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05 【雁俏】夜航西飛——一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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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7-02-06 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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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5 【雁俏】夜航西飛——一發完

(上）

“人總是會在最落魄的時候遇見前男友。”俏如來“呿”了一聲，看向眼前的人。

“看來你一點也不想見到我。”上官鴻信面帶些許意外地盯著眼前穿戴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制服男，“所以才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如此精神抖擻。”

上官鴻信的用詞讓人聽了很不舒服。不過俏如來早已習慣——他倆總是這樣——一見面就像極了兩只炸毛的刺蝟。

“真是謝謝你的誇獎了。”俏如來眯起眼睛，輕蔑狡黠地笑，“而你卻依舊那麼gay——看人總是先看衣服。”

“哈。或許是你渾身上下就只有衣服可以吸引吾的注意了。”

“嘶。”俏如來沒有忍住倒吸一口涼氣好讓自己充滿憤懣的心可以平復一些，“是啊，確實。這可是你夢寐以求卻求而不得的制服呢。”

說完，俏如來便有些後悔，他知曉此話必然會惹惱上官鴻信，但經年未見，他也不知道，此時此刻的他還能否承受得住他的怒氣。

尤其是在這飛機上。

但說出的話就好似潑出的水，收不回、就算滲入地下也依舊會留下痕跡。他梗著脖子，強裝著那挑釁的笑意。

上官鴻信卻在這幾年有所長進，讓人愈發地看不透他面無表情下的真心。他的目光堅定地逡巡在俏如來臉上，似乎看穿了他強裝的鎮定。

過了一會兒——或許只是一瞬，他冷笑著錯開身子，逕自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後再一次地將目光投向站在原地的俏如來，目光深邃冰冷，同時帶著與俏如來如出一轍的挑釁，似乎在說：

被留在原地的，永遠是你，我愚蠢的師弟。

*

那時歲月無痕，那時時光暖軟。

那時方入飛行學院的史精忠帶著新奇的眼光偷偷窺探著這個令他嚮往已久的校園，又矜持地不願讓人發覺他的無所適從。

上官鴻信站在一頂繁碩的榕樹樹冠下，倚著樹幹靜靜地看了他很久。

他也好奇，好奇是什麼樣的少年，能勞動那懶得可以的默教授摒棄嫌惡——對於世人的無一例外的嫌惡——抬起尊指給他敲了封言簡意賅的電郵，讓他在大洋彼岸稍稍照顧一下。

他看見的，便是一身瑩白，身披烈日刺眼光芒的大眼少年。

尋常無奇。

但如果能讓默蒼離不惜勞煩的人真如他目之所及得這般平凡，那便真有意思了。他冷笑了一聲，終於肯起身欲將那不知所措的少年帶離馬上就要捲入下課而沖出的人群，卻不想，那少年突然在此時向他望了過來。

一瞬間，那犀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上官鴻信的胸腔，直直擊中他的心臟，令他有種被攥住的揪心感。

那眼神中充滿了太多的警惕疏離。

哈。

大抵是默蒼離行前紮了針喂了藥，讓他離他遠點。

那可真是用心良苦了，一邊讓自己照顧著，一邊又讓他防範著。

矛盾嗎？或許那遠在天邊的人只是無聊了罷。

有意思。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覺得有意思並且發笑。

這令他再一次覺得有意思，隨即冷笑出聲。

他上前了一步，卻依舊站在樹冠的陰影下，與同樣依舊站在陽光中的俏如來四目相交。

“吾想，你應先喚吾一聲師兄。”他搶白道。

順道搶走了史精忠的呼吸令他一滯，將他僅剩的原本對於“師兄”應有的尊重噎回了口中，化作充滿了對他傲慢的鄙夷的一聲冷哼。

*

俏如來鑽回駕駛室，手捂著砰砰直跳的胸口，暗自歎氣，他的修煉還是不夠，那副自帶了挑釁色彩的“面無表情”似乎並不能瞞過上官鴻信犀利的雙眼，從而讓他窺探出自己些許的慌張。

或者非常慌張？

驚魂未定的他大口地喘著氣，將那些從腦中竄出來的陳年舊事一一推回記憶的角落，並數落著它們希望它們能老實一點。

“你怎麼了？”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他驚訝地轉臉，“啊，機長……”

