚，苏厉当真毫无察觉吗？事实上他比魔司令更早意识到这点，于是，也更早地开始权衡利弊，谋划准备。
“你呢？”魔司令把问题又抛回给他。
于是苏厉轻轻地，蜻蜓点水般地吻了吻对方有些温热的薄薄耳骨，他想对方此时一定是脸红极了，于是他又吻了他的眉间，然后是他的眼皮，他的侧脸，最后在他的唇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苏厉没有动，他与魔司令就保持着这样双唇相叠的动作。然后苏厉想抬起头，魔司令则在此时勾住他的后颈，另一手覆上他的后脑将他几欲抬起的头颅重新压回。他的舌探入苏厉的双唇，撬开他的牙关，吮吸舔吻苏厉湿软的舌尖。
对方的反应意料之中，苏厉知道。在看见他出现在这屋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就知道自己对他至少算是个还比较重要的角色，不然他也不会亲自来寻，而自己此前对他的所有推测都八九不离十，这个直率的魔族的确对自己有些与众不同。
在那个时候，他确实感到了些内疚，他有些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利用了魔司令的情感或说欲望，但他更需要达成自己严酷不变的目的。
苏厉抬起膝盖顺着魔司令的动作往他身上蹭，光滑绸缎衣料下的大腿擦过魔司令的胯骨，他整个人跨伏到了魔司令身上，后者的手自他的后脑处往下箍住他的腰，摁着苏厉的下身往他渐起反应的地方压。
作为一个有自己独一套行事作风的人，苏厉自然并不甘心屈于人下，在床上更是如此。
但同时他也是个相当能忍耐的人，这样的耐性表现在他习惯性的臣服态度上，表现在他低眉顺眼的举动上，表现在他在几乎任何方面都能一言不发地接受上。他坚信，为了自己日后的成就，现在这些忍耐和接受都是值得的。
许多许多年后，坐在山林小居中的竞日孤鸣偶然地想起一些往事，顺便地念起这位与自己颇为相似的，曾经的同党。
他感到一阵忽然的心痛感，只是一瞬间的事，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快到竞日孤鸣几乎要以为它是错觉。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魔司令环在苏厉后腰的手继续往下，扯开他亵裤的抽绳顺着温凉的皮肤往他的腿间摸去。苏厉清晰感觉着魔司令细长的手指带着生涩顺着自己腿间窄小紧闭的穴口向里探伸。他没有阻止对方的动作，仅只是有几分草率地结束了那个维持得相对有些过长的吻。
苏厉其实并不喜欢与上床对象接吻，他虽道德底线低微，在某些方面但却有着怪异的讲究与思维定式，例如他认为亲吻代表情感，而他与那些上床的对象间不需要存在什么情感可言。此前也有听过，有的人会在类似的时刻亲吻对方，在理智被欲望控制下在耳旁低语些长长久久之类的喃喃胡话，这些话语中蕴藏的魔力会掠夺不幸者和着迷之人，使他们为此沉沦，而他们所得到的将是无限的期盼与虚妄。
但苏厉从未对此有所动，黑暗总能很好地掩盖他冰冷面孔上的嫌恶。事实上他觉得纵观自己的内心——那大概率是个阴沉而干瘪的器官，在其中没有任何情感的新芽能够存活生长。
从始至终，苏厉都不认为自己有爱过谁。他理应如此，就应该这样，他的目标伟大而遥远，其中没有空档留给个人的任性。
同时，魔司令没有因这个吻而险些背过气去也实在是个奇迹，他手指正在进行的动作也同样令苏厉感到些许诧异，就像魔司令是个深谙此道的老手似的。他的指节在苏厉身下的穴道按压揉捻，熟练地就像是个风月场所的常客。没多久他的努力就显现出了成效，穴道内壁的软肉收缩蠕动着如同滑腻淫蛇般缠上来，紧紧绞吸着魔司令的手指蠕动吮吸，随着体内逐渐激增起的情欲而涌出温暖滑腻的淫液，辅助着魔族手指的插入，湿漉的触感令紧致的穴道变得软滑勾人。
对魔司令来说，这几乎也算是头一遭的新鲜经历。本来他从没想过会和这个诡诈而漂亮的男人之间发生些什么切实的事，尽管他确实也挺喜欢苏厉。但苏厉方才莫名其妙凑上来主动给予他的亲吻让魔司令感到，他对自己应也是与众不同的，而且苏厉既然都已经跨坐到他身上了，那还需再试探什么呢？他本就在往昔中有过此类经验，在需要发泄一些必要的欲望时去风月场所解决需求。魔司令在挑选对象这件事上也有着自己的一套准则，这与苏厉的讲究从某些方面而言有相似之处。比如魔司令在寻找烟花女子作为床笫之欢的对象时，他总会尽量做到两情相悦，而不是随便找一个来做露水鸳鸯。
他会为此花钱，花时间，尽管因这样或那样的条件限制而极为有限。他知道这很荒谬，明明只是各取所需，他为泄欲，对方为挣钱，还谈什么两情相悦？但魔司令那坚定不移的忠正品格却总让他觉得，对方付出了精力满足自己，那自己至少需要分给她一些情感上的安慰作为回报，这是金钱无法达到的目的。
不过他睡女人的次数倒也屈指可数，更别说睡男人了。因此他只能通过自己那少得可怜的经验与所闻所见的零星片段联系起来，摸索着尝试这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受。
所幸天色非常黑，屋内没有光线照明，苏厉自然也看不见魔司令红透的面颊。他有些羞耻地用手指抽插着苏厉身下的湿软淫穴，带出嫣红的嫩肉外翻收缩。苏厉股间泥泞湿润了一大片，魔司令觉得就着滑腻的淫液也似乎无法很顺利地抽插，插入的时候总是遭遇到阻力。深处内壁收紧的嫩肉阻碍着他进入，又在更深的地方似乎蠕动着，内壁吮吸他手指的娇软小嘴吸引着他往更深的地方探入。
感到伏在身上的苏厉身体开始发热，魔司令猜测是他体内的欲望正暗潮涌动，他感觉对方身前的性器已然硬挺地抵着自己小腹，于是魔司令继续用裹挟着他淫水的手指快速抽插着那处泥泞湿软的淫穴，他听着苏厉在他身上毫不掩饰的喘息，听着它染上难耐的渴望。不由有些恶趣味地想：他实际就是这么淫荡的人吗？平日里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是演给谁看呢。
魔司令太过专注眼前的事，他是个多么认真而刻板的人，总是竭尽所能用心地完成眼下之事。因此，他也没有想到如果苏厉实际上全程都是在演戏的可能，也没精力去辨识苏厉的喘息声中究竟带了几分做作的意味。
他空下的那只手摸上苏厉单薄的胸膛，原本就目的明确的中原人早已将上衣褪下，赤身骑跨在魔族的身上。魔司令揉捻着在那单薄胸膛上挺立发硬的乳头，指甲擦过乳晕，带着薄茧的指腹磨着硬挺的乳尖，慢慢画着圈地按压乳头顶端的细孔周围，漫不经心地玩弄着一边，逼得苏厉被迫自己抚慰另一边被冷落的挺立乳首。他感到随着魔司令的揉捏，酸胀麻痒的电流从被玩弄得有些红肿的乳头涌向身体每一处，最后迅速汇集到股间的穴道，使那湿软滑腻的淫穴越发饥渴地吸吮插入其中的手指。
听着他的喘息愈发颤抖，魔司令思忖着要不要开口询问。纠结了片刻他还是低低地开了口，他先将苏厉的身子拉低，然后问道：
“能进去吗？”
这问话在苏厉听来相当具有蛊惑性，魔司令平日的声线就低沉厚重，如浓到化不开的水雾。此时在他耳旁低声寻求他的选择，苏厉只感到身下的穴道再一次地抽搐了几下。
“…嗯…大人请进…”
在获取了这句带着上扬尾音的古怪口音的许可后，魔司令抽出了手，他胡乱地在苏厉赤裸的大腿根上擦了擦手上的淫水。此时若是有光映着苏厉的身体，想来也是幅面红发乱，身下闪亮的水渍遍布的淫荡情景。
魔司令抱住他的后背，手掌按在肩胛上，他半撑起身，搂着苏厉转了个向将他转而压在身下。苏厉大开的双腿缠上魔司令细窄的腰身，后者解开自己衣裤的系绳，而前者则抬起手协助他将衣物脱下。
在苏厉看来，尽管魔司令的前戏做得相当好且足，但他所经历的却远远算不上舒适。久未经此事的身体被烫热如棍的性器插入时他只觉得身体似乎被撕裂开来，苏厉的身子颤抖剧烈，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爽的，紧窄的穴内一直蠕动着软嫩的媚肉，湿滑地吮吸含舔着侵入性器表面上凸起的青筋。
像是每一个被痛苦与舒适双重夹击至高潮的人一样，苏厉被男人插得淫穴里酸热难当，生理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滴落在魔司令撑在他头侧的手背上。
魔司令禁锢着他颤抖不已的身体，一口气插到最深。苏厉的眼泪落得更多，其中装模作样的成分占了大半。他呜咽着去抓魔司令的小臂，后者觉得他的哭腔中不仅仅只有生理刺激所带来的快感，还有些其他的成分。
比如悲恸与懊悔？魔司令这样猜测，所以他默许了苏厉的指甲嵌入他的手臂皮肉，用空着的那只手抱紧了他。
魔司令慢慢动了动腰身，性器在苏厉湿热软滑的穴中摩擦，顶端碾过他深处的一小块凸起。他久未使用的肉穴过于紧嫩，即便魔司令并非是尺寸骇人的那类，也是相当勉强才能插入其中，那里紧得甚至让他感到疼痛，但又贪恋穴眼里的湿滑，于是他低头去舔吻苏厉的耳垂，他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项间，使苏厉的身体也逐渐放松。
