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2 【情梦】shadowgraph(连载中，88F番外，111F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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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n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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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100樓發表於: 2024-05-03 17:5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君奉天趕回雲海仙門時，仙門內中倒並不如想象中那般亂作一團，除開不斷碰撞在廊道內部單調刺耳的警報聲有些吵鬧，秩序井然有條像是什麽事情也沒發生。
玄尊密室封閉的石門前只有雲徽子一個人守在那裏，身影被充斥玄尊舊時居所不斷閃爍的警報燈映的通紅，仿佛被火焰灼燒著急得不停來回踱步。
遠遠聽到腳步聲，甫才窺到君奉天的影便像是看到救星，三兩步迫不及待迎了上去，「二師兄，你可算來了！」
關於這密室，玄尊生前便不怎麽會讓旁人進入，系統做得極其精巧嚴密，甚至不僅是開啟密室的方式，連帶防禦措施也只能由雲海仙門的直系繼承者親自解除。因而即便是如現在這般遭到破壞出現故障，旁人也同樣連關掉這惱人警報的權力都沒有。
在趕到後的第一時間關閉了不住發出尖銳吵鬧的警報鈴聲，耳根清凈下來之後，君奉天向默雲徽詳細詢問了事情的原委。
玉逍遙是下午回到雲海仙門的。
說是想進入當年玄尊留下的密室調查，需要現在雲海仙門代掌事務的雲徽子幫忙，可具體是要調查什麽玉逍遙卻沒怎麽詳細交代。
不過這對雲徽子來說倒完全無所謂。
一來，玉逍遙是玄尊親授的天跡，即便離開仙門多年，但不論是回仙門走走看看，還是調查翻閱仙門中留存的資料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沒有任何幹涉的必要。再者，雖說大師兄成日跟他們插科打諢沒個正型，根本沒有一點成熟穩重的樣子，可大事上卻絕不含糊，雲徽子內心對他很是敬重，一切便都聽從起了玉逍遙的安排，沒怎麽深入詢問緣由。
自年少時起便對玄尊這間從不示外的密室頗為好奇，此後又對密室棘手的防護措施頗有研究，玉逍遙這次是有備而來。
然而為避免觸發警報引起慌亂，他也事先讓雲徽子在仙門各處打好了招呼，說是玄尊舊時居所中防禦系統老化出現問題正在整修，讓大家今晚即便聽到警報作響也不必驚慌，同時用雲徽子的權限提升了仙門對外的整個防護等級，防止有不軌之徒趁亂混入雲海仙門。
玉逍遙向來思慮周全，有關自身的風險問題自然也考慮在了其中。在進入密室之前他便交代小師弟，如果這次行動失敗，他被困進門內切莫慌張，要是耐心等上兩個小時之後還是沒能從密室中出來，屆時再聯系君奉天前來營救不遲。
在完成這一切之後，玉逍遙這才小心翼翼試著解破了門旁面板上關鍵的驗證鎖和各種復雜機製潛入內中。
只是沒想到玄尊似乎在生前就早有預料玉逍遙會在他仙逝的未來做出這種事，獨獨防著他似的預判了自己得意門生的行動，在系統崩潰的前一刻設置了延遲應急屏障，等人一進入其中便立時關閉石門自動啟動警報系統一時不歇響個不停。
像是透過這樣的方式，給被困在門裏，年少時就調皮搗蛋時不時惹禍，多年後又栽到已故自己手裏的學生一場遲來的訓誡。
而一門之隔的雲徽子雖然並不清楚被困在內中天跡的狀況，心急如焚的試著關閉警報想將玉逍遙解救出來但全然無果，卻也仍然遵照大師兄的安排在短暫的慌亂後耐下性子，眼巴巴盯著時鐘，堪堪挨到天色轉暗，分針轉過兩圈，隨即連多余一秒都不及等待便將求援電話打給了君奉天。
「玉逍遙還有說什麽嗎？」聽完雲徽子的敘述，君奉天微微擰起了眉間。
雲徽子嘆口氣，擔憂目光落向了被玉逍遙破壞的厚重鐵門上貼著的黃色警示帶，「大師兄進去之後的情況我就不清楚了，在外面聽不到裏面的聲音。不過聽聞先前玄尊時常會待在內中，我想墻壁或天花板上多半裝有換氣裝置，倒是不用擔心大師兄在裏面窒息。」
後面那句與其是說與君奉天，倒不如說是在寬慰自身。雖說在師兄們相繼離開雲海仙門後代為掌管仙門的相關事務，可雲徽子不論玄尊生前還是身後卻都從未進入過這間密室，正因如此，不清楚裏面是何種狀況，反而越發感到不安起來。
君奉天聽罷一言未發，只徑自走到密室大門旁的操作面板前，背對雲徽子遮擋住小師弟的視線，隨後斷然劃破食指，將自傷處冒出的殷紅血珠滴在了操作板面下方延伸出的，像是為承接什麽東西做出的小平臺上。
滴落的鮮血甫接觸到操作面板下方的材質，便以一種不徐不疾的速度滲透進了平臺深處，在約摸兩三秒的等待之後，沈重石門這才伴隨機關運轉的隆隆響動，遲緩地向兩側開啟退進墻壁。
隨著石門中間的縫隙不斷擴大，於漫天掩地的昏暗煙塵中孓孓獨立的人若山巔經年不化的霜雪逐漸顯露出形影，那抹白色就這麽矗立在汙濁混沌的霧霾中，如同神祠中的神像靜謐而溫柔。
可這謫仙人不染纖塵聖潔端莊的形象也不過堪堪維持了兩三秒，等到煙塵散盡，在掀動眼簾看清來人的下一刻，清澈紫瞳神光倏然一亮，有如星辰傾墜耀眼奪目。
「奉天！奉天！」迫不及待想讓眼前人給自己一個安慰的擁抱，玉逍遙按耐不住內心激動情緒，口中連連呼喚著君奉天的名字，三兩步跨出密室大門向著君奉天的方向奔去，「你怎麽才來，好慢啊！我兩個小時沒吃東西了，都快餓死了！」
幾乎是條件反射下意識閃身躲過玉逍遙的飛撲，君奉天極其自然地背過手去將先前為救玉逍遙出來劃傷的手藏在身後，語氣淡淡的，分明沒什麽責備意味，然而話一出口，卻硬生生使得周遭空氣冷下幾度，「你要進去，為何不跟我說？」
玉逍遙抱了個空，踉蹌著沖出去三兩步才總算剎住了車。他倒也不惱，又像什麽也沒發生似的折返回君奉天身邊，再來的語氣與其說是解釋，倒不如說更像是摻著幾分任性的撒嬌，「有空的是我，你那麽忙，我才不要叫你撇下工作先忙私事再回過頭去通宵加班呢。」
——所以才要讓雲徽子等兩個小時之後才來找自己嗎？
時間倒是卡的很準。
君奉天望著他在內心無奈嘆口氣。
這密室在玄尊仙逝後便常年關閉，更別提有人進入打掃，裏面自然滿是灰塵。在石門完全關閉的情況下，空氣汙濁而混沌，常人在裏面待個個把鐘頭只怕都要忍不住出來透氣，兩小時說來不長，但也不知玉逍遙在密室中是如何度過的。
雲徽子站在旁邊，一會兒看看君奉天，一會兒又望望玉逍遙，怎麽看都覺得自己杵在這裏有些微妙的多余。
分明師兄們沒有任何肢體接觸，對話也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然而彼此註視的雙眼中卻被對方身影填的滿滿的，再也容不下其他。
像是生生吃下大半個檸檬，陡然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雲徽子刻意清清嗓子，提醒兩人眼下還有旁人在場，隨即開口說道，「兩位師兄，怎麽說我還在這裏，能不能不要當我不存在啊？」
「怎麽會當你不存在呢？」玉逍遙笑盈盈轉開視線，倒半點也不覺得尷尬，也沒個大師兄的穩重模樣，摟著小師弟的脖子勾肩搭背誇贊了句，「小默雲幹得不錯！師兄請你吃烤腸，我請客，奉天買單！」他拍著胸脯語氣豪爽，話音裏沒有半點猶豫，末了還大喇喇地轉過腦袋征求起了君奉天的意見，「奉天，你說好不好啊？」
