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14 【千戚】进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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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3-14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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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4 【千戚】进化论

> 千金少x戚寒雨，现代背景，双警察
> 全文1.3w，阅读需要一点时间

非常我流的一些表达，寄托一些对博物馆的情节，不适及时点x

　[1]

　　恐龙骨架的影子，和蜿蜒的山脉一样。

　　戚寒雨摔倒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迷迷糊糊地这么想着。这一下力道不小，说不定会脑震荡，反胃感一瞬间压制了疼痛，耳鸣得像是有几百只蚊子在吵。

　　过了几秒蚊子像被压进了水中嗡鸣不止，又开始隐约听见孩子的哭闹。疼痛一点点从神经末梢爬上来，清醒了不少，模糊的视野看了看几步外被压制倒地的凶徒，放下心来，余下来的力气就看向和他同样躺在地上的影子。碍于灯光不过薄薄一层，浅得像是大理石渗了水，勾勒出了远古生物的骨骼。

　　他尝试着呼吸，插在腹部还没拔出来的匕首顺着肌理痛得他发抖。

　　戚寒雨觉得自己有点倒霉，临近警校毕业被分到郊区巡逻，周末不当值被霁云拉到博物馆转悠，哪里能想到会遇见企图对小孩下手的凶徒。察觉不对劲快步上前踢掉了那人手里的刀，却碍于视角没看到还有第二把，闪身不及被捅了个结实。

　　身边的人都不敢动他，没多少人在现实里见过汩汩的鲜血，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忍不住蜷了蜷身体，流失的血液带走了太多温度，冷得不行。弯曲着的身体远远看上去，像是和落在地上的白骨影子背靠背。

　　不是要害，死不了，不要紧的。他对霁云这样说着，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道发没发出声音。霁云脸色很白，比场馆里的化石白多了，说救护车马上就来，坚持住。

　　他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脚步声纷沓，霁云又对他说，给你师父也打电话了，他刚出市局，已经在路上了。

　　他听到这句话倏然一僵，骨肉裹着刀锋又好像划拉开了心口，哗啦啦泄出遥远的温度。很久很久之前，他和千金少是来过这里的。

[2]

　　市郊的博物馆落成没有很长的年头，时光滚滚回到手机尚未普及，查个号码还要先拨号给查号台的日子，博物馆给市内大大小小的学校联络，借着见学的名号带一带客流量。彼时戚寒雨读的小学也同样，门票发下来变成周末的作业，请家长带着去一趟，四年级所以是写四百字的观后感。

　　小孩子对一年年的计算，是被这一百字一百字增长的作文要求轻轻堆砌出来的。戚寒雨倒不是为此而烦恼，只是他不认为西江横棹愿意花这个时间陪自己走一趟。自打母亲去世之后，西江横棹就好比是沉进水里的锚，锚生出咕嘟咕嘟响的气泡，气泡咕嘟咕嘟映着锚还是不得不向上飘，谁都无法让锚移动一分一毫。

　　他背着装了博物馆门票的书包回家，恰好撞见了千金少。

　　千金少是警署父亲曾经的后辈，至今对西江横棹称一声师兄，时不时就像现在这样提溜着大包小袋来这个筒子楼探望。西江不乐意见，送的东西也总丢出来。千金少人被赶出来，苦哈哈的口吻脸上看不出挫败，还是要他将东西都带进去。

　　这一天也是同样，他代父亲说抱歉，抿了抿嘴巴又添了一句：“小千叔叔，以后……你还是少来吧。”

　　千金少是真的也没多少钱，心却大得不得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不见师兄也要见见你呀，寒雨。”

　　戚寒雨把袋子里的东西收好，要还给他，手掌包手掌又被千金少推了回来：“怎么感觉你都没长高，需要帮忙一定要和我说，我千金少本事大着呢。”

　　面对千金少，他总说不出话来。炎天日烈，影子到了夕阳时分才堪堪逃出鞋底几寸，一些不该说出的话也往嘴边溜。

　　“小千叔叔，你下周末…有时间吗？”

　　“怎么了？是要开家长会吗？”千金少双手抱肩状若沉思，不等他回答便说，“可以啊！我就穿警服去，可长面子了！”

　　戚寒雨摇摇头，将要去博物馆做作业的事情讲了个清楚，说着说着却又退而求其次：“或者小千叔叔帮我查一下路线，我可以自己去的。”

　　“我两件事都可以帮你，小寒雨在门口等我，怎么样？”

　　千金少做事总是在靠谱中流露出些不靠谱，那天千金少迟到了好久，给看门的大爷塞了包烟才溜进去。博物馆里空无一人，讲解员也都下班了。

　　可千金少还是说，你小千叔叔还是有点本事的，咱还是进来了，这算是包场了对吧。

　　戚寒雨点点头，他觉得千金少说得对。

　　无人又空旷的博物馆隐隐滲出些眩晕感，戚寒雨却不害怕，即使身边的大人是个爱迟到的，他依然能从他身上获取无二的安全感。大人的迟到是有原因的，他愿意体谅。在彻底坠落之前的睁眼都是有意义的。