感觉对方状态有所好转的魔司令抬手去抚摸苏厉的脸，他抹去苏厉眼角的泪，后者在这期间始终保持傲然的沉默。魔司令草草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然后压着他的腰胯逐渐加重地肏弄那涌淌淫液的嫩穴。苏厉在他身下被他抽插得呼吸急促，魔司令在心中起了一丝逆反的心态，看着一个像他这样平日卑躬屈膝的人在床上也向他俯首的想法占据了他，苏厉感到股间被他硬热的肉刃插的无法移动，快感与痛苦交错着灌满了他的神经，他觉得自己即将屈从于这难耐的快意。
黏腻的热液从穴道中被带出，火热的性器在体内快速地抽插捣磨。苏厉的眉间紧皱，颈间黑紫混色的发被沁出的薄汗黏在皮肤上，环境太暗，魔司令看不见他醉熏泛红的脸庞上浮现的隐忍媚态，二人劲瘦纤长的身躯紧贴，苏厉主动去蹭魔司令的额头，他们都蒙着层细细汗水的皮肤与其下血液中奔淌的情欲摩擦着，在黑暗的掩护下放任欲望肆意外泄。
魔司令一次次撞进那让他沉迷的淫欲嫩穴，对苏厉的那一丝小小的依恋被无限放大。他承认这个男人有着一种令人信服的能力，而他似乎被迷住了，尽管魔司令常说以后魔世若开启还是看他自己的本事，但他在心中也明白，自己也是非常希望能将他带回魔世的。
如果可以，让他始终留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出谋划策。他对于能有个人像尾巴一样跟在身后的感觉十分满意，多年来他是如此追随网中人，而现在，似乎是以此而使他个人的价值得到了体现。苏厉是个令人愉快的下属，机敏老练，极具洞察力，更不用说他惊人的语言能力和谦恭虚己的态度。不管从哪个角度说，他都是一个人能期望的最好的下级，魔司令在当时是这样想的。
他愈加快速地撞击操干，身下的男人紧咬下唇，只是时不时发出几声低闷的模糊呻吟。魔司令充分地享用了苏厉腿间的那处淫穴，将湿滑娇嫩的粉润内壁插到软嫩的穴口外翻，里面的淫液粘滑温暖，燥热的阳物在插进软柔的嫩穴中得到抚慰后，便更用力地干进深处。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什么，接着魔司令抬起苏厉的左腿将他翻了个身。性器还插在体内，其带来的摩擦让他嫩红敏感的内壁剧烈收缩，魔司令被他夹得差点没把持住。苏厉跪在床上，手臂支撑着身体，他的手在苏厉的脸侧轻轻抚摸，然后魔司令以双指撬开他的牙关，伸入他口中玩弄那能吐露许多献媚话音的舌头。苏厉温顺地接受了他的这一侵犯，平静地接近怪异，他如同口交般吸吮舔舐他的手指，而魔司令的目的并不止于此。
苏厉在思忖着，他该放任自己陷入欲望的浪潮吗？他不觉得这是此时应该做的，但在这样的环节下，却是正确的。
于是他顺着魔司令的意含糊地呻吟出声，那声音掺进了夜晚山间的寒凉薄雾中，在另一位当事人听来显得湿软而黏腻。他就像个小狐狸，会眯着眼舔人手指。魔司令这样想到。
“…唔…嗯…”
他有些头昏脑涨地无力趴在床上，被魔族掐着下巴扭过头去亲吻，魔司令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他性器的顶端，苏厉颤栗着想将腿合拢，他将手伸向身下希望以自慰得以让体内欲火得到宣泄的机会。魔司令撑开他的腿根，再一次把他压在身下，他脊骨凸显的后背紧贴着魔司令覆盖了一层薄薄肌肉的胸腹，后者撑在他身侧，又是一阵又深又狠的挺进与插入，直到苏厉不再能承受住他的攻势，他将头低下，乱发掩盖他附着着绯红情欲的面容。魔司令将头埋在他后颈，鼻端是他身上如庙堂香火般的气息，他猜是此前苏厉在焚香时，味道沾上他的头发导致的。魔司令一手抚慰他身前的欲望，一手环着苏厉的腰将他更紧地与自己贴合。在苏厉高低起伏的呻吟中这场思绪混乱的性爱达到了高潮，魔族滚烫的精液在苏厉体内的深处射出，灌入他身体里最深最敏感的地方。他被刺激地仰起脖颈，魔司令舔咬着他的肩，在皮肤上留下牙印和泛红的吻痕。他感到身下的快感积累至了最顶端，挺立许久的性器在魔司令细白的手中射出乳白色的精液，洒在床单上留下点点喷射状的精斑。
体内被强行灌入的精液发烫而黏稠，混合着淫液自穴口与性器嵌合的缝隙间渗出，苏厉那还带着泪光的金色眼眸中，目光涣散而无法聚焦，他目能所及的是黑暗中几乎看不见的床头木板的轮廓，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恐惧，那是忽然在心头升起的莫名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他不知道这情绪怎么产生的，但他挣扎着翻过身，魔司令的性器从他体内抽出，没有堵塞的精液与淫水淌出，顺着他的股缝大腿往下流到床单上。苏厉在黑暗中凭直觉去触碰魔司令，他摸到了他的脸，魔司令一手覆盖在他手背上，微微侧头把脸贴在他掌心。
苏厉感到心中恐惧的黑云被驱散了些，他向魔司令靠过去，后者靠床板坐着，将他抱进怀里。苏厉分开腿跪趴在他腿上，任由身下的液体继续自他那无法合拢的穴口涌出，落在魔司令的大腿上，而后顺着他的皮肤滑下沁入被单。魔司令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和苏厉，他将他抱在身前，像哄小孩一样轻拍他的后背，动作轻柔的不像是个武将。
在他的安抚下苏厉很快平静下来，他感到此前似乎从身体中移除的疲惫又卷土重来了，他从他身上翻下来侧躺着，面向魔司令闭上眼，他打了个哈欠，然后是一片沉寂的混沌。
清晨魔司令醒来的时候，苏厉还侧身躺在他身旁，他轻手轻脚地出屋洗了把脸，后院的井水取自山间，魔司令感到冰冷刺骨的感觉迎头糊了自己一脸。
魔司令忽然想到一些事情，于是他用在后院角落找到的铁锹在地上挖了个不太深的土坑。
等他回屋想提醒苏厉该起床时，借着窗外的晨曦，他看见苏厉的脸有些泛红，呼吸有些不规律。于是他上前看了看，当魔司令把手盖在苏厉脸上时，感到透过皮肤蒸腾起的热度。
“苏厉，苏厉？醒醒，你是发烧了吗？”
他小幅度地摇晃他的身子，有些内疚地急切问道。
“…嗯…我没事……”苏厉轻声嘟囔说：“劳驾大人扶我起来好吗？”
魔司令搭上苏厉伸出的手，扶着他的上半身将他从床上扶起身。
“我看你有些不对，建议你现在就和我离开这下山去买点药。”
他低下头，魔司令将衣物递给他，苏厉似乎很吃力地穿上它们，将昨晚的一切痕迹都隐藏了起来。
“我昨晚有说过些什么不可理喻的话吗？”
“没有。”
“那有做过什么不合适的事吗？”
“……你起不起来？”他怀疑苏厉是在明知故问，造成这一现象的或许是他多疑的性格，又或许是试探。
苏厉没有再花费力气问话，他爬起身，感到身上每一处关节都叫嚣着疼痛表示抗议，他感到身上奇冷无比，胸口也因每一次的呼吸抽搐着剧痛。当他整理好一切，重新将罩布铺回空着的床榻时魔司令走了进来。
“我想，你会需要一个挖好的坑？”他问。
“靠我自己？恐怕很难。”他看向他。
“是的，那么你完成剩余部分就可以了。”
于是苏厉一个人以草席卷了尸骸，在后院魔司令挖好的坑中进行埋葬。坑有点浅，相比于寻常墓穴而言。
“父母在，不远行。”他说，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对魔司令说的，更像是他的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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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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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3-11-30 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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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上苏厉几乎是被魔司令半搂半扶着回去的，他走到谷口时就开始咳嗽，山里的寒气沁入他的骨髓，魔司令搭着他冰凉的手指，心中有些游移。
这一病就耽搁了近半个月，苏厉的身上时冷时热，魔司令按郎中的药方去买药，结果转了半日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钱。
镇上倒是有当铺，但魔司令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以拿去换钱的。
他的战袍不在考虑范围内，武器嘛，魄影怎么能被用来做这种事？更别说其他东西了。事实是他的个人财物少得可怜，就连应急的都找不出来，这还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了。
