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20 苍云渡【燕羽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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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n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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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 羽人非獍愁落暗塵燕歸人
王道: 羽艷愁憐燕西朱九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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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6-08-20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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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0 苍云渡【燕羽愁】

【继续暗黑，黄暴，虐身又虐心。反正楼主就是没节操啦！】
五年前，石甬匣道
天泣遇上了神叹
羽人非獍遇上了燕归人
羽人非獍，刀是神刀，人是刀神
燕归人，身经百战曾百胜，是称中原战神
刀戟会，羽燕决
那一战过后，羽人非獍败。白衣单膝跪地，甘愿踏入燕归人所在的苍云山。之后二人并肩，共同征服武林大小林立的派系，隐隐有一统天下之势。
神叹与天泣联手，征服各方。三年前堪魔，两年前斩龙。
啸阳谷、罪恶坑……
多少土地被这二人踏平。
苍云山上，白衣与褐衣站在山巅远望，他们身后，是数不尽的万里江河。
武林中人提起苍云山，就想起那位中原战神与刀神。
不是凡人，当然要冠以神名。
后人将他们并称为——刀戟。
故事，开始于刀戟相会的五年后。
那一天，立秋。
燕归人率领手下踏平定幽巢，擒拿大东家贾命公，诛灭其中各杀手上百人。
那一战，神刀羽人非獍并未参与。彼时他正在据此百里之遥的落下孤灯，拉着一口胡琴，聆听风雪中，天地间那一抹悲凉的颤音，然后一切皆无。
那一天，燕归人看见了愁落暗尘。他和其他落魄的杀手一样，双手反剪在背后用锁链牢牢拴住。低着头，看起来一点也不醒目。
可燕归人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因为就在他的目光扫视那群俘虏时，他一瞬间产生了错觉。
他以为，自己在里面看到了羽人！
事实上那当然不可能是羽人，羽人总爱穿白衣，清瘦又挺拔，而且看起来相当文雅。
而那个他一眼错认为羽人的青年，却穿着一身半新不旧棕衣，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身后，走路的时候微微低着头，看起来十分落魄的模样。
他忍不住让那队人停下来，然后走近细看。
“你叫什么名字？”燕归人走近棕衣杀手的身边，柔和的问道。
棕衣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闭上眼睛缓慢思考了一阵，犹豫着，像是不情愿般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愁落暗尘！”
燕归人骤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问：“愁落暗尘？你就是那位天下第一的暗器高手？”
愁落苦笑一声，勉强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燕归人忽然有了兴致，勾眉一笑：“解开他的束缚。”
豁然回身，长戟在手，燕归人冲着愁落得意挑眉：“一向听闻幽燕第一杀手，一手暗器神乎其技，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燕归人有幸，还请赐教！”
手上的锁链果然很快就被解开，愁落稍微皱眉活动腕部关节，却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为何不动手？”燕归人皱眉。
愁落看着他，忽然促狭一笑。
燕归人察觉不对，急忙低头，却见自己鲜红的披风，不知何时竟然缺了一角。幸好此刻无人在意，不然他这中原战神，岂不是要丢脸。
“既是暗杀，自然不会让人察觉。”愁落云淡风轻的笑笑。
燕归人眉头皱得更紧，他长叹一声收起背后长戟，走到愁落面前认真打量着他，终是忍不住心中疑问：“有如此本事，为何甘心被俘？”
“大厦将倾，单凭一人之力怎能阻止？”
“你可以逃。”
“这里有我的兄弟，我要陪着他们。”
“看不出杀手也重情？”
“是啊，杀手……本该无情。”愁落苦笑一声。
“既然知道顺应时势，那么你更应该明白‘良禽择木而栖’句话。若有意，可进入苍云山，与吾共谋天下！”燕归人微笑着，拍了怕愁落的肩膀。
“良禽懂得择木而栖，是因为他们还有自己可以盼望的未来。而杀手，却是没有未来的。”愁落神色一黯，摇着头叹了口气，“多谢好意，可惜吾现在只求与兄弟共死。”
燕归人看着他，倏尔沉默。
身边一个喽啰指着愁落暗尘的鼻子大骂：“大胆！敢这样对我们武林盟主这样说话，不识抬举的东西！”
燕归人皱眉回头，抬手阻止那人的喝骂。
手一招，身边一位近侍上前躬身。
燕归人笑着，偷偷在他耳边说：“你看这个人，像不像羽人非獍？”