　　许多孩子都觉得忘带作业或者少写一半，天都要塌了，可戚寒雨太早知道，天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轻易垮塌，母亲去世世界还不是好好地运行。伤心至死的人没有，自然也不会有谁因为没写作业就死掉。

　　写作业，当好孩子，是因为觉得这样符合期待，也是他能力范围里的最好，所以才如此选择。他是最不希望千金少从此便不来的人，可又觉得照顾自己这样的孩子，于千金少实属虚耗。

　　他得想办法成为“不是虚耗”的意义。

　　千金少问他怕不怕恐龙的骨架，又拉着他去看墙上挂出来的复原三叶虫，一个厅就是一个纪元，从寒武纪到侏罗纪。小字挂牌的叙述里有他和千金少都看不懂的生僻字。于是千金少便开始给他编故事，所有纪元都混乱在一起，翼龙会和渡渡鸟共存的故事。篡改了不来梅的音乐家与白雪公主，或许是千金少觉得，小孩子都会害怕骨架，那么就当是恐龙睡着了被鸟吻醒，苏醒在人类的殿堂里，好过灾难的流星将一切埋进黄土里来得圆满。

　　他也曾经相信千金少编给他的故事，一笔一画都如实写进作文里。只是反反复复的回忆里，视角都抽离成第三人，落在两个人的身后，去看千金少牵着自己在这幽暗的场馆里走。

　　就好似他们之后的人生，朦朦胧胧的亮光在身侧，对于未来一无所知地向前去。那之后千金少时不时地就来探望自己，带自己去过图书馆，也曾经巡逻时摇下车窗对下学路上的自己打招呼，更是在他中学的时候“如愿”出席了自己的家长会。

　　他没想过要将千金少当作是父亲，父亲是落了锈的锚，他是不得不向上飞的气泡，那千金少是什么？

　　他曾经指着恐龙的骨架问千金少，小千叔叔，我们死掉了也会变成这样吗？

　　给他编了一肚子故事的千金少认真说：是啊，我们都会变成白骨，谁都一样，所以……不用害怕太久，现在害怕也没关系。

　　戚寒雨又问，那为什么有人骗我人死掉会变成星星呢？

　　千金少笑了，说，小雨啊，用你的聪明脑瓜想想，这矛盾吗？变成白骨是白骨，可有挂念的人当然想变成星星，继续看着你呀。

　　真的吗？

　　千金少说是啊，小雨想成为什么，想做什么，都来得及，也做得到。

　　正厅的恐龙骨架从那时开始就摆在那里，跨越比白垩纪到第四纪更轻巧的十多年，却又与其真是的寿命不相上下。

　　可人的生命不一样，总有来不及，总有做不到。

　[3]

　　在警校上学四年，便叫了千金少四年师父。

　　戚寒雨报志愿的时候没告诉千金少，想不到体检完在警校门口撞了个正着。那天千金少是陪风逍遥来调档案，那厢千金少还在得意洋洋，和他师弟说寒雨高考完了，留一周让他和同学出去玩，然后就带他去海边，票已经买好了。

　　风逍遥笑问他，小寒雨以后想学什么，你问了没有啊？

　　青色的枫叶在他们脚下打转，千金少说学什么都行，只要寒雨喜欢就好。

　　浑不知一转身便看见戚寒雨跟着一窝考生从他自己的母校里出来。说不清是他站在校门口倚着个摩托显眼，还是身高抽条走在人群中攥着张纸拧着眉毛不抬头的戚寒雨更醒目。

　　那一瞬间千金少吃惊有，诧异有，倒是没生气，待到人走到跟前才一把提溜住，说寒雨啊你怎么在这里，打算怎么回。

　　戚寒雨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背过手，把体检单和复试通知都藏在身后，说打算坐公交，不远的。

　　风逍遥见状摇摇头，档案成了借口迈开腿开溜，留这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怎的，除了千金少之外的所有人都觉得千金少会生气。但他只是食指压了压太阳穴，说既然没有别的安排，那我带你回家。

　　这摩托车戚寒雨少说坐了也有千八百次，但倒是头一次这样惴惴不安。戴着头盔引擎的轰鸣声仿佛野兽喘息着咽下一口气，疾驰以怒气为燃料，掠过日日相似的街景。他伸手拉着千金少的外套，屏着呼吸肋骨下沉，一前一后的两个人拉开一厘刻意的、远远称不上安全距离的缝隙。

　　“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小千叔叔想吃什么？”

　　“那就…新开的那家粤式小炒？牛三星汤？”

　　戚寒雨一僵，下意识想摇头，他不乐意吃动物内脏，又觉得千金少现在可能不太高兴，鼻子模模糊糊嗯了一声，应了下来。

　　可是呼呼的风声把他的含糊其辞也吹散了，又到了一处红灯，大十字路口，从一百秒开始倒计时，漫长得让人心焦。

　　“好啦，回家吃吧，家里还有菜，对吧？”

　　搭了台阶又是自己下来，千金少也觉得无奈。

　　戚寒雨连忙点点头：“有的有的，还有冻着的排骨，我回去做。”