他于是又回到房中，上楼时柜台的伙计提醒他此前付出的费用就快要消耗完了。魔司令有些无奈地推开门，深深叹了口气。
正在他一筹莫展时，苏厉在床上再次猛烈咳嗽起来，魔司令上前去扶，苏厉拨开他伸过来的手转向床内，他一手捂着嘴，一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衣服。白色的绸缎被他压出道道折痕，魔司令忧心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深深皱起的眉。
“虽然现在说这些很不合适。”他踌躇着组织语言：“但我恐怕我们得离开此处。”
他说得很轻，苏厉咳嗽得太厉害，他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苏厉每一个字都听见了，他想说什么，开口却又是一波猛烈咳嗽，这次他的胸腔内仿佛负担着千钧，心脏几乎爆裂开。
“…咳咳咳咳…怎么了，是你有仇家？”
“额，不是。”
“你看上了哪家的…咳咳…姑娘，然后咳咳咳咳…人家出嫁了？”
魔司令挺无语地：“能再离奇点吗？至少是个像是我这种人会说出的理由。”
“那是什么。”苏厉可算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尽管只有四个字。
“我没钱了。”魔司令有些尴尬地说，他移开目光，避免和苏厉撞上。
沉默。
“……？哈哈…咳咳咳咳咳…”苏厉大笑出声，但他病中的身体却不允许他笑得这么放肆，因此他还没笑两声，就被一段比此前更为剧烈的咳嗽打断。魔司令有些恼怒，刚想发作却见苏厉的咳喘中夹带着断断续续的干呕，他那可见背骨的身体弯了下去，颤抖抽搐不止。
他看起来太过虚弱，魔司令害怕他咳死过去，急忙去抓他的肩想让苏厉直起身来。苏厉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他感到晕头转向，于是握住了魔司令的手腕。魔司令见他此前捂着口唇的那只手的掌心有些血迹，此前被他不带恶意地嘲弄激发起的愠怒消散了不少。
“…你会死吗？我今天看见有人办丧事来着。”魔司令问。
“这嘛…不一定…但除非我们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我们？”
“大人，我对您还是有用的。”苏厉说，语气中带有得意。
“不完全有用。”魔司令嘴硬道。
哈。苏厉笑了一声，他侧身坐起靠在魔司令身上，后者正坐在床边聚精会神地看着他。苏厉靠过来的时候魔司令下意识想躲闪，但奈何苏厉动作比较快，于是他带着一脸弃嫌神色地由着他倚靠在身上。
口嫌体正直。
苏厉想着，去勾魔司令的脖子，后者僵直着身一动不动。苏厉在他耳边轻浮低哑地挑逗出声：“大人，您还没和身子滚热的男人做过吧？”
“……”
魔司令推开他站起身，面颊有些红，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人整天在想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说这些？
“我挂在椅背上的外衣。”苏厉正襟危坐地说，仿佛刚才那些话自己毫不知情一般。“黛紫色的那件，领口有金珠装饰的，在衣袋里有个小包袱，劳驾大人帮我拿一下。”
“如果找不到，那么把整件衣服拿过来也行。”他快速补充道。
魔司令将他要的东西取来递给他，苏厉展开布料，露出内中金光闪闪的黄金。魔司令定睛一看，是一些小小的镶珍珠嵌美玉的兽首，还有些碎银。
他取出一块较大的碎银子递给魔司令：“劳驾大人，为了我们二人好，先把房钱交了。”
然后他又挑出一个兔首递给他：“把这个拿去当铺，我想这一定能换不少钱，至少维系一年的，但不要一次性都用掉，先当上头的宝石，然后拿去铺子里融掉一部分，一点点换……”
魔司令将药交给后厨请他们代为煎熬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他在大堂坐下，草草对付了口饭，然后回到房中，不忘嘱咐稍后记得和药一道送份白粥上楼。
推门进屋后魔司令发现在自己出门的那段时间里苏厉又再次睡了过去。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
这个男人睡着的时候很安静，他分叉的眉因病痛浅浅皱着，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他面颊清瘦，苍白的皮肤下透着淡淡的红。魔司令想起苏厉曾是个多么成竹在胸的人，如今他躺在这，缩起的身子掩盖在被褥下。魔司令知道在其下他除了件较长的素白里衣外什么也没穿，于是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山中那夜的情境来，想起苏厉是如何勾住他索吻，他白皙嫩滑的大腿是如何缠上他的腰……
敲门声响地猝不及防，魔司令收拢思绪前去开门，药液与白粥一道被盛放在有缺口的托盘中。前者的颜色深得发暗，味道有些刺鼻的涩味，魔司令都不确定苏厉能不能喝得下去。
回到床边时他想，该不该等凉一些了再叫醒他？他担心本就难以下咽的药汁因太烫而加剧吞咽的苦痛。
苏厉睡得很浅，魔司令出门后他又躺了下去，来自胸腔的压迫与疼痛却阻碍着他的每一次呼吸。他的膝盖与大腿腿骨都在抽痛，而苏厉对此毫无办法。他听说若是长期处于体温过高的情况下容易变成傻子，于是不由埋怨起魔司令来，自己这样几日了？他为什么不能早些买来药物？
如果自己因此变成了个不会思考的白痴，谁都不敢断言这情况一定不会发生。那该怎么办？
苏厉在纷乱的思绪中时睡时醒，睡过去时净是些杂乱毫无章法的梦，醒来时双眼难以睁开，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
他看见了台阶，很多级台阶，他顺着这些向下的阶梯一直走，有两位身着长袍的高阶祭祀拦住他的去路。他绕过了他们，继续向前，来到一处开阔地，前方的一片丛林，林间站立一人，身着厚重的皮毛披风，身形高瘦。
“…苏厉…”
那人没有因自己的到来而回头，他就那么站着，不知为何苏厉觉得他是自己极为熟悉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他上前想看清他的脸，但无论如何只能看见他橘黄色的袖口纱与金环玛瑙的串珠头饰。
要是自己能飞就好了，飞到树上去，就能看清那张脸的样子。
然后，他真的飞起来了，他落在树干旁的枝杈上，却只看到一个惨白的面具覆盖在对方面上。
他大为惊慌，慌忙去摸自己的脸，就仿佛看见对方没有面孔这件事本身能让他也开始怀疑自己似的。
“苏厉。”
这声音似乎来自遥远的天边，就在树林的尽头，苏厉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他喘得愈发厉害，发干的唇张开吐出半是咳嗽半是呻吟的痛苦低语。
他继续前进，飞越过天穹，看见巍峨的玄武岩耸立西边，海浪拍击着它们，直到，用他的话说，以后为止。在世界尽头有着高大的灯塔，它的光芒始终不灭，为无垠永恒地生活在彼世的那些所谓神明指引方向。
他感觉有人摇晃他的身子，他感觉胸膛起伏地厉害，但他却混不在意，似乎那不再是自己凡世的躯壳，自己即将脱离它。他看见许多幻影，他们漂浮着穿越虚空，踏过时间的隧道，其中他分辨出许多人的脸，或是有印象或是没印象的人。他们冲他微笑，伸出半透明的手想去触摸他。苏厉惊恐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身后是虚无一片的灰白。
“苏厉！”
这声呼唤就像是一巴掌打在脸上，有些刺痛感，带着凉意，与他此时高烧的身体比起来什么都可以算是清凉舒爽的宜人温度。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挨了一巴掌，他睁开眼看见魔司令就坐在面前。
“我很抱歉打了你。”魔司令说：“但呼唤你的名字似乎不起作用，你的状态看起来不怎么好，像是被困住了。你们人类怎么称呼那个词来着，梦魇？”
“…嗯…”他无精打采地回应道。
“你咳得很厉害。”魔司令说，他将身子侧过去示意他看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药碗：“我现在给你端过来？”
苏厉点点头。
将药喝下去的过程比魔司令所想要顺利许多，苏厉面不改色地一口喝完，只留下些一些深色的药渣沉在碗底。
魔司令把空碗放回托盘，将它送还回柜台。回来时苏厉正准备洗澡，于是魔司令趁这个空档将下午兑换的钱拿出来放在桌上，他细细端详那没了宝石眼睛的纯金兽首，它做的倒不那么像现实世界里的兔子。他想这或许是一整套的，也许是十二生肖？苏厉此前并没有和他说过自己钱财的来历，现在看来应该就来源于此了。
