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13 【愁双雪】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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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有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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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0)

樓主發表於: 2024-05-14 07:14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5.13 【愁双雪】碎玉

-给朋友的生贺，全文2w+
-有大量双雪，少量兄妹，少量伞雪
-巨量捏造原剧，矫情，ooc

頂端

雅有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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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0)

1樓發表於: 2024-05-14 07:1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
兵灾雪有时候想，老四是不是太过信任他了：诚然，八无暇彼此是过命的兄弟，可那一切情真意切都应该归于大哥祖登龙，而非是一路追随着大哥背影的自己。
在兵灾雪拉着算雪的手时，这个想法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他知道愁伞人并没有所谓撮合他们两个的意思，甚至于对方本人尚且自顾不暇。愁伞人的情感直接而又热烈，心的想法往往并不由人的意图控制，总是弄得主人狼狈不堪，他的好兄弟分明身在江湖飘摇之中，却总在一些不该放情的时候伤春悲秋。他此时正因和关图昧感情的破裂而痛彻心扉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对恰巧在同一日前来探望的小妹算雪和义兄兵灾雪也失去了强打精神招待的力气。
他在微风细雨中的小亭里，已有亭盖替他掩去此地永无止境的风雨，愁伞人看起来却像一蓬飘摇在狂风骤雨里的芦苇，轻易能被一点微风吹折了腰。算雪坐在兄长的身边，她衣裳的颜色轻巧可爱却又恰到好处，让人想起春天时才绽放的桃花。却和昏雨不留栈此地景致分外格格不入。她的手搭在愁伞人搁在桌面上的手上，正稍侧过脑袋同兄长说些什么，许是听到了夹在风雨中的声音，在兵灾雪走进此地时，算雪也适时收住了话头，转过头来，用她那双眼睛无言地同来客对视。
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了，兵灾雪走近了些，看清了算雪的面容，和她眼睛的颜色，他又想起了柳叶抽条时青翠柔软的样子。
他无端回忆，他是早知道愁伞人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小妹。过去这个妹妹只存在于愁伞人的只言片语中——从各种意义上而言他们都十分清楚八无暇算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尽管认同兄弟情义和他们所一起展望的未来，但也不会轻易不会将过去和私事对结拜兄弟尽数说出。兵灾雪也不过曾听得寥寥数语，他想或许老六会比他知道的要多些。
在愁伞人的描述中，他的妹妹温婉坚强，在许多事上自己这个做兄长的甚至还不如对方，实在令人汗颜；长大之后兄妹分居两地，他分明清楚小妹可以照顾好自己，甚至比自己照顾她时要更好，可是依旧无端会担心。
后来他们二人关系逐渐熟络起来，某日愁伞人将他们介绍给彼此时，兵灾雪垂着眼不想去冒犯姑娘，可是在看到算雪面容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这一切避嫌不过是徒劳无功。
他曾经设想过愁伞人的小妹该是什么样，是像她兄长一样多愁善感，还是肖似她兄长一般伤春悲秋，又或者是眉目间有些和她兄长相似的清冷英挺——总而言之，都不应脱开愁伞人的模样。
只是却不曾想过，愁伞人的小妹会是看起来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姑娘。
兵灾雪在那时终于明白愁伞人的担忧何来——算雪眼睛的颜色这样美好，似琥珀宝石，却又那样无神。他们相见的第一面，算雪动作自然，却仍有些微妙的缓慢和停顿，她看向兵灾雪时双眼浑浊，可兵灾雪无端觉得自己完全被这个瞎子看透。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后来对愁伞人偶尔和算雪一块的邀约也推脱不少，少有的几次见面中，算雪的目光无一例外笼罩着他，让兵灾雪平白生出些莫名的惶恐来。
只是今日他不能不来，兵灾雪分明认为愁伞人为一个关图昧神伤令人费解，又不好在此时口出恶言。他和算雪一同宽解愁伞人许久，男人大约是知道他们心意，可短时间内疗愈情伤对他来说又实在太难，时至黄昏时愁伞人送客——他因低沉心绪不愿离开昏雨不留栈，又不放心叫算雪一人回去，于是便托兵灾雪把小妹送回月照一天雪去。
兵灾雪本想拒绝，可愁伞人在今日的态度最是坚决，已到了说一不二的程度，令他根本无从回避。
他站在亭内，看愁伞人给算雪拉好带着绒边的帽子，又垂下头去，鼻尖似乎已经触到小妹额心的那一点晶莹，大约是在同姑娘交待些已经说过无数次的无关紧要的事，最后愁伞人牵起了算雪的手，走到兵灾雪的面前，一天下来愁苦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松泛开的笑意，道：“二哥，我现将小妹交给你，你要好好替我把她送回去。”
直到兵灾雪牵着算雪的手离开昏雨不留栈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没有拒绝，为什么现在又牵着算雪的手，又为什么自己要替愁伞人做这些事。他有些后悔，身边的算雪安安静静不发一言，兵灾雪却开始思念起总是如火一般热烈的八妹血如袖来。
可除此之外，他牵着算雪的手，又多出些没来由的责任感来。
分明她也不是他的谁。

意识到这点之后，兵灾雪将握着她的那只手松开了，依旧体贴的走在算雪前面半步的距离，他几乎是侧着身子在走，脚步声刻意放得很重。算雪垂着眼帘，将无神的双眸藏在后头，慢慢地跟着兵灾雪发出的声音前行，没有半分犹豫怀疑，她步子迈得很小，却也没有摔倒的兆头。于是那一点担忧便消失殆尽，兵灾雪不再去看算雪，只是沉默着走在前头——除却愁伞人，他们之间无甚可说。
从昏雨不留栈到月照一天雪算不得太远，以至于从细雨斜飞走至纷纷落雪，于兵灾雪这样的人而言倒也没能马上反应过来，他心中想着许多，想祖登龙，想八无暇，想他们兄弟的未来——他现下还看不到，只能尽自己全力去打算。直到他刻意放重的步子踏进柔软塌陷的一团里，他才意识到他已经带着算雪走到了雪中。
他再次回首，算雪依旧安安静静地站在身后，前头被她兄长拉起来的兜帽将她安稳与这场飞雪隔开，在茫茫银白之中透出温暖俏丽的颜色，此时算雪因着他的停步而停下，正巧踩在兵灾雪踩出来的脚印中，兵灾雪向二人身后挑眉一看：来时那条路上稀稀疏疏、全是他和算雪踩出来的脚印。
他本想说一句快到了，可是目光不知怎么的就落到算雪的鞋上：和兜帽一样拥有温暖颜色的鞋料已经洇上一大团被雪染湿的水痕。
于是出口的便成了一句对不住。
算雪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兵灾雪沉默半晌，知晓现下他们只要继续往月照一天雪前行，和先前已经走过的那段路一样就好，不用有任何一点的交流，他不需要。可是看着算雪，就不由想起他那个为情所伤、郁郁寡欢的好兄弟愁伞人，愁伞人这些时日里最快活的时候，大约就是今日牵着算雪的手将妹妹托付给自己的时候吧。
兵灾雪心头微微一动。
“对不住。”他又重复了一遍，脸上浮现出些愧意，哪怕算雪看不着，“我方才想着些其他的事出了神，一时走得太快，没注意才让你湿了鞋袜，余下雪路难行，作为赔罪，我背你回去罢。”
他分明是真心实意要补偿，算雪用她那双无神的眼眸望过来时，兵灾雪在姑娘的毫无焦点的目光中莫名多了几分心虚。于是他找补一般地玩笑道：“作为交换，莫要将我今日的走神告诉老四——以他的性子，肯定又要闹一番脾气。”
“兄长对你岂是那样小心眼。”算雪听了他的话后笑了笑，那份笑容凝在秀丽的面容上，姑娘不扭捏，伸出了她的手，权当同意兵灾雪的赔罪之举了。
于是兵灾雪又一次牵起了算雪的手，他似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姑娘的手指不似她的名字和居所一样冰冷。可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想法罢了，兵灾雪将算雪背起，她的手交叠着垂在他的胸前，承担着两人的重量行进着的脚步反而比先前要轻巧。
算雪轻缓的呼吸刮过他的耳朵，兵灾雪在思考自己现下应该说些什么。
但是算雪先他一步开了口，她说：“不怎么的想起大哥来了，我小的时候大哥也曾这样背过我。”
他们两人之间的话题只能围绕着愁伞人，只要提起他们两人间的那个交点，先前那些沉默就不复存在。兵灾雪觑见算雪的手指上也生着茧子，想起此次离别之前愁伞人给妹妹拉好兜帽时的亲昵模样，不由问道：“老四那样疼你，你的手指上怎会生着茧子，莫不成他也会叫你握剑吗？”
“大哥总是很温柔，不舍得我受一点苦，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算雪摇了摇头，鬓边的发丝轻巧地擦在兵灾雪脖颈上，带来些微的痒意，“手上的茧子只是闲来无事时把玩采矶石才生出来的罢了。”
提及此，兵灾雪生出了些兴致，不由玩笑道：“老四总和我说你用采矶石给人算相算得准，不知什么时候也能给我算上一卦。”
“准不准的，不过都是缘分而已。”算雪便回答，“我和大哥的缘分最深，自然说他最准。”
兵灾雪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正想再绕着愁伞人换一个话题，却又听算雪在他耳边轻声细语，语气却笃定得让人不容置疑。
算雪说：“我与你之间也是如此。”