那侍卫抬头看了看，也笑了：“乍一看，是有些像。可他哪比得上二盟主呢？”
燕归人眯起眼睛笑起来：“你说，要是我把他送给羽人，他会不会开心？”
侍卫笑着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燕归人一挥手让他退下，又走近看着愁落。
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燕归人向来敬重你这样讲义气的汉子，不会让你轻易就死。连罪恶坑的羽人非獍吾都能收服，何况是你。”
他转身，红色披风一甩，映出刺目的红。落下几句话：“今日起，汝就跟在吾身边。汝没有未来。吾就给你未来！”
五年前燕归人曾在苍云山击败紫耀王朝六祸苍龙，一个王朝就此覆灭，王殿却保留了下来。燕归人正是以此为基，才创下自己一番事业。
羽人非獍返回苍云山时，定幽巢已经接收完毕。他听门人说起盟主留下了一个特别的杀手，起先他不在意，之后又听说留下他的理由是那个杀手很像自己，羽人开始好奇。
去见燕归人时，他正一个人坐在空旷的王殿里喝酒，看见自己进来，很开心打招呼。
“兄弟，你回来了。来，陪我喝两杯！”
他们兄弟间的相处模式总是如此，上阵则共同杀敌，有酒则尽兴共饮。
羽人问起愁落暗尘的事，燕归人的神色透着说不出的得意，又好像有些心虚。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对羽人很小声很神秘的说：“你该去看看他……”
羽人果然就去了，去找那个很像自己的杀手。
从幽燕征夫擒回的那些杀手，没用的杀掉，有用的收编。各有各的路，命运到头，几番巧合又从头。
燕归人的属下们将那些不听话的杀手杀掉然后拉到某个乱葬岗扔下去，任由那些尸体腐烂或者被野狗吃掉。
羽人见到愁落暗尘，就是在那个地方。愁落暗尘虽然不死，可彼时他在苍云山，是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人。羽人看见那个所谓的第一杀手，灰头土脸的收拾着同伴们的尸身，将他们的尸首摆好然后挖土掩埋。
羽人慢慢靠近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而对面那人半跪在地上，两手沾满泥土，身上尽是腐尸的味道。
愁落没有回头，尽管他察觉有人，他依然专注于眼前同伴的尸身。细心为尸体擦去脸上的血污，然后草草埋葬。
形式虽然简单，心意却是难得珍贵。
羽人就站在一边静静看着这个人，从早上到天黑。不停有尸体送来，那人不说一句话，为同僚们收埋。
子时，四周寂静。愁落将最后一具尸体掩埋，终于缓缓站了起来。他在地上跪了太久，腰膝酸麻，这一站，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站直。缓缓活动腰腿，拍拍身上的灰，他看了羽人一眼，并没有跟他搭话的打算，转身慢慢往回走。
“你恨我们吗？”羽人忽然站出来望着他的背影，眸色沉沉。
愁落暗尘的脚步微顿，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杀人人杀，本是杀手宿命。”
羽人上前几步走到他前面看着他，递出一块洁白的方巾。那方巾就如同羽人的衣服一样，干净的不沾染一丝灰尘。
愁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满是黑黑的泥污，还有皮肉磨破留下的血块。
他笑着对羽人摇了摇头，没有接那块方巾。
“多谢！”他从羽人身边走过，步履有些踉跄，却始终向前。
羽人非獍意外的发现自己今日的耐心极好，他居然又跟着愁落暗尘一直走，走进紫耀王宫。王宫西门有一个简单的小房间，愁落暂时被安排在那里居住。
羽人很疑惑，愁落明明知道有人跟着自己，却从头到位不闻不问，好像当自己不存在一样。至今他连那人的样子都看不清，他本以为其他人说那人与自己相像指的是应该是样貌，现在……似乎却发现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孤僻的个性，淡漠的神态，抑或独立于人世的气质。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东西，羽人深有体会，却无法详细了解那是什么。
愁落踏进他自己的小屋子，打开门，回头诧异的看着羽人。犹豫了一下，他进去，没有关上门，屋子里黑黑的，没有点灯。之后愁落又取了盆子出门，在走廊尽头的井里打了水，端进来放在桌上。双手正要伸进水里的时候，一只白色的衣袖拦住他的两条胳膊。
“你手上有伤，这水太冷！”羽人非獍皱起了眉头，一脸的忧心。
愁落皱眉看他，似乎不能理解他这样的做法。
“去我那里吧，有热水！”羽人微笑着建议，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的样子：“还有东西吃，你忙了一天，肯定很饿了吧？”
愁落并没有什么反应，猝然向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他不解的望着羽人。
“因为我们很像！”羽人很郑重的望着他。
愁落惊讶的睁大双眼，蓦然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像是听到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他摇了摇头，慢慢走到桌子的另一面，突然双手伸进水中，水花溅在羽人的白衣上。
羽人后退一步，愁落像是看不到他，低头，用冷水洗手洗脸，再转身取过架子上搭着的又旧又黄的毛巾，很随意的抹了一把脸，又低头仔细擦了擦手。
手上的泥污洗掉，细微的伤口又开始有血迹渗出，里面的肉也翻出来。
“多谢羽人大侠好意，寒舍简陋无法招待，请回吧！”愁落一转身，背对着羽人一挥衣袖，声音冷冷的。
“你知道我是谁？”羽人歪头疑惑。
“传闻中的刀神，不正是白衣胜雪，面如冠玉，背后藏刀，刀柄幽绿。”愁落冷笑。