等苏厉出来的时候魔司令将它与银两一起交给苏厉，后者却只是轻轻一笑。
“大人自己留着吧，若是哪天我不在了，您也不至于在人间举步维艰。”
魔司令撇撇嘴，想说遇见你之前我不是一样能照顾好自己，却没说出口。他收起钱，看着苏厉再次上了床，他又开始咳嗽。
“我给你买了个东西。”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生活必需品。但既然你之前说钱是我的了，也不能说我是在乱花钱。”
魔司令一脸正经，苏厉看着有趣，他笑了起来。
“当然，当然，怎么会呢。”
魔司令迟疑了一下，从袖子中拿出一件东西。
苏厉定睛一看，是一块玉佩之类的饰品。
他接了过来，那确实是块玉髓，青白色的料子，比同等大小的普通玉料似乎轻些，形状也古怪得很，是不规则的发散状，中间一个圆环，环内浮雕着不知名的兽类，头上生有犄角，形状像龙，却长着鱼类背鳍的东西，四周是一道道弯曲盘结的线性雕刻，都由中间的龙形生物向外发散延展，不规则地扭曲着。
“这是？”
“随便买的。”
实际上他说谎了，这是他从魔世带出来的，起初只是为了能对故土有个念想。
魔司令转身走进了浴室，待到他洗完出来时见苏厉正躺在床上瞪眼瞅着床顶，他想苏厉一定将玉佩收起来了，因为他在哪里都没有看见它，于是从桌上的茶壶中倒了杯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是隔夜茶吗？”苏厉问他。
“我想不是。”他说。
“那挺好，隔夜的茶有毒。”
“真的假的？”他急忙放下杯子。
苏厉笑了，那是浅浅的微笑：“小人也只是听说，今晚您也能陪我睡吗？我想或许魔族不会存在轻易感染人类病症的可能性？”
“不会。”魔司令掀开被子也上了床，苏厉贴过来，他环抱过他的肩，补充了一句：“大部分情况下不会。”
后来苏厉知道了那块玉佩真正的产地，以及其上所刻的生物。
那不是什么随便买来的小物件，许多年后苏厉在某个深夜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魔司令将它交给自己的真正含义。
毕竟在此后的许多年里，他都再也没有什么能用于回忆起他的东西了。
那晚魔司令睡得并不好，苏厉或许是喝了药而药物起效了的缘故，他时而昏昏迷迷地呻吟着身上疼，时而将被子扒到一边嘟囔着热，时而又紧贴着魔司令发抖。后者不得不又是给他盖被又是握着他的手轻拍安抚，苏厉的急喘断断续续，身上高温不退，魔司令抱着他时感觉像抱着个不会燃烧的火炭。
他想到，人类的身体如此脆弱不堪，对外界如此地不耐受，只需要一点点小事就能让他们饱受病痛的折磨。他想起自有记忆以来，自己几乎就没生过什么病，当然，因战争而造成的伤口不算。魔司令不确定苏厉还会这样多久，而他所持续的时间又是否太长。
事实上苏厉自己也鲜少生病，在此后的许多年里，他也几乎再没有任何疾病染身的征兆。
相当痛苦的一夜过去后，苏厉在次日的晨曦中睁开了眼，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发热，身体的疼痛也消退得很快。魔司令在他身边睡着，手握着他的手，苏厉想起来昨晚自己有多闹腾，遂苦笑了一下。
他睁着眼躺了一会，身体的异样应该是消退了，甚至让他觉得今天就可以上路。但没过一会，苏厉便感受到自体表而起的寒意，它们来得很快，席卷过他的全身，胸腔内再次开始疼痛，只是呼吸不再十分急促了。他冷得颤抖不止，缩起身体抵抗这寒意，他想自己一定是还在发热，魔司令还没有醒吗？苏厉想自己需要喝点药，或许这会好些。
苏厉抖得太厉害，他牙关止不住地相互摩擦，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魔司令翻了个身，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身旁的人。
“怎么了。”他问。
“…似乎还在发热。”苏厉低声道。
魔司令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仍是滚烫，又去抱他蜷缩的身子。
“你身体这么烫，居然还觉得冷。人类可真是奇怪。”他评价到。
“您跟我待在一起这么久仍然一点事也没有，魔族的身体素质也让小人感到诧异。”
“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妙语连珠。你睡吧，晚点我去让人煎药。”
苏厉又睡着了，始终断断续续地被光怪陆离的梦魇所困扰，直到黄昏时被魔司令推醒起来喝药。
后面他又高烧了两天，到第三天早晨，他睁开眼时感到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尽管仍有些咳嗽，但呼吸不畅与胸口闷痛的症状已然消失。他坐起身，靠在床板上，魔司令在身旁迷迷糊糊地问他是不是又不舒服，苏厉扭头去看他，想到这些天他可够忙的，如此看来，这个魔还真是待人真诚。或许自己早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也说不定，至少他没有丢下自己不管，而是还算周全地照顾自己，就这点来看苏厉也足够判断他是个没什么复杂心思的魔。若是换了自己，定会悄摸摸地寻个机会拿了钱独自离开吧。
但他仍是有些怨气与不甘，对于那晚在山里的事，他有些羞脑为何会让人看见自己那样的一面，还有些不甘被压在人下的局势。但话说回来，也幸好那时出现的只是魔司令，只是耿直的魔司令，只是有些小聪明的魔司令，只是纯粹出于忧虑来寻人的魔司令。苏厉暗自庆幸，如果出现的是竞日孤鸣…即使是想起这样的假设便使他不由得被袭上心头的恶感呛得咳嗽不止，响动大到使魔司令睁开了眼，爬起身去查看他的状况。
“你没烧了。”在摸过他额头时魔司令得出这样的结论。
苏厉点点头，半开玩笑地说：“真是可惜啊。”
“你都慢慢好转了还有什么好可惜的？”
“为错失与发热状态时的人做的机会的你而可惜啊。”
他语气轻快而具有挑逗意味，还有些嘶哑的偏细声线极具煽动性。
魔司令一愣，随即沉下脸，攥着苏厉的小臂将他扯下身去，随即翻身压在他身上。他的另一只手伸入被中，没费什么劲就分开苏厉的腿，后者顺从地任他摆弄，在低眉顺眼的沉默后隐藏着更强的积蓄力量。
“…苏厉，你是不是很想我再干你几次？”
“唉呀…”他装模作样地叹惋着，讨好似的抬腿去缠魔司令的腰：“大人这讲的是哪里话来，小人只是见您这些天对我照顾备至，我心生感激无以为报…您知道吗中原有个说法叫以身相许呐。”
魔司令让他这几句搪塞得又好气又好笑，没忍住笑了出来：“我虽是武将但我不是没读过书，尤其不是没读过你们人类的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种书里一般会讲这种话的都是女子，还都是女妖精。”
他停顿了一下：“你是吗？”
苏厉也忍不住发笑，他单手拢过一缕深色的发，故作羞怯地掩在面前，纤长的手指微曲着，眼神凄凄地看了一眼上方的魔司令。
“像这样？”
“……”
实际上苏厉长得不差，魔司令一开始就这么认为，同时他也知道他做出这副模样属实有些夸张与讥嘲的成分在其中。但魔司令不是个特别喜好凡事都一成不变的人，尽管生活中，尤其是在他的生活中大多数时候都是一成不变的事，但苏厉让他看到了不同，各方面的不同，也正因如此，他被他吸引，他那如催眠术一般神奇的魅力让魔司令在他身上看见了其他可能性。
尽管魔司令知道，没有他自己也可以按既定的轨道安安稳稳地继续，但既然有体验新奇而无害消遣的途径摆在面前，为什么要置之不理呢？
所以他俯下身抱住了他，手臂穿过他的肋下攀上他的肩，魔司令将下巴抵在苏厉的锁骨上，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真有趣，苏厉，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面对这样直白的表白，或许算吧，至少它听上去如此，苏厉金色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目标已经达成，接下去的努力就没必要做得那么多了，在这种事情上可不兴讲究多多益善。
于是他沉默着让魔司令这样抱了自己片刻后，苏厉想推开他坐起身。
“要做什么。”魔司令问他。
苏厉说既然我恢复差不多了就可以尽快赶路。他急于岔开话题，魔司令却拉回他的衣袖，调侃似地说刚才还想翻云覆雨的心思哪去了？苏厉有些为难地发现计划出现了岔子，对方似乎真的想延续自己原本的想法，但苏厉本人并不想再次屈身人下。因此他决定再次拿出自己值得称许的演技，走上大病初愈的病人路线。
“大人您看，小人身体如此虚弱，这次可不可以让我在上面？”
上次你不是也是在上头？魔司令心里吐槽，不过还是应允了他。
苏厉翻身在上，他解开衣服露出粉白的皮肤，魔司令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男人的双眼眯起，他唇角勾起一种魔司令看不透的笑。
