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21 缘起宿命【羽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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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n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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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 羽人非獍愁落暗塵燕歸人
王道: 羽艷愁憐燕西朱九品月
牆頭: 皇甫定濤朱武蕭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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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6-08-21 22:19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8.21 缘起宿命【羽愁】

诸法因缘生，
我说是因缘。
因缘尽故灭，
我作如是说。
晚秋一阵风拂过，房檐上金色风铃晃了两晃，带出一串细碎的响。
他靠在窗边挑眉，懒懒看了一眼，遂转身坐到镜台前。
镜中人的眉眼无可挑剔，是俊美，帅气的男儿模样。
他却无心看，抬手取过台上一封短笺，展开，上边写了三个字：
燕、归、人。
将短笺搁下，他将视线转移至镜台的左前方。
那里摆着小小的一只花瓶，里面插着一朵蓝色的玫瑰，花瓣柔嫩还沾着水珠，显得娇艳无比。
他就那样愣愣的看看，神情呆滞。
好一会儿，他终于回过神，在镜台前坐正，拉开抽屉，把里面的颜料，笔，梳子，粉统统摆出来摊开。
然后拿起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
窗外风铃细碎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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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9)

1樓發表於: 2016-08-21 22:2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一艳绝
笑蓬莱舞阁之内，今日灯火通明。
客人欢宴，歌舞升平。
一场舞方罢，众舞女如潮水般散去。
乍然灯灭，舞阁之内昏暗一片。
众客哗然。
忽然间台上一盏灯亮起，小小的烛光明明灭灭的，成了黑暗中唯一的色彩。众人知道这是笑蓬莱又出的新花样，遂屏息以待。
小灯亮了几下，忽而又灭了。
众人正诧异间，黑暗中幽幽乐声传出来。轻且缓，音调高一下低一下，说不出的怪异。那音色听起来像是笛子，却与笛子不同。细小却清亮，演奏者似乎是故意放低了声音，营造一种渺远沉静的氛围。
舞台上又亮起了一盏灯，那笛声蓦地一顿，停了。
然后第二盏灯，第三盏灯，第四，第五，第六……
舞台周围无数盏小灯依次亮起，围成一个规则的圆形。烛火摇曳着，闪闪烁烁，映出周围各色影子，又显得诡异莫名。
那笛声又响了起来，由缓至急，越来越高亢动人，简直有上遏白云之势。随即鼓乐阵阵，霎时所有乐器一齐响起，颇有震耳欲聋之感。一些人已经开始捂住自己的耳朵往后退，脸色难看。
等鼓乐声再骤然一停，所有人都不由舒了一口气，神经松懈下来。然后是秦筝缓缓拨动，如流水松涛，悦耳动听，令众人心驰神往。观众们渐渐地又安静下来，再度被吸引，将目光投入舞台中央。
这一瞅，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深蓝色的轻纱翩飞飘摇，隐隐绰绰的，竟显露出一个人的身影。
那舞者随筝声而动，只以背影对人，不辨容貌。但见其背影，极为柔弱纤小。手臂细长，腰肢柔软而灵活的扭动。黑色长裙直垂到脚踝，由那裙子的长度，也可知舞者的双腿修长，裙摆不停起伏，如波浪一般，到更是引人遐思了。
只是背影就如此楚楚动人，几乎吸引了舞阁内所有客人的目光。
笑蓬莱主人金八珍此刻隐在暗处看着，嘴角不禁得意微笑。目光一转，忽然看见舞阁角落处正坐着一位褐衣男子，额头挑染两缕白发，背后的红披风极为醒目，看其姿态极为不凡。褐衣男子一个人占着角落里一张桌子不停地喝酒，目光注视着台上的舞姬片刻不曾离开。楼中几位姑娘想上前伺候，他理也不理将人推开。金八珍仔细看了一会，若有所思，心中已有计较，转身隐于幕后。
就在此刻，筝声乍听，笛声忽起。舞者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缓缓将四周缭绕如烟的蓝纱缠绕在腰际。双手合于胸前，将头缓缓低下。笛声渐渐低迷，幕后筝声缓缓如流水。舞姬合着这流水般的乐声，缓缓抬头，同时舒展四肢，真正开始亮相。
纱衣微动，发丝轻扬，身周明亮璀璨的珠饰叮当作响……
舞阁之中，接连响起惊呼，渐成一片。
同一时间，城外野树林之中，暴雨如注。
众多黑衣人手持武器围攻着中间一名白衣刀客。
只见那白衣刀者，浑身上下血迹淋漓斑驳，和着身上雨水不断滴下，分辨不清这血是来于他自己还是那群黑衣人。
舞阁之内一派纸醉金迷，舞阁之外尽是血雨腥风。
白衣刀者大口喘着气，凝眉闭眼，深吸一口气，眼睛再睁开。
左手捏紧刀柄，缓缓举起，冷眼看着周围一群黑衣，蓦然冷笑。豆大的雨珠砸在他的脸上身上，还有他带血的刀上，他全然不顾。只是森寒了目光，将嘴唇抿住，刀光一闪，登时四方皆动，兵器交击声不绝。
大雨无法影响笑蓬莱的醉生梦死。
迷蒙乐曲之中，舞姬的脸终于抬起。
众人惊艳。
舞者的左半边脸颊绘着大朵的蓝色玫瑰，衬着两片绿色的小叶子，花叶还特意勾上金边。繁复的花型自舞者脖颈延伸出来，直爬上眉骨额头。舞者目光流转，眉峰微动，花叶也随之轻颤，仿佛具有灵气一般。识货的人自然都知道，那舞者脸上的花色，正是当时中原也少见的异种玫瑰，其名为——蓝色妖姬。
另半张脸自然是一等一的美人，眉毛故意绘浓勾勒入鬓，脸上擦了淡淡的胭脂，唇色樱红且润泽。黑亮又浓密的长发任意披散在脸侧肩后，两鬓处只简单梳了银篦，使得那张脸看起来很小。细长的脖颈以高领遮住，偏偏在锁骨处镂空，故意露出迷人曲线。上衣窄腰无袖，是浅蓝至深蓝的渐变。手上戴着一副长手套，只露出五指与肩膀至肘部的一段雪白。腰际轻纱缠绕，下身是黑色百褶的长裙，裙摆处缀着许多闪闪发亮的小装饰，举步之间叮当作响。脚上是蓝底黑边的绣鞋，鞋头镶着大大的猫眼石。
蓝衣舞者立于台上眯起眼睛睥睨众人，显得高贵又冷艳。她的舞，并非是为了取悦台下这众多的看客。
幕后音乐缓缓变得急促，舞者挽起轻纱挥手一扬，身躯旋转随之舞动。
台下众人均是目瞪口呆，早已看得痴了。
而此刻，林间杀戮也随之开始。
白衣刀者利落几个踏步转身，刀光霍霍，身周响起一片惨呼。未等前面那群黑衣人倒下去，后面一拨又扑上来，发起新的攻势。
蓝色妖姬眼波荡漾起手扬纱，身姿灵动，体态曼妙，更是艳惊四座。褐衣男子静静看着，拿起身旁的酒壶想喝却生怕错过台上舞者的每一个动作，只捏着酒壶，竟也似呆了一般坐着不动。
刀一重，舞便是一重。
人一重，影便是一重。
刀光闪烁之间，薄纱荡起动人弧线。
鲜血喷溅四周，足尖一点婀娜舞态。
白衣刀客于重围之中奋力搏杀，绿色刀锋接连饮血，竟隐隐泛出血色光泽。
蓝色妖姬于台上孤傲独舞，狭长眉眼似惆怅似哀怨似冷漠，渐渐舞至佳境。
人未尽，意未冷。
杀未止，舞未停。
待林间杀伐渐入尾声，白衣刀客一个旋身，刀上竟带出羽翼，随之刀气迸裂，黑衣人应声倒地。大雨滂沱浇淋，白衣人刀尖拄地，半跪在地上，仿佛气力尽泄，大口喘着气，稍微平复一些，他又猛地抬头看着前方，然后利落站起，跌跌撞撞的走远。
台上舞姬恰好亦在此时结束了舞蹈，拧腰向前轻轻跳起一步，摆出结束时的造型。舞曲渐渐停下，蓝色轻纱飘飘摇摇降落搭在舞者肩头。但见一场舞下来，美人已是脸颊酡红，胸膛不停起伏，唇边溢出细微的喘息，说不出的诱人。
乍然掌声雷动，场下传来众人的欢呼叫好声。
褐衣男子冷冷看一眼周围，再看看自己已经空了的酒壶，眉间突然漫上一抹忧色。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匆站起来想转身离开，又顿住。左右斟酌一回，还是硬着头皮转身，挤过眼前众人，一路朝着台前走过去。
台上华羽火鸡突然跳了出来，扬起鲜艳的手绢扯开嗓子让众看客暂时安静下来，扶着蓝衣的舞姬一步一步的慢慢挪到台前，笑着向众人介绍笑蓬莱的新舞姬。
褐衣男子想转头不看，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的瞥见台上蓝色的影。那人走得小心翼翼的，像是害羞又像是不情愿。
他并没有注意台上的女人大声嚷嚷着什么，耳朵却下意识的动了动，听见了一个名字。
尘、若、婵。
他晃了晃脑袋，一路来到台前。迎面华羽火鸡正一手扶着美人在台上介绍，说的口沫横飞。他有些着急的看着，蓦然美人的目光瞥向他，似有意似无意。只那么一眼，他便乍然觉得心如擂鼓，低下头不敢再看。想来自己今天肯定是酒喝多了，总是晕晕乎乎的，脑子也不清楚。
等一串连珠妙语说完，美人不动声色的甩开华羽火鸡的手，款款走向幕后。华羽火鸡用手绢捂住胸口，目光闪闪看着台下众看客贪婪的眼神，暗自庆幸今晚又该赚个满钵儿。她抬手掩住口鼻，故作姿态哧哧笑了一阵，这才下台，眼见台下有一位威武的汉子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看，不由心神荡漾，手绢一扬奔了过去。
“哎哟喂！这位郎客官看着好面生，新来的吧！怎么一个人孤零零站着啊，多冷清，来，火鸡仔陪您喝上几杯啊……”
背后丝竹声缓缓响起，已是天地再换。
褐衣男子面对跑上来献殷勤的侍娘一时招架不住，忙后退了几步，红色披风一扬，背后露出那么一点儿银色的冷锋，闪着寒光，倏尔又被落下的披风盖住。
原来是个江湖人！
华羽火鸡心中暗惊，不由收敛了些，偷眼打量他。
他略一低头，目光霎时寒了一层：“金八珍金楼主在哪儿？”
“随我来吧。”华羽火鸡状似无奈的别过脸叹口气，扭着腰带他进入后台。心里暗想：唉，麻烦人物，当然是交给楼主来伺候！
外头大雨渐渐息声，长街外突然闯入一道白影，背后六翼若隐若现，绿色刀锋闪烁飘忽。一扬身，一弓步，一点足，骤然飞入一处高楼，刀光凛冽破开眼前重叠纱帐。
但见这里也是歌舞升平，另一番欢腾景象。
坐在高位上的黑衣男子正怀拥着一位美人，两个人嘴对嘴喂着酒喝，好不快活。骤然被打断，黑衣男子怒气横生，猛地一摔酒杯。
“是何人如此大胆，胆敢败坏本大爷的酒兴？”
周围舞乐声乍然停下，所有人目光集中在突然出现的白衣人身上，一时竟不能反应。
白衣刀客身上雨水滴滴答答的流个不住，头发凌乱披散遮住眼前。他蓦然抬眼，发缝闪过一道寒光。
紧接着似乎听到一声嗤笑，白衣人提着刀一步一步走向前，身上湿哒哒的，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泥脚印，弄脏了地上铺的名贵金丝地毯。
他所过之处，众人都惊恐的看着他，惶然躲开，居然没有一个人敢拦下。
白衣刀客的脚步越来越快，黑衣男子看着也不禁胆寒，颤抖着嘴唇：
“你……你干什么……快……快来人把他拿……”
最后那个“下”字凝滞在喉腔，他眼睁睁看着绿色刀光一闪，然后脖颈一凉，一点儿痛也没有。闭上眼倒下的最后一刻，他心里想，我居然……这么轻易就死了。
白衣人收刀回鞘，仿佛终于了了一桩事，放了心，长舒一口气，转身一步一步的走着。
周围人还怔怔的，全都呆住无法反应。
“啊——”
终于，黑衣男子身旁的姑娘捂着耳朵尖叫起来，惊恐的大张着嘴，面容扭曲。
底下的侍从这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有人大声喊着：
“快，快抓住那个刺客！”
“凶手别走！”
……
场面乱成一团。
周围有人拔剑提刀冲上去，白衣男子眼睛一扫周围，一旋身急速冲上前，长啸一声。
“喝——”
真是说不出的快意潇洒！
白衣男子纵身跃下高楼，双脚离开木质地面的一瞬间后背洁白六翼忽然展开，拍打几下倏尔飞远。
众人震惊，看着如此奇异的景象，瘫坐在地上。
笑蓬莱雅阁紧闭，里面金八珍一柄折扇掩住丰腴的脸庞，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桌对面坐的一派端正的褐衣男子。
“中原战神燕归人？真是赫赫威名，连我这整日深锁宅院中的小妇人都十分仰慕呢！”金八珍取下折扇，一语道破来人身份与目的。“你是为六翼风铃而来？”
“是。”燕归人头一回在这种环境与人对谈，颇为不适应，显得有些木讷。
“这倒奇了！江湖中闻名遐迩的刀戟……”金八珍故意皱眉，不解的看着他，“六翼风铃是羽人非獍所赠，他要收回我自然无话可说。你与他并称刀戟自然情谊深厚，由你替他来取本无不可。只是……风铃的事，还得由他亲自向我交代才好。燕壮士，你觉得呢？”
金八珍眉眼弯弯，和气的替对面的年轻男子添茶。
“我只是受羽人之托来取风铃，其余之事，一概不论。楼主有话，我自会向羽人转达，请将风铃交给燕某。”燕归人行事直爽，言语上向来转不过弯，面对这等世故圆滑的妇人，只得直陈来意，把一切铺开摆在眼前。
金八珍添茶的手微微一颤，又从容收回。眼珠一转，已是几番思量。笑着起身：“那是自然，难得燕壮士来一趟，怎好让你空手而归呢。燕壮士莫急，且暂等，我这就去取。”
门外一抹蓝色的影听见里头椅子拉动的声音，蓦然身形一转，隐入暗处。
房门打开，金八珍提着裙子慢慢走出来，又把门关上，神色顿时一冷。
“什么破风铃，真以为老娘稀罕。哼！”她小声咕哝一句，扭身走开。
燕归人在房内坐着，手拿起茶杯，看着里面晃动的影，心中总觉得不安。
一时间思绪回转。
“任务凶险，让我陪你一起。”
“不用，六翼风铃的事，我习惯自己解决。你前往笑蓬莱一趟，替我将金八珍的六翼风铃收回。”
“你我兄弟，何必分得这么清楚！”
“不是我要分清楚，只是有些事，你不该插手。莫要担心神刀天泣的主人，子时你我原地会合。”
“唉，好吧。”
燕归人放下手中茶杯，眉头紧锁。不知羽人现下情况如何，金八珍交托给他的事，若无意外，此刻应当办完了。
不久外间一串叮咚作响的声音，房门再被打开，正是金八珍笑吟吟的提着一串金黄色的风铃走进来。
“燕壮士，小妇人说到做到，六翼风铃在此。”
金八珍将风铃递到他眼前。燕归人眉心略微舒展，伸手接过，只见金色丝线周围缠绕着一圈细小铃铛，垂下缕缕流苏，明艳的淡黄色小珠闪着柔柔的光泽。
果然没错，燕归人将风铃收在背后，抬头对金八珍抱拳一礼：“任务完成，燕某该告辞了。”
语毕大步一甩，披风一扬踏出门外就要离开。
金八珍急忙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燕壮士何必着急，且留下让我好好款待一番。”
燕归人回头推辞不用，一转身继续走。此刻他心急羽人的状况，任务完成，一刻也不想多耽搁。
刚走到长廊拐角处，一转身，迎面忽然有人撞上自己的胸膛，带着一股醉人的香气。
燕归人定睛一看，迎面那人通体一身黑衣裹住全身，大大的连衣帽子连头脸也盖住。他天生神力自是无碍，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还来不及好奇笑蓬莱之内为何有人作如此怪异打扮，却见迎面那人仿佛禁不住这一撞似的向后一倒，帽子掉下来，黑发如墨肆意披散。燕归人情急之下一个转身扣住那人手腕旋身一转将人朝自己这边一带，随即另一只手按上那人肩膀扶着他站好。