“怎麼？都已經飛過一程了，還沒適應？”何問天關切地看著他，以為這年輕的後輩是因為首次長途飛行而緊張。

“不，不是……”俏如來急忙搖頭並收斂心緒，一股腦地關上記憶的閥門，全神貫注地準備起飛事宜。

“還說沒有，你都開始冒虛汗了。”何問天遞給他一方毛巾。

俏如來趕忙恭敬地接過，不期然地被燙了一下，清醒了很多。

何問天看他訝異的樣子，好笑道：“我剛從乘務長那討得，你敷敷臉吧。”

“啊，是。抱歉。”俏如來將熱乎乎的毛巾蓋在臉上，方才燙手的毛巾也不知是觸了冷空氣而變涼，還是他的臉已經熱到不行，他竟然並沒有方才那般燙手的感覺。

這樣可不行啊。

*

“麗茲！”公子開明一蹦一跳地跑過來，身後跟著本國學生鬼飄伶。

史精忠皺了皺眉頭，並不想回應。

他和他的師兄第一次見面就差點打起來，第二次見面就真地打了起來，第三次見面卻同仇敵愾地收拾了歧視黃種人的美國佬，第四次見面就乾柴烈火般滾起了床單，這種“新鮮、有趣、感人肺腑”的感情如何能逃過八卦泰斗公子開明的關注？

“阿飄，阿飄，你看看他們，簡直就是當世的傲慢與偏見！”史精忠清楚地記得那個時候公子開明手舞足蹈的欠抽樣子。

但良好的涵養制止了他真的抽他的舉動。

而保持紳士風度的下場就是被公子開明叫了半年的“伊莉莎白”，並且大有被他將此外號發揚光大傳播回國的趨勢。

“公子開明，你自重！”史精忠咬著牙齒憋著氣。

“誒誒誒，收起你的拳頭，我可是有十分重要、特別重要、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公子開明手上生風，輕輕帶開史精忠揮過來的拳頭，依舊笑眯眯地湊在他耳邊故弄玄虛地嘟囔。

“你的達西先生要輟學咯。”

“什麼？”史精忠猛地推開他。

“就是……”公子開明眼珠子一轉，“不念了，不學了，不開飛機了。”

這不可能。

*

俏如來熟練地做了一連串的起飛預備檢查，然後調整了一下耳麥，看了看舷窗外即將日落的天色。在何問天詢問是否可以起飛後，他們接到塔臺的指令，便啟動了引擎，將飛機滑入跑道。

在一個轉彎之後，他們擺正了機頭，準備起飛，就在俏如來準備拉起油門杆的時候，何問天將他的手覆在了俏如來的手背上。

俏如來的手指微微握緊了油門杆。

他的小心思還是暴露了嗎？

“抱歉。”他低聲念道，然後兩人同時拉起油門杆，加速起飛。

在到達指定高度之後，他將模式調為自動駕駛，斂了斂眼簾，心中檢討：登機時的偶遇還是擾到了他的工作，當年的那些往事還是激起了他內心的波瀾。

*

“老師！起飛的時候是不是一定要兩個人一起拉升節流閥？”

“你可以直接叫它油門杆。以及現在大型客機的技術已經不需要兩個駕駛員共同完成推起動作了，一個人就行。”

“呿，那不是少了很多基情？”眾人哄笑，在這個幾乎全是男孩子的飛行學院裏的學生們無一例外地都會被問道有關是否是基佬的問題，所以這種玩笑大概也算是一種自嘲。

“不，不。”金髮碧眼的教員認真地糾正道，“搞基不需要創造這麼複雜的背景條件，想搞的話，什麼場景都OK。”

這下笑聲更是差點掀翻了樓頂。

*

“抱歉。”俏如來再一次對何問天說道。因為他的情緒問題，讓何問天有些擔心，所以才在起飛時幫他一起拉起油門杆，以防他走神而釀成事故。

“沒事，我第一次開飛機的時候也像你這麼緊張。實在不行，回程還是我來主導好了。”

“不，不用的，您休息就好了，我去洗把臉就回來。”

“那好吧。”何問天也很體諒年輕人想要表現自己、突破自己的心情，於是也沒勉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俏如來逃也似地溜出駕駛艙，卻在開門的瞬間看到了頭等艙第一排閉目養神的上官鴻信。