君奉天有些語塞，這些年他沈悶慣了，即便有玉逍遙相伴，年少時無憂無慮的開朗活潑也已再回不去。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下話茬，君奉天好半會兒沒搭腔，只是看著玉逍遙沒大沒小跟雲徽子笑鬧，神色晦昧不定有如一塊不言不語的玉雕，杵在原地保持著沈默。
即便玉逍遙不說，他也清楚那個人之所以會瞞著他潛入玄尊密室，必然與地冥的事情脫不開關系。
那時玉逍遙跟倚情天的通話，君奉天在旁聽得隱隱約約並不分明，卻好歹也能勉強分辨出一些關鍵詞匯，其中有那麽一兩句似乎是與自己父母相關。
一念及此，玉逍遙今日這看似任性瞞著自己擅自行動的反常舉動，原因自不必說。
旁人真摯的善意與溫柔在父親打從他誕生之日起便刻意為之的偏愛，和與眾人不同的區別對待下終究轉化成了無解的虧欠。經年累積的郁結凝為實質沈沈壓在心底，君奉天沒什麽說笑的興致，沈默半晌轉而語聲沈沈，與輕松氛圍格格不入岔開了話題，「你方才有什麽發現？」
被君奉天這樣一提，玉逍遙才像是猛地記起正事，他有些困惑地瞅著君奉天，勾著雲徽子脖頸的手臂也不由松開滑落下來，「對了，這麽一說我才想起來，差點忘記正事。是說，奉天你上次進去的時候有看到一本精裝書嗎？」密室書架上的精裝書何止一本，玉逍遙想了想，又按照倚情天的形容一字不落地敘述道，「就是一本黑色的，上面有金色紋路的，我想大概是跟魔法相關的書籍。」
最開始也不過猜測而已，在親自進入密室確認之後玉逍遙才能夠基本斷定，倚情天夢中看到的那個房間果然便是此處。
人類無法想象自己認知以外的事情，哪怕是在夢中也是同樣。
倚情天雖然曾在仙門待過一段時間，卻從始至終未曾被玄尊允許進入過密室內中，那麽關於他描述中出現的，夢境裏與現實密室一模一樣的陳設擺件樣式，甚至從書架上移至地面的書籍分布，又是從何得知？
而這所謂夢境，亦或是記憶片斷如果當真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那麽又究竟發生在何時？
玉逍遙知道一部分不能拿到明面上討論的邪門法術可以通過改變人類本身的腦內構造刪減重塑記憶。倚情天不擅長術法，又對末日十七用情至深，倘若地冥利用這一點改換了他的記憶也不無可能。
但奇怪之處在於，倚情天夢境中分明是末世之景，就連仙門也破敗荒廢了下來，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他與君奉天不可能毫無印象。甚至昨晚他與君奉天還特意對記憶中存在的過往進行過復盤，下午回到仙門後與雲徽子又再次做了同樣的事，三人經歷並沒有哪怕對不上的地方。
換句話來說，哪怕地冥再如何天賦異稟，將魔法幻術修習得出神入化，要想覆蓋改寫一兩人的記憶尚且能夠做到。但在短時間內迅速改變所有人的記憶構造，除非擁有接近神明的智慧與力量，否則在某處出現致命紕漏的概率會相當之高，況且單論魔力消耗，這也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壯舉。
不過與其說是記憶片斷，玉逍遙更傾向於這是某個人曾在某個時間點產生的特殊執念。
倚情天曾說過，自從與地冥意外重逢之後他的眼前便不止一次以各種形式出現過類似的畫面。關於為何獨獨只有倚情天擁有這些拼圖般零碎的片段，玉逍遙猜測或許是因為他身上有什麽與其他人都不同，有如繩結做出的標記，而這特殊的「結」又會是什麽，他卻一時間難有頭緒。
地冥喜怒不定，個性陰沈難以捉摸，對人的態度也時常反復充滿矛盾，說實話玉逍遙雖然能夠看出地冥似是有些在意倚情天，然而即便是擁有同自身一模一樣的面孔和相同的血脈，在與地冥正式談過之前，玉逍遙也無法完全保證那個人對倚情天究竟是出自真心，還是真的僅僅那麽一點點的在意，余下的便是純粹沒有任何感情的利用。
如果是後者，那就別說特殊之處了，只怕根本從未放在心上也未可知。
問題實在太多，亂麻似地擰作一團，絞得太陽穴突突作痛，只能慢慢抽絲剝繭一條條理清頭緒。
上面還並非全部，擺在玉逍遙面前還有另一個更為重要困惑之處——在密室地板堆放以及書架零零散散歪倒的書籍與倚情天所說完全一致的情況下，竟獨獨少了那本夾著玄尊與魙天下合照的書。
這很難不讓人產生聯想，是否有人事先將書帶出了密室，再不然，這書就從未存在過。
密室中堆積的灰塵與蛛網經年累月，玉逍遙進入之初，地上也只有君奉天上次前來時一人的足印而已。
如果書當真是被人拿走，那麽能夠不聲不響做到這件事的人選，恐怕只有唯一能夠通過系統認證堂堂正正進入密室的君奉天。又因為君奉天曾一度進過密室，這本書實際上的有無只要問他想必便能得到答案。
玉逍遙也正是這樣思忖著，才一臉不甚在意的問出了方才的問題。
「這……」果然，在聽到玉逍遙的問話之後，君奉天面上閃過一絲困擾，想說什麽卻又欲言又止的把在舌尖轉過一圈的話頭咽了回去。
「莫非……」這會兒反倒是雲徽子像是猛然想起什麽，他雙眼無意識盯著身前地磚，若有所思地摸索著下巴，隨即橫插一杠發出了近似自語的呢喃。
對雲徽子這個反應有些意外，卻不想打斷對方的思索，玉逍遙不發一語，只將視線從君奉天移轉到了小師弟的身上，耐心等待著雲徽子說出後半句話。
「大師兄，你在這裏等我一下。」片刻後，雲徽子回過神，跟玉逍遙打了個招呼，隨即快步走出房間，消失在門口被白熾燈映得慘白的廊道裏。然而沒過一會兒，他又去而復返，「你說的是這本嗎？我想它本來應該是待在這密室內中的」
雲徽子手上捧著本十足厚重的精裝書，邊說著，邊向玉逍遙遞了過去。封面裝幀正如玉逍遙先前描述，皮革質地的黑底邊緣細細裝飾了一圈精致的金色紋路燙花，有如某種卷曲的藤蔓纏繞著書籍邊框糾結叢生，撲面而來一股年代感十足的古物風格。
從雲徽子手上接過書本仔細端詳著，又瞥了眼書脊上用金色流暢的花體印刷的書名——«實用術陣魔法»玉逍遙點點頭，沈吟著咕噥了句，「雖然還需要驗證，但大概應該就是這本。」話音稍頓，他又轉向雲徽子問道，「小默雲，你這書哪來的？」
「我原先授課材料找不見了，上次二師兄回來的時候，我看他手裏拿著這本書，就順便借過來應急。這本舊是舊些，可內容大差不差也能湊合著用。」
自從年少時玉逍遙的胞妹玉簫同奉天逍遙兩人一並外出遊歷，卻不慎在追查當年一樁聳人聽聞的連環殺人案中途被卷入二人與該案真兇鬼麒主的恩怨中意外身亡之後，君奉天便鮮少再回雲海仙門。至於雲徽子口中所說的「上次」，玉逍遙猜測多半便是君奉天為探明地冥生死的真相，第一次利用自己仙門少主的身份開啟石門進入密室的時候。
玉逍遙隨手翻過一遍書頁，裏面並沒有夾任何東西，相片已經被人拿走了。他擡頭以詢問目光瞅瞅君奉天，後者仍是那副欲言又止的復雜神情，卻在四目相對的剎那目光閃爍，幽幽轉開了視線。
玉逍遙便也不再看他，轉而又將目光移向了密室虛掩著的石門左側，被自己破壞至癱瘓的系統。
以色彩混亂的模糊噪點為背景，幾近占據了整個屏幕的血紅色警示符號仿佛觸動了某個開關，從雲魁居所出來後與君奉天的對話，就在這一刻，有如混入水中的油脂從腦海深處輕飄飄浮了上來
——「奉天，以防萬一想跟你確認一下。在玄尊仙逝後，這間密室是只有你可以任意進出嗎？」
「理論上是這樣。系統只能識別出玄尊的直系血脈，於旁人而言根本無解。」
「原來如此，那這樣就怪了……」
「怎麽？」
「奉天，你聽我說，真的好奇怪啊！地冥是怎麽在玄尊去世後進入封閉的密室的？雖說他是由玄尊創造而出，從關系上來說算是你的弟弟。可血元造生用的是我的血元，總不會我身上也有玄尊部分血脈吧！」
——那一剎那，腦海中有什麽東西雪亮如電嗖然連成直線，流星般一閃而過，連帶著原本混亂糾纏的思路也緊跟著清晰不少。
