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06 一晌貪歡【日月+緣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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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sper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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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8-09-06 10:59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9.06 一晌貪歡【日月+緣談】完

自從攢夠帖子，開啓搜索功能，就疲懶了，哈哈。
依然是用軟件直接轉換的繁體，估計有錯字，大家多擔待。
【日月+緣談】，主缘谈，拉郎邪教，有肉渣，有不甚愉悅的三人行... ...
慎入、慎入、慎入！

故事背景在黑暗期之後恆河之途之前，無欲的性格還不是劍蹤後的霽月光風，談懟懟，乖戾小王子。
但是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色厲內荏而已。
已經完結了，搬運。

【正文】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日暮一場疾風寒雨，打得落花滿徑，素續緣背著醫箱踏著濕軟的泥土，走在山間的小路上。粉白的桃瓣零落入塵，被踏成香泥，開得正艷的紅花大朵大朵的墜到地上，染了泥濘，再也回不到枝頭。素續緣拾起一朵紅花，花形優美完整、尚沾著雨水，水靈靈、明艷艷，它本該在枝上盡態極妍的綻放，被世人欣賞贊嘆，卻已跌撲墜落。在凋謝殘敗前，它最後的美被一雙修長的手擷去，素續緣嗅了嗅清淡的花香，心中生出一股憐惜，他將花朵收入大袖中，又向雲深處行去。

           斜暉金紅，雨後的夕陽照得山上雲蒸霞蔚，花樹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隨風吹送，水聲泠泠、清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游目騁懷，溪水在不遠處轉了個彎，向山下流去，素續緣目光一頓，只見隔溪有個人倚在花樹下，夕照金燦燦的裹住他，銀發披散，玄袍半被落花埋住，他闔著雙眼，不知是在小憩還是醉臥。

           素續緣見此人風儀絕俗，想必是山中高士，心中頓生傾慕結交之心。他涉溪而過，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擾人清靜。素續緣緩步走近，細細看他面容，竟發覺此人有些面熟，又見他臉色蒼白、眉尖若蹙，鬢發濕漉漉的黏在臉頰上，顯得有些虛弱狼狽。素續緣醫者仁心，忙俯身搭脈，誰知手剛抬起來，猛然被兩道冷劍寒刀一般的目光攝住。

           素續緣也算是久經戰陣，卻被這目光逼得生生退開半步，他抬頭與這人對視，見那雙鳳眸中驀地精光四射、種種情緒如滾水般翻起，忽而又沈寂下來。素續緣一愣，不知他眼中的波瀾為何而來、又為何而去，待要再凝神細探，那人已冷笑一聲、長身而起，旋身便要離去。

          「先生...前輩，請留步！」素續緣忙道，那人哪裡管他，直管邁步疾行，素續緣又道：「前輩是否抱恙在身？在下粗通醫道，願盡綿薄之力。」那人聞言，長眉一挑，根本不以為意，似對自己的身體是好是壞全然不在乎，足下走得更快，袍袖微動，轉眼已經甩開素續緣十數丈。

            素續緣見他身法飄逸至極、輕如飛絮，如此迅捷的身法、絕在世間一流高手之列，心下更是好奇，連忙展動身形追了上去。二人奔出了十幾里，始終隔著十數丈的距離，任素續緣如何急追，也不能縮短半分，他暗暗佩服，亦生出一種競雄之心，索性換了步法，將素還真親授的一套八卦迷蹤步施展出來，全力向前追去。

          玄衣人聽到他趕上來的腳步聲，身形倏然一頓，他回頭見素續緣腳踏八卦迷蹤步遠遠而來，臉色又是一變，不知怎的就停了步，背對素續緣道：「你追我作甚？」

          素續緣這才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清清冷冷的，好像帶著倒刺冰渣。他被問得一愣，一時竟答不出話來。

          那人嗤笑道：「江湖路上，不要好奇，也不要多管閒事。」他揮了揮手，如同趕一個胡鬧的孩子回家，「素續緣，你走吧。」

          素續緣大驚，詫異道：「還未請教前輩高姓大名？」

         「哈！」玄衣人高笑一聲，旋身望著他道：「你不記得了？我還抱過你呢。」

         「原來...原來前輩是家父的故交？」素續緣腦中急轉，「必定交誼深厚...」

         「交誼深厚？」那人臉上顯露出一種古怪的神色，接著又道：「素還真的朋友確實不少，敵人卻更多。當時我從千邪洞將你抱出來，你想是為什麼？」

          素續緣臉色驟變，多年前，他藏身千邪洞時，昏迷不醒、毫無記憶，但若有人將他劫出，定是為了威脅素還真。他見玄衣人鋒銳飛揚的眉目中露出似笑非笑、亦正亦邪的神色，心道：難道他是敵非友？素續緣心中警鈴大作、暗下決心，如果此人當真是素還真的敵人，那便拼著一死，也要為父親鏟除禍患。

          那人見素續緣正氣沛然、不卑不亢，不由緩緩道：「素還真，你倒有個好兒子... ...」這時，日落月出，一輪皎月清暉廣被、四野如覆明霜，月光落在玄衣人的銀發上，好似天地間濛濛生出兩輪月亮。

         素續緣心中一動，腦海中影像重疊，黑漆漆的鬼樓里，唯有一人的銀發如月光般閃耀，他福至心靈，忽然大聲道：「你就是與素還真齊名的談無欲嗎？」酆都鬼樓六層，化名天下第一的素續緣曾對陣談無欲的魂魄，那時他便是如此問他。

         玄衣人沒答話，可素續緣知道，這人定是月才子談無欲無疑了，除了他，天下誰還配這個「月」字！素續緣連忙行禮道：「小侄續緣，見過師叔。」

         談無欲眸中的情緒被微斂的眼瞼遮住，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許久才低低「嗯」了一聲。

         素還真有很多朋友，每每和素續緣聊起江湖人事，都是縱橫捭闔、談笑風生，將各個人物的英雄故事都說得活靈活現，素續緣不用親見、便好似已與故事中的人熟識了。可偶有那麼一兩次提起談無欲，素還真竟顯得諱莫如深、不願多談似的，素續緣私心想著，日月反目的流言也許不是空穴來風，估計父親與這位師弟是當真不睦吧。

          縱使談無欲百般不願，素續緣全作不知、硬是跟著他回到了空無一人的無欲天。素還真的琉璃仙境總是門庭若市，沒想到談無欲的無欲天卻寂寥如斯。素續緣見談無欲雖然拒人千里，但是風采卓然、面硬心軟，心內好感暗生，只盼能為父親和師叔一解心結才好。