2.
兵灾雪在那时绝对预料不到日后有一日，他会和算雪在一起。
自那日他将少女送回月照一天雪后，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时，却觉得整个人都在发冷。他不喜欢算雪那时笃定的语气，甚至于是无名的畏惧——从他第一次见到算雪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有这种发自内心无来由的该死的感觉。他也做不到由内到外都能从容应对毫无破绽，比起血如袖那样直来直往，却到底有八无暇感情作为支撑的热烈情感，算雪这样初次见面，看起来无欲无求却为他而来的样子让他无法招架。
他不愿承认却无法不承认，哪怕算雪是个瞎子，他却每每都在算雪的注视下而感到莫名的惶恐，总是想要逃避。有时他甚至荒谬地觉得，算雪其实并不是一个瞎子，她是早已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了，双眼看得太多，最后才容纳不下。
他的过去，他的一切，似乎都被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姑娘知晓。
可那是兵灾雪最希望不存在于世的东西。
那日之后，连带着愁伞人的数次邀约兵灾雪都委婉拒绝，等到了终于无法回绝的时候，他还是前往昏雨不留栈，在心中思量或许并非就那样巧：愁伞人也不是日日都要和妹妹见面的。可现实不容他逃避，算雪安安静静坐在雨中的小亭下，摆弄着几块玲珑的石头，石子一粒一粒慢慢堆起，在兵灾雪唤她名字问好的时候又散落一桌。
“对不住。”兵灾雪无来由觉得自己应该这样说，他又迟疑了一下，不知对方是否察觉自己的避而不见，哪怕他们仅仅只有几面之缘，仍是开口道，“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如何总是在说对不住，分明应该是我说才是。”算雪笑着摇了摇头，将桌上的采矶石用手重新归拢做一堆，站起身朝着兵灾雪声音的方向行了一礼，也道，“别来无恙。”
愁伞人夹在他们两人中间无知无觉，只赶忙走过去让小妹坐下，又转头对兵灾雪道：“什么对不对得住的，说这话反倒伤了咱们之间的情谊，快坐下罢，大好时光全要花在客套上不成？”
兵灾雪便在愁伞人另一侧坐下，他的好兄弟终于在尝试着走出关图昧的阴影，又许是亲人友人在侧，倒比往日健谈许多，今日许多话题多半都由愁伞人而起，兵灾雪和算雪时时附和愁伞人的话，不时也被难得的逗趣弄出些笑意来，兵灾雪侧目去瞧，算雪眉目如画笑意似春，仿若那日在他背上说出的话不过是兵灾雪的一场梦。
这日结束之后，就在他以为愁伞人又要将算雪托付给自己时，正在思量应当如何拒绝才不会伤了情分，却见愁伞人拉好了小妹的兜帽，一手牵着妹妹的手，一手打着他几乎从不离身的那把伞，见兵灾雪愣怔在原地，便笑言：“这是如何了，不会以为我还要将小妹托付给你——前次是做大哥的不负责，往后再拜托给旁人，我也不会放心的。”
愁伞人本是玩笑，兵灾雪也只能强挤出个笑脸来作陪，算雪也笑了，在愁伞人不注意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对”在了一处。
她面容带笑，眼睛深处却是沉沉如同一潭风也吹不起涟漪的湖水，清澈明晰地提醒着兵灾雪。
于是兵灾雪再次清晰地意识到那天不是所谓的他的幻想。

兵灾雪不知是畏惧算雪还是畏惧自己的过去，他迫切地想要逃避，可最终还是败在了八无暇的情谊和算雪的温柔中。
他无法抗拒愁伞人一次又一次的示好和示弱——他的好四弟努力地从感情失败中走出来，可却每每失败告终，再如何在妹妹和兰帖兄弟前装出无事的模样，对那个女子的思念和爱情还是将他的心波涛汹涌地淹没，他对兵灾雪示好，却在兵灾雪应邀而来时示弱。
他在清醒的时候说自己无法放下关图昧，这辈子或许都不行，和她之间的一切远算不上美好，却已经刻骨铭心。
兵灾雪安慰他：“人的一生中那么多人，怎么偏偏你的心最赤诚热烈，认准了一个人便不打算回头了么。”
愁伞人沉默了一会儿，只道：“你对大哥难道就不是这样么？”
兵灾雪一下没了声音，他不知愁伞人这是褒美或是贬低，心说大哥和我怎么就能拿你和关图昧来作比较。他想愁伞人许是醉了才昏了头了，和醉酒的人说什么道理呢？于是饮下一口带着秋菊味道的酒，很久之后才明白，那时的愁伞人大约只是觉得与自己同病相怜才有感而发。
愁伞人实在是太过感性的一个人，刺伤他的心一下远比砍掉他的手臂更能让愁伞人痛苦，遑论是带着伴侣这样意味的人永不回头决绝地离去。他在努力疗愈心伤，每每总在将要走出来时旧疾复发，那段时日里几乎陷入一个无解的循环之中。
兵灾雪无法放任愁伞人一个人自怨自艾，自然也就时时能见到算雪。
他畏惧见到算雪，却不得不去见到她。
可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算雪的感觉从畏惧成了怜惜，兵灾雪自己也说不好，很多年以后再回想起来，觉得遇上那对兄妹或许就是他的命运，像关图昧之于愁伞人那样刻骨铭心，像祖登龙于自己而言那样无可分割。