原來如此……
居然是這樣……
隨著蟄伏的暗線浮上臺面，拼圖始終欠缺的最後一片躍然眼前，然而拼湊出的卻是此前從未想過的駭然圖畫。
「奉天，」收斂起平日滿不在乎的悠哉閑散，此刻玉逍遙面上的嚴肅神情，甚至連帶周遭空氣都為之一凝，「之後我再跟你解釋，現在得盡快聯系上倚情天。我需要最遲在這兩天跟地冥一談。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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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樓發表於: 2024-05-25 10:0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也不知奇夢人究竟用了什麽法子，到底還是在得知玉逍遙想與自己壹見的消息後說服了倚情天同意，並在見面那天只身壹人前往了兩人約定好的咖啡館。
玻璃門將炙熱憋滯的暑氣隔絕在外，即便如此蟬鳴聲組成的浪潮也依舊隱約可聞。
憑窗而望，外界壹切在璨金日光的蹂躪下奇異的扭曲著，仿佛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油畫上的顏料塊，在以難以覺察的緩慢速度逐漸從畫布上溶解，崩壞。
與外面的炎熱相對比，充溢在咖啡館中涼爽的空氣則顯得格外舒適。
或許是為避暑，又或是周末的緣故，咖啡館中熙熙攘攘幾乎坐滿了客人。雖然吵鬧，可倘若要進行秘密談話，這種不管說什麽都會被嘈雜人聲淹沒，沒人在意的所在反倒正是個難得的好地方。
以壹個頗為隨性的動作翹起二郎腿，單手撐著腦袋斜靠在皮質沙發扶手上，奇夢人的目光從眼前將近吃完第二盤甜點的玉逍遙身上移開，噙著稀微笑意的瞳眸半瞇著，仿佛在搜索什麽壹般饒有興趣地掃過咖啡館中愉快交談的客人。
然而，用不了多久遊弋的視線便倏然停留在不遠處相隔兩個短方桌的茶座上，他盯著那邊望了片刻，旋即不做聲輕輕嘆出口氣。
——我就知道。
說好不跟來，結果還是放心不下。
倚情天，眩者就這麽不值得妳信任嗎？
分不清究竟是為掩人耳目，還是刻意想讓奇夢人註意到他的存在，倚情天今日的穿衣風格與平日截然不同。
淺色低領薄打底衫外套著短款休閑西裝，黑色貼身直筒褲襯得雙腿越發筆直修長，小半截手臂自挽起的袖口牛奶似地潑了出來，在略為昏暗的室內仿佛自內散發著幽微光芒。
然而那張面上的神情卻始終淡淡的。
不，與其說是這樣，不如說完全看不出他此刻正在想些什麽。
遮住大半張臉的墨鏡正對著他手中攤開來隨手翻看的雜誌，透過壹片黝黑，全然辨不明鏡片後視線的落處，人也仿佛只是湊巧路過，根本沒有留意到不遠處相談的奇夢人與玉逍遙。
可即便是被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奈何倚情天生的本就俊逸不凡，氣質更是清冷卓絕，這樣壹來非但沒能低調壹點，反而如同背著經紀人喬裝出逃與情人幽會的明星，不自知散發著魅力，吸引了咖啡館中不少好奇目光。
正在奇夢人支著腦袋饒有興味地看向倚情天的所在，欣賞那人難得壹見的行頭裝扮時，玉逍遙的話音又堪堪將他的註意力拉了回來，“要找妳還真是費勁，這麽快居然又換了處居所。有錢人的世界果然難懂啊。”
說這話時玉逍遙也不過猜測而已，即便被倚情天拴在身邊無法自由來去，但夢魘畢竟會自主移動，不會只出現在某個特定地區。既然要狩獵，這兩人便絕無可能長期待在同壹所在。而距離倚情天上次與君奉天見面已過去壹段時日，基於上述原由，地冥和倚情天離開原本居所的可能性便大大提高了。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在原本居所外奇夢人設下的氣息阻斷被破壞的第二天下午，兩人便打點好壹切，連夜開車去了奇夢人臨市郊外的別墅。
顧惜奇夢人大病初愈的孱弱軀體，壹路上旦凡遭遇夢魘。倚情天便會主動出手應戰，奇夢人則被倚情天近乎強迫的按在車裏限制了行動，除了做出擬態結界之外不被允許使用任何術式。
倚情天體術的強勁程度毋庸置疑，加上主動找上門來的夢魘數量雖多，實力卻大都在平均值以下，地冥原本這兩日術力消耗過度需要調養，便也樂得倚情天出手擺平順便幫他搜集夢魘氣息。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陣子夢魘實在多得過頭。
難說玉逍遙那邊是否也同樣有所遭遇。如此想來，他這次主動約自己見面除了窺見幾年前那件事的端倪，只怕也有很大概率想徹底了解夢魘以及針對夢魘的解決方式。
分明壹切都在按自己預想中的排布發展，然而事到如今反倒沒來由糾結起來。
讓倚情天牽扯其中已是不得已，該讓曙晨也壹並淌入這趟渾水嗎？
在內心暗暗思忖著，奇夢人面上仍是壹如既往的悠哉自得，他直起身，端起面前木質圓桌上的咖啡飲了壹口，隔著縹緲花白的霧氣，語氣中有種詼諧的調侃，“我可不是心安理得混吃混喝的人，總不能壹直賴在倚情天那裏。倒是沒想到妳會有主動找我的壹天，與我這樣的人廝混只怕會有辱天跡聲名。”
他看著咖啡杯中微弱晃動的深褐，銀杏葉般小巧濃密的睫隱去了眼中神光，稍壹停頓，又漫不經心補上句，“話又說回來，那些東西向來不入我眼，妳若沒錢吃飯，盡數折算成吃食給妳也未嘗不可。”
咖啡館面積不算大，倚情天坐在那又可說引人註目，更何況只隔了兩個桌子，那麽大個兒的人玉逍遙自然也看得清楚。雖說這是同倚情天背著奇夢人商定好的安排，可哪怕在那人眼皮底下地冥仍能別別扭扭跟自身示好，這反應也著實讓玉逍遙撓頭。
三言兩語摸不太準地冥多變的性情，玉逍遙不假思索，只把明晃晃的拒絕包裹在玩笑話的糖紙裏，輕飄飄拋了出來，“真大方啊。不過我現在每天吃飽喝足也不需要這些。奉天把我養的很好，還胖了幾圈，妳要不摸摸看？”
來自不遠處茶座的視線像是生出細密銀針刺在身上，然而終究是大庭廣眾，又隔著壹段距離，篤定以倚情天的教養必定不會在此時與自己清算，奇夢人非但沒能感到半點壓力，反而因著對方的在意，勾起些許惡劣的頑皮心思。
他漫不經心地掀掀眼皮，似笑非笑瞥玉逍遙壹眼，“算了吧，我可沒有低俗到對旁人的私事感興趣。”
話是這麽說，將咖啡杯放回桌上之後，奇夢人卻並未繼續以先前慵懶姿勢撐著腦袋靠回沙發扶手，反而將咖啡杯推到壹旁，調整坐姿探出身去挨近玉逍遙，半瞇的雙眼中神光閃爍，流轉過壹抹玩味笑意，“妳叫我出來不會就是為說這些的吧，真是有夠無聊。”
茶桌不大，倘若玉逍遙也同樣俯身過去便幾乎要與奇夢人貼到壹處。
說話間奇夢人若無其事地略微偏過腦袋，淺金發絲面紗似地覆在他的臉側，仿佛夜晚遺落的柔順月光，襯得面上笑意越發溫柔無害。
暗自以眼角余光觀察著倚情天所在的方向，那本時尚雜誌捏在他手中已有好半會兒沒翻過壹頁。這會兒隔著墨鏡雖看不清視線落處，手上卻是攥得紙頁都皺了起來。
壹種微妙也奇異的滿足感在剎那間花火般爆竄開來填滿了胸臆，奇夢人心下暗自發笑，只是淡淡壹瞥便又將視線拉回到玉逍遙身上。
“開什麽玩笑，我很忙的好吧，妳以為我想見妳嗎？”裝作不曾留意到眼前人的小動作，玉逍遙撇撇嘴不怎麽愉快的咕噥了句，他表達自身感情並非地冥那般拐彎抹角，言語中摻雜的無奈自然也沒什麽遮掩。
真要說來，他對地冥的感情可謂相當復雜，除開關切、憐惜，同時也有戒備與警惕。
雖說見不到地冥時很是擔憂想念，可當真見到了，這種時刻需要提防算計，揣測對方心意的相處方式，卻又哪哪都讓人不自在。
果然，即便是換了個溫軟純良的殼子，自己也還是跟他合不來。