此刻燕归人这才看清那人面容，眉眼狭长，唇小而薄，长发零落在肩头，脸上淡淡胭脂未褪，黑衣掩映处露出里面蓝色的衣角。
是方才那位舞姬！
燕归人一时看着她怔住，两手按在那人肩头竟忘了放开。
后面金八珍追上来，看见两人情景忽然噗嗤一声笑。
燕归人如梦初醒急忙松开手，舞姬也慌忙低下头退后几步，裹紧身上黑衣，神色惶然的看向金八珍，弯身行了一礼。
金八珍点头回应，莞尔一笑：“你卸妆还真是快，看这个打扮，是要回家了。”
舞姬不语，只轻轻点头。
金八珍瞅瞅燕归人，忽然心中一动，笑道：“燕壮士，这是笑蓬莱刚来的新人尘若婵，我们叫她小婵，今天才亮相。你看跳得如何？”
“这……尘姑娘跳得很好。”燕归人礼貌性的回头应答。
“燕壮士，天色晚了，一个人走夜路总不方便。不如……今晚你就送我们小婵回家吧！”金八珍伸手拉着燕归人一只胳膊笑起来，随即扭头看着舞姬。“小婵，你觉得好不好？这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士燕归人，你尽管可以放心的。反正又是顺路，不会不方便。”
尘若婵急忙退后两步，微笑着摆手摇头。
金八珍见状笑得更起劲，推了燕归人一把。“你看，小婵就是这个样子，一见生人羞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怪可怜见的。燕壮士，这样的妙人儿，我可舍不得让她一个人就这么走了。”
“这……”燕归人左右看看，颇为难的样子，他虽急着要走，但似乎又找不出理由拒绝。忽然瞥见尘若婵偷偷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像是带有某种煽动性的，燕归人鬼使神差的点了一下头。
“好，燕某……答应。”话说出口，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两个人走出笑蓬莱大门，原来外面金八珍早备了马车等候。
尘若婵一路跟在燕归人身后不发一语，两个人先后上了车。
舞姬独坐一隅，占据小小的空间，侧头闭眼。燕归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任由气氛尴尬，心里想这姑娘莫不是个哑巴，怎么这么安静。忽然想起总是在他身边沉默着的羽人，清冷白衣，眉目如画，唇边不由自主溢出一丝笑意。
他看看身边的舞姬，她仿佛是很害怕似的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闭着眼睛，眉头却皱起来。她的头发上没有任何装饰，凌乱的披在脸侧，黑衣紧紧裹住她的玲珑身段，只露出一张可人的小脸。
燕归人察觉这样不礼貌，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觉得无聊，取出背后的风铃，拿在手里赏玩起来。
风铃细细碎碎的响着。
舞姬听见这声音，终于睁眼，略微将头抬起，看着风铃。
“原来你喜欢这个。”燕归人回头看她专注的神情，不由猜测。
尘若婵看他一眼，顿了顿，轻微点头。
“可惜这是我好朋友的东西，得还给他，不然倒是可以送给你。”燕归人笑笑，将风铃递到她手里，“你要是喜欢，可以先玩玩，不过待会儿得还给我。”
她伸手接过风铃，唇角轻微勾起，眉眼化开温软笑意，带着淡淡的感激。
燕归人一时有些发怔，不好意思的别过脸。
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啊！
她接过风铃，在手里细细看着，一个珠子也要细细观赏。
“这可是我朋友亲手做出来的，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他手很巧？”燕归人笑着对她解释，言语之间带着点小得意。
她依然只是淡淡朝他点头，继而敛眉，眼睛盯着风铃看得仔细。燕归人并未察觉，那眼神看起来飘忽而悠远，远远不只是再看一串风铃那么简单。
不多时马车已经走到了西街，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匆匆抬眼，掀起车帘朝外头看了一眼，急忙用手敲了敲的车门，示意车夫停车。
“你家在这里？”燕归人诧异。
她缓缓抚摸着金色风铃的丝线，像是极不舍得一般，最终还是将风铃递过去还给燕归人。燕归人接了，将风铃收好，感觉有些莫名。
她跳下车，再次拉紧身上的黑衣，对他报以感激的一笑，嘴唇微微开阖，吐出两个字：
“谢谢！”
声音轻的简直要飘在空气里。
“不必客气，是楼主想得周到。”燕归人爽朗一笑，朝她挥了挥手。
她像是怕冷一般紧缩着身子，点头转身，走了几步转入街尾小巷。
燕归人猜测她家就在巷子里头，应该是怕旁人看见才让在这里停车。
“客官，您去哪儿啊？”车夫一甩马鞭。
“城西客栈。”燕归人坐回车厢吩咐一声，双手在脑后交叉，然后把头枕上去，难得他也好好享受一次那些贵族公子哥的待遇。
闭上眼睛，似乎车里还残留着那人的味道。燕归人深深吸了两口，不知怎的，他此刻居然安心下来。
马车行进到客栈，他这才睁开眼准备下车，忽然双手触到一物。
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条蓝色的绢子，上面用金线细细勾了图案，似乎是流动的云，似乎是飘散的风。
他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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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9)

2樓發表於: 2016-08-21 22: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迷心
两层的楼阁，红柱金纱。
紫檀木的家具，名贵麝香在香炉里袅袅燃起。
他穿一身黑衣，一头白发挑染两缕淡蓝，剑眉星目。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露出一张人脸，五官扭曲在一起，眼珠子凸起，眼眶深陷，鼻子嘴巴都是歪的，头发干枯，黄黄的披散着。那却是一张人脸，无比丑陋的一张人脸。
那人至今学不会走路，只会手脚并用在地上爬行。开门的时候，因为爬着够不到门栓，他只好努力的往上伸手，伸手，腰才会稍微直起来一点。等拉开门栓，又马上像狗一样在地上爬行。
是，那简直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条狗。他甚至不能发出人的声音，只会“呜呜”、“嗷嗷”的叫。
丑陋的人使劲仰起脸，看着门外的来客。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看清来人的样子。伸手在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张棕色的纸笺，又掏出一块木炭，把这两样东西在地上放好，手拿起木炭，在纸上一笔一划极认真的写下：上、官……
客人仔细看着，赞许的点点头。
他裂开嘴，干笑了几声。又拿起那块木炭，继续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寻、命。
“命”字最后那一竖画的有点儿歪，他仰起脸，紧张的看着来客。
客人看到后两字眼中乍然闪过奇异的光，惊喜的摸了摸他的头：“八方，不错啊，上次来你会写我的姓，这次你会写我的名，看来大哥教你教得很有效果啊！会写你自己的名字么，八方横野？”
上官寻命，正是这位气度不凡的来客之名。
门内的人，叫做八方横野。他们同属一个杀手组织——幽燕征夫。
八方咧开嘴笑了笑，将写着上官寻命的纸笺收起，令取出一张纸，拿着木炭写：八、方——
剩下两字的却没能写出来。
他有些遗憾的摇摇头，神色黯然的放下纸笺，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的看向上官寻命。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上官寻命安慰似的拍拍他脑袋：“没事，慢慢来！行了，我找大哥有事，你快进去通报。”
八方嘴巴一抿，将木炭和纸笺收在怀里。慢慢爬着转身，突然间跳起，几个起落，跨越门口的小院子，直接跳上了二楼。身法跟狗一样利索，恐怕连人都赶不上他。
二楼是大哥平时起居的地方，四壁点着昏黄的灯光。此刻夜已深，近子时。他刚刚沐浴，仅仅穿着临睡前的单衣，坐在桌前读一本书，花瓶里的蓝色玫瑰，已经快要枯萎，颓败的低着头。
八方跳进来，极迅速的一路爬到他脚边，“嗷嗷”叫了两声。
一个坐着的人，一条趴着的狗。
一张极美的脸，一张极丑的脸。
鲜明的对比，生硬的叠加。
跳动的烛火，墙上映照出一双影子，扭曲如鬼怪。
这样的一对组合，说不出的诡异。但是在幽燕征夫，没有人能够轻视这对组合。
第一杀手与第一斗狗的组合，无论哪个，都惹不起！死在人手里，恐怖。死在狗手里，或许更恐怖。
八方从怀里掏出写着“上官寻命”的纸笺，两只手捧着递过去。
他伸手接了，一看，放在桌上。
“让他上来，你下去歇着吧。”
“嗷呜！”八方欢快的叫了一声，又极快的爬了出去。然后再次起跳，飞跃。用两只手撕扯着上官的黑衣还不够，还用牙去咬住他的衣服往里拖。
上官笑着摸他的头：“哎哎！别扯啦，裤子都要掉啦。哇！真是条癞皮狗，大哥怎么教你的？”
上官跟着八方走进门，八方又跳过去把门关好，使劲直起腰，把门栓插好。
“嗷呜！”又是欢快的一声叫，他手脚并用，很快爬进了一楼自己的小笼子，靠着铁栅栏闭起眼睛酣睡。
上官跟过去看，笼子里面一条长长的铁链，已经很久不用了。
他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顶楼的灯光，挑眉一笑，沿着楼梯一步一步，稳稳的走上去。
“愁落！我上来了！”
卧室的门开着，他悄悄朝里面张望。
卧室有床，有桌，有镜台，有屏风，有巨大的书架，有花卉，有四壁华美的灯，有悬挂在梁上的金色纱帘。
幽燕征夫首席金绣杀手，以金色象征其特殊地位。而行事如此高调，用自己杀人的报酬买起这座装修华丽的小楼，并完全不在意杀手的隐蔽性堂而皇之住进去。这样的事，也唯有愁落暗尘才能干得出来。
幽燕征夫的杀手榜第一人，所有杀手见到他都得尊称一句“大哥”。那是他的地位，更是他的实力。
上官寻命有些庆幸，幸好他们是朋友，可以无视这些规矩。
“进！”房里的声音平缓，不带任何语气。
上官走进去，看见静静坐在桌前的愁落，呼吸不禁一顿。
他只穿着白色的单衣，肤色白皙，看起来那样瘦，简直让人有一种把他搂在自己怀里好好保护的冲动。他的头发还有些湿，随意披在后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仿佛要将自己吸进去。
上官不禁摇头咂舌，紧走几步上前，还不忘关好门。
“你要我查燕归人，查刀戟，有结果了。”上官寻命左手一翻，忽然多出来一沓纸，放在愁落暗尘的桌子面前。
“多谢。”愁落拿起一页开始仔细翻阅起来。
上官见他看的认真，不好打扰，只好在旁边等待。
所幸愁落看书的习惯常年养成，看起这些东西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的程度。一沓纸很快翻过去，他皱起了眉头。
“怎么样？”上官两手撑在桌子上问他。
“不简单。”
“东家什么意思？”
“能用则用，不能则杀。”
“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愁落抬头看了上官一眼，作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就照东家的意思！”
“刀戟联手不简单，我帮你。”
“不用，做好你自己的事足够。”
“那你……”上官支吾了半天，想起这人性格，不由有些黯然的点头。“那你自己小心。”
“嗯。”
上官站起来看看四周，蓦然瞥见屏风上挂着一角蓝色的裙裳。
“你去笑蓬莱……是为了燕归人？”
“是。怎么了？”愁落抬头，看见上官怪异的表情。
“燕归人……他动心了？对你……”
“哈！”愁落挑眉笑了一声，“或许。”
上官寻命有些黯然的垂下头：“我，不希望你这样去……”
“哈！杀手的原则在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愁落站起来，随意的笑笑，拍拍上官的肩膀。“吾不介意！”
“我介意。”上官寻命冲口而出这样一句话来，他回头看着愁落，神色突然郑重：“愁落，我……”
“嗯？怎样了？”
上官踌躇一阵，终于下定决心般开了口：“说出来你可别笑话，以前一起出任务，总是把你兄弟。后来第一次见你扮成……扮成……美成那样，我突然就想，要是你是女子，我一定娶你为妻的。愁落，这许多年来，我对你一直……一直……”
平日如此爽朗的一个人说起这些话居然也这么不潇洒，愁落失笑。
“一直如何？”他故意反问，看着他窘迫的模样觉得无比有趣。
“喜欢……你。”总算是说了出来，上官终于松了一口气，目光定定看着他。
愁落看着他，神色有一刹那的怀疑，忽然又轻笑一声：“上官兄，你半夜说这些话给我听，莫不是成心想消遣我？”
“你知道我不会对你撒谎的，也骗不过你。”上官寻命眼神真挚。
“上官寻命！”愁落缓缓退后一步，冷冷盯着他，神色带出几许凄厉。“你到底什么意思？”
“只是说出我的真心话而已，并不想造成你的负担，你不喜欢，就当没听过。”上官的眼神依然直直看着他，毫无闪躲之意。
愁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忽而摇了摇头，无奈苦笑一声：“我明白了。”
他缓缓走近，靠近上官寻命，双手按上他的胸膛，眼睛一弯，感受他的心跳忽然急促起来。
“你喜欢我？”他问，声音轻轻柔柔的。然后他稍微抬眼，看着对方的眼，声音忽然低沉又添魅惑：“你想要我？”
眼前人突然呼吸急促起来，不解的望着他，全身僵住，做不出任何反应。
“我给你机会……打败我，就拥有我。”
愁落突然后退，双手一翻已是暗器在手，棕色透明的蝉之翼自那双修长手指飞出，一丝声音也无。
上官寻命终于反应过来，跳起闪躲。袖间窜出几根金线，直射向愁落暗尘。
金线与蝉翼交织绵密，都是暗地里的手法，比的是谁够快够准。
几招下来，上官寻命竟然已露败象。只见愁落暗尘旋身起跳，发丝扬起优雅弧度，一转身穿越几道夺命金线伸指点中上官寻命胸口几处大穴。上官一惊，丝线来不及收回人已经向后倒去。愁落上前一步伸手环住他的腰，随即两人跌入床榻。
愁落压在上官身上，凑近他，嘴唇几乎就要碰上。
“可惜呀！你的金线，练了那么多年，还是缠不住我。”他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感受他紧张的心跳。“不够强，就只好被我压倒了。哈，就像这样！”
“愁落，你……放开我。”上官有些紧张。
“你不是想要我？其实反过来……不也一样。”愁落嘴唇凑近他耳边，轻轻呼着气。
上官寻命大惊失色，脑袋乱动着想挣扎。
“哈！真不乖呀。”愁落从他身上起来，一脸趣味的神情上下打量他。随即一扬手解开他的穴道，声音戏谑。
“玩玩而已。”
上官寻命怔住，上前两步伸出手，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茫然站着。
“你走吧。”愁落背过身不看他。
“我……”
“放心，你还是我最好的兄弟。快点离开吧！”愁落的语气一如既往平静，径自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过纸笔像是要写些什么。