羽人沉默，缓缓退出屋外。里面那人袍袖一挥，一道气劲挥出将大门紧闭。
羽人仔细盯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忽然之间醒悟自己错在了哪里。因为他们相似，所以更比别人高傲。怎能容忍别人对自己的怜悯，尤其是那种……在自己落魄之时，别人却志得意满的来怜悯。
羽人在门外叹了口气，他已经知道，今夜无法再见到愁落暗尘了。他有些失望，因为他忽然发现，他真的很想……很想和这个人说说话。
第二天他已经没空再去看愁落暗尘了。
燕归人一趟出征，苍云山积累了很多江湖上的公务需要处理，羽人身为二盟主，不得不去帮忙。两个人在书房各自坐着，审批公文，互相交换意见，就连午饭也是部下端进书房等他们工作间歇的时候才吃。
处理过林林总总的大小事务，燕归人伸了个懒腰，软趴趴的扑倒在桌子上，一点儿战神的形象也无。
“哎哟！总算弄完了，我一个武人居然还要在书房里看公文，不如上战场杀敌来的痛快！”燕归人痛苦的抱着脑袋摇头，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在羽人面前完全不端架子。
羽人对他笑笑：“没有战争是大家都期望的好事，我倒是很喜欢这样。”
燕归人瞪他一眼：“不说了，跟你没共同语言。”
羽人并不介意，默默的转头望着窗外，他忽然想起愁落暗尘，那人今天又在乱葬岗埋葬同僚的尸体么？
“哎！你昨天见过那个愁落暗尘了么？”燕归人忽然爬起来，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羽人倒是没想到燕归人此刻会提起他，有点回不过神。随即愣愣的点头：“见过了。”
“怎么样？”
“他没理我。”
“哈哈哈！”燕归人忍不住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羽人有些尴尬的皱眉。
“连你也吃了闭门羹！真是……”燕归人使劲往椅背上一靠，终于喘了口气，“真是好倔的杀手！”
羽人不解的看向燕归人。
燕归人冲着羽人眨了一下眼睛，又毫无形象的趴在桌子上看着他：“这个人啊，自从进来苍云山就一直不太跟别人说话，特别孤僻。我本来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让他做我的护卫，好说歹说他都不同意。我看啊，他是想在那个小屋子里等死。”
“你当初为什么要留下他？”羽人忍不住好奇。
“不知道，觉得他挺像你。”燕归人歪着脑袋。
“哪里像？”
“呃——”燕归人又转过脸来仔细盯着羽人，“感觉很像，其实你长得跟他顶多也就五分像。可是我那天第一眼见到他，居然把他错看成了你，真是好没道理！”
“就因为这个留下他？”羽人无奈的看着燕归人。
燕归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低着头不说话了。
羽人晃了晃脑袋，脑海里浮现昨夜他被人赶出来的情形。
“对了，你刚来苍云山的时候也是除了我谁都不理的。”燕归人忽然想起来，猛地抬头盯着他的眼睛提醒。
羽人叹了口气，又将目光转向窗外，良久，他忽然开口：“我试试吧。”
“什么？”燕归人纳闷。
羽人忽然微笑起来看着燕归人：“试试能不能让他归顺？”
燕归人睁大了双眼，惊讶的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把他留下呢？”
羽人低头边整理着桌子上的文牒，边斜眼看着燕归人：“幽燕第一杀手如果当真归附，至少你陪我看这些公文的时候能够不这么头疼。”
今夜一如往常，没有人回来关注自己这个落魄的杀手，他依然在这个王宫里苟延残喘着。愁落和衣躺在床上，眼睛睁着，无心睡眠。
不远处传来二胡的声音，先是简简单单的几个调子，像是在试音。然后乐声缓缓流泻，融入清亮的月光，透过窗棂到达愁落的房间。
这声音凄切宛转，曲子其实简单，却奏的十分动人。
愁落缓缓起身，望向窗外，他还没有出去查看那人是谁的欲望。
胡琴声停下，愁落缓缓闭眼叹口气。不得不承认，他内心喜欢这沧桑落寞的曲调，接近他的心声。于是他取出自己的埙，悠悠奏出了一首表达自己心声的曲子。
曲到中端，胡琴声再起。和着埙音，两头音乐契合，像是两个孤单的人彼此依靠。
愁落的心底渐渐升起一丝暖意，自进入苍云山，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遇上了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他，在今夜，找到了一个知音，更奇妙的是，他不知他是谁，他可以尽情在脑海中幻想他的样子。
曲音渐渐到了尾声，终于淡入空气。
愁落放下自己的埙，心满意足的笑笑，重新躺回床上，却发现自己更没有睡意。
外间传来不寻常的气息，他皱眉，起身。
屋子里一片黑暗，他的视线却不受阻碍。
有人站在他的门口，并没有故意隐藏自己的气息与脚步声。隔着门，愁落看见他伸出手，做出敲门的手势，却停在半空半天没有动作。最终那人放下了手，转身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愁落有些诧异，他缓缓靠近门口，听到那人平稳的呼吸声。
愁落皱眉，一把拉开大门。
白衣黑发映入眼帘，羽人非獍察觉背后声响，回头对他温和的笑笑。
愁落再一侧头，赫然发现一柄二胡靠着门沿儿。他皱眉看向慢慢站起来的羽人非獍，叹了口“你应该让我再多幻想一阵拉琴人的模样的！”
羽人不解的摇了摇头：“难道我的模样让你失望了么？”
“那倒不至于。”愁落缓缓闭眼，唇边不禁浮现一丝笑。
羽人非獍低头看着挂在他脖子上的埙，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
有些时候，要懂一个人，不是通过语言与动作，而是通过聆听他的心声。
羽人庆幸，自己这回，总算是用对了方法。
晨风吹起时，他们并肩站在远处看着远处雾霭山岚。
“知道我为什么会进入苍云山？”
“不知。”
“我的追求和你一样。”
“那为什么还要坚持杀戮？”