而上官鴻信也恰巧在此時睜眼。

四目相接，電光石火，一瞬間，諸如孽緣、冤家路窄、新仇舊恨等辭彙一齊浮現在俏如來的面前，不過這一次，他吸取了教訓，先一步錯開雙眼，鑽進衛生間。

坐在馬桶上，俏如來忿忿地想到，終於有一次，是他將上官鴻信留在了原地。

（中）

俏如來坐在馬桶蓋上抖腿。

心想著不就十二個小時麼，不吃不喝不出駕駛室就過去了。

慫是慫了點。但是也比現在心跳過速強啊。

驚鴻一瞥就能讓他心跳這麼快，說到底還是因為喜歡……過。

雖然他們總共在一起的時間也沒超過一年半。對，從他入學一年半的時候，也就是上官鴻信入學兩年半，還有半年就畢業的時候，他輟學了。

但一年半也足夠他刻骨銘心。

他記得他在外人面前冷峻高傲，卻偶爾會湊過來覆在他耳邊對他講個趣事；他記得他們兩個對坐念書時他認真的神態，甚至記得那時的陽光是以怎樣的角度射穿窗戶灑在他身上，並反射出柔和的光暈；他記得他執著長柄木湯匙圍著淺藍色圍裙照著烹飪軟體做菜時，飯菜散發出來的香味；他記得他那修長的手指在他光裸的後背上游走點彈時，他體內升起的燥熱；他記得他將他的雙腿架在他肩膀上，歪頭親吻他小腿內側肌肉時認真虔誠的神態……

“唔……”俏如來突然捂住臉，太糟糕了。

他大概是太久沒有過性生活了，從被分手到畢業歸國，到找到工作又度過實習期，已經差不多快三年了。小空都笑他是不是可以當和尚了，他卻覺得就那麼回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需求。卻沒想到，他竟然因為回憶起兩人在一起的畫面而硬了起來——在這狹小的機艙廁所裏，在航行的客機上，在一路向西的萬米高空中。

俏如來捂著眼睛與雙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站起來洗了把臉，“俏如來，你可真是太糟糕了。”

他又使勁用冷水沖了沖手，等真正冷靜下來後，才鼓起勇氣走出廁所，卻依舊沒有忍住向上官鴻信的方向瞥去。

讓他安慰，或者說實際上是失望的是，上官鴻信已經帶上了眼罩和耳機，將頭歪在柔軟舒適的座椅中睡過去了。

俏如來想笑一笑自己自作多情，卻終究沒能扯出個笑臉。

*

十幾個小時果然很快就過去了，相比這三年來，就更快。

俏如來躺在酒店寬大的床上，手臂壓在額頭上，出神地望著天花板。那一日等他執行完所有的操作磨磨蹭蹭地走出駕駛室的時候，頭等艙的乘客們都已經下機了。

“那一眼原來又是最後一眼。”俏如來想著那時溜出機艙廁所時瞥去的那一眼，就如同那年他聽說上官鴻信已經辦完退學手續離開校園時他追過去只來得及看到的最後一眼一樣，快得如白駒過隙，也同樣的，上官鴻信都沒有看到他。

他說的沒錯，每一次被留在原地的都是他。

史精忠，想點別的？俏如來拍了拍自己的臉蛋。

比如繼續飛機上沒做的那件事？俏如來緩慢地將手向下摸進褲襠，他可不想下一次又在飛機上——他才不會承認他是因為見到上官鴻信而激動到不能自已，而是歸咎於他太久沒有紓解而不合時宜地起了生理反應——於是他現在就要“合理紓解”一下。

雙腿之間，小史精忠安靜地蟄伏在黑森林中，沉溺於暖和的溫柔鄉中不願抬頭，俏如來輕輕摸了摸它，並且儘量不讓自己沒出息地想起上官鴻信。

但是回憶這種東西就是你越按著它，它就越使勁掙脫著跳出來。

還有消沉也是，你越想振作，就越容易陷入怪圈。俏如來突然有種預感，上一次在校園門口對上官鴻信那驚鴻一瞥的最後一眼，他隔了三年才再次見到他，那麼這次在飛機上的最後一眼，他又要用多久才能再次與他相逢？

三十年？或者永遠？

那種明明知道他們在同一個國家、甚至當下，他們在同一個城市，沒有誰可以避開誰，卻從來沒有再彼此見過，連過年的時候，他明明知道上官鴻信也會去默蒼離家拜年，他們也從來沒有再見過。

古話有一句，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所以這次在飛機上的最後一面，大概就是三年來念念不忘所留下的最後迴響吧？