算雪其实没什么不好，甚至于是太过好了。
就算她当时在兵灾雪背上说出那一句对于别人而言是浪漫、对兵灾雪却仿若惊雷般的话语，她的本意也并非要揭兵灾雪的伤疤。她温和从容而又坚强，甚至于比起她的兄长而言还要开朗一些，在愁伞人疗慰情伤的时候，他们无可避免地见面、接触以及交谈，话题不再仅仅止于他们之间共同的交接点愁伞人。
是算雪主动，是兵灾雪被动的接受，甚而也是愁伞人的期望——也是在许多年后兵灾雪才从愁伞人那里知晓，他的好兄弟在小妹与他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就明白了小妹的选择，明白了他和她之间的命运。
后来的愁伞人提及算雪的时候神情远比现在提起关图昧时更加愁苦，却已是释然。
他在告诉兵灾雪这桩陈年旧事后，又一次确认一般问兵灾雪：“你仍旧在思念小妹吗？”
兵灾雪叹息一声，飞雪之中他又一次重复着自己的新生，他回答道：“无时无刻。”

愁伞人曾玩笑说，送小妹回家这件事托付给其他人一次都够多了。
可他心伤难逾，算雪有时也主动提出让兵灾雪送一送自己，到最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是兵灾雪在离去之时自觉站在算雪身边，等待愁伞人拉好算雪的兜帽之后，等待姑娘牵起他的衣袖。
月照一天雪空旷宁静，除了终年不停的纷纷细雪外再没有别的声音，兵灾雪某次送算雪回去，姑娘已经走进屋内，他却忽而发问：“留在这样的地方，不觉得寂寞吗？”
算雪回答：“心中有牵挂着的人，在哪里都不算寂寞。”
兵灾雪看着她那双无神的眼睛，习武之人耳力总是极好，更遑论他们也算江湖顶尖，莫说风声，哪怕是漫天惊雷也不会轻易漏掉一点突兀的呼吸声，可此刻，耳边飞雪之声盖过了少女呼吸的声音，却盖不住兵灾雪的心跳。
他缓缓上前两步，姑娘已经近在咫尺，兵灾雪看着她的面容，缓缓伸出了手——算雪似有所感，闭上了双眼。
可兵灾雪那一日什么都没有做。
后来的月照一天雪多了许许多多的风铃，风一吹起来就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一开始只是最寻常不过的木制风铃，然后多了许多，竹子的，宝石的，玻璃的，甚至还有骨头的，全都是兵灾雪给算雪带来的风铃。每次他送算雪回去，便会送给姑娘一串风铃，又应算雪的请求将风铃挂在檐角树梢，最后挂满了月照一天雪的那棵花树，带着累累花朵的枝头也弯了下来。
这些声音他越攒越多，风铃的大小重量并不相同，风一吹起来就毫无规律地响动，有时混着飞雪的声音，甚至能说上一句嘈杂，兵灾雪坐在廊下，身边是算雪。
他想，他其实并不爱听这样多的声音，可是他想让算雪听，他想让算雪再多听一些。
算雪和他的距离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走过亲密的界限，某阵风吹过，算雪发上的步摇也在轻轻地叮当，就像一个小小的发间的风铃，在周遭的声响中微不可查，却又那样清晰地被兵灾雪听在耳中。
兵灾雪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事实上他在算雪面前向来也说不出什么来。
就像他们两个之间主动的永远是算雪那样——女孩的身体轻轻靠过来，终于挨在了兵灾雪身上，那一瞬间风声更响，风铃的声音搅得兵灾雪心思一片混乱，可他的心却从没有这样盛满过勇气，还有笃定。
他的手没有犹豫地揽在算雪的肩膀上。

后来他再见到算雪，是在昏雨不留栈，愁伞人不知为何比往日要来得愁绪深重。兵灾雪本已自觉要送算雪回去，可愁伞人却一句话都没有同他说，他紧紧拉着小妹的手，伞也全倾斜到那一边，全然不顾飞到自己身上的雨点，那几乎算得上当时他们两人之间难得的不欢而散。
兵灾雪想，是算雪对她的兄长说了什么，可交谈的具体内容他不得而知。
他久违地再次陷入惴惴不安的惶恐来——这次不是来自算雪，而是来自他信赖的兄弟。
隔天兵灾雪第一次主动去了月照一天雪，那个已经盈满风铃声音的地方复又宁静下来，所有的挂在枝头屋檐的累赘都被人取下收起——仅剩的一串在算雪手中。
算雪手中的采矶石被人用丝线串做一串，手法并不高明，甚至于是有些松垮，那一串不像样的、勉强被称为风铃的东西被少女用手轻轻推着作响。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于是她抬起了眼，对着兵灾雪笑了一下，她向兵灾雪伸出了手，就像那时她伸出手让兵灾雪将自己背在背后那时一般。
二人虽未言明，却早已心意相通，只是不知怎的，总觉这件事要先让愁伞人同意才行。
兵灾雪拉着算雪的手，难得地将人从月照一天雪送至昏雨不留栈，他已经看到愁伞人在雨中的背影，却明白此时非是他上前的时候，他驻足在院外，算雪松开了他的手，唤了一句大哥，愁伞人才从雨中回首，望向兵灾雪的目光中与其说是忧伤不如说是纠结。
算雪串好的那一串采矶石留在兵灾雪的手中，他只默默地望着院内拉着手说话的兄妹俩，世上仅存的亲人紧紧拉着彼此的手，算雪神态平静——事实上她似乎永远是这样安宁，愁伞人却是情绪外放，甚至有些激动起来，兵灾雪甚至听到他呵斥般唤了一句算雪，他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算雪说话。
他大约能猜到些愁伞人的想法：对他来说自己或许是一个好兄弟，但并不是一个值得妹妹托付终生的人选，八无暇终究和那两兄妹格格不入。兵灾雪不愿再深想若走到最后他们分道扬镳的局面，只逃避般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不好。
那厢的算雪用她温和的态度和话语软和着大哥的心，愁伞人的表情终于慢慢松动，却始终留着些不忍。他伸出手将小妹鬓边的碎发挽至耳后，又捏了捏算雪的手，终究是转过了脸点了头。算雪又对着愁伞人说了句话，而后转身向院外的兵灾雪走来。
兵灾雪见了，赶忙进去拉住她，少女的手落在他的手心中，温热而柔软，兵灾雪方才所想的便都短暂抛诸脑后，他牵着算雪，本想对愁伞人说些什么，可他的四弟现下大约是不愿意听他说上哪怕一个字的，便也只对着愁伞人的背影稍稍躬身。

他们离开昏雨不留栈，直至从细雨重新回到飞雪之中，算雪拉了拉兵灾雪牵着自己的手，兵灾雪垂头望去，算雪已经闭着双眼轻轻踮起了脚——又一次是算雪主动，是她含蓄着主动以来最为大胆的一次，兵灾雪一直被她推着往前，这次终于除怜悯外生出些欢喜来，他顺势应下算雪的动作，将她完全包在自己怀中。
两个名字中带着雪字的人，留在了飞雪之中。
他并不爱算雪，甚至也清楚算雪对他的感情并非是爱，可他们此时此刻在短暂的一个亲吻后拥抱在一起，兵灾雪心中某个空洞的地方被人填满，总是纷飞的细雪似乎不知在何时也变做鹅毛大雪，算雪似乎被骤然而来的冷风冷着了，她哆嗦了一下，却摸索着，一只手遮住了兵灾雪的双眼。
眼睛被算雪捂住的时候，分明很轻易就能挣脱开，姑娘的手指也并不多么严实，可兵灾雪却无端觉得自己的目力也随着算雪的动作而一起消失了，他变得同算雪一样。他抱着算雪，可飞雪之中他听不见算雪的声音，他们分明这样亲近。
总能猜出他的想法的算雪此时此刻安静无声，兵灾雪努力地抱紧怀中的人，他能感觉到算雪也在抱着自己，可他听不到算雪的声音，便觉得不安，他抱得好紧好紧，直到能感受到算雪心跳的时候才停止。
算雪这时被他搂紧在怀中，她终于出了声，呢喃一般唤道：“灾雪。”