“以杀止杀，身在乱世，不得不行此策。”
愁落闻言沉默。
“你想寻死，实在不智。”
“为何？”
“活着，才有希望。如果你死了，如何让天下人听你的？”
“所以你才……”
“这是我与燕归人的期望，也是你的期望，既然都是同道，为什么不能合作呢？”
“我明白，只是……”
“不必勉强，你可以等，等着看我们的决心与实践。在此期间，我希望你好好留在苍云山，好好活着。因为，你已经是我羽人非獍的朋友。”
“……多谢，我会考虑。”
羽人笑了，他转身，拍了拍愁落暗尘的肩膀。
燕归人看见羽人非獍身后恢复元气的愁落暗尘时，不由大吃一惊。
他看着羽人，结结巴巴的问：“你……你究竟……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因为我们很像。”羽人淡然一笑。
燕归人苦笑着摇头，走近两人身边，围着他们打转：“不愧是我最得力的兄弟，羽人你真是够本事！”
愁落依然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站在羽人身后。
羽人回头看他一眼，对燕归人笑道：“就让愁落先在你身边做个执事吧，正好省得你蹲书房蹲出病来！”
“可他不是杀手么？”燕归人皱眉。
“杀手就只能杀人么？”羽人故作不悦的看着他。
“好吧，兄弟的话没错。”燕归人爽朗的笑笑，走过去按着愁落的肩头。
愁落勉强笑了一下，却将目光放在了眼前的羽人身上。
战神，刀神，暗器王。三者齐聚苍云山，是多么令人胆战心惊的组合。许多人都认为，愁落暗尘的加入会改变苍云山的新格局。表面上似乎一切如常，实际上却有很多权力中心在暗流涌动。
变化的人心，不变的欲望。很多事情，原本就不是能够顺着人的意愿而向前发展的。
秋天过去，苍云山也迎来了大雪纷飞的日子。
刀戟联手，去了西南平定翳流。愁落则安静的留在偌大的王殿，处理属下呈上来的公务。
幽燕第一杀手，尽管时常见到血腥，却已有半年未曾杀人。每夜他还是会亲手掏出自己的兵器蝉之翼细心擦拭，看着它在灯下发出寒光。杀手的生涯是收金买命，他一路无情的走过，到最后只剩下深深的厌倦。厌倦这个江湖，厌倦这段人生，他的希望，只是不想再有杀戮。
忽然听到书房外面的响声，有人踏雪而来。
愁落开门，看见紫衣的少年满身落雪，睁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看他。
那是宵，武功上是个高手，可惜先天心智缺失，单纯的就像一张白纸。
两年前燕归人在傲峰被他所救，于是带他回到苍云山，把他当弟弟一样照顾。此刻刀戟不在，愁落也就理所当然的承担起了照顾宵的职责。
他挥手轻轻拂去少年身上的雪，皱眉：“这么晚还过来，没有人跟着你么？”
“我偷跑出来的。”宵扯住他的袖子，有点小得意。
“你再这样，小心你大哥回来我跟他告状！”愁落摇头叹气，故意板起脸吓唬他。
果然少年马上乖巧的蹭到他怀里哀求：“不要！不要！不要让大哥知道，他会不理我的！”
愁落伸手把他拉进来，关上门，外面的寒冷与里面的温暖隔开，好像两个世界。
“你该听你大哥的话，他都是为你好。”愁落笑着拍宵的脑袋。
“可是他和羽人哥去哪里都不带着我，还不让我乱走，好闷！”宵有点苦恼的歪着头，那表情看起来十分可爱可怜，像极了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事实上他也确实还是个孩子。
愁落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不是有我陪你么？”
宵闷闷的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风车，吹一口气，风车呼啦呼啦的转起来。
愁落认得，那是他某次带宵上街去玩时随手买来哄他的小物件，没想到他居然还带着。
“你也天天有自己的事情忙，我一个人待在那么大的屋子里，好无聊！”宵不满的撅着嘴，歪头看着手里的小风车：“什么时候你才有空，带我出去玩啊？”
愁落看着宵，无奈的叹气。天生心智不全不知道该是好事还是坏事。在宵的眼中世界无比单纯，非黑即白。宵杀人出刀时，眼中也闪耀着那种懵懂的、纯洁的、神圣的光彩。他知道那是在杀人，可是他不明白那有什么意义。
单纯，却也可怕。愁落内心这样看待这个少年，但他也相信，只要好好教化，终会让他走上正途。
“那我今晚把这些公文处理完，明天抽一点时间陪你，可以吗？”愁落笑着摸摸他的头。
“好啊好啊！”宵开心的跳起来，又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答应我的，不能骗人！”
“不骗你！”愁落苦笑着摸他的脑袋，叮嘱：“所以现在乖乖回去，让我把那些事情处理完，可以吗？”
宵又有些失落的撅起嘴，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的扯着愁落的袖子：“不要回去，晚上我要跟你一起睡！”
“嗯？”愁落眨了眨眼睛笑了，抬手去捏宵的脸：“你都这么大了，睡觉还要别人在你身边哄么？”
“我不管！”宵开始无理取闹。
“这个……你大哥恐怕不会同意。”愁落有点苦涩的摇了摇头。
毕竟他来这里的时间不久，目前，燕归人显然还无法做到像信任羽人那样信任自己。这本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可愁落心里总觉得别扭。尽管燕归人可以把宵交给他，但也只是保护他的安全而已，宵的日常起居都有专人伺候，轮不到他操心。其实让他保护宵的安全都是多余，宵本身的刀法就很好，又养了一只忠心护主的很凶猛的雪枭。燕归人把宵托付给自己的意义，多半是让自己看着宵让他别惹事吧。愁落忽然想起属下私下里谈论这位小少爷以前为了给自家大哥讨一件像样的礼物不惜杀人夺物，后来遭人追杀，多亏燕归人出面才摆平了这件事。
而现在的宵在自己面前一脸呆相，无比的可爱，完全无法与杀人夺物这样可怕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大哥？大哥他现在都不陪我了。”宵苦着一张脸，声音闷闷的，“他老是和羽人哥在一起。”