他总看不透他。
他双手撑在魔司令头边，后者揽着他窄细的腰把他抱进怀里，苏厉隔着衣服去摸他的身体，手指挑开衣襟的系带。魔司令将半挂在他身上的黑色里衣扯下，手掌覆盖在他大腿上，顺着泛凉的滑腻皮肤往上摸，苏厉敏感的身体在他的手下有些颤栗，他想躲闪，魔司令轻轻掐了一下他大腿内侧的柔软皮肤示意他不要动。苏厉很听话，他趴伏在魔司令身上，任由后者的手在他下陷的腰窝处揉捏，他的手自苏厉饱满的臀肉摸到股间，在那处闭合的软嫩穴口附近揉捻按压，很快酥麻的电流便刺激得苏厉面庞泛红，身下的内壁与深处蠕动着涌出黏滑的液体，魔司令将手指插进他已经湿了的软穴里碾压内中媚肉，苏厉忍下酸软堆积的快感，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腕。
“嗯？”魔司令掀起眼皮去看他：“你……”
苏厉俯下身吻上他的唇，他只是贴着他的唇，并没有深入一步。
他抬起原本骑跨在魔司令腰腹处的身子，顺势将魔司令的手从他水嫩莹润的穴道中抽出，他将他还带着自己体内欲液的手摁在床上，空着的那只手兀自插入自己腿间湿滑的穴，他双指撑开嫩红的穴口，任由体内的黏稠液体涌出，淌落在床上和魔司令的身上。
此时魔司令还当他是在自己做扩张，或许这是中原人的一点情趣。于是他也不反抗，任由苏厉压着他，控制着他的手腕。苏厉撑起半身，居高临下看着魔司令，后者皱了皱眉，苏厉潮红的脸上波澜不惊，他刻意做出一种不在意的表情让魔司令觉得有趣极了，他想象自己的性器深深没入眼前男人的体内，在他湿软紧致的嫩穴里抽插的时候，他的这幅表情定会消失殆尽，转而换上一副如娼妓那般沉溺情欲高潮的神色，看着这两种相差甚远的神情接连显现在同一张脸上，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苏厉折起魔司令的大腿，他自己则将一条腿挤进魔司令腿间，光裸的膝盖顶触到魔司令的下身，后者打了个哆嗦，有些愤愤地看了他一眼，苏厉讨好地弯下腰，沾满自己淫液的手按揉起魔司令的后穴，他张口含住他硬挺的阳物吮吸。魔司令还是第一次被人吮吸龟头，苏厉技术极好，他将性器含在嘴里浅浅吞吐，灵巧的舌尖有意无意地几次擦过冠状沟，挑逗顶端小孔，舔舐凸起青筋的柱身。魔司令的手早前就被苏厉放开了，此时他下意识地去拽他的头发，把苏厉的头往自己胯下按去。苏厉也不反抗，如他每一次在床上所做的那样，他只需要温顺地讨好对方，忍耐对方，就能够得到最终的奖励。
此时的魔司令无心去想苏厉如此高超的口技是从哪学的，只感觉这比此前任何一次烟花柳巷的经历都舒爽，尽管这个男人腿间也是处极乐之所，但他嘴上功夫也实属不差。这句评价几乎是一语双关，魔司令此后对苏厉说过这话，如果那时候他们二人不是在躲避灵界的追赶，恐怕会是个及其暧昧的场合，但介于此种前情苏厉的回答是，大人谬赞了。礼貌而情理之中的客套。
苏厉嘴上的功夫实在是不错，魔司令没多久便在他嘴里射了出来，他扭头吐出嘴里的精液，还有部分顺着他红润的唇角流到下巴上，魔司令看得有片刻的晃神，但苏厉接下来的动作让他没时间想其他，那湿漉漉的细长手指小心翼翼地顺着他早被揉软的穴口摸了进去。魔司令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究竟想做什么，那时候他觉得二人间的位置似乎颠倒了过来，但他没时间多想，苏厉将手指插进去后便开始在其中抽插，敏感内壁被快速的摩擦刺激地紧缩，随着动作被带出些许透明的黏稠液体。
“嗯…啊哈…苏厉，你…做什么？”
紫色头发的男人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继续冷静而认真地进行手上的动作，魔司令开始心慌，原本他想控制这些事却被它们控制了，他感到不知所措，苏厉的不言不语让他不安。但这种混杂的情绪很快被一股强烈的酸麻感刺激地消散大半，苏厉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惊叹魔司令那处的娇嫩润滑更甚自己，他摸着里面弹性极佳的淫肉，享受里面湿滑的触感。
他或许从没被人使用过这里吧。苏厉心想，这穴道是如此青涩，反应如此剧烈。像他这样单纯高傲的魔族，显然一辈子也没经历过为了某个目的而被迫卑躬屈膝被压下身下承欢的事。苏厉有些怨恨，随即又自嘲地笑了一下，有什么好想的，自己所得到的，远比失去的更多，如果只是陪睡就可以达成目的，这么简单的事苏厉真的不介意多来几次。
不过若是对方不单纯，又怎会如此信任自己呢，他不是没感受到魔司令对他的特殊重视，尽管他常表现出一副拒人千里凡事自便的样子。苏厉忽然有些惋惜，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自己不是个卧底，会不会也对他产生情意？
其实不会，苏厉想，这或许是自己性格中的某种缺陷，在历经了这么多后，就算再有什么情感能够萌生，也只有恨了。
毕竟时间只留恨，不留人。
这分神并没有阻碍任何计划中既定的事，苏厉抽出手，分开他的双腿，魔司令的衣服只是披在身上，此时他也近乎一丝不挂。苏厉直起腰前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他谄媚地爬上前，含住魔司令胸前因高潮而挺立的乳头，魔司令发出一声含混的呻吟，苏厉纤瘦的身子压着他。魔司令不是没想过把这个以上犯下的家伙掀下去，绑住他的双手狠狠肏他一顿以示警告，但他顾忌着对方大病初愈的身子骨，怕他承受不住而病情加重，也只好忍气吞声地由着他放肆。至少苏厉把自己也算伺候的不差，魔司令自我安慰地想。
苏厉也正是看准了这点，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不做点什么那以后就只能一直趋于人下，这种被动的局势本应是他所习惯的，但似乎是积怨已久的弹簧般，在魔司令这里，苏厉想到了切实地反抗。
或许因为，魔司令是他唯一能抗争一下的人。也只有魔司令，他是如此容易轻信于人，不过是几个小道消息和几次假模假样的挺身而出便能让他放下防备，他对自己的情感使他一步步容忍退让，苏厉知道这一点。所以魔司令对他来说，也算是特殊的一个。
酥麻的电流在魔司令体内涌动，苏厉的吸吻刺激他体内淫嫩的穴肉抽搐收缩，内中空虚渴望有什么来填满。他难受地喘息着，在情欲驱使下主动抬腿去勾苏厉的腰身。
“嗯…啊…苏厉，苏厉…不要再弄了…嗯…”
他靠在床头，推拒着苏厉的身子，后者反而凑得更近，他紧贴着他外露的皮肤，他抱着魔司令的身体，在他身上抚摸，此前沾在他手上的淫液此时在魔族白皙光洁的皮肤上留下淫靡的水痕，苏厉空出一只手，扶着自己身前硬挺的阳具，擦过魔司令光裸的双腿，找准了湿润的穴口直接插了进去，甚至没有给他留下适应的时间。
苏厉估算着，魔司令此时需要的不是循序渐进的形式，而是一些更激烈的刺激。但他并不确定自己此时的身体状况是否能够承受给予他这些的动力。不过苏厉想，反正魔司令也是第一次，就算自己不行那也没有前例可考，正所谓没有对比万事皆通。
“啊！！你做什么…”
魔司令以几乎可以被忽略不计的力道推拒苏厉的肩，被猛然插入的快感激地仰起脖颈发出一声呻吟。
“做您希望小人做的事。”他低声说道：“小声点，现在可是白天，司令大人想让所有人知道都您好白日宣淫吗？”
“唔…你…是你，你算计我…不要…这不对…”
“小人不敢，只是司令大人盛情难却，再推脱便显得不礼貌了，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嗯啊…苏厉…你给我出去…啊…白日宣淫的分明是你…啊啊…太深了…不要再弄了…”
“是我吗？”苏厉假装思索地歪着头，身下却一下下抽插着肏干魔司令初次承欢的嫩穴：“喔……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司令大人先起的头。”
“你！”魔司令气地发抖，体内深处那块极具弹性的软肉被苏厉性情的顶端一下下顶撞着，使他周身颤栗更甚。
“您是第一次吗？”苏厉忽然问到，尽管他心中已有答案。
“啊…哈…你既然摆出…摆出那副已经知晓一切答案的模样…”
“不是一切答案。”苏厉纠正他。魔司令因羞耻而脸颊涨红，这问题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他索性扭过头不去看苏厉。
他发出一声低声的窃笑。
“小人知道了。”
他再次环住魔司令的肩，压下他的身体使二人肌肤紧贴，苏厉在双重的快感中禁锢着魔司令的身子，在他体内射出滚热的精液，混合着他体内的淫液自仍在高潮余温下不断开阖收缩的穴口缓缓涌出，顺着股缝流到床单是，濡湿一片布料。
“…这下你满意了？”魔司令斜眼瞪了苏厉一眼。
“什么？”苏厉反问。
“你是不甘心屈于人下，所以想扳回一局吧。”
“嗯，嗯。”苏厉敷衍道，语气没精打采得仿佛被刚才的混乱耗尽了力气：“司令大人慧眼明察，还望恕罪…”