          素續緣道：「爹親常與續緣談起天下英雄人物，今日得見師叔，風華蓋世、超凡絕俗，脫俗仙子四字當真寫照，讓續緣好生欽佩。」

        「何必虛與委蛇？這番客套省了罷！我功體受損，幾乎是廢人一個，還說什麼風華超凡？」談無欲冷笑道：「更何況，他怎會與你提我？我處處和他作對，他的朋友都是大英雄、真豪傑，他哪裡會和你提起我這個小人呢？」

           素續緣喉頭一梗，一時語塞，他不慣說謊，臉上也露出訕訕的神色，頓了頓才方道：「師叔、師叔說笑了... ...」

        「我們倆的故事，不過是年幼學藝的蠢事，又有什麼可說？」談無欲何許人物，一見他這般反應，語氣愈發嘲弄起來，「怎麼能跟他下山後，和他的兄弟們力輓狂瀾維護苦境，驚天動地的事相比呢？」

           素續緣到底不像他爹那樣舌燦蓮花，更何況就算素還真親至，與談無欲唇槍舌劍的辯說起來，只怕也佔不到多少便宜，他答不上話，只能微微低著頭，執壺為談無欲添上一杯熱茶。

           談無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斜睨著素續緣，慢悠悠的說道：「你若後悔了，就早點走，我可不留你。江湖上關於我的傳言你也聽過吧？」他眯了眯眼睛，斜挑的鳳眸里射出幽幽寒光，配上他蒼白的臉色、入鬢的長眉，一張臉鮮明鋒銳，像一柄出鞘的劍，顯出一種肅殺蕭瑟的氣勢，「你最好離我遠一點，我可不是什麼好人，不一定顧及著同修情分...連你爹都差點折在我手裡。」

             素續緣唯唯稱是，他性情溫良但心性堅韌、一旦決定便從無動搖，仍恭敬道：「續緣就借宿在西小院，叨擾師叔了。」

             素續緣關上門，那灼灼的探尋目光這才被隔在身後。他松了口氣，這位談師叔果然是個厲害角色、好難相與，不愧是謀略智慧、口舌心思能與爹親並稱日月之人。他坐在茶几後，揉了揉眉心，忽而想起袖中的紅花，探手一摸，那花朵早已花瓣零落、萎謝凋殘，花汁的紅痕印在淡藍的衣袖上，留下了一個洗不掉的印記。

              素續緣怔怔看了那花朵一會兒，抬頭向院中望去，談無欲坐的地方，早已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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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8-09-06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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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

             素續緣已在無欲天住了十餘日，他偷眼觀察談無欲的行動坐臥，讀一回書、望半晌雲，好似閒逸的很，可素續緣心細如發，總覺得這種平和淡然之下藏著暗流洶湧。不知怎的，他望著談無欲的時候常想起那朵跌撲墜落的花，看上去鮮妍如舊，實則已然喪失了生命力，只等著頹敗萎謝。談無欲的臉色一日比一日蒼白，素續緣憂心忡忡卻束手無策。

             他曾趁談無欲睡著偷偷為他把脈，驚覺師叔早已經脈摧朽、病入肺腑，素續緣眉頭緊皺的望向談無欲，赫然見他正看著自己、根本未睡，一雙眼睛里滿是戲謔嘲弄的笑意。素續緣立時意識到，談無欲早就看破了他的心思，任他診治、是想讓他知難而退，而素續緣臉上震驚又無措的表情更令談無欲十分滿意，好像自己病入膏肓並不重要，看素續緣的笑話才是正事。若是一般人，自己的好心被這樣設計嘲笑，定要氣的夠嗆，可素續緣卻不，他只是輕手輕腳的為談無欲整了整衣袖、又攏了攏薄毯。談無欲定定看了他許久，才微微抬了抬手，素續緣恭恭敬敬的退了開去，談無欲見他走遠，側頭斂目，濃密的睫羽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了半圈疲憊的陰影，繼而幾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

           「師叔，請用。」素續緣熬了一小鍋軟糯甜潤的蓮子粥，他為談無欲盛了一碗，覷著師叔的臉色。

           談無欲面無表情的抿了一口，不置可否。

           素續緣又道：「這粥爹親最愛喝，不知合師叔的口味嗎？」

          「素續緣，你不必試探我。」談無欲用瓷匙攪著熱粥，「蓮心茶、蓮子粥，我喝了一百多年，早就夠了，聞到蓮花的香味兒，都覺得惡心。」

         「... ...」素續緣覺得和這位師叔說話，還沒張嘴、便已被看透，素續緣自幼敏慧出眾、在萬萬人之上，這種無力感和挫敗感他只從素還真那裡體會過，和日月才子耍心機、果然是做無用功，他乾脆直言道：「續緣只是好奇，師叔和爹親的關係真如眾人傳言一般不和不睦？」

           談無欲看了他兩眼，忽然笑道：「這話，你怎麼不去問素還真？」未等素續緣答話，便又說道：「他從不跟你說，對嗎？」談無欲垂眸看著玉白的粥盅，糯軟的蓮子、晶瑩的米粒、香甜的味道，看得出做粥的人下了不少功夫，他舀了一勺又一勺，把一碗粥都喝下肚去。

          素續緣看著談無欲的動作，沒有出聲，談無欲仍沒有什麼表情，素續緣只恍惚覺得師叔眼裡又掀起初見時那千萬種如潮水翻湧的情緒。

         「真是久違的味道，」談無欲擲了瓷匙，「叮」地一聲，盅和匙碎了一地，「一樣甜的發膩。」

          談無欲起身便走，素續緣不由叫道：「師叔... ...」

        「素續緣，我和素還真的關係如何...」談無欲回眸向他看了一眼，眼光明明滅滅，「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素續緣看著他銀發翩然的背影漸行漸遠，一顆心還在兀自狂跳。他本不是多事的人，卻無論如何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究竟是什麼讓二人都如此諱莫如深？自己這樣在意他們的關係，究竟是為了父親，還是為了...談無欲？

          素續緣望向天上，半圓的月亮時而被雲彩遮住，撲朔迷離、不可捉摸。

          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素續緣在夢中忽而憶起一冊古籍，上面記載了極北之地炎焰山地下八百丈，有一塊萬年暖玉，集天地冰火之精華，起沈痾、療固疾，最適宜陰性功體之人溫養經脈。素續緣驚坐而起，世間能救談無欲性命者，非此物莫屬！