“嗯？”愁落疑惑。
“以前在傲峰，晚上大哥总是睡在我身边陪我的，还跟我讲他以前遇到的那些人和事。去年开始他就很少陪我说话了。”宵垂着脑袋，那表情说不出的委屈。
“去年？为什么？”愁落有些好奇。
“不知道。”宵抬起头，无辜的看着愁落：“有一天他和羽人哥喝酒……喝醉了，后来听人说他们吵了一架，还打起来，羽人哥后来就经常去落下孤灯住，大哥也不来陪我了。”
彼时愁落尚且听不懂，他把这些疑惑放在心底。然后刮了刮宵的鼻子：“好吧，别不开心了。今天晚上我陪你睡，给你讲我以前的故事！”
第二天雪停了，愁落带着宵去附近的市集逛了一圈。与他而言这并无太大意义，宵却很兴奋，也许是因为燕归人怕他闯祸从不许他出门的缘故，宵对外界的事物都很好奇。
愁落虽然没见过宵惹事的能力，但也谨记以前那些教训，紧紧跟着他。他颇有耐心的教导宵去买东西，看着宵很为难的为了一匹布跟老板砍价，自己在一边忍笑。
之后他们去了酒楼吃东西，天冷，愁落要了一壶烧酒取暖。宵跃跃欲试的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去，然后呛得吐出一大半。
愁落皱眉看着他，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不会喝还逞强！”
宵很不服气的瞪他一眼，又要喝，愁落急忙抬手拦住：“下次吧，酒对你不是个好东西，喝这么猛马上就要醉的！”
“什么叫醉了？”宵眨了眨眼睛，“像大哥那样会和别人生气打架么？”
“呃——那应该属于发酒疯的范畴，不过差不多！”愁落仔细斟酌着，发现好像无法准确跟宵解释。
他忽然有一点在意，只是喝酒而已，怎么会闹到两个人打起来呢？何况刀戟的交情那么好，羽人也并不像是会随便生气的人。
其实酒这种东西大多情况下只是充当了一个引子，导火线一样的东西。有些人借助喝酒逃避一些东西，有些人借助喝酒才有勇气面对一些东西。会喝酒的男人当然都懂，但是他们往往不承认。
愁落和宵回来的时候接到了燕归人的手书，上面写翳流已经收复，他们不日即将归来。三天后众人回转，领头的却只有燕归人一个。
愁落一问，这才知道两人在处理翳流问题的时候发生分歧，羽人一气之下又回落下孤灯去了，据说是因为那位翳流首座任萍生。
燕归人皱了眉头，一个人走进王殿，长吁短叹。
宵想过去，被愁落一把扯住。
几天后羽人又回来，和燕归人站在一起，两个人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愁落摇了摇头，真是越来越不明白。
年下的时候苍云山渐渐开始热闹起来，气氛很祥和。新年的气息总是很能打动人，宵也混在一群人中间开心的玩闹，燕归人在他身后淡淡笑着。
这种情境下，唯有两个人一如往常的保持沉默。愁落和羽人，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刻的交谈，各自在房间深居简出。
于是暗地里，有属下偷偷将两个人比较起来。谈论他们的衣着长相，谈论他们的武功战绩，谈论他们神秘冷漠的个性，最终得出结论，果然是很相似。
愁落偶尔听到这样的话，淡淡一笑也就过去了。只是属下们的私聊中，往往会牵扯着很多半真不假的八卦，虚实难料的让人不得不在意。有人提起纵然羽人和愁落相似，然而真正能与燕归人平起平坐的还是只有羽人，毕竟刀戟是江湖上公认的传奇。他们聊起去年那个雪夜刀戟在王殿共饮宿醉，然后一群人围在一起窃窃的笑着。他们认为两位盟主相处日久，同吃同睡不算什么，然而身边居然都没有女人，实在是令人联想。愁落那时只觉得荒谬，皱紧了眉头暗自感叹这里到底鱼龙混杂，风气不正。
这些话他原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偶尔有一回跟羽人闲谈时想要共饮，无意的提起去年他和燕归人在王殿喝醉的事，羽人骤然间变了脸色。
愁落自觉失言，却更是奇怪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敢问，只好将秘密藏在心底。
大年过完还有小年，最近几天苍云山各种大宴小宴不断。愁落有些头疼，他其实来的不久，却有很多人要请他喝酒。有曾经幽燕征夫的旧部，有故意拉拢他的市侩，有想追随他的仰慕者……
好说歹说的推辞过一波，下一波人又来请。愁落摇了摇头，索性翻上房顶逃逸，让他们对着一个空屋子干瞪眼去。
入夜的时候愁落一个人坐在房顶，仰头望着天上稀稀疏疏的雪花落下来。不远处他看见同样和他仰望黑夜的人，那人一如既往穿着白衣，身形消瘦而寂寥，他也看见了自己。
于是两个人相视一笑，一起坐在屋顶望天。
“在落下孤灯，几乎每天都会下雪。不过如果早上有太阳的话，那一般整天都是晴天。”羽人的神情看起来清冷，唇角却勾起一丝温润的笑意。
“你似乎很喜欢那里？风景很好？”
“清静，那里才是适合我的地方。”羽人淡淡的回答，“万般风景，在我眼里，其实并无多大差别。”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一下子显得哀伤，愁落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他的过去。愁落不了解，可是能体会。明了此刻对方的心情，他知道什么不该问。
于是愁落淡淡笑了，他转头看着羽人：“下次，能不能带我去落下孤灯看看？”
羽人也回头看他，淡淡的笑起来：“好！”
行走江湖，信诺很重要。于是在他们约定后的三天，二人同行，一起去了落下孤灯。
那里的景致果然是白雪皑皑，山下有一座石桥，上面覆满了积雪，刮了一夜的风，雪桥上的雪变成了冰。
愁落那双鞋子有些打滑，羽人回头拉着他的胳膊，小心的扶着他走过去。沿着长长的石阶走上去，不远处有一方小亭子，四面红色的柱子已经掉漆，上面挂着一盏孤灯。
落下孤灯？
愁落念着念着就笑起来：“孤灯赏雪，果然是个好地方！”
“说这里好的，你还是第一个。”羽人跟在他后面，因了愁落那句话而显得面色柔和。