“抱歉……我这就离开。”上官默然叹气，一点足，从窗口飞出。
愁落稍微回头看了一眼，又凝神于眼前。
只见他在纸上写着：
刀，羽人非獍，罪恶坑。
戟，燕归人，地狱岛。
愁落暗尘。
顿了顿，他眉头一挑，坏意的笑笑，又在自己的名字后面续了三个字：
鬼、梁、府。
然后他凝眉，叹口气。又另拿起一支笔，缓缓将人名地名勾掉，只留下了两个字：
刀、戟。
一把将纸揉成一团，连着桌上刚送来的那一沓，靠近灯火，点燃，看着它们一点，一点的烧成灰。
火光在他眼里闪烁，酝酿着幽深的光。
褐衣男子与白衣男子坐在房顶，一人一坛酒，对着月光豪饮。
燕归人伸手取出风铃，往过一递：“六翼风铃，物归原主。”
不用说，白衣男子正是羽人非獍了。
他酒正喝到一半，伸手接过风铃，猛地使劲，手中珠管化为齑粉，随金色的丝线晃晃悠悠的从指缝滑落，跌下房檐，发出细微的声音。
他不看，仰头，继续喝酒。
“哎呀，可惜。”燕归人叹息一声。
“什么可惜？”
“早知道这风铃落在你手里是这样结局，我还不如把它送人。”
“送给谁？”羽人一顿，眼睛微微看向燕归人。
“一个笑蓬莱的姑娘，似乎很喜欢这玩意儿。”
“哼！我的风铃可不是什么玩意儿！”羽人非獍继续仰头喝酒，目光冰冷。“天下女子多伤人，我再不会拿它送女人。”
“嘿！”燕归人笑了一下，似乎是习惯了他的作风，正色看他：“你和金八珍到底怎么回事？”
“她是我的恩人，赠风铃为信，还她的人情。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的风铃，那只我做的很用心，不该送给她。”
“那你为何要毁？”
“它已经被金八珍弄脏了。”羽人那坛酒终于喝光，他无奈的放下，使劲摇了摇头：“我讨厌这样被人利用。”
燕归人不再说话，回头看天。
“接下来是翳流。”羽人忽然开口。
“什么？”燕归人诧异。
“西风小妹的仇。”羽人非獍解释，他忽然眨了眨眼睛，不解的看向燕归人：“你是怎么了，去了趟笑蓬莱失魂落魄的？”
“呃……”燕归人忽然觉得有些头晕，“不是。”
“那我们明天离开。”羽人非獍的语气很是急切。
“明天？不行。”燕归人急忙反驳，他看着羽人的眼睛：“我……有点儿私事。”
羽人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许久才答：“好。”
燕归人稍微放心，不解的看着羽人：“你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
羽人叹口气，抬头看着天，眼神一下子飘渺起来：“人太多，我不喜欢。”
天空渐渐高远，黑色渐变成稀薄的深蓝。
燕归人抬头看着这恢弘的蓝色，忽然间，脑海里蓝色衣袂一闪而过。
天那边，隐隐透出淡金的光亮，快日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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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6-08-21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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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情往
清晨，四周有清脆的鸟鸣声，地上还有昨夜雨后积的水洼，深深浅浅的。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气派尽显尊贵。
马车前一个眉目清秀的贵族少年，正着急的站在外头朝里张望，像是等待着什么。
他稍微等得着急，原地不停转着圈，又不停地搓着手。车夫过来劝他：“少府主，咱还是回吧！”
少年人袖子一甩瞪他：“要回你回，我不走。”
“少府主你这是何苦，府主又不认他，他早就不是鬼梁家的人了。”车夫着急的拉着他想走。
“你住口。”少年人登时眉立，使劲推开他。
只听“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
里面走出一个风神俊朗的年轻男子，一身棕衣飘逸出尘。正是愁落暗尘。
“大哥！”少年人欢呼一声就要冲上去，忽然看见愁落背后一个面容扭曲的人着急的爬出来“嗷呜”的一声吼，那眼神十分凶狠，死死瞪着自己。
少年不由胆怯，后退两步，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愁落。
愁落伸手将背后的八方拦在门里，回头温柔摸着八方的脑袋：“我有事要出去，你在这里乖乖等，不许乱咬人，知道吗？”
“呜呜！”八方有些失落的叫了一声，又凶狠的瞪了一眼外头站着的少年，这才一脸不情愿的慢慢转身爬进去，又回过头张望着。
愁落无奈的笑了笑，把门关好，转身迈步就走，仿佛看不见眼前的少年和马车。
“大哥，大哥，你等等我。”少年急切的上前拦住他，“你跟我回家吧，求你了。”
愁落抬手，使巧劲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松松把人带到一旁，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声音颇为严厉。
少年又不死心的缠上来：“大哥，我求你还不行么，你回家吧，你回家吧。好不好，弟弟求你了。”
“弟弟？”愁落嗤笑一声，脚步继续向前：“你是鬼梁飞宇，我是愁落暗尘。姓都不一样，怎么会是兄弟，少府主未免太抬举我了。”
“大哥，爹已经后悔了，你就回去看他一眼。”少年人继续缠上去。
“让他后悔啊，反正世上没有后悔药卖。”愁落一把推开始终拦在身前的少年，神色渐显不耐。
“大哥——”鬼梁飞宇站在他背后忽然凄厉的叫了一声：
“爹得了绝症，他就快死了，我求你回去看他一眼，这是他生前唯一的心愿了。”说到最后声音哽咽，眼泪也留下来。背后的车夫也抬起了袖子遮住脸，把头深深垂下。
愁落脚步一顿，终于还是向前迈出：“他要死了，你正好继承府主之位，这是好事。不要再来找我，我此生绝不再回鬼梁家。你和他，都死了这条心。”
棕衣渐行渐远，鬼梁飞宇怔怔看着那人离开，终于黯然回头，车夫过来扶着他上了车，马车终于离开。
长街上愁落迎着阳光行走，背后是暗的影，混混沌沌，斑斑驳驳的。他脚步不停，影子跟着不停晃动，细长细长的。
参寥静院。
一如其名，安静而寂寥。
愁落敲开门，看见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尼或扫地或抬水。
住持看见他来了，笑着领他进入左边一扇偏门，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对他讲：“她这几天精神倒是还好，就是最近多雨，夜里犯风湿，总是睡不好。”
“有劳住持费心。”他微微低头一礼。
说话间两个人进了一个独立的小院，放眼看去，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墙角立着条板凳，上面做了个身形纤弱的女尼。她没戴帽子，也没有剃度，一头青丝就那么乱乱的披在肩头，只看得见背影。
住持回头看了他一眼，行礼离开。
他走过去，来到那女子身边，轻轻唤一声：
“娘……”
女尼忽然轻微抖了一下，缓缓回头。她的五官虽然久历风霜，依稀可窥见年轻时容貌秀丽，鬓边隐隐有了几根白发。此刻看见来人，她朝着他伸出双手，眼角渐渐笑开，周围的细纹挤在一起，宛如春风吹皱一池碧水。唇角微微勾起，轻轻的，吐出两个字：
“愁儿……”
愁落也笑了，上前几步跪下，投入她的怀抱，闭起眼睛：“娘，愁儿来看你了。”
女尼并不说话，只紧紧搂着他的头，仿佛时光未老，仿佛他还年幼。她满足的闭起眼，微笑着，眼角却有泪珠滚落。
他们在院子里紧紧靠着。
“娘，快入冬了。我给您买了新的棉衣，要记得穿。”
“夜里睡觉记得关好门窗，您那扇窗子窗棂快要掉了，待会儿我去修好。”
“早知道这几天您风湿又得犯了，我买了些药，您记好怎么用。”
……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哪怕她不回应。始终笑着，没有一点儿不耐烦：“娘，瞧您头发都乱了，我给您洗头吧。”
他拉过板凳扶着她坐好，接了一大盆子水，凉热掺好了端过去，袖子挽起来，握着她的头发慢慢放进水里。
他看着一把头发慢慢漂在水里，想起小时候。母亲抱着他，夜里他手脚冻得冰凉，她握住他的两只脚放在自己怀里：“愁儿乖，娘给你暖暖，暖暖就不冷了。”
他冷的睡不着，缩在她怀里，使劲摇着头哭：“娘，好冷，我要回家，我要爹……”
她的泪珠扑簌簌滚下来，两只手使劲搂住他：“愁儿，你爹……不要我们了……”
“你爹……不要我们了。”
他永远记得那天她的表情，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是那么的心酸，那么的绝望。
他拧干母亲的发，过去修好那扇窗子，陪着她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
“娘，飞宇今天告诉我……那个人快死了。飞宇说……他后悔了。哈！他临死的时候才后悔。”
母亲没有反应，从始至终，她的目光只集中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她看着他，安宁而满足。她对其他人，已经毫不在乎。没有爱，也就没有了恨。整个将过去，断的干净。唯有他，唯有眼前这个人，她至亲的骨血，才是她在这世上最深的牵挂。
他走过去，从背后抱着母亲，极轻极轻的在她耳边发出声音：“娘，抱歉，我还有事，得走了。”
她依然含笑看他，不回应。
他也就对她轻轻一笑，随即转身。
忽然衣服后摆被拉住，他回头，看见母亲扯着他，神色茫然中带着凄楚：“愁儿……活着，好好的……”
“娘……”他忽然眼眶发热，上前抱住母亲，母子俩紧紧依偎在一起。
他已经很高，将母亲搂在怀中，是保护的姿态。那时年轻的母亲挺直腰杆站着，使劲抱着幼小的他，也是保护的姿态。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母子，互相依靠，只想在这个艰难的世道存活下去。
燕归人拿出那条蓝色的绢子在手里细看，忽然眼前白影一晃，手上绢子已不见踪影。
燕归人抬头，果然看见羽人手里晃着那条绢子对自己得意的笑。
“果然是有私事，看来昨夜笑蓬莱之行，你收获不少啊！”羽人促狭挑眉，声音竟带着几分尖刻。“燕归人，给我个解释？”
“你别多想，这是我捡的。”燕归人矢口否认。
羽人眯起眼睛不动，上下打量他。燕归人被瞧得心里发虚，终于泄了气，只好将昨夜发生的事一一道来，羽人静静听着。
等燕归人讲完，羽人捏着手里的蓝绢思考一阵，摇了摇头：“这女子，似乎不简单。”
“嗯？你想到了什么？”
“既然是笑蓬莱的舞姬，为何要住在别处？为何又要穿一身黑衣裹住全身，她想掩盖什么？你说她喜欢六翼风铃，也许只是为了借此确认你我身份。还有，她与你同车，又不让你送到家门口，明显也是掩饰。她恰巧在走廊撞到你，又当着你的面失落这条蓝绢，未免太巧合。”
羽人来回缓缓踱着步子，说出脑海里的猜想。
“嗯？你是说她对我不怀好意？”燕归人晃着脑袋，看向羽人。
“大有可能，反正江湖上嫌刀戟碍事的不少！”羽人捏紧手里的蓝绢叹气。
“是金八珍么？你昨夜还在为她拼命。”燕归人有些不可置信。
“六翼风铃已经收回，我与她毫无干系，她为什么不能动我？”羽人两手抱胸，低头沉吟：“听说在黑道，咱俩的人头也很值钱。是不是金八珍，只是一种可能，没准……”
羽人忽然抬头，看了燕归人一眼：“没准是我多想，人家姑娘对你有意，故意给你留个信物，好让你今晚上再去一会佳人。”
“我说的对不对？”羽人脑袋一歪，目光定在燕归人身上。
“呃……是，我是打算晚上去笑蓬莱的。”心事被看破，燕归人也就实话实说。“羽人你真是太聪明，我什么也瞒你不过。”
羽人无奈扶额，随即看着手里蓝绢，眸色一沉：“以防万一，今夜我与你同行。”
燕归人低头略微沉吟：“好。”
羽人将蓝绢收回自己怀里：“东西由我去还，倘无事，明早离开。倘那女子果真有问题……”
“怎样？”
“杀！”
燕归人暗自摇着头，咂咂嘴，心中暗想：不愧是罪恶坑出来的，到底行事狠辣。
又是纸醉金迷的笑蓬莱，色欲熏心的交易场。
两位俊朗不凡的客人一进来就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羽人原本极为讨厌这样的场合，此刻他跟在燕归人身后，低着头，不理周围，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全身上下几乎散发阵阵寒气，逼得人不敢靠近。
燕归人回头看他一眼，叹口气，挑了角落里的桌子，两人坐下。
立刻有人上来伺候，燕归人大手一挥：“上酒，要老白干。”
羽人抬手：“我要一壶茶，不要太烫，茶叶放多一点，越苦越好。”
燕归人不解，羽人看着他解释：“苦茶能使人保持清醒，今夜你可以醉，我不能。”
不多时茶与酒上齐，台上灯光亮起，表演开始，宾客喧闹，舞乐声阵阵。
羽人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氛围，只低头收敛心神，专注于手中的茶杯。他凝神看着竖在水面的茶叶，慢慢被热水泡的化开，然后沉下去。
羽人缓缓闭上眼睛，不理周围。
终于燕归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郑重的，又带着一丝兴奋。
“是她！”燕归人惊呼一声，“羽人你看！”
羽人睁开眼睛，忽然看见四周灯光全灭，扭头一看台上，那里蓝纱浮动之间掩映着一位舞姬的身影。
羽人不由凝神。
舞姬依然是昨夜的服饰装扮，却只将头发变换了花样。满头青丝结成一根大辫子垂在脑后，长发几乎齐臀，发尾缀着丝丝缕缕的银饰。
乐声起的悠扬，舞姬身躯缓缓扭动，先是窈窕背影，然后惊艳转身。
脸上依然勾绘着大朵花样，双唇之间竟咬着一朵鲜艳的蓝色妖姬，眼波一转，显得无比魅惑。羽人心中一动，忽然理解了燕归人。
舞姬几个旋转，舞步轻快。忽然腰身一拧，手中多出一柄软刀。
刀光闪烁，舞姬身形起落。她手腕不停翻覆，手中尖刀也跟着不停旋转，映出炫目的光。
伴着急促的鼓点回身起跳，动如流风回雪。
羽人凝视台上独舞的身影，看着她一转身，一点足，一拧腰，一起跳，一仰头，一抬眼，一挑眉……这个身法，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会武功，至少轻功不错。”羽人目光盯着场上，话却是在对燕归人说。
“嗯。”燕归人点头应着，“那手玩刀的功夫，恐怕至少也练了好几年。看来，果然是不单纯。”
燕归人收回目光，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叹了口气。
羽人却目光紧盯着舞姬不动，似乎是记忆一瞬间落在了从前。
山野林间，白衣男子与棕衣男子两手各拿一根树枝比试，衣袂翻飞，各运轻功彼此追逐，树枝交击，震落一地枝叶……
他们对视，微笑。行走于林间，并着肩，踩着落叶，身后是和煦的风。
羽人忽然间失了神般，目光怔怔看着台上，眼神犹疑不定，颤着双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忽而苦笑一声，摇了摇脑袋，低喃：“真像……”
“嗯？”燕归人没听清楚，抬眼看他，“你说什么？”
“无事。”羽人再抬头，语气依旧镇定。“待会儿静观其变，如果真的针对我们，后续必有动作。”
“好。”燕归人此刻神色已然十分严肃，他重新将目光投入舞台，再看着舞姬，眼中尽是肃然。
“那花儿是什么？”燕归人瞧着舞姬口中蓝色的花朵，忽然好奇。