也不知當年可愛乖巧的小十七怎麽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如同數九臘月的霜雪中綻放的玫瑰，豎起壹身銳利尖刺，盡數隔絕身邊親近之人的溫暖關切，只余寒風瑟瑟將壹顆鮮活跳動的心也結做冰渣。
當真是造化弄人。
玉逍遙在內心無聲嘆出口氣，收藏起復雜心緒，轉而又繼續道，“算了，先說正事。”說話間玉逍遙隨手挪過壹旁裝芭菲的矮腳杯，用銅制小勺蒯下最上頭的冰激淩塞進嘴裏。
清澈瞳眸雖是盯著奇夢人的方向，但或許是咬著勺子前端口齒不清的緣故，接下來的威脅話語聽上去全無預想中的震懾，“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先聽妳主動說明迄今為止的壹切。不然待會兒被我揭穿，妳會很沒面子。”
擺出好整以暇的姿態定定盯著玉逍遙的眼睛，從紫羅蘭澄澈的雙眸中辯不明對方內心的模樣。奇夢人就這樣看了玉逍遙片刻，隨即微弱上揚的嘴角牽出淺淡弧度，驀地嗤笑壹聲，“妳要我說，我就非要說嗎？我看妳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解。”
說話間他頗為閑適地再次將手伸向咖啡杯，可還沒等指尖挨到杯子表面被咖啡捂得溫熱的瓷，那只手的腕子就措不及防被玉逍遙攥在掌中順勢往前壹拉，整個人便被拽得傾過身去，險些要撲在桌上。
杯中的咖啡在桌面壹瞬劇烈晃動下碰撞著杯壁搖擺不定，有那麽壹兩滴沖破束縛潑灑而出，在綴著素雅花紋的咖啡碟上落下點點深褐痕跡。
余光瞥見倚情天不知何時撇下雜誌往這邊轉過了頭，壹手扶著自筆挺鼻梁上滑下半截的墨鏡，紫水晶般漂亮的眼瞳就這樣從鏡片上方冷冷盯視著這邊，左手掌心按在茶座扶手，看樣子隨時都要起身往這邊來，卻仿佛仍想繼續觀察情況，耐著性子坐在原處。
奇夢人心下壹驚，下意識想將手臂抽回，無奈他愈是掙紮，玉逍遙反倒將那只手臂扣得愈緊。
但見相對的兩人面上笑意溫和輕淺，仿佛不過敘舊時的情不自禁氣氛絕佳，只身上暗自發力誰也不肯相讓，竟壹時僵持在那裏。
“好啊。”玉逍遙輕笑著低語，說著又故意加重幾分語氣，然而即便如此卻依舊像是在與眼前人開壹場玩笑，瀟灑隨性，“給妳機會不中用，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攥在腕上的手與同眼前人如此接近的距離，是年少時被磋磨到精疲力盡的夢中無果的期盼。然而意外的是，多年後，較之欣喜，最先湧上的竟是沒來由的心慌。
直到這股浪潮攜摧枯拉朽之勢化作白玉珠拍碎在岸邊，奇夢人方才後知後覺回過味兒來。
知曉玉逍遙不會輕易松手，他也不想平白耗費氣力，不再做無謂掙紮，堪堪維系著冷定，奇夢人斜眼瞥過玉逍遙悠悠笑道，“在旁人看來，妳我果真是親密非常，這麽曖昧不清的場面，莫非妳真正對眩者動過什麽心思？可惜了，眼下君奉天不在場，倒是錯過壹場好戲。”
“呸呸呸，動什麽心思？誰跟妳曖昧不清了？我拉著同修敘舊有什麽問題嗎？”玉逍遙無辜地眨眨眼，對奇夢人的話不置可否，純粹坦然的語氣很是莫名其妙，壹連三問銳利而直接，不著痕跡與奇夢人劃清界限，“要我說，奉天不僅不會在意，他還巴不得我跟妳盡釋前嫌兄友弟恭。至於妳剛才說的，誰在意誰清楚，我可不知道。”
地冥面皮雖薄，但過往單方面被玉逍遙拒絕三連的情況也並不在少數。許是早已習慣又或是不抱什麽希望，起先並沒什麽反應，只是最後那句話聽來倒像是放壞的葡萄酒，越品越不對味。壹通操作下來不僅噎得能言善辯的唇舌難發壹語，更是讓奇夢人的臉直接紅到了耳尖。
將約見地點選在這樣喧鬧的場所此刻反成失策，玉逍遙似乎算準奇夢人不願引人註目，搞不出什麽大動靜，嘴角牽出的笑也越發有種惡作劇得逞的得意。
氣勢上輸了壹節，再加上失言的懊悔，奇夢人又氣又惱，卻偏偏拿玉逍遙無法，於是便沈沈呼出壹口氣，笑瞇瞇盯著他咬牙道，“即然如此厭惡眩者，不如放手。”
——我又什麽時候說厭惡妳了？真是無法溝通，莫名其妙。
玉逍遙心下腹誹，納悶為何這人總要曲解自己的話意。不過他也不打算解釋，不管怎麽說，也不能在此時跟地冥鬧得不歡而散。
“放開妳可以，但接下來的問題妳可要好好回答，不許說謊，也不許蒙混過去。”玉逍遙壹瞬不瞬瞅著近在咫尺的人，手上力度不但沒有松懈分毫，甚至還變本加厲的偏過腦袋，貼在奇夢人耳側用僅有兩人聽聞的話音威脅，“妳也不想，讓倚情天誤會什麽吧。”
真要說起來，玉逍遙心裏也虛的很，再怎麽說倚情天還在盯著這邊，聽說那人對外人格外冷漠無情，就算自己搬出事先說好的“試探地冥真心，和靠著這種方式威脅與地冥談條件”這兩個堂堂正正的理由，倚情天會不會相信另說，搞不好打翻的醋壇子還會連累到十七。
不過就算正經詢問，以地冥那彎扭性子也不會實話實說，到頭來還不如像現在這般用些手段強行撬開他的嘴省事的多。
壹念及此，雖說讓倚情天坐在附近是玉逍遙的主意，可事到如今，他還是不禁在內心祈禱芭菲上的冰激淩化得慢點的同時，又在心願清單裏加上了‘倚情天可千萬不要在事情談妥前沈不住氣沖過來’這條。
“玉逍遙妳！”
玉逍遙把話說的足夠明白，即便不怎麽思索也能猜出對方這樣做的用意所在。奇夢人並不清楚玉逍遙對事情究竟了解到了何種地步，可除開表面上跟倚情天交代的那些，余下的幾乎盡是不能讓那人知曉的內容。
很快便意識到將焦躁情緒流於表面根本於事無益，奇夢人再次往倚情天的方向瞥上壹眼，沈下性子，定定對上了玉逍遙的視線，“要談條件，先放手再說。”
“總得要個保證才行，畢竟是跟妳做交易，我可不敢含糊。”擺出副遊刃有余的模樣，玉逍遙揚揚下巴示意奇夢人往倚情天那邊望過去，“倚情天好像馬上就要過來了，妳隱藏的事如果被他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我可不敢保證。”
垂落的眼簾上長睫扇面似地刷下，遮蔽了眼中晦昧神光，如同是在內心權衡計算利弊，奇夢人沈默著，沈吟了兩三秒才再度開口。神色誠然不悅，卻好歹算是應了下來，“好，我答應妳。”
“答應什麽？”
“嘖，接下來的話不會有半句虛言。”
“早這樣不好嗎？真是的，我冰激淩都要化了。”奇夢人話音還未完全落定，得了保證的玉逍遙便急急地松了手，沿著冰激淩表面融化的軌跡飛快蒯了兩勺。
好險，要是地冥不吃這壹套，繼續跟他這麽磨下去，等上面的冰激淩球完全化開，口感可就全然不同了。
雖說是地冥出的錢，但傻子才會平白浪費這麽好吃的甜品。
似乎是看那邊兩人拉開了距離，倚情天又盯著奇夢人瞅了會兒這才轉回頭去，悻悻地拎起桌上的雜誌，仿佛先前無事發生，胡亂翻到壹頁自顧自看了起來。
玉逍遙瞥眼倚情天，又就著奇夢人像是突然吃到什麽怪味食物的別扭表情鏟起半塊草莓塞進嘴裏，不禁起了幾分頑皮心思。
先前君奉天說奇夢人身體虛弱，他也對此很是擔憂，但這次見面，眼前人身形雖仍是孱弱瘦削，連帶那腕子也細瘦的像是稍壹用力便可輕易折斷。然而面色卻比起想象中要紅潤許多，可見這些時日倚情天將他照顧的相當不錯。
“真意外，如果是從前的妳，恐怕根本不會理會旁人如何作想，想不到妳居然這麽在意倚情天。”忍不住拿方才的事情打趣，玉逍遙咋了幾聲舌，露出壹副兄長看到不開竅的弟弟終於有壹天情竇初開的表情，頗為欣慰地嘆了聲，“十七有了心上人，天哥哥很欣慰。”
明知是套，還是不得已自己將繩索系到身上，奇夢人的心情可謂糟糕到了極點。
末日十七原本就不是好脾氣的人，這會兒自然也就掛不住那份屬於奇夢人的溫柔，沒什麽好氣的刺了句，“廢話少說，想不到堂堂天跡竟也會用這麽卑鄙無恥的伎倆，裝瘋賣傻已經滿足不了妳了嗎？”
玉逍遙豎起手上金色長柄銅勺晃了晃，對奇夢人的慍怒視而不見，帶著無所謂的悠閑表情口中振振有詞，“卑鄙無恥也分人。更何況吃壹塹長壹智，在妳這裏又不是沒吃過虧。我可不是奉天，要從欺詐師嘴裏套出點真東西，不用上點手段怎麽行。”