　　数字无声地向零趋近，城市被黄昏浸泡，远处的云彩像是被煮烂了的莲藕，厚重又破破烂烂，满是破绽。他听见千金少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抱我啊，寒雨？”

　　“说说看，你为什么觉得我生气了？”

　　戚寒雨低下头：“小千叔叔没生气吗？”

　　“只是惊讶罢了，寒雨也想做警察吗？”戴着头盔抓不了头发，千金少盯着倒计时的红绿灯，“这么大的事情不和我商量，我也有门路能帮你的。”

　　“我分数没问题的。”戚寒雨小声反驳，却也不乐意说出“不用你帮忙”那么孩子气的话。

　　“是呀，寒雨成绩好，我可自豪啦。”说到这里尾音上扬，高兴得仿佛寒雨是他的孩子，“所以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戚寒雨没说话，倒计时归零之前如从前一般将脑袋压上那个人的后背。

　　他想说你生气的理由太多了，比如上大学该去远一点的地方少再像个累赘似的压在你的生活里。这是所有理由里戚寒雨最不愿意想象的一个，最阴暗的念头会在最飘摇的时刻抬头。

　　回到了家，钥匙叮叮当地落地在鞋柜上。洗手，冻得梆硬的排骨在微波炉里叮了几个回合又泡进水里。千金少也跟着他进厨房里帮倒忙。

　　“今天体检是不是从早到晚没吃饭？”千金少看着泡在盆里的顽固排骨，“随便煮点面吧？”

　　“现在体检不要求空腹的。”

　　“哈，那岂不是会有竹竿子吃十八个馒头去称体重？”

　　见戚寒雨默然点头，千金少乐了：“秋天就有在一千米里边吐边跑的鸡仔来报道了。”

　　“小千叔叔那时候警校是怎么录取的啊？”

　　“嗯……我和你逍遥叔叔是在街头被你老爹提溜出来的。那时候想当警察有个东西叫特考*，没什么大门槛也不难，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

　　水龙头涌出的水不知不觉溢出了的沥水篮，也没过了戚寒雨的手掌：“明天再吃排骨吧，现在还是煮面快……小千叔叔。”

　　虽然乐于点菜，戚寒雨知道千金少吃饭压根不挑。

　　果不其然千金少点头说好，说完便将冰箱角落里的小板凳拉过来坐在垃圾桶前开始剥蒜。那是许多年前他做饭时需要踩着的小板凳，旧得不像样子，也想不起来要把它扔掉。

　　他还没到十八岁，千金少已经过了三十三岁的生日，从父亲第一次将千金少与风逍遥带回家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他的十八岁不知道要怎样过，只记得西江昔日能一个人喝倒两个小年轻。风逍遥酒品好，喝多了就是一个人小声念叨着别人听不清的话，千金少就不一样了，喝完了两打啤酒又钻进厨房，想问料酒能不能喝。

　　西江说他是醉狗一条，做成火锅都熏得臭。

　　然后千金少放下了料酒，举起了困得睁不开眼睛的，小小的自己。彼时短胳膊短腿，还没隔壁家看门的黄狗大，嗓门那更是比不上。琥珀色的眼睛蒙蒙亮，像是碳酸跑干净了的啤酒。

　　“师兄，你家孩子长得真好看。”醉鬼千金少目光发直如是说，尤其是是这眼珠子，摇一摇晃一晃就是一杯酒了。

　　据说三岁的自己讲礼貌，说过了谢谢之后也夸了千金少长得好看。

　　醉鬼不讲道理，问他哪里长的好看。

　　戚寒雨实话实说：“眼睛好看，像枣一样。”

　　听说自己这话一出，把风逍遥的酒都乐醒了：“师兄，你的娃娃说师兄的眼睛像大枣！”

　　母亲把他抱过来，嗔怪的言语里也溢着笑：“我们寒雨真会说话。”

　　这些事情戚寒雨都记不清楚了，倒是记得在“小千叔叔”之前，千金少让自己叫了许多年的“小枣叔叔”。再往后去，千金少很少喝酒了，至少在他面前很少喝了。自从母亲病逝，父亲也在缉凶中沉入郁结，辞去工作，再到父亲也去世。

　　千金少把他接走照顾，住在一起，有时候他会看见千金少一个人坐在客厅喝闷酒。不开灯，也不开电视，卧室斜溢的灯光照不亮年长者的心，他没机会知晓千金少的烦恼。

　　但这一天千金少倒是难得开了瓶酒，也给他倒了一小杯。

　　成绩快出了，出了成绩之后还有面试，千金少这方面一点经验也没有，只是问着，听他说着。戚寒雨没有像母亲所说的那样成为一个会说话的小孩，一人一碗面加上一盘花生米，沉默不知不觉弥漫开来。

　　“寒雨，如果你是因为师兄……现在改还来得及的。师兄的事情，我一定会查清楚。”

　　戚寒雨心底一沉，或许这同样是他最不愿听到的揣测之一。

　　他准备好的万千辩驳都与此无关，他准备好说的都是“我想当警察与小千叔叔无关”，可原来千金少根本不会往那一面想。

　　“是我自己想的，小千叔叔放心吧。”