          素續緣急忙向談無欲告辭，只說去見一個朋友，三五日便回來。談無欲聞言，唇角微挑、讓他自便。素續緣何曾想到，炎焰山的情況竟棘手如斯，岩漿火海漫延千里，要身入火海、下尋八百丈，才到暖玉埋藏的所在。素續緣用了月余功夫，這才打開一條通道，進入地底，可到了八百丈處一看，那裡空空如也，哪兒有什麼暖玉！

          素續緣發枯衣焦的回到無欲天，談無欲吃了一驚，他本以為素續緣是藉故遁走、再不會回來。

          素續緣一見談無欲，想到他生機已斷、不久於人世，不由淚盈於睫，脫口道：「師叔，續緣沒用。」

        「你...」談無欲瞪大眼睛、一時無言，將前因後果在腦中一過，已經瞭然於心，臉上神色一軟，溫言道：「不要胡思亂想，回屋歇著去罷。」

          素續緣低低道：「...是。」他不願再失態，說完一揖到底，徑自退回了房間。

           第二天，二人誰也沒再提這回事。日子就像初時那樣，看書的看書，烹茶的烹茶，卻在這樣的各行其是中生出一種靜好。

          這日，素續緣在院內練一套掌法，姿態秀雅瀟灑、招式揮灑自如，他收招凝立，忽而背後傳來幾聲掌聲，談無欲倚在門柱旁，不知看了多久，點頭贊道：「好俊的一套渾元掌，他教兒子的時候倒不藏招。」

          素續緣赧然道：「師叔謬贊了。」

          談無欲走到素續緣身邊，拉過他的右手看了看，「看來你也用劍，那麼我便教你一套劍法罷。」

          素續緣被他冰涼的手一拂，渾身都僵硬起來，面上更熱，垂頭囁嚅道：「續緣無此奢、奢望，師叔...師叔還是多將養... ...」

          還沒等他說完，談無欲雙目一瞪，將素續緣的手狠狠一摜，怒道：「你是覺得我的劍法沒有你爹的掌法精妙？」

        「不敢，續緣絕無此意！」素續緣見他氣得臉上泛起病態的潮紅，心裡糾成一團、哪裡敢再違拗，他知道談無欲執意教他，是不願欠他人情，忙跪下應承道：「只要師叔不嫌棄續緣蠢笨，續緣願學、請師叔賜教！」

         「好、好、好，」談無欲連道了三聲好，口中喃喃道：「我定要教你一套劍法，遠勝過這套渾元掌！唔，教你什麼好呢，萬點金星，或是冰凝千鋒... ...要不然就是披雲摘星？」

           素續緣聽他口中的招式，各個都是談無欲的成名絕技，想當初上官樂同宇文天行經半鬥坪，向談素二人分別學了「萬點金星」與「旋空斬」，只此一招、便能叱吒武林數十載。可談無欲仍不滿意，他像是打定主意要教素續緣一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劍法，方稱心意。

           談無欲驀地渾身一震，默默看向素續緣，眼睛里又一次翻湧起波瀾，許久後才說：「你爹曾教過你劍法嗎？」

           素續緣恭敬答道：「爹親曾點撥過續緣劍法，有一套劍法續緣想學，爹親卻說什麼都不肯教。」

         「他可真小氣。」談無欲冷哼一聲，隨手折下一條花枝輓個了劍花，向素續緣道：「看好了，這套劍法你可願學？」說著極慢的用花枝在虛空中畫了個圈，繼之的一劍卻迅捷似鷹隼雷霆。

           素續緣看得神馳目眩，他真想不到，世上還有這樣出神入化的劍法。談無欲並沒有催動內力，可這一招一式已經引起了罡風四動，一套劍法舞完，花枝上的花朵枝葉絲毫無損，談無欲隨手一抖，呼啦啦，眨眼間一條花枝都成了微塵。

           素續緣喜形於色，連忙問道：「師叔，這套劍法真是奧妙無比！不知叫什麼名字？」

           談無欲微微一笑，並沒有答話，只轉身走遠，淡淡道：「從明天開始，我就將這套劍法傳授給你，你要好好參悟。」

            素續緣連聲道是，歡喜非常。能學到這樣非凡的劍法素續緣自然高興，而更令他歡喜的，是和談無欲相處的時間又多了許多，再不用擔心談無欲會將他趕走了。

            任是素續緣舉一反三，這套劍法學下來，也用了三個多月。天氣漸冷，談無欲的病越發沈重，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候，便倚在竹榻上，指點素續緣練劍。

            到後來，素續緣不想讓談無欲太過勞神、故意學得很慢，談無欲也不惱，悉心教著，把變招拆招一一不厭其煩的詳細講解，越到後來，素續緣舞劍時，他看著他發呆的時間越長，有時竟需要素續緣叫他好幾聲，談無欲才恍恍惚惚的清醒過來。

             這天，素續緣在談無欲的衣袖上發現一塊血跡，他心裡一沈，知道師叔已經開始嘔血，他又急又怕、不知如何是好，心裡一股氣宣洩不出，索性提了劍去院裡一陣狂舞。

             天陰得厲害，好似要降下初雪，談無欲醒時，向窗外一望，只見烏沈沈的天地間，一道劍光如雪，游龍一般肆意飛揚，少年的英雄意氣，逼得森然萬類黯然失色。如此不凡的人物，怎麼會、怎麼肯被困在深山裡虛度年華？身負經天緯地之才，絕非池中之物，風雲化龍，早晚是要離開的，他屬於世人，他有他的天命。

             談無欲覺得自己好似仍在夢中，忍不住用冰涼的指尖在窗上描畫少年瀟灑的身姿，不知道他會不會突然回過頭，朗笑著叫他一聲，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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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8-09-06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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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

            素續緣劍意如潮、連綿不絕，將新學的劍法行雲流水般施展出來，攪動得暗雲奔湧、四野隱隱響起風雷之聲。他漸臻人劍合一之境，只覺得與極境唯差一線，卻不知這般神妙的劍法在何處還能更進一步。倏然，一道匹練似的劍光一閃，一柄長劍攜鳳鳴之聲從斜地裡刺出，與他舞成一團，天地間霎時如復歸於混沌之初，萬物匿跡，唯有日月朗照乾坤。

           兩團劍光越舞越急，快得看不清人影，你進我退、一攻一守，卻是絲絲入扣、分毫不亂，比之單打獨鬥，更多出千百種複雜變化。素續緣胸中激蕩，他見談無欲銀發黑衣、神色凜然，不由心內生出一種戀戀傾慕，招式身法隨心情而轉變，隨手使了一招「青天碧海」縱到半空。談無欲好似全不用思索，足尖點地也將身子騰起，使出一記「仙侶同游」，雙劍在空中交擊，氣衝霄漢、錚然作響。