愁落再往下看，亭子后面有一角茅屋，那应该是羽人平常住的地方。他们进去，里面的陈设一律古朴而简单，与紫耀王殿的富丽堂皇成了鲜明对比。
这就是羽人以前生活的地方？愁落不禁感叹。
“你住在这样的地方，难怪养成这样清冷的性子！”
羽人假作不悦的反驳：“幽燕征夫倒是人多，也没见你比我活泼到哪里去！”
二人心领神会的一笑。
他们趁夜赶回苍云山，燕归人一个人坐在王殿有些不悦，看见他们两人进来到底眉头一松。
“你们去哪里了，也不说一声？”燕归人的语气带着轻微的抱怨与责怪，好像自己被人排斥了一样。
“落下孤灯。”羽人笑得很淡然，“愁落想去，我就带他去那里看看。”
燕归人皱眉，最终他挥了挥手让愁落离开，独留下羽人。
“你似乎很在乎愁落暗尘？”燕归人仔细盯着羽人的眼睛，一步一步靠近他。
“他是我朋友。” 羽人退后两步。
“朋友？”
燕归人没话说了，只好仔细盯着羽人的脸看，他缓缓的伸出手，似乎是想触摸羽人的脸颊。然而羽人的目光死死盯着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情绪。良久，燕归人终于默默叹了口气，那只手落了下来，他转身对羽人轻轻摆了摆手。
“回去吧！”
羽人看着他略显沧桑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松了一口气般的走掉。
年后还有好一段冷的时候，大雪依然持续着。明明气候恶劣，羽人却在此时随便领了个剿匪的任务，一骑快马出了苍云山。
他走的时候，燕归人站在山巅看着他渐渐走远，愁落跟在燕归人身后，观察他看羽人的目光，隐隐察觉到了里面带着某些不平凡的意味。
忽然间燕归人回头盯着自己看，他的目光深邃难言，似乎带着深深的痛楚与迷茫，令愁落难以捉摸。
“怎么了？”他主动开口打破凝滞的氛围，表示关心。
“没事，回去吧！”燕归人一下子回神，率先迈开步子离开。
过了几天，羽人传回消息，剿匪的任务很顺利，他打算顺道去南边走一走，大概一个月回来。这完全是自作主张，燕归人有些生气的一摔茶杯，一个人坐在王殿的台阶前，眼神很凶恶。
愁落不明白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他。
“宽心吧，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燕归人回头看着愁落，有些失望的说：“你不明白。”
“嗯？”愁落疑惑的挑眉。
燕归人看着他，忽然淡淡的笑起来，他伸手指着愁落的眉角：“你们真的很像，他在表达自己不理解的时候，往往也是这样挑眉的动作。”边说边去碰愁落的眉角，愁落觉得尴尬，急忙扭头躲开。
燕归人抱歉的摇头笑了笑，又看向外边，神情很是落寞。
此时愁落虽然在苍云山没有什么身份，地位却明显与日俱增。渐渐的，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
众人都听说过他的本事，又知道他与两位盟主的交情极好，自然也不敢怠慢他。请客吃饭人家不爱，那就送钱送酒送美人。有时候愁落真觉得自己快被这帮人吓着，礼物当然可以退回，那算不了什么。尤其是晚上推开门看见自己的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子之类的，实在是让人无语凝噎，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这种事情他当然不会去跟别人说，自己默默处理好，彼此留个面子。
熬不住的时候，愁落也骑着马去外面溜达一圈。他也经常会去落下孤灯看看，上次羽人走的时候交给他一把钥匙，要他帮忙关照自己的小屋，愁落本来就很喜欢那里，自然也就常去。一个人静静坐在亭子里，吹着埙曲，安静度过一个下午。无人打扰，这里冷清的连鸟都不愿意飞过。
天黑之前他又骑着马赶回苍云山，回书房整理整理东西去见燕归人跟他说一说最近的大事。碰巧遇上他吃饭什么的，燕归人也就热情的留下他一起吃一顿，再叫上宵一块儿。
三个人坐在一起，宵永远是最开心的那一个。愁落看着他扯着燕归人的袖子撒娇，忽然觉得什么都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幸福。燕归人喝着酒，豪情壮志的聊起以前，他的江湖生涯，他经历的生死血战，他跟羽人非獍的结识，他如何打败六祸苍龙……
一个王朝无法存活的长久，一个时代也总有终结的一天。燕归人深知这一点，所以他踏进紫耀王宫的那一天起，并没有更改这里的一丝一毫。这里曾是一个枭雄梦想的起点，这里亦不会是所有故事的终结。
愁落忽然在燕归人眼里看到了寂寞，一种属于王者的寂寞，一种属于男人的寂寞。他觉得心惊，此刻燕归人忽然朝他伸出了酒杯。
“兄弟，来，我敬你！”燕归人爽朗大笑。
“好！”愁落微笑着伸出自己的酒杯相碰，然后一口饮干。
燕归人同样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怔怔望着已经空了的酒杯，神色忽然变得寂寥。
“要是羽人也在这里就好了。”他说，然后茫然望着外面飘蓬大雪。
战场上的燕归人所向披靡，是众人钦羡的中原战神与武林盟主。然而铁打的汉子内心却也有柔情万端不知从何说起的情事。
情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然而五年前那一日，他遇上他，便注定一往而情深。
以为这样与他并肩就足够，以为这样看着他的侧脸就能满足，以为与他踏遍山河就是今生许诺，却总有些东西求而不得。
那人的眼中好像从来没有容得下什么，他太淡然。风随风过，雨随雨飘，没有什么到得了他心头。了解他曾经不为人知的心酸过往，也了解自己的情感多么有悖伦常，燕归人越发觉得不安，时时刻刻内心恐惧。因为得不到而越想占有，许多想法在脑海里翻滚，几乎把他绞碎。
某一夜他与他王殿共饮，外头风雪漫天。他忘记了自己不经意间提起了什么，只知道那一定触及了羽人难以言说的过去，他看着他伤心，原本就时常忧郁着皱紧眉头，那天竟是险些落下泪来。