　　圆圆的小酒杯里映着圆圆的顶灯，像个月亮。他喝下去的时候千金少拍了拍的后背。

　　我不会后悔的。

　　即使是未来被凶徒一刀插进胸腹，戚寒雨也没后悔过。

　　只不过这一次千金少是真的生气了。

[4]

　　千金少的生气看起来没什么气势。

　　这不能怪千金少，还是要怪他身边那个拿着见义勇为锦旗乐呵呵要挂进来的风逍遥。后面还缀着一群眼泪汪汪的同级生。

　　原来眼睛一睁一闭就过去两天。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仍有意识，绷着一口气挺到被推进急救室罩上麻醉面罩。昏迷过去之前他看见了一眼千金少，深红的眼睛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他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很早很早之前，他就来医院探病过千金少。

　　每个城市都有阴暗见不得光的角落，死伤暴动登报的少之甚少，就连付出生命维持秩序，也会因为秩序本身而遁声匿迹。千金少在局里人缘不差，受了伤住院又是个耐不住闲的性格，早些年的手机电磁波还会对医疗器械有影响，一方面又饮食清淡还禁酒，无聊杀时光，一分一秒都嫌钝得慌。

　　戚寒雨来看他时，千金少正挂着点滴胳膊挂着绷带，看见他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亮：“寒雨，你来看我喽！”

　　客气一点也不讲，下巴指了指床旁边的小凳，让他赶紧坐下。

　　与那些成束的瑰丽花朵和一个比一个沉的果篮相比，戚寒雨是拿红塑料袋装着的苹果，外加一盆含羞草就跑了过来，既不成熟，也不庄重，关心看起来没什么分量。

　　“小千叔叔好。” 他是真的不会说话，场面话也说不好。

　　“是师兄告诉你的？哈哈，师兄还是很挂念我的嘛！”

　　戚寒雨没说话，千金少就知道了，西江压根不知道，于是千金少装自己不知道西江的冷漠，一个劲儿的稀罕他这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于是千金少也不问候他西江的近况，像模像样地问他在学校好不好，有没有烦心事，有没有人欺负他。

　　戚寒雨说好，没有人欺负他。

　　病房里的花多到恼人，千金少似乎是在他来了才意识到，让他把枯萎的都扔掉，那一小盆含羞草倒是摆得高。后来戚寒雨才知道给这花浇水，又成为了这位病人出门遛弯的借口。

　　但他来得或许有些太频繁了，频繁到在一个周五的傍晚，千金少问他，寒雨，外面下大雨了，你要不要今天就在医院歇着吧。

　　初中该是最敏感脆弱的年纪，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洞悉了他的伶仃，以及他将此处当作逃避场所的心思。没有问西江会不会同意，掠过了所有会对“正常家庭”孩子有的问候，直接抛出邀请。

而这一切早就开始了，甚至早过去博物馆的那一天。这样的认知越过朦胧，在青春期彰显出刺痛。意识到痛再伸出手，这是戚寒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趋暖的本能。

　　“可以吗？”

　　千金少笑了：“被照顾的可是我，有什么不可以。”

　　说完又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外套：“饭卡在里面，帮我把我爱吃的菜点两份拿上来。”

　　他素来听话，点了两份只拿了一双筷子，千金少用拆了线的胳膊拉开病房抽屉丢了一双给他：“来，一起吃。”

　　看他不动弹又伸手弹他脑门：“寒雨真把我当大枣缺肥施，这么多我吃不完，过来。”

　　“我以为小千叔叔是病中一直在节食……”

　　“笨啊！什么外伤要节食啊，我都快好了！”

　　千金少住的是双人病房，隔壁床的病人嫌他吵早早换跑了，夜晚听得见监测仪器滴滴的声响，再来的就是墙上挂钟分秒走动的哒哒声。

　　戚寒雨闭着眼睛，迟迟睡不着，隔壁床的大人过了一会儿冷不丁地说：“寒雨，我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吧。”

　　“嗯？？”

　　“哎，还是我给你讲吧，我还没给人讲过故事呢。”

　　“小千叔叔，我不是小孩了。”

　　他是能一个人买花，一个人能查好路线，坐很远很远的公交车，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做饭的年纪，他不是小孩了。

　　“谁说只有小孩需要故事了？你就让我讲讲吧，寒雨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

　　千金少沉默了一会儿问：“看过重案六组吗？故事要从这个老刑警接到挚友的电话讲起……”

　　平心而论，千金少故事讲得不错。即使中间夹杂着“吓人的要来了”和“此处演员演技炸裂”，依然称得上绘声绘色，他在听故事时才发现自己始终攥着拳头，于是有意识地一根一根放松手指。

　　睡着之前他听见千金少说，等我出院了，寒雨还是可以来找我。

　　至少在千金少这里，他或许永远是那个三岁，记不住事儿的娃娃，把深红想成枣的笨拙小孩。还是说内心深处他还是想当孩子，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来看这位小千叔叔。