“好像是叫……蓝色妖姬。”羽人皱着眉回忆。
“你连这个都知道？真够厉害的。”燕归人笑笑。
“以前……听一个朋友说过。”羽人忽然睁大眼睛，心里惊疑不定。
蓝色妖姬，蓝色妖姬？
记忆里那个人曾经有一朵风干的蓝色妖姬，早已失却原本的美丽。他指着那朵花告诉自己，蓝色妖姬的寓意是：
相遇是一种宿命，相守是一种承诺。
相遇，是一种宿命？
相遇……是一种宿命。
宿命……
咣啷一声茶杯响，羽人神色突变。
燕归人被羽人这乍然一声响惊动，急忙问他：“你怎么了？”
“这个人不简单，我要弄清楚。”羽人豁然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台前。
恰在此刻，舞姬收刀旋身结束了舞蹈，她背对观众信手一扬，将口中的玫瑰掷出。羽人仓促间一个点足起跳，施展轻功跃至台前，顺手接过那只花朵，他步伐未停，竟直接伸手抓向台上的舞姬。忽然周围纱幕垂下，舞姬根本没有回头，向前走出几步，身影没入浮动的纱影之中。
羽人这一伸手，竟只抓住了一把纱。
他气恼的将四周蓝纱扯下，舞台中央居然空空如也，只有他一个人拿着玫瑰站在台上，神色惶急，像个小丑。
羽人的动作引得台下人一阵哄笑，底下有人起哄：“兄弟！你这么有胆子，还不快追进去？”
“看他长得人模狗样，原来是个色鬼，多少天没开过荤，性急成这样，连笑蓬莱的规矩都忘了？哈哈哈！”
“还在台上站着干嘛，演戏呀！”
“不错啦，人家还抢了朵花呢？”
“抢花算什么本事，把人抢了才算本事哪！”
……
羽人回头看着台下众人嘲笑起哄，忽然觉得内心烦躁，一伸手按上腰后天泣刀柄。
“羽人！”只见燕归人挤过众人来到台下，着急的看着他。
羽人缓缓松手，闭眼强压火气，跳下台。
他凝神看着手上蓝色花朵，闻一闻，浓香扑鼻。
“这花在中原很少见，且不易种植，存活时间很短。”羽人念着他对这花的粗浅了解，脑中心思百转。“这个人的背景一定不简单！”
羽人一咬牙，捏紧手上玫瑰，看向燕归人：“你去外面等着，我要进去问清楚，我怀疑……”
我怀疑那个女子与他有着相同的背景，两人之间必然有着某种联系，是同属于一个组织的人么？那么通过她，是否可以问出他的下落？通过她，是不是可以找到他？
这些念头他只在心中转了一遍。
羽人仓促奔向后台，留下燕归人一个人愣愣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踏上走廊，入眼皆是雕花的窗，一群女子或羞或惊偷偷隔着帘子望。
羽人不理会，目光四处探询，只为寻找那一角蓝裳。
“刚才那个蓝衣服的姑娘在哪里？”他拦住一个经过的女孩子问。
“蓝衣服的姑娘那么多，你好歹说个名字？”女孩看着他只觉得好笑。
羽人抿着嘴想了一阵：“好像是叫婵什么？”
“哈，你说的是小婵姑娘。”女子掩唇一笑，扬了扬手绢走开，“那姑娘傲得很，不与我们相熟，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间屋，去问别人吧！”
羽人无奈叹口气，只好继续往前。一拐角，迎面却看见一个老熟人。
“哟，羽人非獍！”金八珍摇着手里香扇迎上去：“还以为你不愿意来见我了呢，这又是什么风儿把你送上了我的门？”
“金楼主。”羽人勉强对她回了一礼，“我来找一个蓝衣服的姑娘。”
金八珍目光扫过他手里捏着的蓝色玫瑰，不禁了然。
“噢？你找的该不是小婵？”她故作惊讶，眼珠子滴溜溜转，忽而用扇子掩住口鼻，笑得花枝乱颤。“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义女居然这么有本事，能同时得到刀、戟两位大侠的青眼，呵呵呵呵……”
“她在哪里，请楼主告知。”羽人无意再与她周旋，只觉此刻眼前这位老板娘的神情如此令人生厌。
“哎呀呀！素来以为你老实，没想到比燕归人还性急！”金八珍眯着眼睛打量他，促狭一笑，转身一指：“那边长廊走到头，最里面，左边那间。你可要赶快，她可是跳完舞卸个妆就走，小心错过了佳人。”
羽人微微欠身道了谢便急忙追过去，金八珍在背后抬扇遮脸，眸色带几分戏谑。
羽人几步走到长廊尽头，找到那间屋子，果然亮着灯。
他屏息凝神，脚步慢下来，靠近那间屋，但见屋门虚掩着，透过门缝，看见舞姬正懒懒散散的在镜台前坐着，她两肘搁在镜台上，脑袋枕上去，身后的辫子已经散开，黑发如泼墨般倾泻。
静静的，一动也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羽人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三声响，不大，却够清楚。
舞姬听见声音，慢慢的抬起头坐直，回头望了一眼：
“请进！”
声音很细，有些沙哑。
羽人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推开门，抬脚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女子换装的屏风，上面搭着一件黑色的衣服。窗户大开着，有风吹进来。
离那女子越来越近，他越看得清那人容貌，左边脸上的花纹有些碎，应该是刚才趴在镜台的时候不小心蹭去了颜色。
“在下羽人非獍，见过……姑娘。”
舞姬站起来弯身一礼，抬眼上下打量他，目光扫过他手上的蓝色妖姬，稍微有些惊异的后退了一步，身子撞上后面的桌角。
“在下并非有意唐突，有事相询，故不得不打扰。”羽人见她紧张的模样，心内恻然。
他抬手，将那朵蓝色的花伸至女子眼前，示意她接过。
舞姬诧异的看他一眼，伸手轻轻拈起花枝收回，眼中透出些许感激，更带着深深疑惑。
羽人收回手，正视她的目光，脑海里棕衣男子的身影一闪而过。
“你认不认识一个……”
刚问了几个字忽然又顿住，他无奈摇头，自己连那人的名字也不晓得，问什么呢？突然想到这女子或许会对自己不利，难道她故意在自己眼前显露身法就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
羽人蓦然神色一凛，冷眼看她，上下打量着。
舞姬惊疑不定看着他突变的脸色，退无可退，神色越显慌乱，目光闪躲。手里捏着那朵花，难易自抑的颤抖。
“你不是普通人？”羽人上前一步，眼神凌厉逼向她，“你的身法绝不简单，一般舞姬难有这样的境界。”
“你是不是故意针对刀戟？受何人指使？”羽人上前一步，继续逼问，神色更为冷酷，“说出你背后的势力，否则——”
羽人缓缓抬手，按上背后天泣。
舞姬乍然抬眼看向他，疑惑又无助的神色，泫然欲泣，说不出的可怜模样。
羽人看着她的眼神蓦然心头一动。
闭上眼睛沉静下来，羽人嘴唇开阖，缓缓发出几如叹息般的声音：“你……是否知道一个棕衣男子，他的身法与你十分相似，还有……那花儿……”
他缓缓睁眼，看着眼前的舞姬，目光殷切。
舞姬抬头看他，二人对视良久，似乎是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
羽人不说话，他在等着一个回答，这个回答将决定面前女子的生死，他其实很着急，但他必须忍耐。
舞姬看着他，眼珠子微微转动，像是在思考什么，终于，她正视着羽人的目光，轻轻点头，只一下。
羽人长舒一口气，松开天泣：“他在哪里？”
舞姬摇头。
“不能说？还是不知道？”羽人猜测，疑惑的看她。
舞姬看他一眼，缓缓转过身，抬手取过一件黑色的披风，慢慢踱着步子走到窗边。忽然回头看他一眼，伸手朝门外一指。
羽人疑惑挑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外，什么也没有。
不好！羽人大惊，豁然回头，只见窗户那边空空如也，舞姬居然已经失了踪影，地面上紧紧躺着那枝蓝色的玫瑰，枝叶犹在轻颤。
羽人几步奔到窗前，看见底下黑成一片的街巷，几盏灯笼照明，发出微弱的亮光。他双手使劲捏着窗棂，一咬牙，翻身追出。
黑影穿梭躲闪，白衣飘忽不定。二者宛如窜行于夜里的鬼魅，浑身撒发出凶煞的气息。
一黑一白，彼此不容的存在，他们追逐，互相不放过。
就在羽人离那黑影越来越近的时候，忽然黑影吹了一声口哨。
尖锐的一声响刺破夜空。
羽人骤然身形一顿，他似乎听见远处有什么声音，仿佛是野兽的狂吠。
“嗷呜！”
附近有二层的朱红色小楼，吠声正是从那里传出。黑衣急速闪躲，忽左忽右，专门寻找阴暗的角落，只停留一下就离开，羽人使劲睁大眼睛搜寻。这不是比拼速度，而是对方在考验自己的观察力。稍一失神就容易在窄巷短街失去那人踪影。
此刻那黑影又不见，羽人翻身跳上高处，正待仔细搜寻，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向自己急速冲来。
他豁然抬刀转身，一张凶恶丑陋的面孔放大在眼前，张开大嘴露出尖牙，毫不留情朝着他咬下，却一口撞在了天泣的刀锋上，自己口角反倒流出少许鲜血。
羽人一惊，急忙点足往后一跳稳住身形。但见面前那人像狗一样趴着，抬头瞪着自己，凶狠的吼叫。
那人正是幽燕征夫第一斗狗，八方横野。
“嗷呜！”八方仰头大吼一声，迅速朝着羽人扑过来。手脚并用，迅速而又灵活的撕咬，牙齿和指甲就是武器。
羽人仓皇间与如此强猛的敌人对峙，无心分神。缠斗片刻，终究八方不敌，被天泣划伤了胳膊。他像是很疼，在地上“呜呜”叫了一声，又抬头，目光更为凶狠的扑向敌人。
羽人原本无心与八方对敌，几下将他逼退，房檐望向四周早失了舞姬的踪影，心下不由恼怒。
天泣刀锋一转，再将八方逼退。羽人展开六翼，飞向高空躲避八方。八方不泄气，使劲跳起继续撕咬，不把羽人弄死决不罢休的架势。
暗夜里再闻一声清亮的哨声，八方骤然不动了，趴在地上不甘的瞪了羽人几眼，悻悻然转身跳下屋檐，没入黑夜。
羽人收刀，冷冷观察四周，早已不闻任何声息。他忽然使劲一跺脚，咬牙切齿的骂一声：
“可恶，已经打草惊蛇……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六翼收起，他继续在城中暗中奔走，却已经察觉不到任何线索，颓然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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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6-08-21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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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今夕
天已经亮了，窗外透出清亮的白光。
八方还趴在铁笼子里面，眯着眼睛，嘴里不停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愁落细心的给他的伤口上完药，摸着他的脑袋安抚他。
八方像是难以忍受疼痛似的，趴在愁落脚边，扯住他的衣角，把脑袋凑上去，轻轻蹭着，
愁落无奈的笑笑，取出一个黑色的药瓶，往八方嘴里喂了一颗药丸进去。
“好好睡一觉。”
他摸着八方的脑袋，温柔的看着他。八方乖顺的爬回笼子，渐渐闭上眼睛，发出轻微的鼾声。
愁落这才站起来上楼，镜台上有一封新的纸笺，展开，上面写着三个字：
醒、恶、者。
“天下用药第一的翳流啊！”他折起纸笺转到灯台前烧毁，慢慢的叹着气。
另一边，羽人懊恼的坐在屋顶大口饮酒，神色不悦。
“别泄气，她要是真的针对我们，总还有机会。”燕归人过去拍拍他的肩，在他身边坐下。
“这次惊动她，下次她会更加小心。她在暗，我们在明，于我们太不利。”羽人胡乱摇着头，忽然有无力的垂下脑袋叹气，“都是我的错。”
燕归人看着他的神色，忽然笑起来：“兄弟，你现在可是比我还要在意那个姑娘啊！”
“她……”羽人眉头越发紧皱，一手使力捏紧酒壶：“我一定会找到她，下次绝不失手。”
“这才像样！”燕归人松了一口气，“对了，听说醒恶者已经在此地出现，我们该行动了。”
“你怎么知道？”羽人扭头，诧异的挑起眉头看他。
“嘿！”燕归人笑笑，神色忽然变得无比郑重，“西风的仇，没有人比我更关心。”
缚在双眼上的布条终于松开，醒恶者使劲挤挤眼睛适应周围光亮。
这是一个破败的茅屋，不知道多久没有人居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姿势难看的滚在地上，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金线。屋内有一盏灯，旁边坐着一位黑衣男子，他的发色是少见的蓝白混色。
终于想起自己当时在街上喝了一碗混沌，对面桌子上黑衣人也坐着暗暗观察他。经过一座桥的时候那个黑衣人上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自己手中暗捏着一把毒粉。
“你是醒恶者？”
“是。”
然后自己就失去意识，什么都来不及做，对手居然如此恐怖。
“你是谁？”醒恶者使劲挪动身躯，靠着墙根坐起来。
“幽燕征夫，上官寻命！”此刻的杀手，脸上无一丝表情，声音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哈，你们的动作好快！”醒恶者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躲来躲去，居然落到了你们手里。”
“你在躲谁？”
“当然是刀戟。”
“为什么？”
“我杀了断雁西风，她是刀戟都倾慕的女人。”
“为什么杀她？”
“嘿！……要是早知道，我或许不会动手。”醒恶者像是绝望般的脑袋后仰靠着墙，缓缓闭起眼睛，“那个女人不知死活，仗着刀法不错擅闯翳流，我身为翳流长老，怎能饶她。”
“后悔吗？”
“……或许。”醒恶者茫然望着屋顶上方摇摇晃晃的茅草，睁大了眼睛。
上官寻命嗤笑一声，吹灭眼前的油灯。
屋子霎时陷入黑暗，醒恶者猛地坐起来，有些惊慌的望着周围。忽然周围传出一道声音，诡异而诱惑的气息，虽然也是男子的声音，却不同于上官寻命的低沉。
“醒恶者，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接受么？”
“你是谁？”醒恶者使劲睁大眼睛看着周围。
“你去鬼梁府救一个人，他一条命换你一条命。”那声音不理睬他的问题，只陈述自己的要求。
“我凭什么相信你？”醒恶者已经冷静下来，他坐回墙角，无奈的闭上眼。
“你没得选择，如果你不想死得更快。”顿了顿，那声音继续说：“如果由幽燕征夫动手……你会觉得死在刀戟手上是一种幸福。”
醒恶者再次睁开眼睛，绝望的看着四周黑暗的一切，神色凄楚而绝望。
“好。”
他终于点头。
油灯又亮起来，火光跳跃，映着一个男子神秘莫测的脸庞。
那不是上官寻命！
醒恶者睁大了眼睛。烛火旁的男子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微笑起来。
他只看得见那张脸，是动人心魄的美丽。
要是平常他一定有暇欣赏，可是现在，只让他感觉无比恐惧。这两个人，也许真的比刀戟还恐怖。
从鬼梁府出来，他依然无法完全放下心来。那位府主的病情十分诡异，似乎是练了某种邪功走火入魔导致的气血逆转，容易造成休克假死的假象。这种情况虽然很危险却并不棘手，他没费多大的劲就救醒了他，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不需要自己插手。然而离开鬼梁府他就像失了一柄保护伞，此刻他已经无处可去。即使刚从幽燕征夫那里捡回来一条命，刀戟那边依然无法使人放心。
他绝定回客栈收拾东西，今夜就离开。
然而当他刚推开自己房门的时候，他忽然后悔了，恨不得马上逃出去，但是他已经知道不可能。