他不愿意他伤心难过，想要安慰。手掌触摸到那人脸颊，他忽然觉得难耐。漫漫冬夜他渴望有人慰藉孤冷的身心，既然都是孤独的，为何不彼此相依取暖呢？
酒精蔓延到大脑，欲望征服理智，眼前是自己一心想守护的天使，皑皑白雪落入眼中，然后他忘记一切。醒来时一切都变得不同，羽人的眼神锋利而冷酷。就是自那一夜起，刀戟，已经不是传说中的刀戟。暗地里的有了裂痕，细微到旁人看不出，当事者也假装不在意。
燕归人开始绝望，他只想好好守护自己的珍爱。宵也好，羽人也好，无论哪种形式都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他尽其所能，给予所有，却再也无法触及那一夜梦中的皑皑白雪。
他想不到有一天事情会重演，更想不到居然是发生在羽人面前。
他其实是有些后悔，要是那一晚他探望过宵没有心血来潮的去愁落房间，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同那天一样大雪纷飞的夜，羽人正在快马加鞭的路上，而燕归人很想喝酒，便敲开了愁落的房间。
那天愁落在书房看了一天的公文已经很劳累，却不忍拒绝燕归人的请求。他还没来及吃东西，于是简单洗了个脸随意批了一件白衣就出去。或许就是因为那件白衣让燕归人恍神，勾起他的思念，更勾起他潜藏在心中的渴望。
燕归人喝着酒，眼前模糊了白衣。于是一切都和去年一样，他问他：
“你……是谁？”
未等对面那人的回答，他便凑近堵住他的唇。
“你是……羽人……羽人……”
“我的……羽人……”
全身力量压制身下，双手撕扯着白衣，然后是破碎的、绝望的声音。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梦中的白衣那时正沉默的站在殿外朝内观望。
他在殿外看不清里面。
他在里面看不清眼前。
他们的视线，都被白雪覆盖……
羽人那时站在殿外，甚至有些庆幸燕归人终于放下自己。他提前回来，不正是为了让他们惊喜。既然燕归人没空，那不如去找愁落。羽人正要离开，却忽然好奇燕归人这次看上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正犹豫着该不该走开，王殿的大门一下子被推开。
羽人回头看见那张脸，顿时所有表情都凝固在脸上。
而愁落惊慌的，愤怒的，羞惭的看着他，头发与衣衫都凌乱着。
羽人忽然觉得愤怒，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你？”他颤抖着声音问，骤然风雪狂乱拍打着脸颊，几乎将他的声音淹没。
愁落始终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襟，听到他的话，然后冷笑起来。他一步一步走到羽人的面前，恶毒的看着他。
“这就是你们的兄弟之情？”声音轻轻地，尽是嘲讽。
这就是你们的兄弟之情？
羽人踉跄退后看着他，神色惊疑不定。
“我终于知道你们那晚发生了什么，原来传言不虚。”愁落抬头，眼睛死死盯着他。
羽人却摇了摇头，看着他仓皇的神色，凄厉的问：“为什么？”
愁落一步一步的靠近他，看着他的眼睛，很淡然的：“他以为我是你。”
然后他扭头走开，单薄的身影就此融进风雪，依稀间羽人听到一句嘶哑的声音：
“我恨你们！”
声音在风雪中支离破碎。
羽人仰起脸，泪水流下，无声凝结成冰。
他以为我是你……
他以为我是你……
羽人勾起嘴角苦笑，蓦然眼睛一红，抬手伸向腰后，天泣出鞘。袖间一块莹黄的玉石掉落，他一脚踢开，那是他从南方带来的珍品，原本准备替燕归人镶上圣戟。
白衣闯入王殿，然后刀戟铿然交接，电光火石。
那夜愁落暗尘骑着马离开苍云山，燕归人被神刀天泣所伤，而羽人非獍也在回来的当天再次离开。
王孤独的坐在大殿，看着胳膊上紧紧缠绕的绷带，那是他看见天泣迎头劈来时条件反射的抬起胳膊护住头脸而留下的伤口。是怀着多么狠绝的心，才可以砍得下这一刀。
燕归人默然，大雪终于停了，因为春天已经来到。
柳树抽芽的时候羽人带着愁落一起回来，他们联手剿灭了东南的公法庭。昔日的幽燕第一杀手，脸上露出狠辣决绝的眼神，几乎无人敢与之对视。
他们归来的当天，燕归人将愁落任命为苍云山仅次于刀戟的第三人，从此众人看见他，需得恭恭敬敬的唤一声三盟主。
愁落微笑着躬身说谢，身后披风一甩决绝离开。羽人沉默的望了燕归人一眼，转身追上了愁落，跟他并肩走着。
众人都说三盟主与人疏离，除了二盟主与宵公子与谁都不亲近。昔日的刀戟已经有很久不再联手，燕归人孤高独坐王殿，羽人与世无争，愁落则是让人捉摸不透。
如果一切看表面，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天下大势既定，这个武林势必只能有一个人做主。
门人之中出现了派系，投靠各自认可的盟主。
真正的领导人不动声色，冷眼看着局势发展，他们曾经因为共同的期望而走在一起，但是渐渐的，理想已经变质，现实总是措不及防的给你一个打击，像是跟你开玩笑。
“进过染坊么？白色最洁净，却最难浆洗。你看它那么干净，那是因为你看不到它浆洗剩下的水，有多脏！”
愁落曾经用恶劣的语气这样嘲讽羽人，试图逼他远离自己。然而下一刻他转身，他厌恶的那一身白衣已经又站在他面前。
“对不起！”羽人看着他，神色是沉痛的。
“该道歉的不是你。”愁落不屑扭头，“何况现在道歉，有用么？”
羽人默默承受他的发泄，然后安慰他。世事无常，他不知道该去怪谁。
他看着那个人绝望般的怒吼，甚至恢复杀手本性，他感觉自己那么无力。
该怎样才能得到救赎？仰头望着澄澈的天空，他知道上天从来不会给他答案。
所幸他竟然真的做到了，愁落愿意跟着自己回去，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奇迹。于是羽人郑重的给出承诺，有羽人非獍在一天，再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一丝一毫。
愁落冷笑着摇头，他说他再也不会相信。
那神情哀伤而绝望，太令人心疼，也太令人害怕。