　　他到现在也不太明白，明白的是——眼前的这位刑警，自己的师父，的确接到了电话，情形逆转，他成了躺在病床上的那一个。

　　来探望的人被护士赶得七七八八只留下一个师父千金少，尴尬的锦旗留了下来被阳光照得更红。可还是没有千金少的眼睛红，紧抿着嘴角盯着他不怒自威，

　　旁边的心率检测仪能把他的紧张暴露无遗，瑟缩在沉厚的被子里，嘴巴也秃噜皮了念了一句：“小枣叔叔。”

　　这个称呼让千金少一瞬泄了气，坐在他床侧叹了口气：“算了。”

　　“我……”

　　“你做了对的事，我不责备你。”千金少摇摇头，“很多年前，原本都做好以后要去山沟沟看你的心理准备来着，好么，现在是来医院捞你。”

　　“山沟？我…我为什么会去那里？”

　　千金少把吸管送到他嘴边：“我一直认为徒弟仔有更喜欢的事情要做。”

　　“什么？”

　　千金少撇了一眼那个锦旗的署名，是来自市博物馆，眼神一黯没接下这个话茬。

　　“好好休息吧，有事叫我，晚上我陪床。”

　　夜晚戚寒雨沉沉睡去，呼吸平稳，大概是对受伤的事心中有愧，始终背对着千金少。

　　发梢低垂着落在洁白的被面，睡去的身影宛如乌云一朵，他不知道的是千金少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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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4-03-14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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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大多数工作不就是混口饭吃。

　　坚韧怎会生来就有。他们当刑警的大多是在生涯中遇见了心魔，又大概率以自己的消亡成为下一代的心魔。当风逍遥用“懵懂”来形容少年时代的自己，千金少都会在酒桌上推他一把：“旺财哦，年纪大了说话怪肉麻的。”

　　“又想吹牛吧，师兄你就没有过？”

　　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两个人都喝得差不多了，像是没放牙签的橡皮泥小人，手肘骨都撑不动下颌，下巴往花生米里摔。

　　“成，你说有就有吧。”

　　懵懂用来形容冲动，犯错和迟钝，也给这一切开脱。就像成熟后可以用当时不成熟当借口，其实谁都给不出那个明朗的分界点。无非是站得稍远了一些，稍高了一些就想俯视，哪怕俯视的对象是过去的自己。

　　千金少不想找那个点，切割生涯这种事没劲透了。没察觉的就是没察觉，做错的事情就是做错了，想做的事情还不是做了，找什么借口呢。

　　只是在戚寒雨住院的这个夜晚里，他难得细细追究起了自己。

　　这几天他也没少忙活，戚寒雨如今成年了，面对这种场合上无父母也无旁的亲戚，龙飞凤舞的签名落在一张张住院单据上，细究起来根本没有法律效力。见这徒弟脱离了危险，又去盯了一眼笔录。报复社会的原因乏善可陈，论及伤害伤的吓的都是他人的宝贝。千金少懒得浪费时间在这种人身上，叮咛了几句手下的队员就匆匆去了警校的宿舍。原本是让霁云帮忙去收拾点生活物品，却不料想这孩子同样吓得不清，呆坐在对床待他来了都没捡出几件有用的。

　　瞅瞅别人家的孩子，冲上前的事情慢自己家的一步，头一回见了血腥缓不过劲儿，自己家的那个缺血得眼下都发黑，不知道麻醉个把个小时能不能睡回白净。寒雨没有一点不好，没有一点不省心，所以理应照顾他的人仅仅是看着他，都会代他抿出点委屈。

　　这可算不上懵懂，这是笨。

　　霁云一看见他就站了起来，结结巴巴说了句抱歉。千金少洒脱摆摆手，说你没被波及就好，多谢你帮忙打电话。别一个人闷坐着，也回家吧。

　　学校放了暑假，霁云不着家是和他那爹话说不到一起去，干脆借着实习巡逻的机会往宿舍钻，还拉着同期的士心和戚寒雨一起。千金少看了看戚寒雨的床铺，干净平整像是没住过人，书桌旁边放着几个纸箱，带来学校的衣服没几件，除了和在被子里的睡衣，他也收拾不出什么拿到医院去。

　　现在的孩子都爱玩手机，戚寒雨还是更愿意看纸质书，左看右看觉得宿舍里没喜欢的，他回家取几本。千金少动作急，步子也大，一不小心将最上面的纸箱蹭歪了，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听见这动静，霁云也没再愣着，蹲下来和他一起拾掇。

　　“都没见过寒雨打开过这个箱子。”有玻璃破碎的闷响，碎片太小了，甚至连瓦楞纸都无法穿破，“好像开学那天他拿过来，就一直原模原样放在这里。”

　　千金少没说话，点点头算是应付过去，想了想还是把那个箱子抱了起来。

　　“我给他拿回去吧，正好有些东西得回家取来。”

　　这里面装着什么，他是知道的。箱子不曾封口，他瞥了一眼便知道——这都是戚寒雨十八岁之前，自己送给他的东西。

　　微不足道的陨石标本，地质学的书册，最底下还有科学杂志上订阅来的兴趣工具箱，而不小心碎裂掉的则是许多年前两个人一起做的纪元钟。

　　他记得那是在西江去世后的第一个暑假，自个儿兴冲冲地买了材料包拉着戚寒雨，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做好的。就这么碎了，怪可惜的。