3.
兵灾雪和算雪在一起这件事，除了愁伞人似乎没有人真正觉得高兴，包括算雪自己。
除了愁伞人，每个知道这段关系的人无不是用打趣逗笑的态度来看待，似乎对他们俩只有祝福而不存半点恶意，八无暇的兄弟中，甚至连祖登龙也会拍着兵灾雪的肩膀，说：“二弟从今往后就不是一个人了，大哥也为你感到高兴。”
只有血如袖和愁伞人对此表现出明显的不快来——他的八妹倾慕自己良久，这无可厚非，可她再如何咬着手帕怨怼老四的妹妹占了自己的雪郎，终究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愁伞人则是自己的小妹被人带走，多少有些属于兄长的不自在，看兵灾雪自然更是如何都不顺眼。
可也只有愁伞人是真心实意为他们二人感到高兴。

在那个飞雪中紧得无法分割的拥抱之后，月照一天雪重新又挂起了各式各样的风铃。
算雪倚在兵灾雪肩上，依旧宁静美好，关系的转换并没有让他们的相处也换个模样。兵灾雪看着一成不变的飞雪，耳中是风吹起的全无规律的曲子，因着风的不同，想来听到的曲子百年千年都不会再重复一次，是仅此一次的金石之声。
他在风铃声中开口，问道：“算雪以后想做些什么？”
算雪并没有思考太久，她的回答出乎兵灾雪的意料，姑娘轻声道：“现下还没有我需要去做的事，我只要待在月照一天雪就好。”
兵灾雪能感受许多，目所视耳所闻身所感，加之习武的缘故，更是能察觉到普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看到的东西。可他望着算雪的眼，不由又怜惜这个少女终生只能与黑暗为伴的宿命。他以为算雪这样的女子应该是不甘仅被束于月照一天雪这一方小小天地，哪怕目不能视，可世上还有那样多的东西能让她去感受。
可算雪却并不愿意。
兵灾雪便想，大约算雪是舍不得兄长：他们兄妹二人自幼相依为命，加之愁伞人迟迟不能从关图昧的阴影中走出，想来算雪是为此担忧。
他便继续道：“可是害怕四弟担心，还是不舍得离开现下还不能走出情伤的他？”
“或许也有那样一些原因吧。”算雪答道，手中的采矶石摩擦着发出些钝钝的声音，“灾雪，你知道的，我相信缘分，亦相信宿命，此时此刻，留在月照一天雪，便是我应该遵从的命运。”
兵灾雪对命运一类说辞不置可否，若早知自己未来命数如何，好的便罢，若是注定毁灭，为何还是安于现状不去打破？他握住算雪的手，只道：“我并非不相信命运缘分，只是你从前说与我之间的缘是与老四一般深远，若这句话作数，我陪着你，你可愿与我一同去外面的天地，感受那些过去不曾感受过的事物，这世上还有那样多的人，总也该去看一看。”
“认识再多的人又如何呢？”算雪轻轻倚靠在兵灾雪的肩头，道，“人的一生能看清一个人就已经很难啦，更别说众生，灾雪见过的人自然是十倍百倍于我，可那样多的人灾雪也不做不到各个透彻，更何况我天生如此，只看着身边之人便也觉得够了。”
算雪虽天生目盲，可兵灾雪却觉所有人在她的目光之下总是无所遁形的，算雪却说自己尚且看不分明。
兵灾雪垂下头，只看到算雪纤长的睫毛，他在少女的额心轻轻落下一吻，分明知晓答案却仍旧忍不住问道：“第一次见你之时，我就觉得整个人都被你看透，算雪，你的双眼当真无法视物么？”
“因为那是我和灾雪的缘，”算雪在那个轻吻之后仰起头来，道，“我的双眼虽无法视物，但我正在用心看着呢。”
兵灾雪莫名想起第一次和算雪独处时，少女沉默着望着她，语带怜悯，一语说中他不愿与旁人提及的过去，他想要追问，算雪却又无言，手中堆叠着的采矶石，终究是散落了满桌，像是兵灾雪碎落一地的过去。
算雪又说：“我连大哥都看不明白呢，再看旁人岂非太过辛苦。”
兵灾雪觉得并非如此。

愁伞人该是八无暇中最另类的存在没有之一，外冷内热却又多愁善感，未必认同大哥和其他兄弟的理念，却终究因为结拜之义而留下。祖登龙与香六牙的联系是嫌恶，崮魂棺止与古墓族的联系是千古深仇，八无暇之人与外人的联系多是仇恨憎恶，或是本性之恶。可愁伞人同人的牵绊从来不是从恨起始，而是由爱而生：他住在昏雨不留栈，终年细雨，感情却炽热，除却关图昧，便是算雪。
他实在太好懂，莫说自幼相伴的小妹，也休说祖登龙兵灾雪，就算血如袖那样张扬奔放的性子，都能轻易将愁伞人看透拿捏。
过去愁伞人对着八无暇的兄弟们，他总是拿捏着有关于于小妹之事的分寸，从不提起太多，可每每说起，总是含着温暖的笑意和爱，分明都是手足之情，溢于言表的同兵灾雪对祖登龙的爱没有半分一样。
兵灾雪也曾见过算雪靠在兄长的肩头小憩，或是愁伞人枕在小妹膝上，兄妹之间太过融洽美好，似是不该和八无暇有所牵扯，也不该和这世上除他们以外的一切有所牵连，他兵灾雪就是在这不该的范围之内。
可命运在狠狠抛弃他之后又眷顾了他——这对兄妹成为了他生命中珍视的人，他沉沦了，而后后悔了。

自兵灾雪和算雪一道之后，不知是否是爱屋及乌之故，他原先在众兄弟中除却祖登龙就最为欣赏愁伞人，因而对愁伞人的态度本就温和亲昵得过火，那之后更是让人觉得恶心起来。
自算雪和愁伞人坦白了她和兵灾雪之间的关系，他们兄弟二人有许久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再见面时，兵灾雪看着愁伞人的面容，不知该说愁伞人是释然了，还是憔悴了。愁伞人难得造访他的居所，一并带来的还有好酒和沉默。
温酒的时候愁伞人叹了一口气，说：“这里和月照一天雪真是像啊。”
而后直到喝醉为止，愁伞人没有再多说第一句话。
他所有的话语都在酒过三巡后尽数而出，他勾着兵灾雪的肩膀，双颊酡红，眸中似有隐隐水光，兵灾雪心知对方现下是已将感情积攒太久，急需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才这般表现，只得拍了拍愁伞人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愁伞人望着他半晌，复又将目光转向一旁。
他说：“二哥，二哥……”
他又说：“灾雪，灾雪……算雪她，你知道吗，算雪其实……你知道吗，我……”
他说了好多，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所有有意义的句子都被他吞入喉中，兵灾雪一时竟不知愁伞人到底醉了没有。
愁伞人最后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说：“兵灾雪，我只有算雪这么一个妹妹。”
他说完这句后浑身便想已经脱力，半挂在兵灾雪身上，沉默着再没有半点动作。
兵灾雪看着醉得好似不知人事的愁伞人，心想，其实他知道愁伞人那些未能说出口的醉话是什么的，他的四弟太过好懂，那些话语在他沉默着揭过去的时候便一字一字浮现在兵灾雪的心头。可是他不愿意自己想明白——那些字句太温暖，却又太沉重，愁伞人和算雪是很好，好得就像不该存在世上之人，可他心中已经有了祖登龙，不应该再在心中放下更多的羁绊。
他害怕自己的心被改变，却又在心中某个角落清晰地认识到，这样的改变他无从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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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算雪像她名字里那个雪字一般剔透，却又有着不似雪一般的温柔。
兵灾雪从她身上汲取着暖意，不自觉想要从姑娘身上索取更多，而算雪温柔地包容了他一切未曾出口的索求，往往总能先兵灾雪一步，将对方拥入自己怀中。算雪的心太过温柔，时常温柔得让兵灾雪想将姑娘供起来，完美得像是桌上的瓷人。他枕在昔日愁伞人枕着的位置，算雪垂下双眼，用手为他轻轻梳理着头发，兵灾雪望着她的眉眼，心说菩萨也不过如此了。
这样的想法往往才冒出来又要被他在心中暗暗嗤笑，说他们八无暇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个了。
他爱她吗？
有时兵灾雪会看着在自己身边的算雪出神地想，很快又得出答案。
他当然爱她。
如果怜惜是爱，那么这个世界上他最爱她。
他对算雪，责任多，兴趣多，怜惜更多，偏偏爱是最少的。
他早已说不清楚最开始对算雪的畏惧消失到了哪里，或许是算雪温柔的接触里，或许是算雪无言的包容中。他已不自觉向算雪索求更多，得到了却又不知餍足，放任自流到姑娘的仁慈的包容之中，甚至于偶尔的一些时候还会忘记自己的大哥，忘记自己现下所有的伪装，露出过去那个永远都在瑟瑟发抖的孩子来。
算雪的温度却神奇地支撑着他，一次又一次将他从旧日梦魇中拉出来。