门里两个人，褐衣男子背后一柄长戟，披风红的夺目，他正坐在桌子上，食指敲着桌沿，神色似显不耐。白衣男子腰后横挎一柄长刀，正站在窗外，回头望向醒恶者，趣味的一抹笑。
刀、戟？
醒恶者一瞬间明白自己逃不过了，他惊恐的后退，双腿几乎软的挪不开步子。
“你就是翳流醒恶者？”燕归人看着他冷笑一声，“害死西风的人？”
醒恶者无法开口。
燕归人看着他，站起来，神情肃然：“在下燕归人，为报断雁西风之仇而来。”
说话间早已抽出背后长戟，架势摆开。
醒恶者震惊的看着，咽一口唾沫，他有些绝望看向羽人，忽然眼中闪过一丝光，像是看到了希望。
醒恶者闭上眼，朝着羽人非獍大喊：“姥无艳是我的师妹！”
长戟已经刺出，气势雄浑，万夫莫挡。
忽然白衣飘忽，绿色刀光一闪，架在长戟之前，距醒恶者胸口不过一寸距离。
他的额前已经有冷汗流下。
“羽人非獍！”燕归人震惊望着身边的战友，一脸不可置信。
羽人则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颓然闭眼收刀：“暂等……让他把话说完。”
醒恶者终于长舒一口气，他看着燕归人，像是炫耀般的得意笑着。
羽人抬眼看着他，不屑嗤笑一声：“你提姥无艳，以为我会放过你？”
天泣已经架在醒恶者的脖子上，骤然止住他的笑意。
定幽巢
晦暗幽明，诡异清冷。
表面上它给人这样的印象，然而暗地里，没有人知道这里潜伏着多少高手，埋藏着多少秘密。
贾命公坐在桌前拨着算盘，珠子一来一往。
“嗯，这个月进账四十万两，不够……不够。”
他阁下算盘抬手拈须，缓缓闭上眼睛。
上官寻命与愁落暗尘两人走进，对视一眼，各自原地站定。
贾命公眨了眨眼睛，终于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要是算上醒恶者这一笔……倒也勉强。”他慢慢踱着步子，冷着一张脸，声音大起来，“是谁……放了他？”
上官寻命急忙踏上前一步，半个身子挡在愁落前面：“东家别冲动，一个醒恶者值多少，我再给您赚回来！”
愁落暗尘不动，望了一眼上官，然后把头低下，声音低沉：“是我。”
贾命公闻言皱眉，他缓缓踱步到上官面前：“上官寻命，今年杀手榜上你排第几？”
“呃……第七。”
“什么等级？”
“红绣。”上官寻命有点尴尬，“红绣……最末。”
贾命公忽然笑了一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很小的提醒他：“你是红绣，愁落暗尘是金绣，你是不是站错位了？”
上官寻命不说话了，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愁落，又退回他身后。
“吾知道你不杀醒恶者的原因。”贾命公走到愁落暗尘面前，看着他，“愁落暗尘，曲曲一个醒恶者的命……吾确实可以不在乎，而你，居然还在意那个容不下你的鬼梁府？”
“要罚随你。”愁落闭上眼睛，满不在乎。
“呵呵。”贾命公拈着须，退后两步，换了一个话题：“要你观察刀戟，情况如何？”
“有实力，但未必归附。”愁落睁眼，沉着应答。
“刀戟联手，已经破坏了吾好几次生意。”贾命公仰头叹息一声，“吾一向最喜爱有才华的少年人，可惜——”
“算了！”贾命公摇了摇头，看向愁落，宽慰般地，“要杀他们二人不易，你要小心行事。去吧！”
“明白。”愁落暗尘低头应了，又看了一眼上官，这才转身走出。
贾命公又踱着步子，紧蹙眉头，盯着上官寻命的脸：“实力不够，你连站在人家身边的资格也无。”
声音冷冷的，带着一丝嘲讽。
上官寻命蓦然抬头，神色冰寒。
“惊奇么？愤怒么？不甘么？”贾命公毫不在意他的神情，走近他，盯着他的眼睛：“你对他的心思瞒不过别人，你也确实不是他的对手，即使你有维护他这份令人感动的心意，可你却连站在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你……配不上他。”
上官寻命怔住。
贾命公嘿嘿笑了一声：“取回醒恶者的人头，否则你会失去和金绣杀手搭档的机会。”
上官寻命睁大眼睛看他，嘴唇动了动，终于忍住，又慢慢把头低下。
“……明白。”
“杀手，总有不得不接的任务，不得不面对的强敌。他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也能。上官寻命，吾期待你的表现。”
案上的烛火忽然剧烈跳动了一下，发出“噼噼”的响声。
上官寻命看着那一点不停挣扎燃烧的烛火，重重点头。
“是。”
绿色刀锋横架在醒恶者的脖子上，羽人非獍紧握天泣，目不斜视，冷冷盯着面前的仇人。
“你的师妹被你当作换命的筹码，我真为她感到不值。”
“无艳因你而亡，死时还在念着你的名字。”醒恶者闭着眼睛，仿佛是回忆起了那个美丽又糊涂的师妹，重重叹一口气。“念在你们之间的感情，放我一马。”
“她死的时候，念着谁？”
“羽人非獍，一直都是这一个名字。”醒恶者重重肯定着。
“哈！”羽人蓦然转头闭上眼，“我与她之间的事，已是过去。”
“师妹糊涂了一世……至死才明白了她心里最爱的人是谁，可惜她已经无法告诉你。”
羽人抿着唇，转过脸看他：“多谢你告诉我她的事……她是她，你是你，你还是要死。”
醒恶者颓然闭上眼，原来终究逃不过。
忽然身后两道破风响声，他感觉到什么从自己的脸侧飞过。
两道金线闪出，刀戟急退躲避。
未等醒恶者睁眼，已经被人一把拉住离开。
“别走！”燕归人大喝一声，正要去追，忽然一支暗器直袭面门。
三支棕色蝉之翼上下翻飞，扰乱敌人视线。羽人抬刀格挡，翻上屋顶搜寻敌人身影。
不远处上官寻命正带着醒恶者尚未走远，羽人六翼一扬正待追出，迎面蓝色刀锋闪过。
羽人眼前一花，只见上次逃跑的舞姬长身玉立，手持短刀，一副黑色面具遮住下半边脸，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全神戒备盯着自己。
背后燕归人也赶了上来。
此刻日近黄昏，夕阳苍照下，别有一番血色的美丽。
羽人挑眉冷笑：“你想独自一人迎战刀戟？”
蓝衣一手翻过背后，忽然拿出来一串铃铛，在空中轻微晃了两晃，带出细碎的响。
金黄色泽，六角形状。
羽人陡然色变。
“六翼风铃？”燕归人同样大吃一惊，“你怎么会有？”
舞姬不动，稍微仰头，眯着眼睛打量他们，一副傲然神态。
“拥有风铃，你可以对我提出一个要求！”羽人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却又有一丝颤抖。在别人眼中，所以的六翼风铃都是一个样子，但是他自己，亲手所做的东西，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那是——
舞姬没有说话，只是朝着羽人，眨了一下眼睛。
“不插手？”羽人看着她的眼睛猜测。
舞姬点头。
“放心吧，羽人。此战交给我！”
未等羽人答应，燕归人率先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持神叹上前。
舞姬看着两人，赞许般的点头。羽人叹了口气，退后三步。
舞姬一扬手，将风铃抛给羽人。再一翻手，蓝色刀光忽闪不定，朝着刺来的神叹迎了上去。
蝉翼翻飞莫测，长戟势不可挡。
交手之间，两人均已明白对方乃当世罕见的敌手。
燕归人心中更是吃惊，他远远想不到自己今日居然被一个小小女子逼到如此地步，高屋长戟施展不开，而对方身法更是迅速。燕归人的动作大开大合，而那人却是专钻自己空子。燕归人空有一身神力，此刻却无半分施展的机会，且加上他心急醒恶者的踪迹，原本就轻敌，一个恍神舞姬欺进自己蓝色刀锋指向胸口，生生顿住。
“燕归人！”羽人惊呼一声，一只脚向前踏出。
燕归人的长戟还维持着平伸刺出的架势，他的额上已经有汗滴落。舞姬稍微仰脸看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羽人，眯起眼睛，像是得意的笑。
“我……败了。”极不甘心的，却不得不承认，燕归人低下了头。抬手捂住胸口，那里，有细微的血珠滚出。
舞姬回身收刀，意味深长的看了羽人非獍一眼。一个旋身，跃下屋顶离开。
燕归人手捂住胸口，脸色灰白，羽人急忙上前扶助他。
“我没事，只是刺破皮肉而已，你快去……追。”燕归人对着他无所谓的笑笑，伸手推他，“不能让她和醒恶者跑掉。”
“我知道了。”羽人骤然眉立，缓缓松开手，他愤怒的扔掉那串风铃，转身看着舞姬离去的背影，眸色深沉。
这一次，他决定隐去气息，跟踪。
罪恶坑出身的人，底子还在，干这种事儿，虽然费工夫，但相当有效率。
看见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朱红色大门里的时候，羽人非獍有些得意的笑了。轻功这方面，显然还是自己更擅长一些。
另一片树林中，上官寻命带着醒恶者逃了很远，直到醒恶者再也跑不动才停了下来。
“多谢。”醒恶者两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不停地咳嗽。
“你既然停下，这里就是尽头，我们就此别过。”上官寻命看着他，目光冰冷。
醒恶者听不出话里的意思，终于松了一口气般的笑出声：“是啊，到尽头了，就此别过。”
他抬起头，手抚着胸口，笑着看向上官寻命。
上官寻命也笑着向他眨了眨眼，脑海里忽然闪过贾命公一句话，“你连站在他面前的资格也无。”
“其实我只是不想去争而已，我……还是够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他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你说什么？”醒恶者不明白。
上官寻命看着他，冷笑：“没什么，你该上路了。”
话音落，金线“刺拉”一声响，割破对面人的喉管。
醒恶者怔怔看着上官，大睁着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他是那么的不甘心，眼睛也没闭上，就倒了下去，尸首分离。
“你救了鬼梁府主，我又从刀戟手里救你一次，一命换一命，不算背信。”上官寻命俯下身，熟练的处理起那具尸体。
夜幕降下，羽人收起刀，缓缓站在那座朱红色小楼前打量着。
跟周围的人打听，他们并不知道这里住的是哪里的大户人家，平常少有人出入。只是有时候里面传出几声很吓人的狗叫，夜里的灯总是一直亮着。似乎经常会有各种访客来拜访这里的主人，而出来开门的人，有男有女，有美有丑，他们实在不知道里面住的是谁。
羽人凝眉思考着，恐怖的狗叫声让他联想起那晚的怪人，而彻夜亮起的明灯会误导人们这里时刻都有人在。他犹豫着该不该进去查看，然而那位蓝衣的舞姬和那个怪人联手却是自己也难以应付的角色。此时进去，并不是上策，不如回去叫上燕归人一起。此刻想起他胸口的伤势，羽人不禁越发忧心。
他打定主意，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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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6-08-21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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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命劫
参寥静院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马车声，住持出来，认出那是鬼梁府的马车。
马车停下，帘子缓缓掀开，里面坐着一个中年人，稍微有些病态，看起来却颇有威势。
“是鬼梁府主。”住持领着身后的女尼前来拜见。
鬼梁府主摆摆手，下车走进。
住持陪他走进那个单独的小院然后离开。
鬼梁府主看着院子里那个静静坐着的女尼，轻咳一声：“云姑！”
她缓缓睁开眼睛，又闭上，一脸厌恶的神情。
府主不介意，走过去，站在她身后，伸手抚摸她凌乱披散的发。
“你似乎精神很好，是不是因为愁儿最近来看过你。”府主笑笑，接着说：“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多亏了他，我的神功终于练成了。”
云姑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知道吗，这十多年来我将你养在这里，就是为了让愁儿安心。我给他找了很好的老师，他也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府主的声音很随意，云淡风轻。他的手搭在云姑的箭头，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
“你休想利用我儿子！”云姑低着头，咬牙切齿，使劲吸着气，声音有些抖，像是在哭。
“呵，我明白。”府主静静看着她，“愁儿会有今天，焉知不是你这个做母亲的过错？一开始，你就做错了选择，不该嫁给我，不该生下那个孩子。”
云姑不动了，她缓缓抬头，很恶毒的吐出两个字：“天、阉！”声音听起来无比刺耳。
府主的手猛地一顿，缓缓收回：“你不该激怒我，失却了鬼梁府夫人应有的庄重。”
云姑闭上眼不理他。
“云姑，自你入府，吾自问用心待你，对你没有亏欠。”府主平复自己的心情，继续和颜悦色，“问你一句，愿不愿意跟我回鬼梁府？我会设法让愁儿回来，让你们母子团圆。”
云姑回头，狐疑的看着他。
“鬼梁府需要一个继承者，愁儿很合适。”府主解释。
云姑使劲摇着头：“愁儿……不会。”
府主哈哈笑了几声：“你还不了解你儿子么，他太善良，为了你，他会回来的。”
“我……不回。”云姑使劲摇着头，咬着牙齿，一字一字的：“死……也不回。”
“不识抬举，二十几年了，你还是这副样子！”府主骤然冷喝，“你以为这样救得了你儿子么？”
府主使劲甩了甩袖子，扭头走开。
走到小门处的时候他忽然顿住，声音很轻的：
“你既然死也不回来，我成全你。”
脚步声渐渐走远，云姑抬头看看天，忽然微笑了一下，眼睛里有泪水滑落。
“愁儿……”
她颤着唇，闭起了眼睛。
愁落暗尘听到参寥静院起火的消息，立刻飞奔了出去。他全力运起轻功，上官寻命追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终于追之不及。幸好知道他的目标在哪里，他只好照着自己速度过去。赶到的时候，看见愁落挽起袖子在一片废墟里摸索着什么，眼睛通红。
他走过去想安慰，忽然惊奇的发现自己嘴笨，说不出一句安慰人的话，只好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大火烧去了一切痕迹，不久，一场大雨落下来。愁落茫然跪在焦黑的地里，眼泪混着雨水在脸上流出来，他在哭，可是没有声音。
上官站在他身边，抬起袖子想为他遮雨，可是一点用都没有。脸上的水不停的流下来，他擦不干净。
上官觉得灰心，即使能与他站在一起，却无法分担他的伤痛。
雨停之后，他们回去。愁落已经很平静，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知道这不是意外，他需要贾命公帮忙调查整件事情，筹码，就用刀戟的命来换。
燕归人胸口的伤势已无大碍，已经听闻醒恶者已死的消息，他觉得或许现在离开是不错的选择。但是，他依然想和羽人前往调查一次。
月亮渐渐出来，周围依然有很浓的云，月光很暗。
那栋小楼一如既往灯火通明。
二人对视一眼，羽人神秘一笑，取出一个小纸包。
“什么东西？”燕归人好奇。
“里面有一个人，应该是专门用药物培养成的斗狗。贸然进去会惊动他，用药保险些。”羽人晃晃手里的药包。“你这个人太正，这种事做不来，我进去搞定他吧！”