俏如來將手從褲襠中抽出來，那裏依舊平靜，他的心卻再沒有平靜。

三年來，他從難以置信，到慢慢接受他被不告而別被分手被拋棄，到替自己不值，到怨恨，再到平靜，他以為平靜之後他就能把他忘了，但實際上呢，他沒有。

他翻了個身，將自己的腦袋埋在鬆軟的被單中，被褥裏傳來淡淡的酒店消毒櫃的味道，他卻期待另一種味道。

但就如同他們可能在也沒辦法見面一樣，上官鴻信也再不會愛他了吧。

俏如來痛苦地閉上眼睛，平日裏工作忙，家族瑣事也多，暫且還不想，現在這些寂寞、思念、不甘、愛戀又齊齊湧了回來。

怎麼就不能走出來呢。

他一會兒將自己埋在被垛中，一會兒又把自己刨出來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一會兒坐起來，一會兒又躺回去將腳搭在床頭牆上令血液回流，但都不能幫助他入睡。

“該死的上官鴻信。”俏如來捶了一下枕頭，決定乾脆不睡了。他坐起來，打開床燈，隨手拿起酒店送的報紙。

從頭翻到尾都是一些令他提不起興趣的事兒。

翻到最後一頁上赫然出現了一張整版照片。

非常震撼的風景，一看就是航拍——俏如來在飛行的時候見過類似角度的山頂，但都沒有這張這麼令人錯不開目光，即便是報紙粗糙的紙質仍舊不能阻擋這張照片所散發出來的魅力。

他看了眼頁腳：《格陵蘭冰川》之三——攝影師：喬治安娜。

俏如來非常喜歡這張照片，於是便記住了這個無需贅言的廣告：喬治安娜攝影展，地址：XX藝術館A廳。

他決定明天的假期就在那裏度過了。

*

整個展廳都被白色的冰川與湛藍的海洋占滿，除了大片的昏黃牆面以外，沒有任何的顏色。

大概因為工作日的原因，所以展廳中沒有什麼人，俏如來十分愜意地徜徉在這藝術與美的海洋中。

他用了整整一個下午，看了二十七張攝影師精挑細選的照片，他依依不捨地走到結語牆前，上面寫著：“當你飛上天空之時，地表的一切都會變得清晰；當你飛上天空之時，人類的一切都會變得渺小；當你飛上天空之時，全世界都在你的腳下。”

很質樸的話，作為一個飛行員，他可以感同身受，但感同身受的同時他卻遺憾於自己就拍不出這麼美這麼震撼的照片。

他在腦中描繪了攝影家的模樣，一定是個能幹、強壯又富有涵養的歐洲女性，在時間的洗禮和曆練下仍舊保持著一雙清澈的善於發現美的眼睛的美麗女子。

“你好。”

“嗯？”俏如來聽到打招呼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頭望去卻沒有看見人，“啊，抱歉。”原來來人坐著輪椅，他稍稍低下頭才能看見。

“你很喜歡這些照片？我看你在這裏消磨了一個下午的時光。”

“並非是消磨，而是陶醉。”俏如來眯起眼睛，和煦地笑著，“我很喜歡這些照片。”

“謝謝，我是喬治安娜。”輪椅上的少女因為他的笑容和由衷的誇獎而報赧，率先伸出手來。

俏如來有些意外，但他立刻伸出手，“你好，我叫史精忠。”

喬治安娜請俏如來到展廳自帶的咖啡座中小坐，一坐就坐到日暮西山，兩人因為都有過飛行的經驗而相談甚歡。

在談起這次影展時，喬治安娜嘟起粉唇，“哥哥這個人真是討人厭，他說A廳小，所以不要讓我準備太多照片，不然還有一個海洋系列想要展出。”

俏如來直覺地認為這兄妹二人一定因為妹妹腿部不便而花費了不少錢在改裝直升機上，所以才只租了一個小廳，於是便安慰道，“但是這27張已經足夠令人震撼，不多也不少，我相信一定是你仔仔細細精挑細選的。”

“是的，但之所以是27張則是因為家兄今年的年紀。”

真是更加令人震驚，喬治安娜的哥哥才27歲，那麼喬治安娜應該會更小，小小年紀就有如此的魄力能夠照出這麼震撼人心的照片，更加顛覆了俏如來心中一切對她的描繪。

許是喬治安娜早就對外人驚訝於她的年紀，她沒有什麼反應，繼續說道，“早知道並不是廳小而是他故意叫展館隔出一個小間來，我就不拿他的年紀做驚喜了。這個給你。”