他对算雪的感情已经有了认知，可算雪对自己的呢？
兵灾雪无法像能揣摩愁伞人心思那样揣摩出算雪的答案，但他大抵模模糊糊地觉得，或许名字中拥有着同样字眼的两人虽无血缘却一如对镜，算雪对他的感情也是同样，或许有爱，却终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算雪大约也在怜悯着自己。
爱是最不能够形容他们关系的字眼。
可即使如此，兵灾雪也无法理解为何最开始的时候算雪会一步一步向着他走来，坚定不移地选择自己，难道就因为她的宽容，她的仁慈或是她所谓的命定一说吗。兵灾雪在算雪的怀抱中思考，在温暖的香气中慢慢又觉得哪怕是这样也无所谓，他付出的感情本就不是纯粹，如何能要求算雪就报以无瑕的爱意。况且他们本就不是因为爱才走到一起。
他贪恋着算雪的温暖，又在习惯了算雪的接近之后开始担忧对方离去的寂寞，算雪回应了他的不安和愿望，仅此而已。

算雪觉得待在月照一天雪就很好，可兵灾雪还是带着她去了其他的地方，广漠平原，山川云海，算雪难以前行的时候他将算雪抱在怀中背在身上，听着姑娘在他耳旁絮絮说些话，便觉带着她出来一趟是对的。
他们曾在某处老林中遇见一只小鹿，它拥有雪白的皮毛和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陌生人侵入到它的领地之后，它远远躲在一棵树后面，不住地探头张望着来人，蹄子踩在落叶上而发出沙沙的声响。算雪扶着兵灾雪的手缓慢地行走，因听到小兽的声音而驻足。她站在原地，判断了一下声音的方向，没有焦点的双目落在那处，她带了些笑，周身散发着柔软而又温和的气息。小鹿看着算雪好一会儿，数次想要上前，却又畏惧站在算雪身边的兵灾雪。它踌躇良久，算雪却也望着它许久，最后小鹿还是跑了过来，它围在少女身边好奇地转呀转，最后将脑袋蹭到算雪手心中，姑娘如它所愿，摸了摸它的脑袋，在小鹿舔了舔她的手心后，算雪便笑了出来，又转过来说：“灾雪，你也要摸摸它吗？”
兵灾雪和那只涉世未深的小鹿对上目光，对方似乎瑟缩了一下，而后便极有灵性地躲到算雪身后。她笑出了声，安抚性地摸了摸小鹿的脑袋，温声安慰着好一会儿，才让兵灾雪也能摸一摸对方的脑袋。
他们在那个林海中过了一夜，天色将暗时兵灾雪点燃了篝火，算雪的兜帽早被摘下，可比起面前的燃烧着的火焰，二人还是选择挨在一处感受温暖，算雪又开始把弄起已经被她的手摩挲得剔透的采矶石，那只小鹿一直未有离去，温顺地趴在算雪身边，算雪另一只手时而抚摸小兽的脑袋，可面上却没了初见时那样轻松明快的笑意。
隔日清晨二人醒来的时候，小鹿早已不见了踪影。算雪兴致算不上高，秀气的眉目中写满了愁字，兵灾雪开口询问，算雪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多言。兵灾雪轻轻抱了抱姑娘，让她在此处暂待不要离开，自己先去附近看看情况。算雪拉了拉他的手，在兵灾雪附身时却仍旧选择了沉默，只是又抱住了他，身体却停不下细微的颤抖。
兵灾雪心中存疑，在算雪周身布下结界，前往附近查看情况时，见到了一具被啃食大半的兽尸，浓郁的血腥味让兵灾雪不住皱起了眉，走近时，看到了那具兽尸浑浊的眼珠——分明前一日，还是那样澄澈，装满了不知世事忧愁的野性的天真。
兵灾雪杀了那样多的人，可此时此刻看到这具野兽的尸体，不知怎的脚步却生生停了下来——他本不该这样，至少不该让算雪察觉到——可他想起昨夜算雪的异常和方才算雪细微的颤抖，他的心中莫名有了一个猜测。
那具尸体扰动他的心神，可并没有让兵灾雪驻足太久，他心里记挂着孤身一人的算雪，很快便回到了她的身边，他能将自己表面的状态掩饰得一丝不苟，却掩盖不住自己的心绪起伏，他看着仰首望着自己的算雪，忍不住将对方拥入自己的怀中。
他什么都没说，可他怀中的算雪轻轻触上了兵灾雪的面容，她的声音分明也在颤抖，也含着淡淡的悲伤，可她还是用宽慰的语气轻声询问：“灾雪，你在难过吗？”
兵灾雪想自己并不难过，可为什么在算雪触碰自己面容的时候却在流泪。