            素續緣歸劍入鞘，但覺百骸通暢無比、內息充盈圓滿，原來這便是人劍合一、爐火純青的極致劍境！他心裡隱隱猜到，這劍法就是他向父親求了數次都沒能學到的絕藝，是日月才子窮盡巧思自創的雙人劍陣，本以為已與這套名滿天下的劍法無緣了，誰知道沒從素還真那裡學到，卻陰差陽錯的從談無欲這裡學了來。素續緣雙手握拳，顫聲道：「師叔，這就是...明聖劍法嗎？」

             談無欲提著劍，用一種古怪的神情望著素續緣，好像是第一回見他，又好像是透過他在看什麼別的人。寒風呼嘯，談無欲衣袂翩飛的站在風裡，直直盯著素續緣看，眸光劍光皆如霜雪，看得素續緣莫名一陣心虛，垂頭低聲道：「師叔，我、我... ...是續緣學藝不精，惹師叔生氣了麼？」

             談無欲一瞬不移的盯著他，忽然厲聲道：「為什麼要用那招青天碧海？」

             素續緣猛然抬頭，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忘了跳動，驚出了一身冷汗，他覺得自己在談無欲面前就像一個沒有秘密的小孩子，自覺隱秘的心思其實全都無所遁形，他瞠目結舌，一時答不出話來。

             「真不愧是他兒子，方方面面都那麼像他，素續緣、素續緣，我只恨你太像他，該像的地方像，不該像的地方更像的十成十！」談無欲冷笑了幾聲，覺得胸膛中氣血翻湧、不能自持，深埋的情緒一時間都翻騰出來，擲了劍又道：「學藝不精？你可太謙虛啦...你不是已經悟透劍法中的進退攻守、虛虛實實？我告訴你，其實這套劍法里還有真有假，青天碧海是真，仙侶同游卻是假的了！」

              漫天的烏雲越聚越濃，沈沈地往下壓來，素續緣見談無欲慘白的臉上一片蒼涼，在勁風中單薄清瘦的身形竟有些搖搖欲墜，心內酸澀疼痛，恨極自己輕狂、惹他如此生氣，忙上前道：「師叔...」話音未落，談無欲一口鮮血全噴在素續緣衣上，隨風倒了下去，素續緣急忙將他緊緊抱住，談無欲的臉色白得嚇人，好像已經把最後一口血嘔了出來。

               窗外風雪滿天，屋內愁雲慘淡，這場雪下了三天，談無欲也昏迷了三天。素續緣衣不解帶的守著他，談無欲的病已非藥石能治，能不能醒過來全憑天意，素續緣也無需去煎湯熬藥，常常在病榻前望著他的眉目，一坐就是大半天。

               不知是心願未了還是怎的，第三天，談無欲竟幽幽醒轉過來，續緣喜得涕淚漣漣，一疊聲的說著「是續緣的錯」、「都怪我不好」，將談無欲的枕頭都打濕了一片。談無欲什麼也沒說，只是勉力抬起冰冷的手，為他輕輕拭淚。

              素續緣扶著他披衣坐起，談無欲淡淡道：「素續緣，我要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素續緣不敢坐在他床邊，侍立在一旁，定定道：「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哪有什麼刀山火海，」談無欲笑道：「是個極平和寧靜的所在。」

              素續緣望著他的笑顏，喉頭似被棉花塞住、發不出聲來，他從沒見過談無欲這樣笑，不帶一絲嘲諷和戲謔，像是春風拂面一樣輕柔。

             「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動身。」談無欲喘了口氣，又道：「你去門外等我。」

              素續緣並沒有等很久，他站在雪地裡，看見談無欲推開門走出來——八卦繡金道鞋，鑲金雲紋玄袍，金冠高髻，發上綴著兩道蓮花瓔珞，身背寶劍、手握拂塵，素白的臉被雪光一映，當真是風姿驚世，宛如皎月東升。素續緣聽他念道：「真神真聖亦真仙，通儒通道是通賢。腦中玄機用不盡，統轄文武半邊天。」

            剎那間，心神巨震，原來叱吒風雲、縱橫一世的月才子行走江湖時便是這般模樣！素續緣深恨自己生得太晚，無緣得見月正中天的璀璨奪目，更恨世道無情、天妒英才，讓如此人物殞命於病榻之上。英雄死病榻，紅顏悲白髮，怎不令人肝腸寸斷！

             談無欲吟完詩號，向素續緣搖頭笑道：「我如今這般模樣，還說什麼統轄文武半邊天，真是笑話。」

            「不，絕不是這樣... ...」素續緣心如刀絞，忙跑過去扶住談無欲，心裡更怨自己沒本事、尋不到暖玉救師叔性命，越想越是難過，伸手狠狠摑了自己一掌。

            「你這孩子，」談無欲見他冠玉般的臉上印上了清晰的五指紅痕，長長嘆了口氣道：「也太痴了... ...」

             談無欲要去的地方離無欲天並不算遠，但是其間無數機關天險，若無談無欲的指點，素續緣怎麼也想不到在層雲深處、與世隔絕之地，竟有這樣一處絕頂孤峰。

             談無欲站在山洞前，回首望向高天闊地、莽莽山川，緩緩吟道：「心事數莖白髮，生涯一片青山。」

             素續緣看著他滿鬢的清霜殘雪，暗暗想著：那這樣的白髮萬縷，又到底隱藏了多少心事？

             二人走進山洞里，洞中怪石嶙峋、石筍遍布，天然的溶洞盡頭，竟有兩扇緊閉的石門。談無欲道：「要打開這扇門，須用明聖劍法，我此時內息不繼，煩你代我出手。」

            「...是，續緣遵命。」素續緣聞言心下一驚，須用明聖劍法才能打開的石門... ...他好像離某個結果越來越近，答案就在這扇石門之後，「不知應用哪一招？」

             談無欲久久看著石門，半晌後才答道：「白首同歸。」

             明聖劍法、白首同歸，就像噗嗤一聲捅破了窗戶紙，素續緣腦中「嗡」地一響，可他哪兒敢猶疑細問，只能硬著頭皮施展劍招，劍鋒划過石門，地動山搖間，石門訇然中開！

             沛然靈氣洶湧而出，談無欲道：「快，進入！」說話間拉著素續緣縱入門內，隨即又是一聲巨響，大門重又緊緊關上。

             談無欲本就經脈紊亂，此時再度提氣，哪裡還支持得住，眼看就要摔倒，石門後漆黑一片，幸而素續緣耳音極佳，將他一把抄起。談無欲知道，此時不是逞強的時候，何況他的身體也再容不得他要強，淺淺嘆息一聲，便道：「素續緣，你將我抱進洞去。」