他的头垂了下来，无力地靠在魔司令肩头。
魔司令伸手扶住他，将他抱在怀中。苏厉双眼半闭，面色疲倦，仿佛刚才做出那番以下犯上举动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怎样了？是不是又身体不适了？”魔司令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语气中有些担忧。
尽管他仍对此前之事有些愠怒，却还是觉得当前应该先关心一下下级的身体。
“我没事。”苏厉说，他重新睁开眼：“就是有点累。扶我起来好吗？我想我们都需要洗个澡。”
魔司令站起身，他们一同走进浴室，升腾的白色蒸汽很快将他们的身影笼罩，影影绰绰而又模糊得失真。
苏厉恍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差，在寻觅到网中人的消息前，在完成任务回到苗疆前，这样虚假的美好可以延续下去。
又能维持多久呢？
他也曾有意无意地向魔司令提及自己的过去，只是寥寥几句话，轻描淡写地谈到这个话题。当魔司令说起故乡，说起魔世时，苏厉注意到他总是心怀骄傲，他说，或许现在魔世已经快到了下一个蓝月，他没有解释这是什么意思，苏厉只能猜测这是魔族关于时间的某种记述，类似中土的十二个月份。
当他们走到江畔的时候，是七月的一个傍晚，浑浊的江流席卷，向东滚滚奔腾，巨大的岸堤矗立在暮色中。魔司令走上前去看那水流，苏厉不禁感叹，真是滚滚长江东逝水啊。
魔司令问他这句话是讲述什么的，苏厉解释说这是诗人在歌颂叹谓一个朝代的更迭，涵盖了一整个历史时期，三足鼎立纷争天下的故事。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那附近有座城，在那个时期就曾作为过军事要地。”
他指的是宛城。
魔司令想了想：“我没注意过周围的地标，或是地名，在我看来去哪里都一样。”
“我想，是因为人世带给你的漂泊无依，才使你无法对其中的任何所在感兴趣。”苏厉说。
“啊，或许吧，可能你说得对。”魔司令敷衍他。
他们站了一会，都望着江水和它遥远的对岸发呆。
过了片刻，魔司令开口了：“为什么你之前会叫丑孔明？”他问：“这名字可不寻常啊。”
“难道小人看起来很寻常吗？”苏厉有些自得地问，他也俯下头，探出身去看江水滔滔地自他脚下的岸堤旁奔流而过。
“怎么会。”魔司令笑到，他拽住苏厉的袖子，防止他一个不留神栽进水里，等他退回来后，魔司令摸了摸他的脸，他完整而光洁的右脸上被飞溅起的水珠沾湿，黏着几丝浅色的鬓发。
“嗯…因为我遇到了一些事，一些意外，导致我毁容了，所以就叫这个名字感觉恰当。”他思考斟酌着用词，反正真真假假都掺点。
“是什么样的意外？”魔司令感兴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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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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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23-11-30 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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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宜阳城下草萋萋，涧水东流复向西

“一场事故。”苏厉信口胡编，他并不大乐意提及十代香妃和她所代表的过往，但此时没有旁人。当然，如果是魔司令，他想自己可以编一个足够引人入胜又不会被怀疑其真相的说法给他听。
“此前我曾在一艘船上搭了个顺风车，请他们把我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但那船上秘密地载有火药，那时候这还是违法的，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在违法的同时也是项暴利行业。当时他们自己内部起了纷争，因为某些个人原因，他们将一名船员赶下了船，那人由此心生恨意，于是一路尾随，船上的人发现了他，于是想加紧甩掉这人，没想到他的勇气和决心还挺值得嘉奖的，竟然在一个夜晚摸黑上了船打算行鬼祟之事。出于机缘巧合，船上的火药舱室被引爆，我想他本意并非如此，但事情已经发生，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那些人遭受了残酷的代价，我也因此受到波及。”
“真是遗憾。”魔司令说。
“是啊，真遗憾。”苏厉说，他看着脚下的江流。
尽管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遗憾的意味。魔司令不是没察觉，相反，他察觉出了，他知道苏厉是在忽悠他，但联想起对方所说的毁容，他觉得自己继续深究不会是什么好做法。如果苏厉想隐瞒这段往事，或是不想多说，那自己绝不会想去强迫他。
他对苏厉那近乎盲目的信赖使魔司令自己也有些忧心，他时常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对他更苛求一点，比如现在。如果他直白说破他的谎言，毫不留情拆穿他以话术营造出的假象，那也不会有什么不好。反正苏厉不会反抗他，也不会离开，正如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样，他无处可去。
只是魔司令不愿如此罢了。
“我还是觉得。”魔司令沉默片刻又开口道：“你应该是有正常姓氏的，你曾经那个名字的姓氏太不正常了。”
“哈哈，比‘魔’这个姓还要不正常？”
“……”
“别生气嘛。”苏厉笑道：“您可以推测一下，和我现在的名字有点像。”
“我猜不出来，这可能性太多了，几乎不可能有能猜中名字的事。”
“姓氏也行。”苏厉让步说。
“嗯……”魔司令沉思了一下：“或许，可能，就是姓苏？或者宋？这和苏字的发音有点像。”
“您在瞎猜。”
“我当然得靠猜了。”魔司令有些恼火地说：“你也没有否认，那就当我猜对了。”
“好，好。”苏厉点头，心想自己好像确实也没有明确否认。
不过魔司令多少算是说对了一部分，后来发生的事也印证了这点。但这只是发生在这世间的一件小事，对于无数个毁灭又新生的太阳而言，这又算的了什么。
当他们走到蜀中的时候，道路开始变得崎岖难行起来，苏厉说古语有云蜀道难，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魔司令对山中的湿热气息感到很不适应，于是苏厉一路上为他指着各种特色草木动物做介绍，好以此分散他因环境造成的烦躁。
进入山中的第二天晚上，他们坐在一条小瀑布旁休息，水珠溅在魔司令的脸上，他感觉还挺舒服。那一天是满月，月光照着群山，但在山中的人可感受不到多少光明，参天的古树将零星的月光漏下给予树底的旅人。这时魔司令注意到一颗生长在潭水旁石块间隙中的一从植物。它与众不同地散发着一种淡淡宛如月光的光泽，这让魔司令不禁走进了些。
“这是什么？”他问苏厉。
“什么？”苏厉也上前查看，他看了看那株草木的外形与叶片，以及其上结出的浑圆果实：“这叫月光草，是种由天地阴暗汇聚而生的植物。能吸收月光，是拥有灵魂的草，也是拥有记忆的草。这种草一生只开一次花，开花后次年会结三枚果子，结果后便会死去。在中原的传说里，三枚果子中白色的果子是圣药，可以起死回生；黑色的果子是奇毒，中毒者无药可医；还有一枚则宛如月光凝聚而成，是延续生命的种子。也因此它才得名月光草，它本身是由生命，魔力，灵魂构成，死去时三者也分别以果实的形态保留下来。这样它的记忆不会随着死亡而消散，而是可以传承下来。在古代的花语中，月光草代表的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刻骨铭心的记忆？”
苏厉看了看魔司令，后者也正望着他。二人视线交汇了片刻，魔司令轻轻笑了一声：“我想洗澡，这地方又湿又热，让人真不舒服。”
“那今夜便在此过夜吧，小人去生个火。”
“苏厉。”他叫住他。
“怎么？”
“弄好后陪我一起洗吧。”
山里蚊虫挺多，但苏厉每天都有给自己与魔司令裸露在外的皮肤抹上草药，且在燃烧的柴木里也放了少许药材，因此当后者看着苏厉赤裸着光洁白皙的身体自潭中走出时仍是感到血液在体内流动的炽热。