“嗯？”俏如來看著喬治安娜遞過來的冊子。

“這是我的影集，裏面還有別的系列。”

“謝謝！而我卻沒有帶什麼禮物。”

“你帶了呀。”喬治安娜看向展廳門口，那裏的留名臺上放著一簇卡薩布蘭卡百合，“淡泊的永恆回憶*，不是嗎？”

俏如來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點了點頭，“啊，已經這個時候了，我該告辭了。”

俏如來站起來，再一次同喬治安娜握了握手，“後會有期了。”

喬治安娜盈盈地看著他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

待俏如來走遠之後，她喃喃地說了一句，“明天見啊，精忠哥哥。”

-注：
1.花語

（下）

“你沒有辦法想像沒有雙腿的生活是怎樣的艱難。因為在我失去雙腿之前，我也沒有辦法想像。”喬治安娜給俏如來的不只是一本影集，還是她的回憶錄。

所有照片流覽完後，俏如來將酒店房間的大燈關掉，只留落地窗邊的窗頂燈，開始閱讀。

喬治安娜二十二歲的時候，同父母一起乘坐飛機回國，卻在降落時突然撞上飛鳥，他們的飛機因此偏離了跑道，墜落到了機場旁邊的草坪上。她的父母當場死亡，經過緊急的救治，她活了下來卻沒有保住雙腿。

“或許你會覺得我很不幸，但是人們總說，上帝在關上你面前的門時，會再為你打開另一扇窗。我的哥哥，就是那扇窗外支撐我的陽光。”

喬治安娜的哥哥與她不是同一個母親，他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而還沒到一年，他的父親就娶了喬治安娜的母親，這一度令他的哥哥無法接受，所以很早就進入了寄宿學校，然後就出國了。

當她一個人在醫院中絕望到不知道未來該何去何從的時候，她的哥哥出現了，她以為他是來嘲笑她、報復她的，卻沒有想到他不惜放棄學業，歷盡艱難，將他們父親的產業奪了回來，並且將她收攏在羽翼之下。

還鼓勵她走出去看看，繼續她喜歡的事，比如攝影。

“改裝客機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平日裏看個報表都要眯起眼睛摳唆半天的哥哥竟然眼睛都沒眨就按頂配改了，好讓我能夠飛得舒服，照得更方便。不過也正是這架飛機，讓我知道了他的秘密。”

高空恐懼症。

“真沒有想到，經歷了那場空難的我沒有腿都走了出來，而事發當時遠在大洋彼岸的他卻陷在了裏面。”

“感謝我的哥哥，沒有他，或許我現在就只是個一事無成的殘疾；沒有他，我不可能領略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麼多美好的風景；沒有他，我也不可能舉辦這個影展。他實現了我所有的願望。我也希望他能夠再實現我一個願望，也是我此生最大的願望：從陰霾中走出來，向前看，向上看。”

俏如來難以想像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一直生活在衣食無憂的環境中，是如何突然變得堅強，能夠從眾多老奸巨猾的股東手中奪回父親的產業，又是如何變得偉大，能夠原諒曾經一度憎恨的人，並幫助她實現自己的夢想。

他更難以想像患有高空恐懼症的人，是如何強迫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登上飛機，往來世界各地談生意。

而當他翻到這個影集最後一頁的時候，淚水突然模糊了他的雙眼。

那是一張黑白的全家福，照片中一家三口笑得很燦爛，而立在一旁稍遠的少年卻一臉的不情願。

那種不情願他太熟悉了，那張臉即便年輕了十幾歲他也依舊認得。

上官鴻信。

怪不得他突然輟學，怪不得他杳無音訊，怪不得他放棄了他最愛的飛行事業，怪不得在飛機上他罩著雙目帶著耳機，怪不得當他提起那身他嚮往已久的制服時他一臉陰鬱。

“……對不起。”俏如來喃喃道。

一直以來，他都只記得自己是多麼的痛苦難熬，卻從沒想過去瞭解上官鴻信到底出了什麼事。他一直有機會的，他知道他們就在一個國家，就在一個城市，甚至逢年過節都可以在默蒼離家碰見，但是他一次都沒有邁出腳步，一句都沒有問上一問。