             黑暗中，素續緣打橫抱起談無欲，不敢抱得太緊，又不想抱得太虛，一顆心突突直跳，半天都沒敢動彈。

            「怎麼？我太重了？」談無欲的聲音在極近處傳來，似乎帶著笑意：「你堅持一下，聽我口令，只用走十幾步，便到了。」

            「怎、怎會！」素續緣覺得，談無欲簡直輕得過分，像一片羽毛、一抹月光，別說十幾步，就算這樣抱著他走上一生一世，也絲毫不會覺得累。

             「左五，右三... ...」談無欲出言指示，素續緣忙收斂心神，一步步踏出去。

            「師叔，這裡到底是何處？」踏出最後一步時，素續緣忍不住問道，隨即眼前明光大盛，一個晶瑩剔透的巨大玉棺出現在他眼前。

            談無欲淡淡道：「這是我的...埋骨之地。」

            素續緣雙臂一緊，詫異的望向談無欲，談無欲卻不看他，指了指玉棺道：「把我放進去，你就可以走了。」

            素續緣的喉結上下滾動，發出「咯咯」的聲響，嘶聲道：「...不...」

           「你不聽我的話？」談無欲橫眉立目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素續緣，嗯？」

            「師叔，我......」素續緣幾乎咬碎一口銀牙，他不敢不聽談無欲的話，可他又怎麼能把一個活生生的人放進冰冷的棺材里？一般人他都尚不忍心，何況這個人... ...這個人早已在他心裡。一線鮮紅從素續緣嘴角淌下，他咬破了唇，自己竟毫無知覺，只恨不夠疼、不夠痛。

           嘴角的血跡觸目驚心，談無欲見之一愣，剛想抬手幫他擦拭，驀地心底一冷，不著痕跡的收了手，反而催促：「素續緣，你這般婆媽成什麼樣子？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你如此軟弱，如何兼濟天下？」

           「續緣不想兼濟天下，只想、只想...」

           沒等他說完，談無欲已搶白道：「你想怎樣，與我無關，你現在就放我下來，馬上離開此處。」說完掙動起來，竟要強撐著下地。

           素續緣緊緊抱住他，五臟六腑顛倒反覆，眼見談無欲掙扎氣急，連忙道：「師叔、師叔，續緣遵命就是。」他一步步走到玉棺旁，咬牙狠心將談無欲輕輕放了進去。

           玉棺中好像漂浮著淡淡雲煙，談無欲躺在玉棺里閉目調息，素續緣這才發現，這玉棺大得出奇，談無欲身邊還能再躺下一個人，分明是個雙人棺槨。素續緣腦中的轟鳴聲又響起來，他茫然望向墓室四周，只見壁上掛著兩對劍、兩張畫，一對斷劍下題「太古紫虹」四字，另一對則寫著「孔雀」二字，就算素續緣沒有親眼見過，也知道這兩對劍都是素還真與談無欲的佩劍。兩張畫一張是人像，筆法極其細膩，連發絲衣紋都纖毫畢現、下了極大功夫，卻沒有畫五官，雖然如此，可素續緣一眼就看出畫中人正是談無欲，旁邊的題款是：「意態由來畫不成。脫俗仙子小像。」這幾個字俊雅秀逸，正是素還真的手筆。另一張畫是潑墨荷花，連落款也沒有，只在左下角畫了一個彎月似的標記。

            素續緣再也不能自欺，這裡其實是父親與師叔同棺共槨的埋骨之地，在入世之初，他們早就備下了身後之事，要壽終後共葬於此！死亦同穴，他們的關係如何，還需要再挑明嗎！脫俗仙子為誰足踏紅塵地？為了蒼生，也是為了他。原來談無欲的心事，那麼多的情緒翻湧，都是因為父親，從來都是因為素還真。

           素續緣望向棺內的談無欲，他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大棺材里，孤零零的，顯得特別寂寞。

           素續緣不知道素還真死時會不會來此，但他終於知道談無欲一直在等的是誰，聽風觀雲下的暗流湧動、時而顯露出的焦躁，是因為他等的人一直沒有來。他在無欲天等不到了，就在棺材里繼續等。也許談無欲都沒有意識自己在等，日復一日，等待已經成了習慣和本能。

           素續緣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兒，他呆呆站在玉棺旁，忽而道：「師叔，裡面冷不冷？」頓了頓又道：「讓續緣陪你躺一會兒，好麼？」

          談無欲睜開眼睛看向他，素續緣暗自忖度，師叔是在看自己、還是在透過他，望著他父親。素續緣發覺自己唐突僭越，那個位置根本不是為他留的，他又怎麼配去躺？可是在這樣的生離死別前，他已顧不得許多，只憑著胸中一股血氣翻身進了玉棺，他見談無欲眼中光芒閃爍，生怕又惹師叔不快，急忙解釋道：「師叔，你不要惱火，續緣只想再陪陪師叔，不用趕我、別趕我，我一會兒就走。」

         二人並頭躺在玉棺中，談無欲側頭看了他半晌，又閉上了眼睛。素續緣頭一次因為自己和父親相貌肖似而苦惱，他不知道談無欲看的是他，還是素還真。繼而素續緣又覺得慶幸，若非肖似，自己又怎麼可能大剌剌的躺在這兒，和心上人生死相依，談無欲的發香幽幽傳來，這棺槨之中無異桃源仙境。在這種又驚又樂、時悲時喜之中，素續緣突然覺得背後傳來一股暖流，有股熱氣蒸騰。

           素續緣心內疑惑，伸手向玉棺底板摸去，觸手溫熱滑膩、竟在幽幽發熱。素續緣猛然坐起身來，跪在棺內仔細查看，連聲驚呼道：「師叔，是暖玉！是暖玉啊！你的傷有救了！」他千辛萬苦、遍尋不得的萬年暖玉原來就在此處，被整塊做成了玉棺底座！

           在素續緣的歡呼聲中，談無欲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欣喜，反而白的透明，連最後一點人色都褪盡了。一行清淚從他眼角滑落，談無欲啞著聲音喃喃道：「素還真、素還真！原來你早就知道，不會跟我一起回來…原來白首同歸也是假的……」素還真早已算到，如果他們在一起，無人能傷談無欲至此，若他們兩下分開，談無欲只要有一口氣，都會回來這裡，所以早早就將暖玉備好。素還真的命是屬於天下的，決心為蒼生出山的那一刻，江湖血路，他已經不能回頭，回到半鬥坪的路已被層雲遮蔽了。