两个人隐藏在暗处，看着浓云再次遮蔽了月光，然后一棕一白两道身影潜入。
铁笼子里面八方猛然警醒，睁开眼睛，警惕的看向周围。
“呜呜！”他小声的叫着。
二楼的人坐在镜前，蓝衣黑裙，头发散开，左手拿着一支笔正在脸上勾绘玫瑰的线条，桌上放着他的面具和棕蓝两色的暗器。
身后烛火猛地一顿！
他缓缓抬眼向上看，无任何异常。
然后他低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抿起唇，忽然放下笔，手往桌子上一抹，刹那间暗器绑在腰间，面具捏在手里。他大步走到窗前往下，目光扫视周围，整个庭院都空荡荡的。
一斜眼，目光瞥见已经空了的檐角。那里曾经有一串金色的六角风铃，风一吹就叮叮当当的响，现在已经不在了。夜风很冷，他却穿得单薄。苍白的脸上蓦然浮现一丝冷笑，他抬手，缓缓扣上面具。黑色的面具遮住下半边脸，泛着冷冷的银光。露出来的那双眼明亮且动人，只是太冷，仿佛深潭里的一块冰，淬了火藏了毒，碎成一地星光，看不透彻，却寒到了心里。眼角边延伸出蓝色的暗线与徐徐光影，好像无瑕的白瓷上突兀的显露出寸寸裂痕。
一旋身，他款款迈着步子走进小楼。
白影一晃而过，眨眼间站在铁笼子跟前，袍袖一扬，白色粉末散开。
八方使劲睁大眼睛，猛地咳嗽几声。
“嗷呜……”八方的眼皮很重，快要合上，他无力的叫了一身，终于软趴趴的倒了下去。
白影的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再一转身，已经上了二楼。这里的房间不少，每间屋子都亮着灯。羽人一个一个透过门缝看过，惊奇的发现里面全都没有人。
他踏入一个房间仔细看了看，似乎并无不妥，遂摇头叹气。
还是被发现了！
羽人一翻身从窗外跃至房顶，燕归人皱着眉看他，羽人冲他摇头。
“真是棘手！”燕归人沉下脸，眼睛扫向周围，两个人站在屋顶默然无语。
忽然一阵风响，屋后林木晃了两晃。二人豁然抬头对视一眼，全身戒备警惕四周。
树影斑驳间蓝色一角闪过，带起簌簌落叶的响声。
燕归人眼睛一亮：“快追！”
羽人抬手按刀，身后六翼扬起，一点足，窜入林中，燕归人倒提长戟随后跟上。
追逐之间，周围蝉翼翻覆无端。
羽人两眼紧盯着眼前对手，脚下速度更急。
骤然听到风中一声短促的哨音，羽人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在风驰电掣的冲过来。
是那只斗狗！
它没被毒倒？羽人一惊，豁然回头，但见八方横野手脚并用全力飞奔过来，张开大嘴扑向自己。羽人正要举刀，忽然眼前长戟横扫，八方瞬时被震退。
“他交给我，你快去追！”燕归人凝神站定，看着面前那人使劲从地上爬起，目光凶狠的瞪视着自己。
“嗯。”羽人点头，一转身，目光盯紧前面那人继续全力追上去。
穿过那片树林，天泣一横拦在那人面前。愁落双手一翻，棕色蝉翼连环发出，蓝色蝉翼连结成一柄短刀，挡下天泣。
此处已是一片高崖空地，蓝影白衣刀光飞溅，二人缠斗在一起，风声激扬。
短暂几招交接，羽人越发心惊。他睁大眼睛看着对面人的眼睛，忽然觉得那双眼睛无比的熟悉。
是他么？
怎么可能！
心里念头刚起，天泣与无蝉交错再分开，击起灿烂的火花。
高崖上月亮渐升，风更急更冷，发出呼呼的响声。
棕色蝉翼收回，蓄势待发。
洁白六翼扬起，展开一场生死之决。
羽人凝神间心中忽然一动，点足飞起，天泣虚晃一招刺向愁落脖颈。愁落仰起脸向后一躲，天泣再逼近，一挑！
面具飞向空中。
乍然黑云散开，满月皎洁，洒下一地清亮月光，柔和的照在他的脸上……
仿佛时间刹那停住，天泣刀锋止在愁落光洁的额头，闪着幽绿的光。羽人背后六翼扑闪，白衣飘忽。他睁大了一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那人的脸。无比熟悉，又似乎无比陌生的脸。
疾风扬起那人的黑发长裙，蓝色衣袂飘舞在空中。
“你到底……是谁？”羽人的声音在颤，连天泣的刀尖也在颤。
他终于看到那张记忆中的脸，月光照下，惨白一片，左颊勾着玫瑰的花形，幽蓝而诡异。
而那双眼睛显得如此绝望又茫然，眼皮微微阖上又睁开，然后……整个人的身子也猛地向后倒了下去……
羽人惊慌间伸出手去揽住他欲倒的身躯，他便顺着势，无力的靠在羽人怀中，脑袋一歪，眼皮终于阖上。羽人收起天泣，抱着他缓缓落地，接着背后六翼消失。羽人使劲睁着眼睛想看清他，抬起袖子使劲抹着愁落的脸。蓝色的线条被擦去，那张脸看起来干净而清秀。他的眼睛紧紧闭着，眉头蹙起，双唇也失去了颜色。
羽人目眦，颤着唇，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抬手缓缓抚摸着怀中人的脸颊。那人的额头滚烫，双手却冰凉，身体轻的简直没有重量。
“是……你吗？”脑海中那个棕色人影的脸颊终于与面前的人影重叠在一起，羽人颤着声音，不确定的问，然后抱紧他。
那个存在于记忆里的地方叫做落叶深处，羽人从一处高崖落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茅屋中。
那应该是以前的猎户留在这里的房子，里面有一些废弃的捕兽夹，镰刀，草药，竹篓之类的东西。
外面很亮，是白天，他听见木柴燃烧发出的“哔哔剥剥”的声响。
他艰难坐起，觉得全身都无比疼痛。窗户已经只剩了一个空荡荡的架子，他透过窗子看，外面棕衣男子正蹲在地上，面前围着一堆火，上面架着砂锅，里面似乎是在煮什么东西。
那人似乎是察觉有人在背后看他，好奇的回头看。
“你醒了？”他的语气似乎很惊讶，然后平静下来，冲着自己淡淡笑了一下，继续回头看着火。
羽人发现他的脸很脏，上面沾着很多灰尘，衣服起了毛边，沾了草叶污泥之类的东西，似乎几天都没有洗过。
羽人有些懒懒的又躺回床上，他才醒来没多久，脑海里已经开始想念那个一身梅红的女子了。
还是放不下么？羽人抬起胳膊挡住脸，有些自嘲的苦笑。
身边再次有了响动，是那个人进来了。
羽人放下手臂，转过脸看他。
棕衣男子很随意的坐在地上，愣愣看着他，羽人觉得很奇怪，那张脸明明看起来很脏，他却并不觉得讨厌。事实上他本身就是很难与陌生人亲近的性子，但是那张脸，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他相信那个人要是肯好好洗一下绝对不是这个邋遢样子。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床上一个地下静静对视着，脸色都很阴沉，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羽人忽然觉得气氛很尴尬，他正在思考该对这个人说些什么，那人已经率先开了口。
“我看见你从上面掉下来，顺手把你捡了回来。这里不是我的地方，你也不需要感激我。”那人冷着一张脸，口气硬的过分。
羽人无言了。许久他才抬头，看着那人的眼睛:“你不该救我的。”
那人惊讶的看着他：“不该？你想寻死？”
羽人不说话，算是默认。
“哈！”愁落笑了一下，背靠着墙，仰起头：“一个想寻死的人救了另一个想寻死的人，老天真是不长眼！”
羽人没听懂，他忽然想起他们还不认识，于是他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歪着头想了半天，好像很没兴趣的样子。最后他不耐烦的甩了甩袖子：“你随便叫吧，我的身份太多，名字也很多。”
“哈！你有太多身份，我却是无任何身份！”羽人忽然觉得这个人很有趣。
“那正好，我们都没有名字。反正在这里，也不需要。”棕衣男子也挑眉笑了一下。
二人对视，忽然觉得他们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默契的大笑起来。
“你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
“哪句？”
“寻死的人救了寻死的人？”
“你从上面掉下来，惊走了一只要咬我的毒蛇，这是你救了我。然后我又把你捡了回来，治好了你的伤，我救了你。”
“可你我原本都不想活！”
“所以说老天无眼，命运弄人。”棕衣男子使劲叹口气，“不过其实还是有机会的，我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饭了，应该会在这树林子里饿死。”
“不会。”羽人摇了摇头，伸手从背后的包袱里摸出一块干粮。
棕衣男子惊讶的看着，张大了嘴：“这下是真的死不了了！”
落叶深处，秋风瑟瑟。
他们共同住在那间茅屋，靠着打猎为生。十分默契的不谈过去，不问及彼此，像是在这里真正重生。
“我那天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原本想就这么干干净净的走。结果我在路上捡到了一朵干花，你知道这是什么花么？这叫蓝色妖姬，异域传来的名贵品种。花店的小姑娘不识货，清扫的时候把它扔了出来，被我捡到了。”棕衣男子拿出一枝风干的蓝色花朵给他看，“蓝色妖姬，象征的意义是——相遇是一种宿命。如果我和它的相遇是一种宿命，那么我带上它。它失去了美丽，已经是一具尸体。而我，即将和它一样，直到……我在林子里遇上你。”
“宿命的相遇？你和它？你和我。”羽人好奇的看着那枝花，忽然笑了，“确实很巧合，无可捉摸的命运……”
“我有一串风铃，一口刀，一柄胡琴。”
他从包袱里取出一串风铃，挂在屋檐，然后拉起了二胡。
一曲过后，那人走过来：“你拉的很好听，可这琴声……你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羽人不说话了，笑着摇了摇头：“有故事的人……不只我一个。”
忽而萧萧树叶落满肩头，似乎听见屋檐风铃不停地响。
那是落叶深处飘忽来去的风么？不，那是高崖冷月凄凄切切的阴风，呼呼地响着。
羽人望着怀中那张脸，不觉痴了。思绪一下子飘了好远回到从前，再眨眼，还是回到现在。他仔细观察他的手，又伸手探向他的脖间，终于确定了他是男子，不由大吃一惊。
“我怎么没想到？”他摇了摇头，无奈的苦笑，“要不是看见这张脸，我还真的以为你是女子，简直太……”
他低头看他，发现他毫无反应。
“你怎样了？”羽人探他的脉息，又伸手触摸额头感受他的温度，“你在发烧？”
他抱起他转身往回奔，听到林子里杀伐声阵阵。
“燕归人！”他大喊着战友的名字。
“嗷！”八方横野闻到主人熟悉的气味，忽然狂吠着冲向羽人，燕归人伸出长戟绊住他，根本无暇分神。
羽人犹豫着是否该继续往前，迎面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放下他！”
紧接着两道金线射出，直袭羽人面门，上官寻命身形一闪，白发飞散，满脸怒气的盯着羽人。
羽人见势不好，匆忙后撤转身，六翼一扬冲天飞起，直冲上断崖。身后金线连绵不断，羽人抱着愁落无法反击只能尽力闪躲，心一横，六翼再起，直接飞往崖下。
“愁落！”上官寻命止住身形，望着崖底大喊一声。随即金线一甩，气急败坏的转身，恨恨的攻向燕归人。
四周风声不断，呼呼的响，刮得羽人脸颊生疼。
愁落再醒来，发现自己处在一间山洞。
身上披着一件羽人的白衣，他歪着脑袋，仔细回忆起昨夜的事情。脸色蓦地一沉，他猛然站起来甩开白衣想走出去，却迎面看到走过来的羽人。
羽人手里捏着一个竹筒，里面装着刚在外面打来的清水，看见愁落的样子，一瞬间猜透他心里的想法。
“要走了？”
“为什么不杀我？”愁落警惕的看着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经拆穿，他不再使用假声。然而一夜的高烧使得他的喉咙损坏，发出的声音嘶哑而难听。
羽人震惊的看着他：“我们是朋友……你不认得我了？”
“你认错了。”他闭了一下眼，挪动双脚想从他身边走过去，被他一手拦住。
“你在发烧，喝点水。”
“不用。”愁落挡掉他的手，继续往前。
“等等。”羽人喊住他，回头看着他的背影。“走之前……至少留下你的名字。”
愁落顿住，眼色沉了沉，一字一字的说：“愁落暗尘。”
“愁落暗尘？”羽人摇头无奈的笑了笑：“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
他抬头，看见愁落手撑着墙壁慢慢的挪着步子。上前扶住他的手臂：“你休息一会儿吧！”
愁落一抬胳膊甩开他的手：“收起你的好意，我不需要。”
说完他使劲喘着气，似乎这一句话费了他很大的力气。
羽人无奈的看着他叹气，同时更加不解：“在落叶深处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愁落听了这句话稍微回了一下头，嗤笑一声：“落叶深处？那个时候我不是我，你不是你。当然不一样。”
“愁落暗尘！”羽人有些着急的喊。
“忘了落叶深处吧！”愁落喘着气，仰头闭起眼睛，“只不过一个月的相处而已，算什么呢？”
“你——”羽人有些愤怒的看着他。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我找你，只是想问你，当初为什么离开？”
“没有为什么？”
“可你带走了那串风铃。”
“……已经还了。”
“可它跟了你一年……”羽人摇了摇头，“你知道那串风铃所代表的含义么？”
愁落回头看他。
“那串风铃，原本是送给一个女子。我做了很长的时间，可她并没有收下。那串风铃，是我对挚爱之人全部的心意……后来，却被你带走了。”
“我不知道……抱歉。”愁落闭上眼，回忆起落叶深处他离开的那个清晨。他只是想带走一个东西做个纪念，证明这不是一场虚无的梦境。他听见风铃的声音，然后取下来，就这么简单。
“你不需要抱歉。”羽人叹着气，忽然目光盯住他的后背，“既然当初你说我们的相遇是一种宿命，那么风铃最后到了你的手里，是否也是命运的一种安排？”
愁落忽然听到背后一阵细碎的响声，他回头，看见羽人手里拿出一串风铃，有些发怔。
“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会跳崖？其实我不是从上面跳下来，是被人打下来的。”羽人拾起地上那件白衣，放下手里的风铃和装水的竹筒，静静的诉说往事。
落叶深处的相处他们各自隐藏一切，之后再入江湖，不妨就将一切坦诚。
“羽人非獍的故事你应该听过，小时候母亲对他不好，他失手杀了母亲然后逃离罪恶坑。青梅竹马的女子断雁西风与自己的好朋友燕归人成了一对，他觉得自己多余，于是一个人离开。后来，他被一个名叫姥无艳的女子所救，以为自己遇上了真爱，可是那时候的姥无艳心里却只装着一个叫恨不逢的人。伤心绝望之际，他被恨不逢用毒计逼下悬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却意外被人救起。”羽人一口气说出一长串的句子，连自己也有些惊讶，他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的话。羽人忽然发现，似乎自己只有在愁落面前，才总是无所顾忌的说这说那。
他看着愁落，目光定定的：“或许命运注定我一生无爱，我遇见的女子，总是让人伤心。被恨不逢打下悬崖的那刻，我觉得要是那样死了也没什么，告诉自己，从此再不与女人又任何牵扯。后来……就遇上了你。愁落暗尘，是命运让我遇上你，是命运把那串风铃交给你，你还要逃避我吗？”
愁落有些反应不过来，终于听清楚他话里的意思，眼神蓦地一沉，头也低下去：“你的想法……偏激了。”
“我知道！”羽人像是不耐烦的一甩袖子，又叹气：“反正我生来就是与世不容。”
愁落抬头看着他，眼神变幻。忽然他身子晃了一晃，像是要摔倒一样。羽人见势急忙上前扶住他：“怎样了？”
“无妨。”愁落摇摇头，眉头皱起来，伸手想推开他。
“别逞强！我带你出去，你得去看大夫。”羽人眉头一拧，转身取过地上的东西收起。白衣披在愁落肩头，他将人扶住，一步一步的走出。
愁落便不反抗，低着头，亦步亦趋随着他的步伐。长发垂在脸侧，他的嘴角，蓦然浮现一丝冷笑。