　　现在的寒雨还喜欢这些吗？

　　千金少说不出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即使格外亲近，迥异的样貌也不会让人将两人误认为亲叔侄。西江去世时戚寒雨十六岁，不上不下，算不上成年，而放在农村都是能进城打工的年纪。西江横棹没有旁的亲属，有的只有这些从警署退职之前还没被他喝跑的师弟。他也没给别人留机会，不由分说地将戚寒雨接到了家里。

　　自认乐天派，至少有逗乐戚寒雨的一点天赋，戚寒雨也一直亲近他。

　　只是连西江去世这件事都不是戚寒雨告诉他的，还是派出所接案的人联络他才知道。孩子太小了，连同意法医解剖的字都签不了。他急匆匆地去分所接人，刚下车就看见戚寒雨蹲在门口。

　　室内的白炽光落在那孩子身后，戚寒雨还穿着校服，看见他来了急忙忙地下了几个台阶，蹲麻了的腿脚步都踉踉跄跄，像是快要摔倒了。

　　“小千叔叔，我爸爸他……被人害了，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您，您能不能帮帮我？”

　　大概的事情他在电话里听了七七八八，见戚寒雨这幅模样又觉得当着孩子面复述情景的同僚太过残忍了。他握住他的手：“知道找我，你做的很好了。寒雨了不起，接下来的交给我就可以了。”

　　法医解剖鉴定很快，保险金的赔偿流程足足花了一年。而这一年里，直至今日他都没能找出杀害西江横棹的凶手。

　　可甚至这都不是千金少对戚寒雨的第一次失信。

　　他也不是第一次在黑夜里，看见小小的身影缩在门口，只是为了等自己。

　　是了，提出陪孩子去博物馆的是自己，一直迟到到闭馆天黑的也是自己。警署的繁忙总被谁人生中的一场飞来横祸开启，继而忙得不可开交。忙着忙着就抛之脑后，想起来时都来不及。

　　教会了那孩子怎么从家去到博物馆，应该也知道该怎么回去吧？

　　不可能一直一直站在那里等着吧？

　　他抓起摩托的钥匙向停车场跑，即使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心底有更坚定的声音推翻这些猜测。不，不是的，戚寒雨会等，会在原地一直等，一直等到自己出现为止。

　　戚寒雨就是这么老实的孩子。

　　摩托车急急拖出长长一道烟，干脆把警灯一同拍亮。远远地就看见了，小小一点点蹲在檐下化为阴影的阴凉。普通人家这个时候不回家也该着急了，西江知道吗？西江也把自己的儿子忘掉了吗？曾经的好师兄，如今根本算不上是合格的父亲。人心深不见底，到底要多少年多少时间才能结束无声的自我斗争，不再沉湎着外界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说过最多的对不住，都是说给戚寒雨的。

　　见自己来了，九岁的孩子说：“小千叔叔没事就好。”

　　“我能出什么事啊？”千金少都要气笑了，下一秒又自知失言，戚寒雨的母亲不也是如此，急病突发没能去接戚寒雨放学，人命又时脆得像灰，一吹就散去，这孩子不言不语，心里却是怕的，怕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在身边。

　　挠头发的手落在了孩子的肩膀上，“好啦，起来了，我带你进去。”

　　“已经闭馆了，进不去了。一个小时前保安叔叔和我说的。”

　　“我来想办法，来都来了，是不是？”

　　千金少也是个好面子的，在戚寒雨面前更是如此。对着门卫又是亮警官证又是送了包烟，还信誓旦旦说就进去不到半个小时，过程不算难，磨了不一会儿就搞定，痛痛快快地拉着小孩就往里走。

　　关闭的场馆里只有他和戚寒雨两个人，从安保那里捞了个手电筒，比起游客他们更像是来巡逻的，他还把警帽戴扣了戚寒雨脑袋上，歪歪扭扭，小耳朵都卡不住帽檐。

　　光束四处落脚，将那些化石拉扯出怪异的影。千金少天不怕地不怕，拉着戚寒雨的手说：“小千叔叔带你执勤，开心点！”

　　小小的手，被他攥在手里一动不动，手指贴着自己的掌纹，无比乖顺。让人想起脆弱的植物，这植物却是认准了他是方向，再粗砺的心都会为此心酸一瞬。

　　——没有我他要怎么办？

　　如果我不是我，他会不会被骗？从小小的年岁开始被引上歧途，就像自己年少时曾混迹街头。

　　被他日后长长否认的“懵懂”，是在与戚寒雨的相处中诞生的。觉得这孩子不能放着不管，自作主张地想以可靠的姿态出现，却常常力所不能及，又依然勉励做下去。

　　在他的想象中，戚寒雨该拥有他们那一辈人没能拥有的安定生活，未必依着社会期许的步伐，但一定是走在光明而热忱的道路上。心性稳重做什么都会好的，还有自己这么个小背景可以靠靠。

　　只是这么多年里千金少没看见多少戚寒雨的迷茫，自己却好似时不时就在呼吸雾气。他做的都是对的吗？那为什么寒雨选择了与自己、与其父亲一样的职业。为什么兜兜转转，还是走上了这一条路。寒雨的心魔会是什么，又会被什么所困，还是说能幸运地走到善终。