            這具本該兩人白首同歸的玉棺，從建造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只有一個人會躺。素續緣看著談無欲眼睫濡濕、頹然而臥，實在不知道父親是心軟還是心狠、多情還是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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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8-09-06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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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石扉緊閉，山洞中無燈無月，素續緣聽著鐘乳石上滴落的水聲，最多的一次，數到了三萬六千滴。談無欲已經閉關許久，素續緣守在門口、不敢一步或離，黑漆漆的山洞中好似永夜，只有水滴聲透露了洞外日月飆轉的訊息，素續緣嘆了口氣，又低聲重復道：「月半明時... ...」

            嘀嗒、嘀嗒，一滴、兩滴......素續緣重新默數著水滴聲，好像自己也化成了洞中的一塊石頭。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聽見有人詫異道：「...素續緣？你怎麼仍在此處。」

           素續緣趕緊站起身來，覷著談無欲的臉色道：「師叔，我...」他見談無欲的臉上隱隱透出紅潤，顯是暖玉神效，心裡卻仍不放心，急急問道：「你的身體，可全好了麼？」

            談無欲的眉頭微微蹙起，寒凜凜的眸光上下打量著素續緣，並沒答話。

            素續緣心頭一冷、臉上一紅，忙道：「是續緣多事，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不放心，可這不放心三個字，又怎麼輪得到他一個晚輩來說？他尋不著暖玉、救不了師叔的命，唯能在這兒傻等，難道還期待著談無欲對他另眼相待？這真是自不量力，他怎麼比得上他父親？素續緣面如火燒，低低道：「師叔無事就好，我、我...續緣告辭了。」

         「素續緣。」談無欲出聲道：「你知道我閉關了多久嗎？」

           素續緣被問得一愣，停了腳步道：「十天？」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數了多少水滴，也記不得從頭數了多少遍。

          「整整八十一天，」談無慾望著素續緣的背影，臉上有種莫測的神色，「將近三個月。」

           素續緣聞言一驚，他轉過身望向談無欲，有點不知所措，生怕這種等待也是一種唐突。

           談無欲卻向他一笑道：「你有心了。」

           素續緣松了口氣，臉上也不覺露出笑意，明亮的笑顏，好似能把幽暗的山洞映得輝光四溢，三月等待、一句有心，竟已令他雀躍無比。

           談無欲心口驀然有種微痛，笑容隨之淡了下去，轉而道：「你在這裡也好，我有事要你去做。」他頓了頓，淡淡道：「暖玉靈氣已散，成了一塊頑石，你去把它毀了。」

           素續緣不明所以，談無欲經脈復原，就算功力尚未恢復，毀一塊石頭也是易如反掌，又何必要他出手？他不敢細問，只依言辦事，進了洞去，一掌打在暖玉上，霎時把一塊玉石震得粉碎。石粉簌簌而落，卻在石下顯出一個凹槽，素續緣撥開粉塵，卻看凹槽中藏著一黑一白兩個發結。

           「師叔...」

           還沒等素續緣說完，談無欲已打斷他道：「把你看到的東西，也毀了。」素續緣撫著那兩個同心發結，有些猶豫，談無欲的聲音又冷冷傳來：「他倒打得一手好算盤，我偏不讓他如意。」

           素續緣疑惑道：「我不明白...」

          「這有什麼不明白？他找來暖玉救我的命，可我不領情，所以要將玉打碎；他也知道，我必然會毀玉，真正要給我看的東西，倒藏在暖玉下面了。」談無欲哼了一聲，道：「他慣會揣度經營，將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可他想得到，我又怎麼會想不到？所以乾脆都讓你毀了，眼不見為淨！」

            素續緣瞠目無語，他看著那兩個發結，只覺得離素還真和談無欲好遠。他不敢毀了素還真的信物，也不想惹談無欲生氣，便虛發了一掌，將發結藏在了自己懷裡。

           談無欲聽見素續緣的掌風，呼吸略窒了一窒，而後突然笑了三聲，邁步走出山洞去。

           無欲天的日子還是一樣的過，素續緣的醫術終於派上用場，談無欲的經脈復原，可沈痾舊疾仍須慢慢調養，素續緣天天採藥熬藥，無欲天的花草清氣中都混雜了淡淡的藥香。

           談無欲的病一日好似一日，話卻少了很多，山洞墓室中的事更是絕口不提。以前他病著，反而像把出鞘的劍，現在只常低斂著眼眉，不知在想些什麼。素續緣偷眼看著他的眉目，暗暗想著，如果是父親的話，肯定能知道他的心思吧。

           這天，月亮特別的亮，素續緣回到無欲天，卻見談無欲醉臥在石幾上，幾只酒甕東倒西歪。素續緣嚇了一跳，忙放下藥簍過去查看，談無欲醉眼惺忪的望了他半晌，這才道：「我沒事，你去歇著吧。」

           素續緣不知他為何醉酒，只能解下自己的外衣將談無欲裹住，柔聲勸道：「飲酒傷身，師叔還是早些休息吧。」

           談無欲點了點頭，閉目不再看他。素續緣無法，正要退開，談無欲忽然又道：「……是發結，對嗎？」

           素續緣心裡咯噔一聲，蹲在他身旁道：「師叔，你說什麼？」

           談無欲坐起身來，捧住素續緣的臉，笑著說：「我猜到了...我知道玉石下面藏的是、是什麼了... ...」他低下頭，與素續緣額頭相抵，接著道：「兩個發結，一個黑、一個白，對不對？」

           談無欲的眼睛在極近的地方與他對視，冰涼的手撫著他的臉、鼻息相聞，素續緣不知道師叔到底喝了多少酒，惹得他都醉了。素續緣覆住談無欲的雙手，極慢的將那雙冷冰冰的手捧到唇邊，親了親清瘦蒼白的手背，又輕翻手掌，在談無欲左右手心各烙下一吻。他從懷裡取出那兩個發結，放在了談無欲手裡。

           談無欲握著發結，喃喃道：「還是他棋高一著... ...」他自嘲似的笑了一下，笑意還在臉上，兩大滴淚已滾珠似的墜了下來。淚水濺到素續緣手上，直燙得他心裡一顫，猛地伸手抱住談無欲。