這話雖然有點火上澆油的味道，但卻句句在理，奇夢人被玉逍遙噎得徹底，壹時無法反駁，便也只能冷哼壹聲沈默下去。
“是說，不可以換無神論出來嗎？分明是這麽溫柔的模樣，脾氣還是這麽糟糕，妳平時跟倚情天在壹起的時候也這樣嗎？想不到倚情天性格居然這麽好。”
奇夢人聞言抿了抿唇別過頭去，仍是保持著緘默態度，不打算跟玉逍遙說壹句話。低垂的眼簾下，視線落向了不遠處的地板，目光冷冷的，那模樣像極壹只鬧脾氣的炸毛貓咪，倘若要繼續招惹，少不得要被豎起的銳利齒爪傷到。
玉逍遙見他如此，也不覺如何尷尬，隔了片刻，又自顧自嘟囔著，“不換就不換，反正對著自己的臉說話，怎麽想都還是怪怪的。”
在這之後很長時間，兩人都未再說壹句話。近乎被嘈雜人聲蓋過的古典樂悠揚曲調流淌充溢在咖啡館中的每個角落，玉逍遙時不時瞥眼跟前不言不語，揣著莫測心思不知要沈默到幾時的奇夢人，悠哉悠哉解決掉了矮腳杯中的芭菲，將空杯隨手壹推，與桌上堆疊的空盤放在壹處，這才端正起態度，收斂玩笑神色。
“那麽。言歸正傳。在揭開真相之前，我有問題要問妳。”用紙巾擦掉唇邊沾著的奶油，同時擡眼定定望向眼前人，玉逍遙不疾不徐，以波瀾不驚的輕緩語氣這般說道。
“妳究竟，是哪個時間段。又或者，是從哪個平行世界來到這裏的地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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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樓發表於: 2024-06-01 16:3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叮鈴。
挂在窗沿上的古樸銅制風鈴折返璨金天光，晃動著發出壹聲輕響，空靈音色與占據暑熱空氣的吵鬧蟬鳴格格不入，撞在被日陽烘烤炙熱的玻璃窗上，融不進室內的薄明微暗。
有那麽壹瞬悠揚舒緩的樂曲與周遭嘈雜私語的人語仿佛被放大了數倍。奇夢人不知何時已然恢複了壹貫的平靜，他的臉上浮著似有若無的淺淡笑意，端起瓷碟和咖啡杯啜飲了壹口。
長睫掩蔽下的眼神有如面具難以捉摸，碧色眼瞳沈著幽微光芒，透著涼意，攝人心魄。也不知是否是昏暗光影帶來的錯覺，肉眼可見冷了下來。
“不得不說真是有趣的論調，”半晌，他掀掀眼皮往玉逍遙的方向望了過去，自微啓紅唇間漏泄的話音與起初的悠然並無不同，“看來跟君奉天相處這些年倒讓妳的想象力更加豐富了。”
倘若換做壹般人，分明已將話說得那麽直白，眼前人卻始終是不爲所動的鎮定，沒准會懷疑自己原先的推論。只不過玉逍遙實在太了解地冥，並未被他唬住，反倒抛出話來吊足了胃口，“不想回答也沒關系，但妳難道不好奇我跟奉天這段時日，根據妳刻意留下的線索都查到什麽了？”
“哦？”頗爲配合的擺出聽故事的悠閑架勢好整以暇，奇夢人飒然壹笑，撐著腦袋倚靠在沙發靠背上微微眯起了眼睛，“說說看。”
“不知上次奉天跟倚情天見面時相談的內容，倚情天回去之後有沒有告知妳。”說話間玉逍遙將桌角夾著印有菜單卡紙的小立牌擺正，目光又漫不經心在上面掃過壹圈，輕緩語氣並沒有討論正經話題的嚴肅，在不知情人看去，更像是友人間的無聊閑話。
奇夢人對玉逍遙的話不置可否，只默契按下桌角點餐鈴喚來店員，替換掉玉逍遙眼前空盤的同時，循著玉逍遙的喜好追加了幾樣飲料和甜點。隨即又以先前慵懶從容的姿態靠回原處，微弱上揚的嘴角禽著似笑非笑的弧度，半開半阖的眼卻宛如化不開的霜雪，凝著看穿壹切的冷意。
即便沒能自對方口中得到答複，玉逍遙也並不感到窘迫，自顧自繼續接著方才的話頭說了下去，“我想應該是沒有吧。他跟奉天關系說不上好，甚至疏離。倘若想要探問些什麽分明直接問妳會更好，可卻甯願去找奉天。”
說到此處，話音微妙壹頓，玉逍遙掀掀眼簾徑自對上了奇夢人凝視他的目光，“除了他那樣在乎妳，妳若不想說，他也不願強逼妳，硬要聽妳交代因果的關系之外。我想，最重要的是，如果我猜的沒錯，他恐怕並不肯太相信妳吧。”
言語如同銳利鋒刃，直接且沒有半點緩沖余地，直直紮入了心窩。人類原本就是趨吉避凶的生物，就算再如何愛的深切，只要遭受過壹次刻骨銘心的欺騙，不信任的種子便自此深種，被欺騙的過往會永遠纏繞在兩人之間，直到關系徹底終結。
末日十七本就清楚倚情天潛意識裏或許並不如何信他，至今爲止說服倚情天接受種種不合常理的疑惑與矛盾的，也不過是那個人對他無解的深情罷了。
至于末日十七自身則是造成這種結果的根本元凶。然
而分明是這種自己心知肚明的事情，壹旦由旁人血淋淋揭破，失落感卻仍是帶著物質的重量貫穿胸口，伴著心髒每壹次的跳動，牽帶出難以言說的沈悶疼痛。
玉逍遙見他眼中神光不易察覺壹黯，內心不覺無奈歎出口氣，面上卻只當沒能注意到奇夢人刹那間的神色變化，自顧自繼續說了下去，“不過無所謂，反正倚情天的壹舉壹動妳心裏都有數，那麽我就直說正題了。
奉天曾在玄尊留下的密室的火盆裏找到過幾頁沒有被充分燃燒的古籍，上面記載的是有關夢魇的壹些內容，由于焚燒加上年代久遠的緣故多處內容已不可考，余下的不過壹些不成句的只言片語。”
邊說著，玉逍遙邊觀察奇夢人的表情。可那人卻始終神情平淡的品鑒著咖啡，軟睫低垂靜靜覆在揣著莫測心思的眸，將壹縷隱約，似笑非笑的光藏進沈積在眼底，色澤濃郁的碧色之後。
感知到玉逍遙的視線，他這才不慌不忙掀掀眼簾與眼前人目光相對，隨即微微笑了笑。
那表情在咖啡館昏黃暧昧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奇妙，好像根本事不關己，只如同偶然間在劇院碰到壹出從未看過，卻又極爲有趣的戲目，對劇情的發展充滿了好奇。
末日十七心思深沈，原本玉逍遙就不怎麽期待他會對自己這番開場白，甚至是整個分析推測做出什麽反應。
恰逢店員推著送餐車將奇夢人方才所點的甜品與飲料端上，玉逍遙也就暫時收斂了話頭，等到店員離開，這才從擠擠挨挨幾乎是鋪了整張桌子的甜點裏就近挑了盤戚風蛋糕卷，邊吃邊兀自接著方才話頭說道，“我曾經以爲燒掉裝古籍盒子的人是妳，那狀態簡直就像是刻意留下供人探索的痕迹。
可後來在跟倚情天通話之後卻越想越是不對。奉天母親的存在，在仙門中是不能被提到的禁忌，甚至就連奉天都始終以爲玄尊對魙天下無情。但就算是這樣，玄尊還是將他與魙天下的合照夾在魔導書裏，光明正大擺上了密室的書架。
玄尊個性謹慎，思慮更是周詳，沒道理會在這種事情上含糊大意。所以我想，”說到此處，玉逍遙將視線從眼前誘人甜品上移開，定定瞥了眼坐在他對面仍以先前那種氣定神閑的姿態喝著咖啡的人身上，“如果我猜的沒錯，就連妳，也沒有被玄尊允許可以自由出入密室，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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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樓發表於: 2024-06-01 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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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9樓(linnacy) 的帖子