两个人来到街上，愁落不想再走。羽人会意，买了新的衣物，找了僻静无人的地方，让愁落换上男儿的装束。
羽人照着印象里的样子，给愁落买了棕色衣服，看着他收拾停当。棕衣黑发，清朗俊秀，两个人走在一起，忽然觉得像是回到了从前。
然后踏进医馆，愁落被安排进去休息。羽人此刻想去找燕归人，却忧心愁落会趁机逃走，或者传递消息给他的同伴。尽管他病着，对付医馆里这些人却是毫不费劲。几番斟酌，羽人还是决定先留下。他差遣了一个煎药的小童，让他去原来两人居住的客栈找燕归人并把他带过来。他们约好一旦失散总在那里会合，可是不久小童却一个人回来说自己没看到他。
燕归人没回去！羽人忽然觉得内心不安起来，愁落说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对手是幽燕征夫。毕竟第一杀手愁落暗尘的名头太响，由此也可推测另外两个人同是幽燕征夫的杀手，针对刀戟而来，不知道燕归人此刻情况如何。
身后愁落喝了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他看着他焦急的反应，做出欣赏的表情。
羽人有些生气，走过去问：“为什么幽燕征夫要针对我们？”
“黑白不相容，这是早晚的事，谁让刀戟总爱破坏幽燕征夫的生意？”
“你的任务是杀我？”
“是。”
“为什么混进笑蓬莱？”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愁落眯起眼睛，脑袋缩进被子里，“我累了，想休息。”
羽人只好出来，站在门口心里着急。他又转身回去，愁落果然闭着眼睛睡了过去。羽人更觉得紧张，他不知道愁落是真睡还是假睡，依然不敢离开。
闭上眼睛缓缓告诉自己，燕归人不会有事。他来到床前紧紧盯着愁落的脸，想从那里看出些什么。
他们之间果然已经不一样，羽人有些遗憾的想。
落叶深处，他们默契的不谈及彼此过往，相处的一个月时间虽然短暂，记忆却是刻骨，仿佛犹在昨天。
夜里他们在屋子里生起火，因为没有棉被，只好互相紧紧靠在一起取暖。这里的生活称得上艰苦，他却觉得快活。身边多了这样一个人，他丝毫不会寂寞。那人甚至猜得透他内心的想法，羽人有时候看着他，会觉得自己是在看另一个自己，很特别的感受。
“如果这里有酒，真想与你共饮，大醉一场。”某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羽人有些失望的叹气。
“不如用水代替吧！”愁落递过去一个竹筒，里面装着满满的清水，“老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可见你要是想醉，喝不喝酒并不重要。不妨一试！”
“其实我是不容易喝醉的人。”羽人接过水筒，大口饮下。
“看得出来，懂得隐藏自己的人，更懂得不该放纵。”
“你看得出来，是因为你懂，因为你也是这种人。”羽人冲着他笑笑，心里终于觉得畅快。
一个月的时间，两个人毫不相干的人，他们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不了解对方的过去，他们的关系能发展到什么地步？
比武时眼神的交汇，打猎时默契的配合，琴曲中寄托的哀情被对方准确的把握，夜里毫无防备的靠着对方完全睡去，绝对的信任对方……仿佛相熟已久，仿佛相知已深。
羽人想起那些，总是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他低头，伸出手轻轻抚摸愁落的头发，像从前一样。却见愁落睁开眼睛，有些不满的看着他。
“果然装睡！”羽人收回手，毫不客气的揭穿。
愁落眉头皱起，看他一眼，眼帘又垂下，一瞬间神色哀痛莫名。
“怎么了？”羽人不解。
“这该如何了局？”愁落转过身，眼睛看着别处，“找到燕归人，你会怎么做？”
“当然跟他解释清楚。”羽人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忽然意识到了彼此立场，有些怅然，“你非要杀刀戟不可？”
愁落闭上眼睛沉默。
“你身边那只斗狗，很聪明，居然没被我的药毒倒。”羽人忽然想起。
“他从小被投喂各种毒物，免疫力很强，普通药物对他不构成威胁。”愁落睁开眼睛，淡淡道。
“担心你的同伴么？”
“不需要，他们打不过燕归人，至少逃得掉。”
“那你为什么一副难过的表情？”
“……为什么总是在失去什么以后才会遇上你？”愁落无奈苦笑一声。
“失去……”羽人沉吟，“你的同伴如果逃掉，应该会来找你。”
愁落回头看他，眨了一下眼睛：“你怕他们？”
“怕你跟他们走！”羽人看着他，笑了一下。
幽深无人的小巷里，上官与八方各自负伤，他们停在墙角一小堆垃圾那里，腐臭的味道散发出来，浓烈又刺鼻。八方“呜呜”的叫着，从一堆垃圾里扒拉出一角蓝色的衣裳，用嘴咬住，使劲把整个衣裙扯出来。他回头，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又用嘴去咬旁边站的上官寻命的裤脚，脑袋在他的衣服上蹭来蹭去的。
上官俯下身子，用手捏住那一角蓝裳，眼睛蓦然睁大，像是有火熊熊燃烧，他紧紧攥着手里的衣裳，五指收紧，连骨节也泛了白，咬牙切齿：“羽、人、非、獍！”
他站起身子牵着八方又走，来到医馆门口。
浓烈的药味刺激鼻腔，八方嫌恶的后退两步。上官寻命走进去探查一圈，然后满脸怒气的走出来一把揪住主事大夫的领子，神色骤然一冷：
“有没有两个奇怪的客人来过，其中穿白衣，是男的。另一个……他淋了雨发了高烧，可能还受了伤。有没有？”
“大侠，大侠您先松手啊！我不知道您说的是谁啊，这整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都是看病的我哪儿记得住啊！大侠，大侠饶命啊……”大夫吓得浑身颤抖着。
上官寻命有些泄气的松手，目光依然紧盯着他：“不知道……你留在世上何用？”
袖中金线猛然出手，鲜血喷溅，大夫的尸体缓缓的倒下。四周响起一片惨呼，人群四散奔逃。
上官寻命牵着八方从医馆走出来，阴鸷的笑起来：“羽人非獍，哪怕天涯海角……你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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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6-08-21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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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风起
金八珍在楼上无聊张望着，目光瞥见羽人非獍扶着一个棕衣男子缓缓踏进笑蓬莱，她忽然怔了怔，回过神来，使劲捏着手里的绢子，又在嘴里咬了两下。一转身急匆匆的奔下楼，朝着正进来的那两个人走过去。
“金楼主！”这次是羽人非獍先上前打招呼，“麻烦给我一间雅阁，多熏些香料。”
金八珍一张脸僵住，朝着羽人愣愣笑了一下，目光落在愁落脸上。
“你……来啦！”金八珍笑着，丰腴的脸颊一笑起来，肥肉都堆在脸侧，还轻微的抖，“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上门了呢？”
“楼主。”愁落倒是镇定，朝金八珍勉强笑了一下，“打扰了。”
金八珍慌忙朝着他摇头又摆手，叹了口气又回身勉强看了看羽人：“我这就去准备，你们跟我来。”
两个人在一间极为隐秘的屋子里暂且坐下，金八珍给房门落了一把大锁。
“你和金八珍……”羽人纳闷看着他。
“她以前奉承我，现在……估计是怕我。”愁落无奈摇了摇头。
羽人知道他不想说，也就不再问。两个人静静坐着，屋子里香气很浓。
“你这样没用。”愁落转着桌子上一只小茶杯，笑得轻描淡写，“八方的嗅觉就跟真狗一样敏锐，寻命的搜查本事也是一流，就算这里的脂粉香味能挡住一时，也撑不了多久。”
“你相信你的同伴，我相信我的同伴。”羽人定定看着他，“我现在只想见到燕归人，确认他是否平安。”
“那么关心他……还跟我耗着？”愁落歪歪斜着眼睛，看他一眼。
“愁落……”羽人正经坐着，一脸严肃的看着他，“离开幽燕征夫吧，你杀不了我和燕归人。我不想……”
“切！”愁落继续转着手里的茶杯，口气随意，“你忘了我败过燕归人一次？”
“那是因为你……”羽人急切的想反驳，却不知道怎么出口，话到唇边有又咽下。
愁落有些好笑的看他：“败了就是败了，我能败他第一次，自然有办法败他第二次。因为……最了解男人的，终究还是男人。”
羽人骤然睁眼上下打量他，疑惑的问：“为何一早不以真面目示人？”
“因为舞姬的身份，显然更吸引敌人。”愁落歪着头，有些得意的笑：“你和燕归人，不是都中招了？”
“那也无必要！”羽人声音忽然大起来，像是在生气。
“‘婵’的使命在于接近调查而不暴露自己，面对那些棘手的敌人更需要伪装。”
“你的伪装可真是出人意料！”
“哈！”
愁落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他像是在笑，却始终也高兴不起来。
“你以前笑起来好看多了。”羽人看着他，眉头越发皱紧。
“别跟我提以前。”愁落颇为不耐的挥挥手，一扭头：“既是以前，就没有提的必要，你我都活在现在。”
“现在的你，笑得并不真心。”羽人叹气。
“何为真心？”愁落反问。
“你有事情瞒我？”羽人担心的看着他，“你刚才说你失去了什么？”
愁落终于笑不出来了，神色黯然，一瞬间把头低下，连肩膀都开始轻微的抖。
羽人在一边静静看着，不说话，只是皱眉，眼中尽是心疼与担忧的神色。过了不久，愁落渐渐平静下来，他这才开口：
“如果你有事，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愁落骤然抬起头，冷冷拒绝，羽人看见他的眼眶泛红。
愁落看了看羽人，又把头低下，声音故意放冷：“我说过了，收起你的好意。”
“为什么？”
“不为什么。”愁落暗尘使劲眨了一下眼睛，“羽人非獍，你记住，不能对敌人心软。”
“敌人？你？”
“我真的该走了。”愁落说着站起身。
“我不准。”羽人猛地站起身拦住他。
二人对视，目光交接擦出火花。一瞬间各自退后，兵刃在手摆开架势。
羽人紧握天泣，刀尖指向愁落，声音颤抖着：“你这是在逼我？”
“只有让你真正死心，才不会留下遗憾。”愁落抬起手腕，三支无蝉翼蓄势待发。
“什么意思？”羽人外头不解的看着他。
“注意了！”愁落猛地出声提醒，同时手上蝉翼发出，袖间无蝉刀也亮出蓝莹莹的光，与天泣铿然交接，发出响声。
蝉翼不停起落，羽人翻手横刀只是闪躲。两个人竟然是各自未出全力。羽人转身一个踏步隔开蝉翼，再一刀横在愁落颈间顿住。
碧绿的刀锋闪着寒光，紧紧贴着愁落的脖子。
愁落闭眼等死，羽人却收回天泣背过身站到一旁。
愁落睁开眼睛，垂眸，无奈的叹口气。他一转身坐到桌前，也不说话，两个人又是静默。
羽人目光再一瞥窗外，居然看见昨夜那两人的身影。骤然间神色一沉，他转身一把握住愁落的手腕：“他们来了，快跟我走！”
“谁来了？”愁落抬眼看他。
“是……”羽人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愣住，那是……他的同伴，关心他的人。
“再躲也终究会被他们找到，你又能带我躲到何时？”愁落笑着抽回手，看他的眼睛，“你我终究殊途，你……自己走吧。”
羽人定定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我答应你，我们一定还会再见！”愁落想了想，忽然对他微笑，脑袋一歪，“以后你可以来那间朱楼找我……我保证！”
羽人看着他，依然是怀疑的神色。
外间的脚步声越发急促，愁落忽然脸色一沉：“莫忘了你还要去找燕归人，反正来的人是我的同伴，我不会有事，他却不一定！”
羽人终于手臂轻微一抖，然后缓缓松开。
外面已经传来一声野兽的嘶吼，随即是巨大的内力破门的声音，金八珍在外头大声叫嚷着，整个乱哄哄的。
羽人一抬头，目光才刚抵达那扇门。突然一股大力把门整个撞开，伴随着一声急切的呼喊。
“愁落！”上官寻命冲进来，手腕一扬，金线飞向羽人。
羽人骤然身形急退，天泣一出断开金线，一个点足跳到窗边，一把推开窗子，却只站着不动。
上官回头看了愁落一眼，确认他平安，又回头恨恨盯着羽人，手腕再抬。八方也大声吼着朝羽人冲过去。
“住手！”愁落猛地站起来，冲羽人大喊：“还不快走！”
羽人依然愣愣看着愁落，一瞬间八方冲至眼前张着血盆大口，周围伴着几根金线，羽人反应过来急忙抬起天泣一挡，一点足飞出窗外，洁白羽翼展开。
“别追了。”愁落厉喝一声，上官和八方勉强稳住身形。八方仍有些不忿，朝着窗口恨恨的吼叫。上官却回头，神色怪异的看着愁落。
忽然窗外一个东西飞进来，摔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是一串金色的六角风铃，发出淡淡的柔黄色泽，安静的躺在桌上。
上官将视线转移，盯着那串风铃看。他看见愁落重重叹口气，缓缓伸手将那串风铃收起。上官抿住唇，终于把头低下，一边重新将金线在腕间缠好，一边走过去放柔了声音：“你没事吧？”
愁落朝他笑笑，上官终于松了口气，也露出笑容。
这时八方也欢快的奔到主人脚下，亲昵的在他脚边蹭蹭。
“谢谢你们！”愁落低头抚摸着八方的脑袋，忽然看见他脑门上一道口子。他抬头看看上官，发现他也像是很狼狈的样子。
愁落脸色一沉，对着上官：“我们先回去吧！”
又低头道：“八方，你得洗个澡了！”
外面金八珍伸出脑袋看他，愁落看她一眼，以眼神示意她离开。
树林中六翼飞驰，回到昨夜的打斗场地。
羽人稳住身躯停下来，仔细观察着昨夜一场打斗留下的痕迹。
“燕归人！”他仰起头大声呼喊，林间群鸟惊起，却无人回应。
他恨恨的一刀劈过去，拨开碍事的杂草树枝，踏进去寻找。草叶上沾染着斑驳血迹，他用手指涂抹一点放在鼻尖嗅着，仔细辨认，似乎是燕归人。
羽人一瞬间觉得心惊，他沿着血迹慢慢走过去，心里不停重复燕归人不会有事。
还未走到尽头，忽然迎面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醒目的红披风若隐若现！
羽人眼睛一亮，朝着那片红披风急速掠去。
“燕归人！”离得越近，他终于清楚的认出草丛中的身影。
燕归人看见他也笑了，高高举起手示意自己的方位。
“羽人，你没事吧！”他看见羽人过来，忍不住开心的笑起来，眼中却尽显担忧与关怀。
“我没事，你怎样了？”羽人冲过去，仔细查看他的身体，所幸皮外伤居多，暂时还可安心。
二人对坐，各自一番问答。羽人这才知道，昨夜燕归人凭一人之力逼退上官寻命与八方横野以后已经力竭，勉强为自己止血以后就开始寻找羽人。他并不知道羽人抱着愁落躲进崖底，只好在整座山都翻来覆去的找，累了就休息一阵，又爬起来继续找。
等到燕归人问起羽人的时候，羽人却有些迟疑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起愁落，只好大致讲了一下他们经历的过程，并没有透露愁落的身份以及他与自己的关系。
燕归人放了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去吧。”
“好。”羽人笑着答应一声。
朱楼依旧紧闭，愁落坐在桌前写好字条，卷成小小的纸豆，窗外一只金色的蝉飞过来把纸豆带走。
上官走进来，有点儿好奇的看着：“你给东家写了什么？”
“汇报情况而已。”愁落摇摇头，又抬起头问他：“你的伤怎么样？”
“早没事儿了！”上官笑着回应他，一扭头看见桌子上一串淡金色的六角风铃，不禁眉头一蹙。