這三年他是怎麼度過商場上的波詭雲譎的？他是怎麼面對奪去他幸福家庭的妹妹的？他是怎麼熬過輾轉難眠的機上生活的？他難以想像。

他更難想像上一次他們短暫相逢時，自己夾槍帶棒的話又給他帶來了多大的痛苦。

或許上官鴻信預料到了他的前途多舛，所以才不告而別？或許上官鴻信瞧不起自己的懦弱，才不再聯繫？而自己的逃跑、怨恨是不是都太過分了？

俏如來再一次地輾轉難眠，同昨夜一樣，都是因為同一個人，心境卻大有不同。

他要去找他說個清楚。

*

第二日，俏如來果然如喬治安娜所說，來到展廳。

喬治安娜故意沒有戳破，裝作吃驚地接過他送來的一簇小蒼蘭，“好香！”

但這一日是週六，來參觀的觀眾很多，喬治安娜並不能時刻陪在俏如來身邊，俏如來就只能去咖啡座坐著，期待地盯著入口，盼望什麼時候上官鴻信的身影會出現在那裏。

但等了一整天上官鴻信都沒有出現。

“精忠哥哥，你怎麼還在？”喬治安娜累了一天，面色有些疲憊，但看見他的瞬間還是眼睛一亮，讓助手趕緊推著她過去。

“……”在面對霓裳——喬治安娜的本命——時，俏如來並不知道他該怎樣介紹自己，又該怎樣解釋他與她哥哥的關係，所以這也是他只能坐在那裏幹等著的原因。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認識認識我的哥哥？”霓裳突然狡黠地笑了，害俏如來心頭一跳，以為上官鴻信和她說過什麼，他突然有些膽怯，他那樣不體諒上官鴻信，會不會他會說他很多壞話，並阻止霓裳和他接觸？

“我猜對了嗎？”霓裳見他沒有反應，繼續說道，“我就知道，沒有個看完我的影集的人，都會想要認識認識我的哥哥。對吧，小燕？”

“是的，少爺是個好人。”別離燕是霓裳的助手。

俏如來聽得這話，稍稍舒了口氣，原來並不是上官鴻信對她說了些什麼。

“唔，可是他也說不好哪天才能來，或許明天，或許後天。不然精忠哥哥把電話給我，他來了我打給你。”

“那我明天再來。”俏如來堅定地說道。

待俏如來走遠，別離燕小聲問霓裳，“小姐，少爺明明出差了，你怎麼騙他呢。”

“哼，他讓哥哥等了三年，騙他多來三天有什麼的。”霓裳噘著嘴，少女護短的神態十分嬌憨可愛。

*

於是俏如來又白白等了一天，然而第二天，他的假期就要結束了，他就要開著客機回美國去，再回來就是下個月了，那個時候這個影展就結束了。

或許他應該和霓裳坦白，然後要到上官鴻信的手機號。

但那太被動了，如果上官鴻信不想和他見面怎麼辦，他知道，上官鴻信最擅長沉默，所以他必須當面和他說清楚。

“精忠哥哥，你在想什麼？”霓裳搖著輪椅過來。

“在想一個人。”

“哦？是戀人嗎？精忠哥哥是來出差的吧，一定想他了。”霓裳試探地問他、

“嗯……也不算是戀人吧。”

“哦？是單戀嗎？”霓裳突然警惕地豎起耳朵。

“是……前任。”

“可以說說嗎？”

俏如來下定決心說出來，但是隱去了上官鴻信的名字。

霓裳聽得一臉懵逼，這和她那蠢哥哥說的一點也不一樣啊，早知道她哥哥這麼“始亂終棄”她就不捉弄俏如來了。

“那……精忠哥哥覺得他是個怎樣的人啊。”霓裳突然覺得俏如來不會是來報仇的吧，於是更加小心翼翼地問。

“他啊……”俏如來腦中再一次浮現起上官鴻信的臉，“他一開始很冷漠，但是熟悉之後還挺……熱情。”每天都要黏在他後背上，貼在他耳邊說情話。

“自大。”霓裳嘟囔了一句，沉浸在羞恥回憶中的俏如來沒有聽見。

“他成績很好，經常碾壓其他師兄，也是老師口中總提到的榜樣。”

“狂妄。”霓裳點點頭。

“冷靜沉穩。”

“裝逼遭雷劈。”