他上前一步环住他的腰身，在零星月光下亲吻他的面颊与嘴唇。苏厉回吻了他，分开时扯出的银丝反射着火焰跳动的光线，他抬起湿漉漉的左手搭在魔司令方才草率披上的外衣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水渍。魔司令将他压在青石上散落的衣物中啃吻他的脖颈，苏厉睁开眼，望见树影间透出的深色晦暗的天光与其上无数繁星。
他面无表情，脑海中尽是混沌的思考。
后来找到网中人的时候，魔司令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高兴，从听说了他现如今的情况与位置后，到苏厉为他出谋划策地布置了一个专门针对妖神将的计划时，他都显得有些郁郁不乐，仿佛有无穷无尽的顾虑。
苏厉很会看脸色，他知道为什么魔司令看起来那么阴郁，他在害怕计划出现差池，任何环节可能发生的问题都让他担心与烦躁。
其实苏厉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他几乎是抱着一种盲龟遇浮孔的心态去策划这整件事的。
在魔司令自泣血邪魔洞挑衅归来后，苏厉尽心尽力地为他布了桌还算可以的饭菜，并泡好了一壶新茶，并关好了屋门。
“如何？”他问。
“不好。”魔司令有些恼火地说：“他什么也不记得，就像你说的那样，他只能对我身上散发的魔气做出些许反应来证明他确实也是个魔族。”
苏厉不说话，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真是妖神将吗？”魔司令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口菜，有些烦躁地问他。
苏厉不说话。
“我是说，我完全能肯定他确实是个魔，而他的一些特点习性，他对我说话的时候，那种傲气的语调，就像是过去的妖神将…只是…苏厉，我不能确定，我们的做法究竟对不对？”
我也不知道，我甚至没见过你们的妖神将。苏厉心想，他也不能给他明确的肯定回答，于是他站起身坐到魔司令身旁。
“不管怎么说。”他安抚道：“你们现在已经有了初次的会面，他会对你有印象，并知道了自己与你是同族，同样不属于这里。如果他不是，那就为日后开启魔世增加一道助力；如果他是，那就是这助力增强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重点不在于妖神将，而在魔世的开启，在修罗国度的卷土重来，在一统人间的宏伟目标，不是吗？你始终坚持坚守并为之奋斗努力的目标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对方是否是妖神将这一考量。”
“换句话说，你所在意的并不是‘妖神将’这一名号与其象征的存在，而是‘这个妖神将能否振兴修罗国度’这一目的是否能实现。司令大人，小人说得对吗？”
他没有说话，苏厉耐心地等着他缓缓做出回复。
过了许久，魔司令才沉吟着说道：“我想，你说得对…苏厉，你说得对…谁做妖神将于我而言根本没什么重要的，能够兴复修罗国度在人世的威名才是我最终所期盼的。”
“所以，是不是对不对的，重要吗？”他的声音很轻，尽管这是些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的话，但在魔司令听来宛如一种蛊惑。
但他却同意并接受了他这一观点，心绪也平静下来。
晚上他们躺在床上时魔司令提到了下一步的计划，苏厉说先不急，等等再说。
“那有头绪吗？我是说，下一步的大致进程。”魔司令问他。
“嗯…我想或许在这样的情形下，首先要做的是强化他对于你的印象，让他知道你不是敌人而是盟友。”
“要我每天去洞口转转然后给他丢几个活人进去吃？我在洞口没少看见人类的尸骸。”魔司令停了一下，在黑暗中他侧过头去看苏厉的方向：“我看你就不错，现成的，还省得我去找。”他开玩笑道，手撩开他的衣服捏了捏苏厉的腰。
“不错，长胖了些，肉质软嫩味道肯定好。”他评价道。
苏厉也笑：“魔族的专业评论吗？”他说。他贴到魔司令身上，双手去解他衣服的系带：“既然现在是开玩笑时间，那我曾听说过一个说法，有时候最简单的方法往往最管用。在采矿人说过一个放置四海而皆通的道理：最贫瘠的土地上往往能开出获利最多的矿藏。看来在这件事上也一样好使。明日小人就沐浴更衣，进洞前要不要先脱光衣服啊？”
魔司令嗤嗤笑出声来：“你当真了啊，那可不行，他是不是妖神将都两说呢，要只是个普通魔族那我不是亏大了？不说这个，你对此有没有想法。”
“有啊。”苏厉翻身骑跨到魔司令身上，薄被从他身上滑落下去：“我觉得，先静观其变，至少先看看他最近有什么动向，然后根据这一点制造机会。”
“听上去像你们人类的花花公子追求心爱姑娘时惯用的手段。”魔司令揶揄道。
“目标不同而道路相同的事太多了。”苏厉评价说：“不过与花花公子不同的是，前者骗到姑娘后可能还会去外面继续骗别的姑娘，而我们找到他，如果他真是妖神将的话，还要继续仰仗他领导我们开启魔世。”
“嗯，说得挺好，花花公子。”魔司令将手覆盖在苏厉腰侧的皮肤上。他确实长胖了些，较为稳定的生活和不错的心态让他原本瘦削的身体慢慢回到最佳的状态。他揉捏着他腰侧的软肉，继续听着他的下话。
“我明天会去调查一下相关事宜。”苏厉以指腹摩擦魔司令那略显粗糙的银角：“大人在屋里休息就可以了。或是做任何您愿意做的事，消息会由我带回，您不必担心。”
他空下的那只手探到腿间，魔司令却握住他的手：“好，那今晚就好好休息吧。”他翻了个身把苏厉从身上轻轻掀下去，然后把他往自己身边扯了扯。
“睡觉吧。”他说：“后面还有很多事等待完成。”
此后半月内苏厉都异常忙碌。他去了灵界，去了令人烦躁的神蛊峰附近和人流汇聚的梅香坞，他不喜欢这些地方，也不喜欢在这些地方自己所必然要接触到的那些人。
白狼，万雪夜，独眼龙…这些人如走马灯在他的那段生命中短暂闪现，苏厉尽心尽力地了解一切能触及到的知识。真相慢慢地被他一点点地挖了出来，他又有所保留地将这些信息告知了魔司令，并同样有所保留地提出了自己计划中的部分。
他偶尔也会想，竞日孤鸣此时在做什么呢？他的大计是否已经开始实施了？这么说或许不怎么准确，毕竟从十数年前，这精心织就的网就已铺开。
这些年他与他之间并非完全断绝联络，这一点令苏厉相当钦佩，竞日孤鸣似乎无时无刻不能找到他。有时他只是走在街上，甚至没有与他人刮蹭到，等来到僻静处便能发现衣袋里有张卷起的小条子。每次纸上的字迹都不一样，苏厉怀疑是不同人代笔的，而内容，只能说是竞日孤鸣式的暗语。苏厉并不是每一次都能领悟他的意思，却也无法核对他想表达的真实信息。
最近的这条是半个月前，他刚到这地方不久，此处紧挨苗疆边境，苏厉在他日常散步的路旁树桩的缝隙中发现被夹着的纸张。竞日孤鸣的意思是让他可以适时回归了
他说属于他的大战在即，而身边缺乏可用之人。
距离回到他身旁的日子，不远了。
后面半个月过得算是很平静，在苏厉的协助下魔司令一步步诱导网中人逐渐回归正轨。
他觉得这日子该到头了，他该做点什么去改变它，他厌倦了平静。实际上，苏厉想要一些价值更具本质性的东西，而不只是平平无奇地过日子。当然，就算他不做点什么，等到魔世开启时这样的日子也会一去不复返，但他显然并不为此感到焦虑，也并不为他即将失去的平静生活而感到惋惜。
魔司令有察觉到他的急迫情绪吗？苏厉想他应该有，尽管自己时常心下告诫自己不要大意失荆州，却仍多少表现出了一些急切的心情，不过苏厉觉得魔司令应该会将之视为自己对魔世开启这件事的上心。
只是还需要一个契机，他的确有些急于求成了，因而制造契机的时候显得有些过于刻意。但结果是好的，也达到了他所想的目的。
事情进一步变化的起因是一件碎了的茶具，魔司令将这白瓷器具摔在地上，它发出的清脆碎裂声在苏厉听来如同数年前自己食言后的那道惊雷。
那是有关网中人对于大战排布策略看法的商议，苏厉起先并不同意网中人的部署，他认为力量分散，还有一些其他原因，这些都对我方不利。他当然不会去和网中人说这些，而是全留到了回房后与魔司令的谈话中。
“网中人这么布局不妥。”他直截了当地开口，在一起共谋生活了这么久后，苏厉也懒得在私底下过于尊崇某些条条框框。
“嗯？”魔司令发出疑问的声音，他拿起一杯凉掉的茶水喝了一些说：“我没看出来，你说说看。”
事实上他不觉得妖神将会有什么错，毕竟之前在魔世，正是因为有妖神将，修罗国度才能够站稳脚跟。妖神将对于这结果即便不是百分百全然的功臣，也算是栋梁之材了。
“这场战役若是真的打响，摆在我们面前的将有三难。网中人在魔世或许打过许多胜仗，但这是人界，地域不通环境不同，这是一难；即便有魑鬼，但中原仍有着不可小觑的实力，且还有个苗疆在坐山观虎，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出手，敌情不详敌暗我明，这是二难；我方真正有强大实力者与敌方数量差距太大，又毫无后援，若是战事吃紧，除魑鬼外将没有任何后卫补充，入不敷出，这是三难。”
苏厉抬头看他，继续说：“网中人很明显是在背水一战，且成功概率并不大。我不是要说丧气话，但如果你真打算义无反顾地支持这个策略，那我想，至少提前考虑一下退路也不是什么太不妥的举动。”