愁落走近，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那天你在外面站了多久……看了多久……你为什么没有进来？”
羽人脑袋里轰然一声响，他颤抖着抬头，对上他的眼，满含歉疚的：“我……不知道是你啊……”
愁落闭上眼睛，猝然转身，只留给他一个凄惶的背影。
刀翼联手破公法庭那一日，羽人第一次看见愁落的暗器出手，他无法形容那样的暗器，无法形容那样的出手。他想起愁落暗尘幽燕征夫第一杀手的名号，头一次体会到恐怖。
而愁落，云淡风轻的割下公法庭之主的头颅，静静走到尸体旁看着血液翻涌。
“蝉之翼久不曾饮血，依然锋利如斯！”他慨叹，回头看着羽人：“以别人的血来平复自己的痛，哈！吾是不是很自私，很残忍？”
羽人给不了答案。
回到苍云山的愁落开始参与杀伐争斗，大家都说三盟主如何的冷血无情，不愧是杀手出身。而无论怎么变化，愁落在宵面前，却始终温柔宽厚，如同兄长一样。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此刻成了愁落最羡慕的人。
落下孤灯，偶尔会出现两个人的身影。一棕一白交相辉映，二胡声伴着埙声，奏着难以言说的凄凉的哀苦，混杂进肆虐的风雪，寂冷刻骨。
愁落无言的望着天边，羽人则默默的伴在他身后。这样的相处模式持续了很久，属下们都说，从来没见过二盟主对别人那么在意过。
终于，燕归人意识到了危机。某一次他状似随意的提起愁落的嗜杀，很生气的样子，要将他监禁。燕归人万万没想到第一个站在愁落前面的居然是宵，然后才是羽人。
愁落站在他们二人身后冷笑，燕归人觉得浑身发凉。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所珍爱的两个人，居然都倒戈向另一方。
愁落暗尘，不能留在苍云山！
燕归人暗下决心。
那一天在苍云山王殿，燕归人百无聊赖的坐在首位，等待着众人前来参加集会。时值深秋，外围落叶萧萧，有寒冷的风席卷。
燕归人闭上眼，想稍微养精蓄锐。
“燕归人！”殿外一抹恍惚的白影厉喝。
羽人？
燕归人恍惚的抬眼，却看见绿色的刀光迎面劈下。匆忙间翻身一跃，长刀划破胸前衣襟带出一串血珠，燕归人忍痛拔戟一挑，刺中白衣纤弱的手腕，绿色刀光一顿，却猛然换到另一只手，再次横劈。
“为什么？”燕归人挥戟，恨恨的刺向羽人。
“是你派人暗杀愁落，几乎将他害死！”羽人胸前被长戟刺中，他手捂着伤口踉跄退后，死死瞪着燕归人：“愁落的左脚废了，他被你毁了还不够！”
燕归人惊惶的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我没有！”他急切的反驳，胸前的伤口鲜血喷涌的更急。羽人那一刀，几乎将他的经脉尽毁。
“破翳流时，你也是这样……背着我杀了任萍生。燕归人你……”羽人猛地咳出一大口血，眼睛猩红，“你杀不了愁落，就这样算计他，长生殿那些人……难道不是你的亲信？”
羽人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白衣染红一大片。
两个人声息渐弱，随后赶来的部下看见两位盟主这样不由大吃一惊。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当然是派人请医诊治，同时请三盟主出面住持大局。
愁落坐着轮椅，宵推着他慢慢进来。燕归人和羽人被抬上担架，大夫挽起衣袖忙碌着。
“情况如何？”愁落冷眼看着，声音也是冰冷的，不带丝毫温度。
“不太乐观，只怕是……老夫只能尽力了。”大夫额上冷汗阵阵。
“是你……”燕归人勉力睁开眼，对着愁落伸出手。
愁落微笑着点头：“吾曾发誓，会让你付出代价。”
“你陷害我！”燕归人使劲瞪着他。
“是。”愁落眉头一挑：“让你死在最爱的人手里，岂不是对你最好的报复。”
“狠毒！”燕归人狠狠的骂。
“我让你认清现实，你的追逐到底是没结果，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翳流的事，罪恶坑的事，你注定得不到他。”愁落伸手轻轻覆住他的手腕，眼睛眯成好看的弧度：“只要轻轻运功，我就可以震断你最后一丝心脉。或许，你该试试求我？”
“嘿！”燕归人绝望般的笑，将视线移到羽人身上，他至今没有睁开眼，呼吸微弱，仿佛快要死去。“求你？他对你那么好，照样被利用……”
愁落一怔，笑容僵在眼角。
黑夜来临，苍云山日月更替。王，孤独的坐在王殿，冷眼看着拜服于他的众人。身后是两把神兵，圣戟神叹与神刀天泣。
它们的主人已经不在，功勋却将被世人铭记。
愁落勉强挪动行动不便的双腿，缓缓伸手触摸锐利的刀锋，闭上眼，带着泪，苦笑一声：“傻羽人……”
紫衣的少年沉默的站在他身后，陪着他哭泣。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却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
愁落转身，温柔的拭去少年眼角的泪水，轻轻按住他的后脑，摁在胸口。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王殿的大门打开。
棕衣伸手取下那柄绿色的天泣，笑着了摇头，脸颊缓缓贴上冰冷的刀锋。风雪吹进来，刺目的白。愁落转身迎着黑夜，迎着漫漫飞雪，一瘸一拐的走出去，披风扬起。紫衣少年站在外面，目光沉沉的望着他，跟着他一步一步的踏入风雪。
苍云山上的一切，不久成为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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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0 苍云渡【燕羽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