老师写的情梦真的好好啊，真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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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樓發表於: 2024-06-01 1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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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03樓(李嘉桐) 的帖子

哇谢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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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105樓發表於: 2024-06-12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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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逍遙說話時，奇夢人一直眼簾低垂凝視著咖啡杯裏倒映出的，隨著深褐色液體微弱晃動而扭曲的自己的倒影。那抹柔和閑適的微笑從始至終都仿佛面具般掛在他的臉上，然而，此刻卻如同昏昧光影帶來的錯覺，表情黯淡了下來。

他沈默了會兒，拇指似是想要抹去方才遺留在咖啡杯上並不存在的唇紅，無意識地緩慢擦蹭過白瓷杯沿。再開口時，話音宛如從遙遠所在乘風飄來，混在清脆的風鈴聲中，透著難以言說的靜謐與寂寥，「是又如何？我終究沒有君奉天的幸運。」

藏在尾音中疲憊的倦怠，是舊日被嫉妒的烈焰焚灼過後的余燼中翻出的最後一點星火。

在曾經的末日十七看來，君奉天輕而易舉便擁有了自己夢寐以求，卻從來不曾奢望擁有的一切——父親的器重關愛，玉逍遙的青睞，甚至連同自身原本的存在都是為他承擔不幸使命的替代。

在末日十七用虛幻的夢影與想象中的溫暖努力填補內心痛苦的空洞，用滿身血腥與累累傷痕試圖喚得父親一聲稱贊，哪怕是站在玉逍遙的對立面也冀望著對方能多看他一眼的時候。

君奉天卻不僅背離了父親的期待，斷然離開雲海仙門，甚至還一度打算將玉逍遙推離身邊。

彼時的末日十七並不明白，終日做出郁郁寡歡模樣的那人分明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自己拼盡全力想要擁有的全部，究竟還有何不滿？

嫉妒的火光日以繼夜燒灼著，終究沸騰了血液蠶食了皮肉，將發絲映照成火光般艷烈的橘色，以永夜的身姿具象於世間，以至於連帶那人的存在都是那樣不可饒恕，那樣的令人感到憎惡。

可，那終究是過去了。

關住蝴蝶的籠子已然隨著命火燃盡化作飛灰，末日十七實在不清楚拖著這樣殘破虛弱的軀體究竟還能支撐多久。但余下偷來的這點時光，至少，他可以真切為自己活過一場。

到底並不會讀心，不明了對方心中所想，奇夢人的話讓玉逍遙隱隱感到有些不安，懷疑對方仍在執著著過去，不免有些怔楞，「十七號……你……」

若無其事以微弱幅度輕輕搖了搖頭，避過玉逍遙擔心目光，奇夢人喝著咖啡，垂首漫不經心的沖著杯中逐漸由破碎歸復原狀的自己的影笑笑，再開口時的話音平靜而輕柔，「不過現在也跟我無關了。」

說著他掀掀眼皮瞥眼玉逍遙，不著痕跡催促對方接著方才中斷的話頭繼續說下去，「繼續說吧，讓我聽聽你後面的推測。」

不遠處的茶座上，倚情天仍維持著先前的姿勢翻看著手中那本似乎永遠也看不完的時尚雜誌。桌上從始至終都未動過的可可已經冷了，雖殘留著余熱，卻終究再冒不出半點熱氣。

倚情天在看他，奇夢人是知道的。

即便不去特意關註，他也能感受到墨鏡遮擋下的視線落在身上的熱度。

那是單單只屬於他的，不再由旁人緣故，依附於陰霾下的牽扯羈絆。

玉逍遙又看了奇夢人一會兒，見他神色淡然，雖仍舊不可捉摸，但與幾年前的極端性格卻似全然不同，胸臆間沈沈墜著的東西才總算卸去重量。

「那我繼續說了。」到底還是正事要緊，不願繼續執著於個人感情，略一思忖整理著思緒，玉逍遙喝口氣泡水潤潤喉嚨，接著方才話頭繼續說了下去，「綜合上述情況，我的推測是，燒盒子那個時間段，可能出了什麽要緊的事情，致使玄尊沒來得及仔細確認，就直接將盒子連帶古籍一並拋入了火中。並且……」基於推測做出聯想，得出的那個最有可能的結論讓他的雙眼有如被陰霾蒙蔽的寶石不易察覺黯淡了下去。