就像一开始八无瑕结义那时便已经有了日后注定分道扬镳的预感一般，和算雪在一起之后这种预感更是尤为强烈，他分明早知他们不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甚至于兵灾雪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他只是追随着祖登龙，大哥口中那个未来就是他必须坚信着的未来。
说他懦弱也好逃避也罢，时至今日再想要抽身而出说什么都是晚了，他眷恋着和算雪在一起时的温度，偏生多出来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来。他放任自己，却深知算雪也在容纳他，况且在这件事上愁伞人和他或许也没有太大的不同。
愁伞人或许比兵灾雪自己还要清楚他和兄弟之间注定分离，也许早早就已经准备好带着小妹抽身离去，可因为兵灾雪的到来，因为算雪的坚持，所有的准备都化作泡影。愁伞人为此感到高兴，却又真心忧愁，他无法说服小妹放下兵灾雪，更不可能要兵灾雪抛下重逾性命的大哥随算雪退隐。分明愁伞人也有果决的勇气，可对着小妹和兄弟这份果敢又被多余的操心冲淡。
于是到了最后，愁伞人也干脆走上了和兵灾雪一样的道路。
分明他们注定没有未来，可兵灾雪不愿去想，愁伞人不愿去想，算雪便替他们去考虑。
兵灾雪带着算雪出去之时，回来的时候偶尔会见到正等在月照一天雪的愁伞人。他的面上带着笑意，不止是对算雪的。还不待二人开口，算雪便问道：“是大哥来了吗？”
愁伞人这才走上前去，熟稔万分地从兵灾雪手中牵过小妹，自然地替她理好被风吹乱的发，他问：“我分明一点声音都没有，你怎么知道我来了——是二哥方才悄悄提醒你了吗？”
“我闻到了雨的味道。”算雪仰起头笑说，“还有苦菊的味道，我便知道是大哥来看我了。”
三人相继走进月照一天雪，兵灾雪道：“早知你在这里等着，我们便早些赶回来了。”
“见你们这样开心的回来了，我再等久一些又何妨呢？”愁伞人道，“只是总还有些担心在，不过这大抵是再也改不掉的担忧了。”
“大哥也是为了我，”算雪道，三人在院中小亭内坐下，兵灾雪已经自然而然地去滚水烹茶，算雪望着愁伞人，也不知有没有瞧出兄长欣慰面容之下那点难以启齿的忧愁，“只要大哥还在这儿，我总也是会回来的——”
“傻姑娘。”姑娘想要继续说下去，却已被愁伞人止住了话头，他摸了摸算雪的脑袋，他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举动了，他看着小妹的面容，“傻姑娘，何必总要为了大哥考虑？”
算雪发间的那枚步摇被风晃动着发出叮啷声响，算雪所有的回答似都被淹没在这点些微的声响之中。兵灾雪转过来看了看相亲相爱的这兄妹俩，他心思细腻，自是察觉得到飞雪之中那些未曾出口的忧愁，可他最终也没有选择将那一切揭穿，他道：“重逢的时候何必说这样伤感的话，我和算雪为了见你才赶回来，平白叫算雪掉了眼泪可要怎么办。”
“算雪哪是那样不坚强的姑娘，我的小妹可比我要好上许多，”愁伞人结果兵灾雪递来的那一杯茶，是他最爱的那种，月照一天雪中总还留着，“二哥，说来也奇妙，我现在也远未到什么勘破红尘俗事的年纪，可近些年来总觉得世事无谓了许多，所看重的，无外乎是兄弟和算雪罢了。”
他这话几近直白，兵灾雪顿了顿，才似是重复般道：“我亦是如此。”
算雪望着转了转脑袋，那双漂亮却无神的眼睛在兄长和爱人之间转换，最终却也没能定在某个人的身上，她什么都看不见，却远比另外两个人要来得坚强勇敢许多，她心念电转，却是另外两人揣摩不到的。
“若是照大哥和灾雪这样的说法，小妹也应该说句我最在乎的是你们二人才是。”算雪随了他们的意愿，不去戳破这虚假又脆弱的美好景象，只是如同先前宽慰兵灾雪时一般道，“大哥总说我相命准，那大哥，灾雪，我说我们三人是三世情缘的缘分这句话，你们可莫要忘记呀。”

5.
罟魂棺止说：“老二，你爱上了一个人啊。”
听到这句话时，兵灾雪愣了一下，他想那一刻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很可笑，他的心中分明感到疑惑，却又生出类似被人戳破心事般的无措。
可他只是笑着反问，并不多么有所谓的样子道：“我爱上了一个人？我能爱上谁。”
“当然是老四家的那个妹子，老二，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你爱上那个姑娘了。”罟魂棺止也笑，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却夹杂着几分看戏般的嘲讽姿态，“ 从前兄弟们都觉得你不过是玩玩，怜悯妹子罢了，但是现在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已经爱上那个算雪了。”
兵灾雪无言，他心中想，他对算雪的感情和态度分明从来就没有变过，永远是责任与怜悯远远超出爱的容量，他的至亲兄弟现在却说他爱上了算雪，分明朝夕相处，却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思，这是何等令人发笑的事。可他心中却为此感到不安——他明白过去祖登龙为何对他与算雪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因为算雪在他心中分量不过耳耳，况且又是愁伞人的亲妹，哪怕是顾念兄弟之情也好是有其他打量也罢，算雪在大哥心中的分量不过一粒无需介怀也不必理会的微尘罢了。
可如今兄弟中眼睛最毒、心思最精明的罟魂棺止同他说起他自己都毫无察觉到的感情，他说他已经爱上了算雪。
他不知自己是否是庐山中人才会当局者迷，可若是罟魂棺止这样说，那其他兄弟是否也会早晚看出来他那所谓已经爱上了算雪的心？
那大哥，大哥又会如何选择。
不管是明面上抑或心中，哪怕是为了填补曾经的缺憾，他都立下过要永远追随祖登龙的誓言。
如今他觉得己心不改，罟魂棺止的话却像一个掐不灭的苗头般存在，他能发誓永远忠于祖登龙，在他心中不会再有一个人超越对方的位置，可大哥又会怎样选择呢？

兵灾雪又开始如过去一样，有意避开与算雪的见面，他不再前往月照一天雪抑或昏雨不留栈，对于算雪托愁伞人带来的话也是强迫自己不去细听，他心急如焚，妄图更改他早已有所预感的未来，可在此时抽身终究还是太晚了。
祖登龙在某一日终究还是找来了兵灾雪。他的大哥先是若无其事地同他说了许多计划，香六牙如何如何地狱鸟之力怎样怎样，他和颜悦色，就在兵灾雪觉得这件事就要过去的时候，祖登龙状若无意，用像在问兵灾雪今日天气如何一般温和的语气，说出了他最不容置疑的决定。
他说：“灾雪，为了大哥，杀了算雪吧。”
兵灾雪看着祖登龙，不自觉间手攥的死紧，他没有回答。
“大哥知道要你杀了爱人是为难你，可是灾雪，若是继续下去，咱们兄弟的未来又在何处呢？蟒现在只觉得未来是一片漆黑。”祖登龙拍了拍他的肩膀，“算雪没错，可只要她在，咱们兄弟之间终究存在裂缝，我给你时间，灾雪，为了蟒，杀了算雪，好吗。”
他按在兵灾雪肩膀上的手那样沉重，却不知和昔日兵灾雪掐在兄长脖颈上的手相比起来谁更重一些。
八无暇之间早就因为彼此信念不同而存在裂痕，却并非无可调节。这和算雪存在与否无关，杀了算雪，才是真正让愁伞人和殦与其他人离心，如此浅显的道理，祖登龙应该比自己更加清楚，可现下为何还要用这样立不住脚的理由做出决定。
兵灾雪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祖登龙的手却已经近乎是捏着他的肩膀了，他深深地望着兵灾雪，道：“灾雪，为兄最看重的就是你这个弟弟，自然也是最不愿意见到你我二人离心，灾雪，你说是不是？”
兵灾雪垂下双眼，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口腔里已经弥漫上淡淡的血腥味，他此时此刻头一次觉得他信赖的大哥原来竟是这样残忍之人，他想起算雪，算雪的温度，算雪的笑容，算雪的一切。
可过去的阴影在他纠葛的思绪之中重又浮上心头，将他紧紧包裹住，算雪不在他的身边，她没办法再一次将兵灾雪从旧日的泥淖中拉出。兵灾雪觉得落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要将自己给烫穿了。
他终于松动了，他的的手搭上了祖登龙的手。
他看到大哥的眼中重新又透露出了欣慰。
他说：“好。”