　　碎掉的纪元钟好似也打乱了千金少的时间，如今盯着戚寒雨的背影迟迟睡不着。

　　他不忍心那钟就这样坏掉被丢弃，也心知这东西寒雨带在身边也是珍惜，拿回家之后挂念着要给这个年份久远的手工品重新覆玻璃装个电池。

　　那东西做出来的成本算上颜料都不到两百块。十二块化石标本该放成一圈，一点钟的位置是志留纪的三叶虫尾，六点钟是白垩纪的海蚌，化石的下面都写着地质年代，后面是中新世，上新世。千金少早已忘记代表最新世纪的十二点，他们当时是放了什么化石标本上去。

　　但他很肯定——

　　一定，一定不是他许多年前，中枪住院时取出的弹片。

[6]

　　当年提出叫师父的是千金少，对戚寒雨的解释是——沾亲带故容易被当作是关系户，我们寒雨是辛辛苦苦考进来的，别给别人什么把柄。

　　戚寒雨心说，他不在意这些，小千叔叔就是小千叔叔。

　　“而且寒雨叫我师父，我更有面子了！”千金少大言不惭地拍着他的肩膀，“事不宜迟，叫声师父来听听。”

　　“师父。”

　　“嗯，乖徒弟！”

　　风逍遥知道之后说师兄你也不害臊，真正教人家什么了吗就占便宜。

　　没等千金少说什么，戚寒雨便轻声反驳道：“小千叔叔教过我很多东西的，不算占便宜。”

　　话一出两个成年人都愣了一瞬，继而下一秒千金少揉了揉他的脑袋：“完了哟，我这徒弟也太好骗了，我这么卑鄙的人怎的会有这样的徒弟……”

　　风逍遥唉声叹息：“你啊，就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戚寒雨抬眼瞧那眼睛都笑弯了的师父，他从不觉得千金少卑鄙，说的话都是发自真心，怎么说什么在千金少眼里都是孩子话呢。

　　待到风逍遥走远了，千金少又板出认真的面孔来，一面说着，一面食指敲他眉心。

　　“既然来了，答应我当学生的时候就只学东西。查案子的事情交给我，不许冒进，明白吗？”

　　戚寒雨点点头，学生生涯里都没有被师长当刺头叮咛的经历，这还是头一回：“疼……”

　　“现在知道疼了？前几天被人背摔都不叫一声。”千金少又叹气了，“人家这是挑你立威呢，明天给我摔回去，知道吗？”

　　戚寒雨捂着脑门点点头：“可我也不想立威啊……”

　　“你啊，非要等到别人欺负到头上吗？”千金少看了眼手表，咬咬牙，“不行，我得教你。”

　　不知怎的，千金少格外担心他挨欺负，防卫与射击都盯着他加练。同级的霁云时常说他惨，有个老警察当师父还要揪着加训，平日里都够累了。

　　戚寒雨皱皱眉，不知道是该先反驳自己不惨，千金少是为自己好，还是该反驳那句老警察。嘴笨如自己，只能憋出来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后来这些舍友也习惯了，戚寒雨是听不得别人说他师父不好的。倒不会一点就炸，喜怒无常，只是会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他不是这样的人”，“人还是不要对不了解的事情下定论”。在这方面，戚寒雨是个早熟的孩子，不认为捍卫自己所相信的事情会丢脸，也不会为表达热忱而羞耻，奇异的却在人际关系上依然钝感，平衡地保持了这份纯粹。

　　因此在聊到亲密关系的话题时，戚寒雨侧卧着听他们说话，天然地抛出一句：“只是对女孩子吗？”

　　寝室一瞬安静如斯，士心连忙蹦出来缝合气氛：“巧合吧，这不也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嘛。”继而话锋一转，“说起来从来没听你说过，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毕业，工作……目前没有想太多。”

　　“就一直呆在这个城市了吗？”一心盘算着毕业了就跑得越远越好的士心有些惊讶。关于戚寒雨的家事他多少听说过一点，最好的选择难道不是去一个没人知晓过去的地方生活比较好吗？

　　“住习惯了……吧。”在两位舍友的凝视中，他的语气也染上了些许恰和气氛的犹疑。

　　“没想到你这么安于现状……”霁云暗暗乍舌，要知道平时训练也好上课也好，他都能感知到戚寒雨身上有股来历不明的狠戾。

　　戚寒雨不知道说什么，他不觉得安于现状是个坏词，同时也不认为自己是安于现状的。

　　第一次离开这个城市是在十六岁的冬天，千金少要带他出去散心。虽然没有将散心两个字说出口，但这确实是千金少的目的。去了千里之外的海滨，完全陌生的街道，呼吸到肺部的空气前所未有的咸涩。

　　他问他喜不喜欢海，戚寒雨想了想，说虽然喜欢，自己还是更喜欢会下雪的家乡。

　　千金少说他恋旧，和他一样恋旧。

　　海风吹着，他继续说了下去：”恋旧可以，但不要被过去困住了。“

　　“小千叔叔呢，有被过去困住过吗？”