他抿了抿唇，微妙停頓兩三秒，才又聲音低沈的開口說道，「並且，在這之後玄尊就再沒回去過密室……」

奇夢人本來正歪靠在沙發扶手上饒有興味的看他，聽到中途眼神忽的便是一黯。

終於還是無可避免的談到了這個讓曾經的末日十七哪怕豁出性命，也不欲玉逍遙想起的過往。

軟睫如蝶翼撲朔扇動著低垂下來，試圖遮掩碧瞳中閃過的不安與憶起過去發生之事時心頭陡然湧上的哀淒。但很快他便定下心神，又裝作若無其事端起咖啡飲了口，於是就連那點零星遺漏出去的痛楚神色也便再無蹤跡可循。

「如果我沒猜錯，這件事應該發生在我受邪氣影響，刺傷師尊的那段時間前後吧。」盯著氣泡水中不斷上升聚集在水面的細小氣泡，玉逍遙沈默了會兒，後來發出的聲音低沈下去，摻雜著在他身上難得一見的傷感情緒，「否則……倘若師尊還活著，是不可能不回去查看木盒燃燒的情況的。」

這是雲海仙門裏一段幾乎不為人知的舊事。

多年前玉逍遙斬殺了前來雲海仙門滋事攪擾的邪祟，卻也因此邪氣入體，時日一長竟隱隱有入魔之態。

後來九天玄尊得知此事，打算封印玉逍遙體內的邪氣，卻在過程中出現意外被神智不清的玉逍遙一劍刺傷。

混亂中玄尊也只得強行吸出玉逍遙體內的邪氣，強撐最後一口氣與末日十七交代完後事便自此仙逝。

如果說，有什麽原因導致向來謹慎的玄尊在燃燒木盒時行事匆忙，甚至都沒能仔細確認過木盒燃燒的情況。那也只可能是在得知玉逍遙情況越發不對，打算暗中施救的時候了。

沈在杯底堆疊的冰塊融化開來，裹纏著數不清未及上升的氣泡，歪斜滾到一旁，撞到杯壁發出的微弱聲響淹沒在嘈雜人聲與時有時無的悠揚樂聲中。

玉逍遙掀掀眼皮瞥了眼奇夢人，明顯這人前一秒還在關切望他，此時措不及防與他視線相觸，瞳孔也不過幾不可查的微弱震顫，隨即便好似無動於衷的緩慢垂下眼簾，右手食指仿佛是合著咖啡館中背景音樂的旋律，有一下沒一下在翹起那條腿的膝蓋上敲擊著，再自然不過的轉開了視線。

雖說刺傷九天玄尊時玉逍遙實在處於被爆發的邪氣操控，意識不清的狀態。但那一劍終歸是造成了玄尊的身亡。

撇開玉逍遙早已在內心沈積多年的自責不談，末日十七此時同樣也是惴惴不安。即便是年少時遙不可及的夢，於他而言玉逍遙也仍是照亮他生命裏漫無邊際黑暗的一束晨光，哪怕是舍棄過往重生的現在，末日十七也依舊不希望玉逍遙會因為這件事而過於難受。

仿佛是從那雙眼中閃瞬即逝的晦昧神光裏讀懂了奇夢人的想法，玉逍遙調整著心情呼出口綿長氣息，隨後又恢復成往常悠閑姿態，若無其事簡單將方才話頭一語帶過，「不說話就當是默認了，那我繼續。」

緊接著，還沒等奇夢人來得及對他的話做出反應，又自顧自說了下去，「玄尊密室的大門在玄尊仙逝之後，就只有仙門直系繼承人才能開啟，其余人等就算誤觸警報也無法關閉警鈴聲響。

而創造你的人雖是玄尊，可血元造生時使用的是我的血元，照理來說你理應也同旁人一樣沒有開啟密室大門的資格。然而從你再次出現後的所作所為來看，你分明知曉密室中古籍裏的內容，這點可謂相當奇怪。」

「哦？」有如霾雲散去後露出的朦朧月輪，那種讓人捉摸不透的閑適表情又再度回到了奇夢人臉上。瞅準玉逍遙分析停頓的空隙，他挑挑眉，語調上揚發出了一個帶著些微妙挑釁意味的單音，「你如何不去想，或許帝父曾給眩者看過其中內容？」

「我也曾考慮過是否玄尊曾在某個時刻私下裏給你看過古籍內容這件事的可能，但這種解釋似乎站不住腳。

一來，倘若真是如此，那玄尊就沒有毀掉古籍的必要。

這二來嘛，」說到此處，玉逍遙直起身靠在沙發靠背上，輕輕嘆了口氣侃侃而談，「關於夢魘，放置不管顯然會危害甚巨。然而即便是仙門中人，直到如今也對這類魔物的存在依舊一知半解，甚至要靠都市傳說這種近乎荒謬的形式來了解。

要按玄尊後來的處世風格，怎麽也該將明面上可能會出現夢魘的事情告知門人，背地裏的臟活暗地裏交給你處理才對。沒道理像現在這樣被動的毫無準備，明裏暗裏的工作都壓在你一人身上。」

這番話說得再直白不過，奇夢人聽罷，也只是無所謂的笑笑，「照你這麽說，那可真是奇怪不是嗎？」他將咖啡杯放在桌上，隨後半瞇起雙眼，有些慵懶地繼續斜靠在沙發扶手上，再開口時語調悠緩，態度輕漫的宛如只是在討論一件與己無關的瑣事，「畢竟，眩者從未進入那間密室。說不定，一切都只是巧合……」