           談無欲似是無感無覺，竟任他抱著，過了一會兒才又道：「素續緣，怎麼連你也騙我呢？」

           素續緣強忍酸楚，輕聲道：「青絲白髮，永結同心，爹親他...他心裡有你。」話一出口，素續緣更覺心酸悲涼，因為他心裡也早已容不下旁人。

          「是嗎？」談無欲的口氣宛如夢囈，他眼望明月，漠然道：「仙侶同游是假、白首同歸是假，想來青絲白髮，永結同心也不會是真的吧... ...」

          「爹親他、他...」素續緣心痛如絞，他忽而頓了頓，深吸了口氣，一字一句的說：「師叔，別人就不行嗎？你不是說過，我很像他，我就...不行嗎？」

            談無欲有點茫然的看著素續緣，喝酒的明明是他，素續緣卻好像醉得更厲害。

          「就讓我再騙你一次，」素續緣用手捂住談無欲的眼睛，湊過去在他唇角吻了一下，「你就把我當成是他，好不好？」

            談無欲的睫毛掃過素續緣的掌心，帶著一點微涼的濡濕，素續緣跪在地上，探身去吻他，在他單薄的唇上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一觸即分。純然的傾慕和愛戀，帶著些膽怯的親吻，和素還真一點也不一樣。他忽然想起那個巨大的棺材，想起和素續緣並頭躺在其中的情形，任素還真如何算無遺策，也絕想不到最後陪談無欲躺在那兒的，會是自己的兒子。

            素續緣的出現是個意外，又似乎是冥冥中的必然。既是必然，何必抗拒？談無欲這一輩子都在和命爭，從來都沒有贏過，到頭來素還真留給他一塊暖玉，選擇了天命，生不能同衾、死亦不能同穴，還說什麼永結同心？談無欲覺得疲憊至極，也或許他是真的醉了，如果一切早已注定，那麼這樣的荒唐，也都是命吧。都推給宿命，多麼輕巧。

            雙眼被發帶遮住，談無欲感覺到素續緣隔著布料親吻他的眼睛，他被輕放在床榻上，素續緣的動作那樣小心翼翼，溫熱的唇又落下來，隔著衣袍虔誠地吻遍他的全身。談無欲覺得自己的魂魄飄了起來，在半空中冷眼看著這一場荒謬的情交，他心裡一片冰冷，身子卻漸漸熱了起來，人的身體比神識誠實得多。素續緣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背叛，而今，他又放任縱容這個背叛，再一次背叛了他們的感情。發帶漸漸洇濕，連談無欲自己都不知道，這莫名其妙的眼淚是為自己流的，還是為素續緣，抑或是為素還真。環環相扣，皆當一哭，三個人誰也不得脫身，父子、兄弟、夫妻，倫常盡毀，多可笑啊，多快意啊。

            這一夜顛倒妄念、痴人醉話，雲收雨霽時，談無欲已經昏睡過去。素續緣撫著他汗濕的肌膚，心中悲欣交集、百味雜陳，他捨不得睡去，用手默默挑起談無欲的長髮，和自己的頭髮編在一起，一個黑白髮交織的同心結，和談無欲雙手緊緊握著的都不一樣。他親了親這個發結，又輕手輕腳的把它解開，之後再編再解，重復了不知多少次，直到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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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8-09-06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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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暗雲濃，山雨欲來。

             風把小窗吹得吱噶作響、簾幕飛卷，素續緣忙跑過去掩了窗，又坐回床邊幫談無欲診脈。他日前受了風寒，咳了一旬有餘仍不見好，素續緣知道他是郁結於心、肺火旺盛，生怕小病拖成大病，日日小心治著，這才見好。

            「看這天氣，今日怕要下雨，」素續緣幫談無欲掖了掖被角，「師叔才剛好些，千萬別再著涼。」

            談無欲輕笑道：「有你在，什麼病也能治好，又怕什麼？」

            素續緣心下暗道，只怕就是因為我在，你不知該如何待我，才會心中郁結，惹了這一場病。素續緣時常想，也許他早該走了，可是他不忍心，他走了，談無欲就又是一個人了。無欲天太寂寥了，談無欲也太寂寞了。也許談無欲自己已經習以為常、並不覺得孤獨，可這種寂寂落在素續緣眼中，竟灼得他眼眶生疼，就像廣寒冷月，高標獨秀、萬古孤芳，冷冷清清的照徹。碧海青天夜夜心，熱鬧和歡喜都是旁人的。如果他走了，誰和談無欲說話呢？又或者連說話也不必，就那麼沈默著相伴。花石草木雖好，到底無思無識、不知冷暖，素續緣並無奢求，只要談無欲不趕他走，他便仍想陪著他。

            素續緣心念百折間，忽而聞到一股蓮香，他渾身一震，只聽一個溫雅的聲音說道：「師弟，別來無恙否？」

            素續緣倏然站起身來，恭敬道：「見過爹親。」

           「緣兒？」素還真白衣飄飄轉進屋來，面上露出驚喜之色，「你怎會在此處？」。

            談無欲看了看素還真，又望瞭望素續緣，淡淡道：「你來做什麼？」

            素還真風采如昔，熟稔的坐在談無欲床畔，打量著他的氣色，關心道：「你身體如何？」

            談無欲冷哼一聲，「若不是你兒子，早已死了。」

            素還真臉色微變，急急問道：「怎麼回事？現在好了嗎？」說著去搭無欲的脈。

            談無欲拂袖擋開他，冷冷道：「沒好又如何，你還能把暖玉找來？」

            素還真聞言一愣，「你去過那裡了？」雖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談無欲也不回答，只面無表情的看著素還真，二人之間暗流湧動。素續緣覺得自己連答話都顯得突兀，乾脆閉口不言，他看著對視的二人，心裡一點點冷了下去。

             窗外，暗雲翻湧，呼嘯的風聲越來越大。

           「緣兒，你先出去。」素還真垂目道：「我有話要和你師叔單獨談。」

             素續緣應了一聲，他強撐著轉過身去，臉色一瞬間灰敗下來，訣別竟來的這樣快。當他走出這個門檻的時候，他和談無欲就徹底結束了。也許他們從來就沒有開始過，今後，更是連妄念都不能再有，連陪伴也不能夠了。山海盟無由訴，同心結系不成，談無欲身邊的位置，從衾枕到棺槨，都是留給素還真的。師叔真正想要的人回來了，武功醫術都遠遠勝過自己，他這個替身，也該退場了。雙腿猶如鉛鑄，邁出的每一步都重逾千斤，素續緣從來沒有想過和父親爭，一個是至親，一個是摯愛，這替身也是他甘願做的，可他敗的實在太輕易了，猶如他的真心不值分文，這樣貌似輕鬆地走出去，好像多麼刻骨的深情也煙消雲散了。素續緣心裡並不後悔，可是、可是...又為什麼生出一種不甘心呢？