他曾经杀了很多人，为了祖登龙，为了八无暇，为了自己，从来没有一次心软过。
可这次兵灾雪却心软了、迟疑了、不舍了。
除了鵰和愁伞人之外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似的知道了祖登龙的决定，他们围绕着兵灾雪，一再提醒着他的拖延终究是无用之举。罟魂棺止说我早与你说了会有这样一日，老二，我以为你不会是被所谓情情爱爱牵绊住的人；霸金蠹笑话他婆妈，不过是一个女子，怎么就下不去手了，为了咱们兄弟，为了咱们大哥，自己都能舍弃，老四的一个妹子又算得上什么？最高兴的莫过于血如袖，他的八妹自从知晓他和算雪之事后便一直发着脾气，往日里最爱兵灾雪的小妹每每见了他就要扑上来挽着他的胳膊说老四的妹子是个祸害，害得他们兄弟离心，见了愁伞人更是好一番阴阳怪气，怪他没有管好自己的妹妹，还连带着要讽刺一番受了情伤的四哥。
祖登龙的决断一出，血如袖第一个便来找了他。她抱着兵灾雪，平日里的娇纵跋扈都化作撒娇的小女儿姿态，她一袭红衣，热烈得仿若要将兵灾雪都给烧化，她贴在兵灾雪的耳边，亲昵着唤他雪郎。
可她每唤一句，兵灾雪便会想到算雪。
血如袖唤他一句雪郎，兵灾雪心中的算雪便会笑着唤他一句灾雪。
血如袖的语气满怀梦幻与期待，她道：“雪郎，雪郎，只要杀了那个雪女，我们兄弟就能回到一切如旧的时候，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雪郎，听大哥的话，杀了那个雪女吧。”
兵灾雪听着她的话，想起了许多许多。他不是血如袖的，也不是算雪的，更不是自己的。他属于那个数十年前亡于他手中的冤魂，属于给了他一个弥补机会的大哥。
自兵灾雪遇见祖登龙之后，他一直很感激对方，他在移情，他在赎罪，祖登龙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的愧疚和感情，也给予了与之相对的一切。于是兵灾雪拥有了许多幼时梦寐以求的东西，武力、地位还有兄弟，他的生活变得充实，他所渴望的一切填满了他的灵魂，他不该再有奢求。
可现下，兵灾雪却觉得自己无比孤独。

他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在那之前他先去见了一次愁伞人，前所未有的冷静叫他表现如常，他心中满是对愁伞人的愧疚，却没叫对方看出来半分。
愁伞人见了他反倒是高兴，他似乎已经从关图昧的离去以及算雪的离开中抽离出来，慢慢回到过去的状态。他笑着迎兵灾雪进来，看到对方手中提着的酒时笑道：“咱们兄弟之间，何须这样客气。”
“这是难得的佳酿，”兵灾雪答道，看着愁伞人的笑容，心中却是无限悲凉，“今日过后，咱们此生或许再也不能喝到这样的酒了。”
“果真如此，那还真是无价之宝。”愁伞人答道，接过兵灾雪手中的酒壶，倒入夹在火上的小炉中温起酒来，“前段时间见你总是心不在焉，算雪也担心，如今看起来倒是无事了。”
“前段时间只是有些想不通的事，如今也都过去了，倒是劳烦你们操心。”兵灾雪道，桌下的手已经要将自己的掌心划出血痕，“我这次也只是顺道过来看一看你，待会儿就会去找算雪。”
“我与你一般，怎么舍得叫算雪伤心。”
愁伞人听了他的话，甚是无奈般笑了笑。
兵灾雪却是又低低重复一般，似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怎舍得叫算雪伤心。”
这句话愁伞人却是没有听见，他们二人聊了些其他的东西，酒壶在时间中溢出沸腾的声响，愁伞人替两人满上，碰杯之后一饮而尽，他用狐疑的目光看向兵灾雪，道：“这也并不是多好的酒，莫不是你被人诓骗了吧？”
兵灾雪只是笑，并未回答。
愁伞人对这个拐走了自己小妹的兄弟早已不复最开始的不满，甚至于时至今日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和他聊起他们两个的未来，他的设想很小心，无外乎随口一提的将来有朝一日如何如何，多么自然又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三个人会拥有一个可以畅想的未来。
兵灾雪看着眉目含笑的愁伞人，心中却是无限悲凉。
他想，老四，为何从头至尾都如此天真。是他真不能算八无暇的兄弟，还是因为他天生就是这样天真到令人发笑的人，怎样就能忽略了大哥，认为他和算雪之间还能拥有未来？

那壶酒算不得什么好酒，自然也不能让愁伞人醉到不知人事，他站起来送兵灾雪离开的时候身子因为醉意而稍稍有些不稳，但他仍旧坚持着送兵灾雪离开，他看着他的兄弟，道：“去看看算雪吧，她担忧你的状况也很久了。”
兵灾雪点头说好，深深、深深将愁伞人现在模样刻在心中，分明还没道别就已经开始无限怀念，他知道他今生往后再也看不到愁伞人这样的神情了，他们的命运已是背道而驰。
而后他缓步走向月照一天雪。
昏雨不留栈和月照一天雪的距离算不上远，兵灾雪却期望自己的步伐再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好能将这段路走成自己的一生。他每迈出一步，几乎都能想起一些事，他想起初见时算雪箴言般的话语，想起她一步一步来到自己身边的坚持，又想起上次那只小鹿殒命之后算雪少见的异常。
兵灾雪的步伐一步一步接近月照一天雪，他猜想算雪或许这能看透人的命运，可此刻关乎她自己的性命，算雪难道真就不多不删，从容以应么？他强烈祈望着月照一天雪没有算雪的身影，他的心上人那样聪颖，必然也早预料到自己的命运，合该退隐而去，余生都与江湖风波无涉。
可事与愿违。
算雪就站在月照一天雪，站在他所送的风铃之下。
她望着兵灾雪，双目中没有惊惶没有恐惧，却也没有所谓释然，算雪望向兵灾雪的眼中满是悲悯不忍，她果真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命运，可是她连一句叹息都没有。
“算雪，从前老四和我说你相命最准，一定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命运。”兵灾雪抽出自己的剑向着她，声音坚定，握剑的手却在颤抖，他问她：“你为何不反抗，为何不走？”
“灾雪，因为是你。”算雪回答道，她的步子依旧很小，却从来没有过犹豫，她缓慢地走向兵灾雪，剑尖触及她的心口时，算雪握住了冰冷的器身，却并非是要躲开，而是更坚决地走向他，“我并非未尝反抗过，可……灾雪——”
“我无法停下你心中的风雪，只能拥抱它。”
算雪说着，走向他的怀中，也走向她生命的尽头。
她抬起沾着血的手，想要最后拥抱一下兵灾雪，却无能为力。
兵灾雪手中的剑仓惶落下——他从不会松开自己的剑，惟有握紧剑，知晓拥有足以反抗命运保护自己的力量，心才是安稳的。他这样过了许多年，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因为颤抖的手握不住剑，更想不到会亲眼看着自己的心碎去。
兵灾雪抱住倒下的算雪时，仿若重又回到了过去那个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兄弟亲人什么都不存在，只有漫天飞雪和手中逐渐冰冷的尸体陪伴着他——昔日是他的兄长，现时是他的爱人，无一例外，都是因自己而亡。
他抱着怀中的女子，在那一刻关于算雪的记忆，所有的所有，粗略到他们初次见面时垂落的花朵，细致到算雪一颦一笑时发间步摇晃动着的声音，在那个瞬间都空前地刻骨铭心起来。
他抱着算雪，怀中被人填满，曾经被填满的心却变成一个回荡着风声的空洞。
兵灾雪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算雪了。
他突然很后悔，为什么没能再对算雪多说一些话。
为什么没有告诉算雪，其实他很在乎她。