只不過，尾音尚未落定，便被玉逍遙稍稍提高音量搶白，接過了話頭，「不，你進去過！」

他的語氣中有種異乎尋常的篤定。

「而且，如果我猜得沒錯，你進入密室的時機，準切來說，多半該是在某個時間點裏，密室的安保系統連帶大門一並被我破壞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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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樓發表於: 2024-07-09 0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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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玉逍遙語氣中的自信讓奇夢人發出了一聲嘲弄輕笑。再開口時，自那雙紅唇間漏泄的聲音雖是溫和輕緩如舊，然而不知為何，聽上去總有種像是在陰陽怪氣的諷刺感，「既然你如此肯定，那麽眩者願聞其詳。」
敲擊耳膜的話音中混雜著的再熟悉不過的挑釁意味讓玉逍遙在內心無奈的嘆了口氣。
有時候玉逍遙倒真不好說地冥這個人究竟是城府深沈讓人難以揣測，還是在弄清他的一系列行為模式之後，日常相處時的心理活動好懂的簡直能夠一眼看穿。
就譬如現在，眼前人如刺猬般將全身的刺豎起擺出的防禦姿態，反倒更是從側面印證了這番推論。
微弱上揚的弧度浮上嘴角，玉逍遙想了想，把氣泡水和裝甜食的盤子推到一邊，上身微微前傾，雙手十指交叉著置於桌上，隨即一瞬不瞬盯著奇夢人看了起來，「想必你應該知道，倚情天曾跟我通過電話，告訴我了一些，」話音微妙停頓一刻，像是在觀察奇夢人的反應，接下來的話語被玉逍遙刻意放緩了語速，「他在遇到你之後的夢中所見。」
果然，在聽到後半句之後，那宛如面具般盤踞著的優雅閑適與事不關己的漫不經心終於還是起了裂痕。
顯然有些不悅，奇夢人左邊的眉毛條件反射般微弱挑動了一下，與此同時，那雙漂亮碧瞳中亦閃動著凜冽森寒的光亮，仿佛一場突如其來的風雪，撲滅了僅存的溫暖熱度。
「不是你這是什麽表情？」將奇夢人的表情變化看在眼中，玉逍遙頗感困惑地一面打量他，一面用食指磨蹭著自己的下巴，裝模作樣思索一番，才恍然大悟的眼前一亮，「哦，我知道了，他肯定又沒告訴你！」
說話間玉逍遙偏過腦袋試圖去看奇夢人那雙低垂眼眸裏被他隱蔽的光。覺察到對方的意圖，奶金長睫蝶翼般輕輕扇動了兩下，陰影覆蓋下的碧色亦如同被微風拂過的湖面晃動著，不動聲色在眼眶中滑開去，避開玉逍遙追尋的目光，將視線落在別處。
那一瞬間，玉逍遙似乎有些理解倚情天了——地冥很會投其所好，雖說哪怕不以奇夢人的面目出現，按倚情天的癡情程度也依舊會有很大概率對他念念不忘。可眼前這脆弱無辜的形象顯然更能激發旁人的保護欲，就如同現在，分明不知揣著什麽心思，但那神情中硬是有種莫名的委屈憂郁。
仔細想來，就算倚情天多年前被他狠狠欺騙，傷害過感情，再見面時對地冥也仍是關切疼惜備至，甚至言談間似乎從未打算針對過去之事向這人追討清算，大概是真的很吃這一套吧。
「是說倚情天也真是奇怪，又是擔心在乎，甚至連想要質問你都小心翼翼。又是這般防著你，哪怕發現了什麽也不肯跟你說。他分明不是那種心思特別深沈的人，我還以為他已經告訴你了。」繼續逗弄著眼前人，玉逍遙刻意加重語氣嘆了聲，「可憐哦，看來平時沒少被你的惡劣手段玩弄於股掌。」
即便這些時日將倚情天不經意間表現出的提防看在眼中，然而那人分明口口聲聲說著心悅喜歡，自己費勁手段想撬開他口聽到的答案，他卻背著自己如此輕易的就告知給了幾乎是與那人毫無交際的玉逍遙。
被巨大反差感造成的落差措不及防狠狠襲擊，再開口時奇夢人的聲音亦是冷了下來，聽不出什麽情緒，「玉逍遙，你如果不想繼續談，可以選擇不說話。」
眼看這只別扭的貓咪又要被自己逗得炸毛，玉逍遙連忙收斂玩笑神氣哄他，「好好好，別生氣別生氣，開個玩笑。他不願跟你講，還不是因為摸不定你的心思？誰知道你會不會自作主張又做出什麽事來。不過，話都說到這了，再賣關子就不禮貌了，不如就讓我告訴你，我那天跟他電話裏的談話內容吧。」
彌漫著咖啡與甜點香氣的空氣裏飄來一聲不屑一顧的冷哼，玉逍遙沒如何去在意，只是用著不慍不火的語氣繼續將話說了下去，「他跟我提到了關於夢的事情。」
「夢？」無意識重復著玉逍遙話裏的關鍵字眼，奇夢人端起咖啡杯的手停滯在中途，嗅著縈在鼻尖咖啡特有的醇香陷入了思忖。
——果然，如自己猜測那般，上次倚情天被噩夢魘住時，那樣子應該是「想起」了什麽。
為了能更好的說明接下來的事情，讓奇夢人了解倚情天在玉逍遙威逼利誘下所訴說的那幾場夢境的內容可謂是至關重要。
原本這事只有倚情天清楚，不跟地冥講自然也是怕他會做出什麽事情，影響這段記憶的真實性。可現在多了一個人知道，也就少了一分顧慮。
雖說地冥的盤算裏其中一條估計就是打算借玉逍遙之手搞清楚倚情天隱瞞他的事情。不過這倒也無妨，既然地冥刻意留了線頭以供自己和奉天追查，那麽便該想到他和奉天這一層，此時再去抹掉或覆蓋倚情天的記憶倒顯得多此一舉。
於是，玉逍遙略一思索，簡單組織了一下語言，幹脆把倚情天在與他通話時敘述的事情講給了眼前人聽。
「他口中描述的這個地點，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雖說打從一開始就沒怎麽期待奇夢人會老實回答，玉逍遙還是在將情況說明後煞有介事地問出了口，「分明像是在雲海仙門，卻又好像不在，至少沒有人在雲海仙門見過布置完全一致的房間。」
說到此處，玉逍遙有意停頓了片刻，似是打算觀察眼前人的反應。但見奇夢人只是掀掀眼皮瞅他一眼，並不多言，便也沒再繼續遲疑，徑自接著方才話頭說了下去，「雖說靠夢境追尋著實有些荒唐，以往雲海仙門處理事件的卷宗當中，與噩夢相關的委托也占了多數，根本數不勝數，只不過其中多數都是來自委托人的幻想。
可我並不認為倚情天的心理狀態會脆弱到只因為幾場虛無幻夢就無緣無故懷疑你的地步，這背後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況且這幾場夢，甚至幻覺間甚至有一定邏輯性關聯，於是基於這兩點，我便打算在仙門中尋找這處所在。
也托我跟奉天年少時胡作非為的福，仙門裏的每個地方我跟他基本都去過，可唯獨有一處是我至今都從未涉足過的。」稍作停頓，賣了個關子，玉逍遙定定凝視著奇夢人那雙被薄霧覆蓋看不清情緒的眼眸，窺探著那雙瞳中細微的感情變化，語聲沈靜而自信的給出了答案，「那便是玄尊的密室。」
奇夢人倒也毫不避諱，依舊是保持著似笑非笑令人琢磨不透的柔和，徑自迎上了玉逍遙的視線，心思遮擋在偽裝的面具之後，藏的滴水不露，「倚情天執著於眩者也並非一日兩日，而夢境則反應著人潛意識裏平日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欲求。他一心只在眩者身上，卻又覺得眩者的心難以掌控。這樣一想，難道你不覺得他會頻繁夢到眩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
反駁得有理有據，然而即便如此也根本不足以動搖玉逍遙的推論，他輕輕嘆了口氣，也不知是在感慨事情後續發展的走向，還是在為事到如今地冥仍在嘴硬這件事感到無奈。
「或許當真如你所說吧。不過種種巧合疊加在一起，就會無可避免的導向必然的結局。」說著他回過身去，從一旁的背包裏拿出了那本原本該在玄尊密室裏塵封的«實用術陣魔法»，輕輕拍了拍印著燙金花紋的黑色封面，「這就是你口中所謂幻夢，實際真實存在的證據之一。」
碧色瞳眸在眼眶中細微轉動著，心思莫名瞥了眼玉逍遙放在桌上的東西。下一秒，奇夢人滿不在乎的嗤笑便混雜在風鈴聲中響了起來，「只是一本舊式魔法書，這種二手舊書店隨處可見的東西，又能說明什麽？」
「魔法來源於人類自身的想象，想象又基於現實中的所見所聞，亦或是無意間自外界接收的訊息。也就是說，無論如何，哪怕是想象力再如何豐富的人類都無法憑空去想象一件自己從未有過任何接觸，甚至從未有所耳聞的事情。」
玉逍遙的話音頓了頓，隨即又意有所指的拍了拍那本書，清澈紫瞳中色澤漸漸沈澱深邃，流轉過一抹復雜神色，「我這樣說，想必你已經明白了吧。」
奇夢人看了眼桌上那本書，沒有說話，心下卻已了悟再做辯解已無濟於事，他的心思向來便重，隱藏慣了，面上也就不顯了。只是似笑非笑瞥一眼玉逍遙，期待著他繼續說下去，將自己心底藏著的秘密徹底翻出，自己也好與他商論接下來的事情。
「這本書，在這個世界裏，是在你出於莫名其妙的原因身亡後，奉天為調查你的死因，重返雲海仙門時，從玄尊的密室裏帶出來的……」眼睛一眨不眨凝視著奇夢人的神色變化，玉逍遙緊接著繼續說出了他的推測。
君奉天那時對雲海仙門少主的身份極為抵觸，若不是由於地冥出了事，他四處找尋線索一無所獲，才總算下定決心進密室探查，恐怕還會一直待在昊正五道做他的法儒尊駕。
可話又說回頭，倘若當時地冥並未出事，雲海仙門一切如常，君奉天還會選擇進入玄尊的密室查看嗎？
自然也可能會有促使他必須這樣做的情況發生，不過既然密室的安保系統只認玄尊的直系繼承人，以君奉天的想法與性格而言，會打開密室的幾率將會大大降低。
也就是說，哪怕後來玄尊那間密室會永遠封閉下去也是很有可能的。
只不過。
前提是，沒有玉逍遙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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