　　“哈哈哈哈哈，有什么能困住我千金少？”千金少弹他脑门，弹完了又揉了揉，“寒雨慢慢来就好。”

　　捂着脑门的时候一瞬触碰到了手指，他含糊着点了点头。

　　西江意外身故的赔偿金存在银行里一分未动，千金少一定是见多了他这样不愿花那份钱的家属，固执地认为花钱也是消费死亡的一部分。是千金少陪着他把钱存了起来，告诉他想动的时候再动，那之前他的薪水养个小雨没问题。说这话的时候刚好在下雨，千金少觉得这个双关很幽默，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指弹着落到伞尖尖的雨点。

　　“小千叔叔，我以后……”

　　“好啦好啦，以后的事情以后说。”

　　可戚寒雨也说不出以后报答具体要如何报答。仅仅是钱就足够了吗？仅仅是回馈照顾就够了吗？

　　最重要的是，他愿意给，千金少要吗？

　　他没有茫然的时间，他只能笨拙地去走千金少的路，学着千金少的模样，去想，去选择，然后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然后到了这一天，到他躺在病床上。如今的医院早已不禁止病人用手机，病房里也配置了电视。屏幕上放着《博物馆奇妙夜》。里面的恐龙化石比金色巡回犬还热爱接球，复活节石像也开口说话，动物带着历史游走。

　　就在这荒诞景象中，千金少开口了。

　　“小雨，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他忽然有了预感，就像瀑布底部的水潭望见了高处岌岌可危的岩石。

　　“小千叔叔要说什么？”

　　“是关于师兄，你父亲的事情。”

　　“他是自杀的。他应该是从你母亲死后就策划好的，时间也好，方式也好。”

　　“小千叔叔早就知道了吗？”

　　千金少的沉默即是默认，他忍不住继续问：“为什么，今天告诉我？”

　　他转头望着他，眼眸里的红如玉般带着温柔望着自己：“我希望小雨能知道，有人爱你，即使方式看起来不正确。”

　　没能照顾好你，沉湎在自己的余恨中无力爱你，所以用所有的经验营造了一个自杀的现场，至少留下一笔钱，能让戚寒雨自己活下去。

　　那不是很好的爱，却也是爱。

　　“那为什么，之前小千叔叔不告诉我？”

　　“嗯……因为我是你师父，不想寒雨这么早就知道爱也会是这样的。”千金少看着他，总是高挑的眉毛弯了弯，戚寒雨看不懂他的表情，只是打心底里难过了起来。

　　是被知道了吗？还是那个迷茫迎来了恶果，在他还未真正来得及为千金少做些什么的此时，就被这样，就像小时候一样，被大人的姿态婉转地拒绝了吗？

　　但戚寒雨已经长大了，可以忍耐着心中的疼痛去问一句话。

　　“师父，小千叔叔……您是不要我了吗？”

[7]

　　出院是在一个月后的下午，晚夏的风依然炽热。

　　千金少是想打个车送他回家，戚寒雨却说，小千叔叔载我回去吧，我想吹风。

　　本就是甚少提出要求的性格，纵使任性了出格了，千金少也没法拒绝他。住院没多少行李，要带回家的也就一个小背包。戚寒雨脱了病号服就跨上了摩托车，住院也没把人养胖多少，下巴尖得隔着衣服还硌。

　　“走喽。”引擎轰隆一声发动，千金少回过头检查了一眼戚寒雨的头盔，“最好别再住进来了，听见了吗徒弟仔？”

　　“嗯，我会努力的。”

　　“我说啊，你这样保证师父我更不安了……好了，回家！”

　　戚寒雨依言紧紧抱住了驾驶者的腰——他已经有很多年不敢这样做了，忽然无所畏惧了。

　　——“您是不要我了吗？”

　　病房静了一瞬，传来了年长者诧异的质疑：“徒弟仔啊，你是脑袋被撞傻了吗？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因为……”戚寒雨说不出话来，眼神依然本能地向信赖的人逃逸。

　　“我的意思啊是，徒弟仔你要更爱惜自己一点,至少自己好好爱自己，怎么就成我不要你了？”

　　不等他回答，千金少便自圆其说：“嗯，生病确实会情绪敏感，没关系的寒雨，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想哭就哭吧。”

　　甚至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已经准备好给予自己一个拥抱。

　　剧烈扬起的一页便这样被抚平了，他切切实实流了眼泪，像是虚惊一场，又像劫后余生。

　　“回家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

　　“小雨长脾气了，师父我可是每次都有好好说出想吃什么，从来都不为难你的。”

　　戚寒雨没说话，脸埋得更深了：“您说是就是吧。”

　　医院到家的路不长也不短，熟悉的路牌熟悉的路口，落日正圆向下沉，城市的尽头像是一步步逼近，他们都要掉进去了。

　　戚寒雨看向后视镜，后视镜里的千金少也在看他，视线在镜子中相撞，千金少冲他笑了笑：“抓紧了哦。”

　　在那一瞬间戚寒雨忽然想，会不会正如他最初所感知的那样，千金少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不忍他难过才装傻呢？

　　可如若存留这一点不忍，就够了。

　　足够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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