魔司令一直认真地听着，他也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事实上，他完全有想过，但他的想法也很直观，如果不能掌得胜鼓功成名就地班师回朝，那就继续在中原积蓄力量，继续隐藏起来。这对他来说与此前的那些年实在没什么差别，网中人已经找到，就算他战死了，作为下属的他也只需要守在固定的已知地点等待复活就够了，更何况还有苏厉在身边，也不用太担心。
只是他的潜意识，那滞留在旧时期里的思想仍然在他耳边轻声低语着，说他是魔族将官，是魔司令，是妖神将最得力的副手，是曾经统领三军的人物。他不能就这样忍辱负重地在异国他乡躲来躲去，整日无所事事地闲逛，在本该兴盛修罗国度的时候，却对自己说应该慢下来。
他同样怀疑过网中人的计策，但与此同时也近乎于出自本能地相信他是对的。妖神将不会出现战略性错误，他是将领，是魔之右手，他的考虑不可能不如自己周全，他会那样排布是有原因的，一定有着某些战术上的考量。
但苏厉最后的话使他犹豫，就算自己如此，那么考虑一下退路又有什么坏处呢？
苏厉正在看着他，他的眼神是那么沉郁，是在忧心未来吗？
“我想…”他终于开口了：“如果赢了，我们就一同回到魔世去，如果没有，那先找个安稳处躲藏一阵待风波平息，再重整旗鼓吧。”
“你觉得在这样一场浩大的战争过后，人类不会记得那几个屈指可数的策动了这场战争的人？他们又会像当初放走西剑流一样再对我们展现出仁慈的一面？”苏厉尖锐地指出：“比起重振旗鼓的方式，我觉得你更多是根本就没考虑到我们会失败的这一点，在你的心里始终觉得我们一定就能赢，只是因为有妖神将作为领袖。我希望你对他的信任不是盲目的，但这实在是太过武断了。”
“我没有。”
“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失败？就因为网中人是曾经的妖神将？我不知道在你们魔世里他是不是常胜将军，但我此前所言的假设难道没有发生的可能？难道你觉得我只是可怜悲观的思想，考虑了许多虚无缥缈的失败？”他的语气显得有些步步相逼，这让魔司令不知所措。
“…不是，我…”他有些紧张地握着手中的茶杯，急于解释掩盖他说的真相，但苏厉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变得如此咄咄逼人，这是他未曾展现出的一面。苏厉表现出这样的反应并非是全然地放任情绪，他觉得这一切就该这样，快速地走向结束的终点，他在刺激魔司令，希望他做出自己最希望看见的愠怒反应。苏厉当然知道他不会反抗网中人，但这些话将成为导火线。然后，在必然的结局之后，他就该谢幕了，等着下一场更为宏观的戏剧上演。
“你从来就不相信我会一心一意帮助你是不是？在我提出那些漏洞的时候你从来就没想过它们真的有可能会发生。你以魔族的战略思维，去揣测人类的行为。尽管我们两个种族确实相类远多于差异，但在数万年的演变却使二者走向了两个不同方向。我认为在这件事上你应该听取身为人类的我的提议，我们就应该……”
急促的话语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愈发尖锐，就如同数九寒天的夹雪风在耳旁呼号。魔司令感到脊背发寒，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苏厉忽然在此事上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执着，这对于像他这样一个在自己面前很少坚持某项意见的人来说可真不常见。这使魔司令感到一股压力，随着他的话语不断蓄积，最终在某个时刻，这些暗流与本就压迫着他精神的那些压力与担忧同时迸发。
“够了！”魔司令猛地将白瓷茶杯砸在地上，杯子的碎片四下炸开又弹起，打断了苏厉那紧绷的尖锐假声。魔司令心下一惊，随即调整了一下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显得温和些：“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你之前说的那些我也都听到了，我会考虑的，但妖神将的命令不容你质疑…”
“质疑？那分明就是有问题，当前局势很明显的敌众我寡，应用谋攻而不是直面进军。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知道若是继续按他的计划行使下去，我们会……”
“妖神将的计划远远轮不上你来干涉！”
他感到一阵怒意，那是因苏厉再三反抗而激起的不满，所以他也提高了音调，此时他只感到一种无言的愤怒需要他发泄出来。
“在他百战得胜的时候你可能还未出世吧，就凭人类短浅的智识还妄想指挥魔族？你说得太多了，苏厉，你太越界了！”
他站起身，大步从他身边离开，出门时重重摔上了那扇木质房门，力道之大震得门框上的插销都发出咔啦呻吟。
他来到院子里，冷空气吸入肺部使他逐渐平静下来。方才那股莫名的怒火也消退下去，如它们升起时那般快速。
我都做了些什么？魔司令心想，苏厉会不会因此被吓住，不管怎么说，他的话也是为了自己考虑，他只是有些莫名地急躁罢了。说到底，苏厉只是提出希望自己考虑战败结果的方法而已。而他是人，人类的思维比起魔族或许会更多谋善虑，只不过是提出了另一种可能，另一种假设，另一种提议，自己又为什么要如此冲他发火。
但他又不想现在就折回去跟他道歉，魔司令回到屋内的时候瞥了一眼苏厉房间的门缝，地板上已经没有屋内灯光透出的细微明亮，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转身去了自己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多，到了下半夜才睡着。
他最终还是没能推开苏厉的房门，也就错过了苏厉那难得表现出的惊诧与怨毒的神色。
一直到魔司令摔门而去后好一阵的静默里，苏厉都愣在原地，他一时还没能从情绪的狂乱喧嚣中缓过来。
然后，随着头脑中的感性思维逐渐褪去，新生的怒意与怨恨占据他的内心。他明白冷酷无情才是相处的本质，他原本是将此牢记于心的。
魔司令冲自己的这场小发作，因为一个明显能看出问题的事件，这事太好笑了。他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然后笑了。
他又想起在西剑流的时光来，那些人对彼此的深厚情感仅限于自己人，就算在其中待得再久，就算自己兢兢业业再干几年，也仍然改变不了他们下意识对自己这个外乡人的轻蔑。
魔司令在这件事上也是如此。苏厉想，这就应该是件理所应当的事，而我也无须惊诧这一回。
他考虑着该如何应对眼下这样的情况，最终决定次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毕竟，他想，如果魔司令始终对他报以轻视或无谓的态度，那他完全不会觉得这是什么问题。曾经在西剑流的时候那些外邦人就是如此，他们内部和谐但血统上的隔阂始终让他们无法真正公平公正地看待自己，所以后面的那些轻视与挑衅在苏厉看来是正常的，是人类性格中劣根性的必然结果，是可以被接受和极快转化为恨意的。
尽管苏厉是一个那么冷静处事，反应机敏的人，也难免会出现为数不多使其惊讶的时候。他今夜之所以会在此事上如此固执己见，并不是出于对网中人的担忧，也不全是未来试探魔司令，而是真的觉得如果按照他的那套方针走，全军覆没都不是没有可能，尽管他觉得对他来说从中脱逃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厉躺上床，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脸，他像死尸般躺着，脑海里一刻不停地重演着这些事。他为魔司令的未来感到叹惋，他盲目信任他那位领导者，苏厉是希望他的信任没有白费，但他比魔司令经历的世事更多，更为世故，看人也更准。他认为在有些时候，网中人解决问题的方式也不可谓不是一场灾难。
比如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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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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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1.30 【竞苏】【竞日孤鸣x苏厉】最终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