“謹慎仔細。”俏如來自從知曉了真相後，腦中就再無上官鴻信半點不好。

霓裳咂咂嘴，覺得俏如來沒救了。

“你怎麼在這？”突然，上官鴻信的聲音出現在俏如來耳邊，嚇了他一跳，他以為是回憶太深而出現的幻聽。

待他發覺那不是幻覺而是真人之後，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的影展我當然應該在這兒，倒是你，還好意思來，明明租了整個層，卻只讓我用四分之一個廳。”

“小姐，那是少爺怕展廳太大你行動起來累著。”一直跟在上官鴻信身邊的擎掠鷹急忙替他解釋道，因為他們都知道上官鴻信從不會好好解釋他的好意。

霓裳這一打岔，讓俏如來有了緩衝時間，想起了他要找上官鴻信說些什麼。

“你怎麼還在這！”上官鴻信又是沒好氣兒的聲音，俏如來卻發現他的怒氣並不是沖著自己。

霓裳再一次答話：“這就走這就走。”說完便沖著俏如來眨眨眼睛笑著離開了。

“嗯……”空氣突然安靜，俏如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他能感覺到從上官鴻信那邊傳來的陣陣低氣壓，他在生氣？生他的氣嗎？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上官鴻信突然卸掉了不少寒冰，軟聲問道：

“你都聽霓裳說了？”

“嗯，我從她給我的書裏看了，”俏如來抬起頭，“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其實俏如來都猜得到，他怕給不了他幸福，他怕連累他一起吃苦，他怕他們不能走到最後，所以乾脆在悲劇開始的時候就將源頭斬斷，速戰速決。

他歎了口氣，他們彼此都是絕頂聰明之人，卻偏將時間浪費了太多在自我懷疑中。

“你拋棄我，我原諒你，你不相信我，我不能原諒你。”俏如來振作起來，雙手握著拳頭，堅定地說道。

而這句話就像是死刑的宣判，令上官鴻信無法接受。

他知曉霓裳的小動作，他默許了她的小動作，或許正是因為他心中也期待著能夠和俏如來再續前緣，卻沒想到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我……”

“你喜歡失敗的第一步，我知道。”俏如來突然打斷他的絕望。“所以，加油吧，上官鴻信，從新追到我。”

*

“你快一點啊！慫包！”俏如來將霓裳推進客艙，探頭出來，大聲招呼著正在搬行李的上官鴻信。

“你別叫，一會兒有你受的。”上官鴻信氣喘吁吁地將霓裳的攝影器材往飛機上搬，這一次他們三個一起飛去格陵蘭，沒有其他人，只有他們三個，霓裳說起這個計畫的時候聽起來十分浪漫，但是實施起來卻這麼的累人，霓裳腿腳不便自然不能搬東西，那小祖宗俏如來假借要照顧霓裳，也不搬東西，還時時刻刻嘲笑他，簡直欠抽欠揍欠草。

“哼哼，一會兒你有勁兒再說吧。”俏如來如果有尾巴，現在早就要翹上天去了。

他心中高興，所以才恃寵而驕。

上官鴻信終於克服了他的高空恐懼症，可以同他們一起翱翔在空中。

“喂，你還記得吧。”俏如來看向一屁股坐在他身邊副駕位置的上官鴻信，揶揄道。

“都忘了，被狗吃了。”上官鴻信嘴上說著，手上動作卻十分熟練地做著規定動作。

“你腦子裏都是些什麼啊，可以用來喂狗。”

“都是你啊。”上官鴻信突然伸手掰過俏如來的下巴。

“……”俏如來都要感動得哭了：第一次見到說情話和罵人一樣的傢伙。

看他一臉欲哭無淚，上官鴻信一掃方才被嘲諷了一路的陰霾心情，笑著親了親俏如來的小嘴，“準備起飛了，我的機長。”

“咳……”俏如來這才來得及臉紅，不安地在駕駛位上扭了下屁股，然後做好檢查之後，沖地勤比了個手勢。

“收到，喬治安娜號準備起飛，請塔臺批准。”

俏如來望著正前方即將落下的夕陽，將手放在油門杆上，在得到塔臺的許可之後，前推油門杆。

這個時候，上官鴻信也將手輕輕地搭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在他的手中，他們向著殷紅的夕陽飛去，那是飛行員的浪漫。

只因這個天空下，多了一個你，就因此變得更加美麗。

-喬治安娜是達西的妹妹，算是伏筆，大概霓裳也認識公子開明吧所以知道了傲慢與偏見梗，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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