6.
他又想起算雪了。
自算雪亡于他之剑下后，兵灾雪总是想起算雪。
那一日，愁伞人终究是从殦那里知道了一切，他赶来月照一天雪，连不离身的伞都来不及拿，可看到的只有小妹已经冰冷的躯体。兵灾雪——那个他那一刻最恨的人抱着他的小妹，将算雪的身体放到他的怀中，声音听不出悲喜，只道：“四弟，对不住。”
愁伞人那一刻只觉可笑，兵灾雪惺惺作态的态度可笑，小妹一直以来的坚持傻得可笑，自己对这个人的信任更是可笑。他抱着妹妹，眼泪打湿了姑娘的鬓发，喉咙间低哑的悲鸣声回荡在这一片飞雪之中。
他不再愿见兵灾雪，连带着对八无暇都开始逃避。
直到许多年之后，算雪这个名字近乎只留在他的记忆里，经历种种，愁伞人才终于愿意正视小妹真实的期望，他再一次在心中说小妹傻，说兵灾雪傻，说自己最傻。

无论过去多少时日，兵灾雪依旧难以释怀。
与祖登龙决战后他跌入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景象一开始光怪陆离，他看不分明，直到有人拉住了他的手，对方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轻而易举将兵灾雪拽出了那片迷离幻境之中。他怔怔坐在那儿，看着自己对面的姑娘，对方只是笑着问他：“灾雪，怎么了？”
海水是那样冰冷刺骨，哪怕兵灾雪功体所属与之相通也无法抵御肉身的痛苦，可他的梦境中是那样温暖，他和算雪在一起，分明在月照一天雪，落入掌心的飞雪却轻柔如棉絮。他想，自己的终点若是在此，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算雪同他说：“灾雪，我们一块去见见大哥吧。”
兵灾雪一愣，想，他和算雪都已是亡者，现时魂灵才能在此处相聚，可他分明已经安排好愁伞人的后路，如何又要在此间相见——他是罪孽深重，死后得此已是上苍眷顾，可他并不愿意在此见到愁伞人。
算雪笑着催了他一声，说：“灾雪，去看看大哥吧，他在等着你呢。”
于是兵灾雪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和算雪近乎一模一样的面容。

那位女子拥有和他心上人一模一样的容貌，气质和算雪却是截然不同，若说算雪是春日的桃花，这位女子便是凛冽飞雪——她甚至还拥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后来又经历许多种种，兵灾雪和愁伞人终是在昏雨不留栈再度重逢。
愁伞人看到失而复得的兵灾雪，那一瞬的激动无以言表：他急急走入雨中，任由雨点挂在他的发上，像是一粒一粒细碎的珍珠。他望着兵灾雪，兵灾雪抬眼看他，许多的话语在望见愁伞人双目的时候都被遗忘，愁伞人，他的好兄弟，他爱人唯一的亲人，纵然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纵使久别重逢令人欣喜，可他为何此时此刻仿若双目含泪。
过去的兵灾雪在算雪身上总能觑见一些她兄长模糊的影子，甚而他对算雪的揣摩都来源于愁伞人这个样本。可现而今，他看着愁伞人，隐隐约约想，算雪是否就是也舍不下她坚强却又脆弱的兄长，才在梦中催促他赶快醒来。
愁伞人站在兵灾雪面前，伸出一只手却又强忍住克制下来，他数次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兵灾雪这才看到，原来愁伞人已经被月照一天雪的飞雪染白了几缕头发。
“算雪催我来看看你，”他说，忽而明白为何愁伞人闭口不答，是满腹心声不知从何而起，“我……所以我便来了。”
愁伞人沉默半晌，终是下定了决心，他伸出手按在兵灾雪肩上，眼中的泪光消散在细雨之中。
“我会陪你，不管如何，我都会陪你。”他说给兵灾雪听，说给算雪听，更是说给自己听，“也算是我贯彻算雪对你的遗愿。”

本应退隐的两人又为女焱师之谜再涉江湖，愁伞人见了这张和小妹一样的面容，不过开始时稍有波动，最该被这张脸影响的人却能清楚明白将二人分开看待，他也并不质疑兵灾雪是否会移情女焱师——算雪对他二人意义非凡，女焱师大约是这世上除了他们之外唯一和算雪拥有联系的人了。
最终兵灾雪在女焱师那处得到了算雪想对他说却未能说出口的话，他终于放下了一切。

一切已经终结，不管是祖登龙或是八无暇，可兵灾雪在退隐之后频繁地梦见算雪。他想起算雪拉着自己的手，慢慢地一步一步前行，想起算雪抱着自己，手指轻轻遮掩着自己的眼睛，想起算雪落在自己额心的一个吻。
他梦中的算雪依旧那样真实，仿若从来未曾离开。
算雪分明眼盲，兵灾雪却觉得她才是指引自己方向的人。
可是多可笑啊，在算雪离世后那么久，他才后知后觉地看清对方指给自己的那条道路，最该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融化在了自己的怀中。
兵灾雪有时候睡去，被梦惊醒的时候身边正靠着愁伞人——他在月照一天雪退隐，伴着他余生的是风铃和时常会来造访的愁伞人。
在愁伞人第一次到月照一天雪小住的时候，那一晚兵灾雪难得没有在梦中与算雪相会，可深夜时却仍旧被梦惊醒，他记不得梦中的内容，只觉自己掌心发烫，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枕在愁伞人的腿上——他的大脑有些迟钝，隐隐约约记得或许在他沉睡之前他们两个正在喝酒。
昔日共饮时那样多的话语早已随着算雪的故去而消散，纵使如今愁伞人放下，与兵灾雪重归于好，也非是在短时间内就能恢复到一切如旧的。
愁伞人俯视着他，兵灾雪仰望着他。
他想自己应该离开这样尴尬的位置，道了一句对不住就要起身离开。
可愁伞人制止了他的动作。
面容凌厉俊美的男人垂下脑袋，不知何时染上飞霜的发丝也垂了下来，细细密密像是一个难以挣脱的牢笼，他看着兵灾雪的双眼，兵灾雪看不分明，却觉得脸上有雨水洒落——一颗一颗的水滴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眼眶里，倒像是他自己的泪水了。
愁伞人这样看着他很久很久，最后只问他：“你梦到算雪了吗？”
“我恨思念她。”兵灾雪很诚恳地回答道，“我一直都很思念她。”
愁伞人的眉头深深蹙起，扣着兵灾雪肩膀的手却是几乎要将他穿透了，他沉默不语，却泪如雨下。

最后他和愁伞人一块在月照一天雪退隐，连带着昏雨不留栈都久久无人造访。
在那个地方，在终年不断的飞雪里，在愁伞人的音容里，在自己的名字里，在他们的回忆里。
算雪还存在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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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ngzhong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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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世情缘就是这样的，们三个人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重要（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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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初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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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0)

4樓發表於: 2024-05-18 13:0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很喜欢这篇！文艺又抑郁的调调很适合兵灾雪！
对兵灾雪情感的刻画和剧里寥寥几个片段对照来看，也会觉得分外适合。

最早说对算雪不是爱的时候，我：对对。大家都没见过几面不怎么熟谈什么爱呢？
后面被人拆穿那就是爱的时候，我：对对，一起见过小鹿濒临死亡的眼，怎么会不明悟爱意了？

双雪的情意在剧里过于剪短且顺理成章，加之算雪观测命运的天赋，使之宿命感远大于爱意缠绵，但对于兵灾雪而言，这种救赎般的彻悟更加适宜，太太抓得很妙！

以及非常喜欢收尾寥寥数语的伞雪，不论是枕膝还是仰望或是俯身的动作，稍一脑补就是暧昧浓稠的空气，偏偏问出口的是“你梦到算雪了吗？”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泪如雨下，太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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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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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5.13 【愁双雪】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