             素還真聽著素續緣的腳步聲，心中亦對親子有愧，因為白蓮之子的身份，素續緣從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苦。素還真自問並不是一個好父親，更非佳偶，他望著談無欲的眉眼，想起他們在半鬥坪相伴相守的日子，又怎能不懷念？仙侶同游、白首同歸都不是假的，那是素還真深切真實的願景，可惜武林道上雲詭波譎、天命束縛，他已經不能做到。他選擇苦境蒼生的時候，不只放棄了談無欲，更拋棄了自己，從此江湖血路、天涯寂寞。與覆天殤的最終之戰在即，素還真隱隱預感不詳，只想再見談無欲一面。生不能同寢，死亦不能同穴，談無欲尚能恨他，可他又該去恨誰？

             素續緣的背影漸行漸遠，談無欲看著素還真，眼眸里空茫茫的。他並非不知道素續緣的心，更不是不明白素還真的苦衷。他當然可以任素續緣這樣離去，只作無事發生，可他又怎麼捨得傷這孩子的心？素續緣的心血淋淋的被送到談無欲手裡，純粹赤誠、滾燙灼熱，他怎能視而不見、棄若敝屣？況且，如此的糾纏折磨實在好沒意思，當素還真選擇天命的時候，其實他們就已經完了，這麼多年，都是在苟延殘喘。仙侶同游、白首同歸、永結同心，就像一個個鈎子，素還真把它們一個接一個的拋出來，願者上鈎。談無欲如同一條甘願吞鈎的魚，被緊緊勾住咽喉，雖然疼痛卻不想逃脫，就這麼不上不下的糾纏，誰也不肯放手。既已千瘡百孔，何必念念不忘？這糾纏注定沒有結果，不如魚死網破來的乾脆痛快。

             談無欲忽然道：「素續緣，你回來。」天上一道霹靂划過，一如素還真眼眸中閃過的詫異。

             素續緣將要邁出門檻的腳步堪堪停住，他回轉過來，也是一臉的驚訝。

            「師兄，緣兒真的很像你。」談無欲讓素續緣坐在自己身邊，伸手摸了摸素續緣的臉，情人似的親暱，他低低笑道：「這也算父債子償，嗯？」

             一聲炸雷震得宇內轟鳴，素還真突地站了起來，連退了好幾步，踢倒了床邊的藥爐。素續緣不可置信的雙目圓睜、怔怔望著談無欲，他也想不到，師叔能如此輕描淡寫的說出這樣石破天驚的話來。

             二人的情緒皆已緊繃到極處，談無欲卻恍如不覺，在滾滾的雷聲中、在灼灼的目光下，他像是生怕素還真不清楚話中的意思，竟笑著湊過去，在素續緣顫抖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大雨傾盆而落，電閃雷鳴、風雲飄搖，雨水嘩啦啦的打在小窗上，素還真再強撐不住，扭過頭「哇」地嘔出一口鮮血。談無欲冷冷的看著他，在明滅的雷電間，流露出一種冰冷森然的詭艷。

             素還真想過千萬種結果，卻從未想過，談無欲會用這種方式斬斷他們之間最後的情絲，激烈決絕、不容轉圜，他和談無欲之間，最後竟會落得如此不堪。他一生機關算盡，算不到的，只有談無欲一人而已。

             素續緣忙奔過去扶住素還真，他臉色刷白、五內倒懸，喉頭也泛出腥甜的血味兒。

            「還給你。」談無欲從枕下摸出一黑一白兩個發結，擲到素還真眼前。這發結如今不過是空余其形，青絲白髮、永結同心的心願本已飄渺，現下更被談無欲自己親手毀了。

              空空如也！空空如也！一者損毀殆盡，一者編了又解、未及成形，到頭來空無一物。談無欲笑了起來，笑得連連咳嗽、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泛起病態的嫣紅。「好、好...快意... ...」談無欲瞥見枕邊的發帶，又笑了一陣，伸手將它系起來擋住了眼眸，整個人頹然倒在床上，喘息著喃喃道：「...好荒唐...」

              視線被遮住，談無欲已不願再看、亦不願再想三人的愛恨去留，恢恢天道之下，沒人有能預知結果，如果一切注定，又何妨盲目而行？屋內久久無人動作言語，談無欲聽見雨聲中交雜的呼吸聲，一會兒急促、一會兒幾若無聲，一如各人情緒翻湧。

              腳步聲驀地響起，是誰終於不堪忍受這種沈默和荒謬，是誰走了？

              談無欲心頭一滯，猛地被狠狠吻住，唇瓣廝磨糾纏，愛恨交纏，像是要把他吞吃入肚。隨即，他的手忽又被人捧住，柔軟的嘴唇細緻的吻著冰涼的指尖。

              談無欲的臉上露出一個慘然無聲的笑，他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悲哀，只任由他們吻著，把他的淚都吻了下來。

              在這樣的大雨裡，這一方天地好像與世隔絕，什麼倫常道理都顧不得了，素還真與素續緣不再看對方，唯望著談無欲，他們都不能放手，他們怎能放手？

              分明都是多智多思的人，卻齊齊不願再想，皆似痴傻盲聾。前途未卜、禍福難料，這一夜，且隨本心吧。床帳飄落下來，雨聲、喘息聲、低吟聲交織一處，沒有人說話。

              簾外雨潺潺，合該一晌貪歡。

              談無欲被緊緊抱著，他看似同時擁有了他們兩個，其實，兩個都得到了，就是兩個都失去了。

              他們吻著他、一次又一次的佔有他，但是二人都覺得根本沒有得到談無欲，也再不可能真正得到他。

              肌膚火熱，心底冰涼。無人不苦，有情皆孽。明知是色相虛妄，卻還是放不下、看不破、捨不得，糾纏著沈淪下去，終究萬劫不復。

              同心結淒涼的散在地面上，發絲脫了結，飛得四處都是，再也拾不起來。

              雨已停了，天總是要亮的。

              窗外皎皎明月，向西沈了下去... ...

【完】

這是一個有點悲劇意味的開放結局，不管如何，三個人都回不到最初了，人倫綱常盡毀。

老素和覆天殤的決戰，

先一個人用了明聖劍法，最後和覆天殤同歸於盡了。

...........諸位先放下刀.........

我還有話！

不過，如果放在原劇劇情線里看，老素決戰之後（一如既往的）復活了，

是佛劍去了未來捧回蓮花復活老素，給佛劍蓮花的正是續緣。

無欲的恆河之途也是這段時間，

所以最後還是有機會破鏡重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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