“六翼风铃？原来……你跟羽人非獍早就认识。”上官在一边疑惑的看着，神色有些失落。
“算是吧。”愁落苦笑着点头，目光转移到风铃上，神色蓦地一沉：“说不定，它会成为对付刀戟的利器。”
愁落袖子一抹，风铃倏的飞上檐角，摇摇晃晃的，带起一阵清脆的响。
上官看着风铃，神色忽然变得阴冷：“听说持有六翼风铃的人，羽人非獍都会实现他们一个愿望。下次，你会对他提什么要求？”
“哈！谁知道呢？”愁落笑着摇摇头，起身朝楼下走去，“我去看看八方。”
上官在后面跟着，无奈的摇着头：“有时候我还真挺羡慕八方，能跟你同吃同住，还能让你那么关心！”
“哈！你要是向八方那样，我也会这么关心你的。”
“我可不要像八方那样！”上官有些惊恐的摆手，然后叹气。“你这人真是，明明是杀手，却善良的过头。幽燕征夫这么多斗狗，八方是最幸福的一个，因为他遇上了一个真的把他当人看的主人。”
愁落回头看他一眼，“八方本来就是人，多教教他怎么做人，我们就能做朋友。”
“你把他当朋友？那我也是你朋友，我在你心里的地位跟八方在你心里的地位一样咯？”上官眉头拧得紧紧的。
愁落这次站定了，他回头打量着上官：“你跟八方比什么？”
愁落看他神色似乎不对，越发关切：
“你怎么了？”
“没什么。”上官闷着头不说话了。
愁落觉得困惑，他回头继续走着，一直走到八方的笼子跟前，看见里面已经趴在地上蜷成一团已经睡着的人，无声的叹着气：“八方和我其实一样。他当斗狗，是因为没得选。我做杀手，也是因为没得选。贾命公这个人，太懂得物尽其用了。”
“他是商人，当然够精明。”上官附和。
笼子里的八方似乎是嗅到了主人的气味，使劲动了动鼻子，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依然窝在笼子里睡的香甜，还不停的打呼噜。
愁落和上官站在外面看着，谁都没动，静静的。
“我记得有一回我犯了错，贾命公就罚我在兽笼里跟一只斗狗过一夜。”上官忽然开口，脸色有些阴沉，“那时候我还很小，夜里被关进去。那只斗狗就跟现在的八方一样睡的很安静，看起来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可是等他肚子饿了醒过来，就突然扑过来咬我。我身上没有武器，跟他滚在一起。他咬我，我也只好咬他，我们互相撕咬着一直到天亮。后来贾命公把我放出来，我都忘了自己是怎么从里面走出来的了，浑身上下都是被他撕咬出的伤口，血淋淋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失去人性，像兽一样搏斗，跟那只斗狗其实一模一样。”
愁落没有说话，上官扭头看着他，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哀伤，或许是正在回忆那些不堪忍受的过往。
上官忽然又想起，小时候那群接受训练的孩子里，愁落总是最安静的那个。无论是训练的时候受伤，还是被同伴们欺负，或者是因为犯了错受到处罚，他总是一声不吭，很少冲动。愁落在成为第一杀手之后，经常在外执行任务，有意无意的以各种借口不回组织。上官有些伤感，他并不了解这个人每天在外面都经历着些什么，只知道这个人开始渐渐把什么事情都放在心底而不愿与他分享。
他忽然无比怀念小时候，哪怕前一刻他还在和失去人性的畜生互相撕咬，却能在下一刻看见一个小孩子偷偷躲在墙角等他出来，那眼神满含着关切，让自己倍感温暖。他曾经以为自己能保护他，可却没想到，现在是自己在紧紧依靠着他。哪怕自己那么拼命的担心他寻找他，到头来却依然是毫发无损的他来关心受伤的自己。
刹那间，上官惊恐的睁大眼睛。他害怕，他害怕愁落会变得太强大。如果有一天，他强大到不需要自己留在他身边。那他该何去何从？
上官寻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洒脱了！他在心里嘲笑自己。偷眼看一眼愁落，眸色深情又黯淡。
愁落暗尘，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你了！
上官继续苦笑着，胸腔里有声音回荡，他看着身边最关心他的战友，忽然很想狠狠打自己一巴掌。
对不起！
鬼梁府的大门缓缓打开，迎接两位贵客的到来。
鬼梁天下为此拖着病体亲自出来迎接，不远处走来两道身影，一红一白，是传说中的刀戟。
羽人非獍走在燕归人后面，闭着眼，神色略显疲惫且厌倦。于是自进府开始就一直只有燕归人一个在与鬼梁府主周旋。
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翳流仰仗其毒术祸害四方，鬼梁府秉承天下道义决定剿灭翳流，为此特请刀、戟两位大侠帮忙。
这种事情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燕归人性格豪迈，欣然答应，羽人自然也没说什么。
商定了具体的计划，拟定了时间。鬼梁家还想设宴招待这两位，燕归人却拉着羽人告辞。
两个人都不喜欢这种无谓的假热闹，不如跟兄弟喝酒来得痛快。
去了小酒馆，各自要上一坛，对坐，共饮。
“你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燕归人抬头饮一大口，也不看羽人。
羽人抬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忽然冲着燕归人促狭一笑：“在想一个人！”
“嗯？”燕归人不解。
“ 尘若婵上次分别的时候约我去朱楼见面。”羽人故作轻松随意。
“呃……兄弟，你明明跟我说她有问题。”燕归人有点儿犯迷糊，他不了解事实，所以实在不能理解羽人对那舞姬前后态度的差异。
“今夜我去朱楼看他，你也一起吧。”羽人一脸趣味的看着燕归人，他忽然觉得自己隐瞒起愁落的性别似乎是个正确的选择，很想看看燕归人惊讶的目瞪口呆的样子，羽人心里热切盼望着。
“呃……打架？还是……”
“去不就知道了！”羽人不耐烦的摆摆手。
“好吧。”燕归人一口答应，看见羽人高兴的神色自己倒也觉得轻松，就看看他玩什么把戏。眼珠一转，他忽然想起正事，低着声音对羽人嘱咐：“到时候攻打翳流，千万小心他们的毒。”
“我知道。”羽人见他紧张起来，也一脸正色。
二人相视一笑，两壶酒碰到一起。
定幽巢
贾命公手捏折扇晃了晃，惬意的闭上眼。他将手放在桌子前，指尖碰着黄金带来温凉的触感，他的唇角微微上扬。
院外，上官带着八方去后面找医师换药，愁落在外面等着。
蓦然眼角余光一撇，看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定幽巢侧门出去。那人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是……上次跟在飞宇身后的那个车夫。
鬼梁家的人居然会来这里？自己竟然从未听贾命公提起过？
愁落心中登时疑云阵阵，身子一隐，躲在暗处，看着那人离开，愁落心中猛地一沉，悄悄跟了上去。
今夜的天气似乎很好，星光璀璨，让人的心情一下子也明朗起来。
觉得此刻离愁落越来越近，羽人反倒越来越觉得忐忑，低着头走在燕归人后面。
这几天他心里一直默默考虑着，既然已经站到敌对立场，必然做不了朋友，果然还是觉得应该先想办法让愁落退出幽燕征夫。羽人心里隐隐觉得这样的几率很小，却也想一试。
今夜见面，能否让他与燕归人交好呢？
正在思虑之间，已经来到门外。
里面依旧灯火通明的样子。
燕归人于是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羽人。羽人抬头，看见二楼檐角果然有一串风铃摇摇晃晃的，稍微放下心来。
他敲门，然后等待。
四周安静，无人应声。
羽人觉得纳闷，脸色一沉。
“怎么了”
“不对劲……里面没人。”羽人猜测着。
一翻身跳入院中，上下粗略查看一番。院子里静悄悄，果然无人。
羽人站在二楼廊上，看着那串风铃露出不解的神色。
对面燕归人坐在房顶，肩上扛着神叹，他无所谓的笑笑：“羽人，你总是在别人家里跳来跳去的，太不礼貌了。”
羽人叹口气，走进屋内，找到那间常有人住的屋子进去，桌上纸笔摆的整齐。他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个“羽”字。随即转身出去，一点足跳出墙外，无奈的摇摇头。
回头冲着燕归人一招手：“走吧！”
“你不会是也喜欢人家？”燕归人跳下来，挑着眉看他。
“也？”羽人看他一眼，不禁笑出声，“燕归人你果然……”
“嘿！我可没多想，只是觉得人家确实漂亮，她要是真对你有意，我也可以考虑帮忙。”燕归人将长戟收到身后，两手抱胸，笑着摇摇头，一转身踏着大步子走开。
“走吧！”
羽人闷闷低了头，回头望一眼紧闭的朱门，叹口气，遂跟着燕归人离开。
夜更深时，愁落牵着八方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壶酒。安顿好八方，看着他在笼子里沉沉睡过去，他转身上楼。
一进屋就发现有人闯入的痕迹，他来到桌前，一眼看见纸上那个端正的“羽”字。
“唉！”他重重叹了口气，颓然坐进椅子里，身子往后一倒。闭上眼睛，母亲的脸又在脑海中浮现。他骤然站起来，拿起那壶酒仰头狠狠灌下去。他喝得太急，酒流到外面，顺着下巴流下来，流到衣服上，衣襟湿了一片。
他使劲摇了摇头，一手提着酒壶，一手去拂衣襟的酒渍。当然拂不干净，他索性解开胸前的纽扣，将衣襟敞开，走到窗前吹着凉风，像是感觉不到冷，被冷风刺激着，感觉到自己此刻少有的清醒。那串风铃摇摇晃晃的，发出细碎的声音。他背靠着窗沿，眼睛斜斜望过去，双眼映出风铃的影。
外头一轮月牙，四周点缀繁星。愁落使劲仰起头，大口大口喝着酒。夜风阵阵，房里的烛火映照出一个独饮的人。他的眼睛始终落在外面，有时怅然敛眉垂眸，过一会儿又抬起眼皮看着天空。一壶酒渐渐的空了，他的眼睛却还很亮。越喝越清醒，此时此刻，或许醉了才是幸福，偏偏连醉都是奢求。
早上的时候羽人再次来到这间朱楼，他没有进去，只是远远的坐在房顶上看着那边。
天气晴朗，澄澈的蓝色让人内心宁静。四周渐渐传来鸟鸣声，然后是底下的居民开始忙活起来，吵吵闹闹的。
朱楼的灯火依次灭去，然后靠近风铃的那扇窗被打开。
愁落探出头来望，他先是看见底下空荡荡的院子，再看见外头街上人来人往。然后视线扫向周围，终于在远处那一抹白影定格。
羽人就坐在房顶上，定定看着他，安心一般的点点头，然后嘴角勾起。
愁落也探出头来望着他，对他微笑。简单的四目相对，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却似乎什么都已经知道。
愁落取出脖子里的蝉笛，低头吹了一声。一伸手招来几只小小的金蝉，它们振动翅膀在愁落的窗前盘旋着。愁落伸出手指，在空中勾画几笔，蝉儿们随着他的手指转动，竟然在空中慢慢成形，渐渐的拼成一个“羽”字。
愁落冲他挑眉。
羽人不禁也笑起来。这是在落叶深处，愁落无聊时就会玩的把戏，曾经让羽人叹为观止。
自从愁落走后，羽人重新在江湖游荡，也见过许多能操控昆虫的异人。技法玄妙无比，却总不如在落叶深处看到的那样记忆深刻。
他记得愁落那时操控各样的蝉组成各种简单的图形和字，脸上时常带着宁静的笑意。偶尔组成一个复杂的字，他会带着点儿孩子气般的得意看向自己。一年后他的技法显然更为纯熟，神情却更为沉静，不似当初那样随意自得。很明显各自入江湖，再没有当初的心情。
想到此处，羽人有些伤感。
愁落伸手在空中一抹，字被打乱，金蝉在空中乱飞一阵，各自散去。
二人相视，以目光传递一切。
愁落转身，身影没入楼中。
羽人也站起来，摇摇头，回身踏远。白衣翩然，一眨眼没入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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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16-08-21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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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云涌
风声响起，浓云遮蔽天空，像是要下阵雨。
快要立冬，寒风冷意丝丝窜入骨髓。夜渐渐深，朱楼外一道蓝色身影翻墙而入，在院子里跳了两下，正要往进跑，忽然迎面一道金色丝线朝自己射过来。
蓝衣猛地翻身向后一跃，左手一翻，棕色蝉翼斜斜飞出。
楼内上官寻命骤然身影急窜，两道金线悬空飞舞，躲开锋利的蝉翼，轻轻巧巧的缠住蓝衣人的手腕。
蓝衣惊呼一声，身体被金线带的往前。恰在此时手上蝉之翼飞回，蓝衣伸手一接，顺着线势斜划蝉翼，堪堪停在上官寻命的颈间。面具上露出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眼珠得意的转一圈。
“上官兄，今年我总算不会再输给你了！”蓝衣腕间的金线渐渐松动收回，那人伸手揭下面具，露出端正的五官。
“夜啼鸟，你的蝉之翼大有长进了！”上官寻命轻笑一声。
“可惜比不上我那位义兄，他的蝉之翼专门克你。”夜啼鸟眯着眼睛看他，促狭的笑。
“好像你每次来都不走正门。”
“切，我是杀手好嘛！说来我每次都会被你和大哥发现。”夜啼鸟泄气般的摇摇头。
“下次再这样，我会误会你不怀好意。”
“哈！今年我是红绣第三，明年一定赢你！”
院中两人并立对视，眸间是杀手特有的冷意萧然。一齐抬头，愁落站在窗口，目光注视着下方，不动声色。
夜啼鸟朝着他挥挥手：“大哥！”
愁落轻轻点头，然后转身。夜啼鸟看了上官寻命一眼，又是两步就跑了进去。
里面忽然传来八方“嗷呜”一声吼叫，听起来很凶。
“八方，安静！”愁落的声音传出来。
上官寻命摇摇头，也跟着走了进去。他看见愁落正站在楼梯上，夜啼鸟亲切的凑上去。八方委屈的窝在笼子里，脸贴在冰冷的铁栏杆上。
“看来你还是不讨八方喜欢。”上官冲着夜啼鸟笑笑。
“所以我才不喜欢来这里。”夜啼鸟咬牙切齿的看着上官。
“上去说吧。”愁落看着两个人，淡淡一笑，随即转身。
窗户大开着，空旷的屋子里冷风一阵阵吹进来。
“好冷啊！”夜啼鸟缩了缩脖子感叹一句。
“温情使人越来越软弱，而寒冷会使人随时保持清醒。”愁落不以为意，一派从容。
夜啼鸟有些兴奋的四处张望着，他这次来，是听说贾命公给了愁落新武器，特地来观摩。
愁落取出蓝色的无蝉刀和无蝉翼摊开放在桌上，夜啼鸟仔细看了一阵，开心的拿起来，跃跃欲试。
愁落伸手拦住他，正色道：“这个不适合你，小心自伤。”
夜啼鸟闷闷的低了头唉声叹气：“明天我就要跟着鬼梁家去打翳流了，还想好好大展身手呢。”
“攻打翳流？鬼梁家……和刀戟？”愁落稍微抬眼，“他们知道你是幽燕征夫的人么？”
“嘿！当然不知。”夜啼鸟得意的一挑眉，“大哥，你把无蝉刀和无蝉翼借给我好不好？要不……只借一样也行。”
“喂！夜啼鸟，你难得跑来找一次你义兄，就是为了出风头！”上官皱眉。
“我又不求你。”夜啼鸟瞥他一眼，又回头目光炯炯的看着愁落哀求：“大哥！”
愁落沉默一会儿。
“以你的功力，无蝉刀难以驾驭。”
夜啼鸟皱着眉，有些不甘心的样子。
愁落抬眼看他，脑海里忽然浮现起那天，他持刀架在那个的车夫脖子上，听着那人抖索着说起参寥静院大火之前，他曾送府主来探望夫人，今日又被差遣给贾命公送钱。
原来鬼梁兵府与幽燕征夫早有交集。
那时愁落神色几番变幻，一瞬间很多事的轮廓在脑海里闪现。他蓦然冷笑，刀锋划开那人脖颈，鲜血汩汩流出来。
愁落望了夜啼鸟一会儿，心思百转，忽而挑眉一笑。
“借你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夜里的时间都用来沉默，羽人缓缓擦拭着天泣刀锋，神色凝重。他看着窗外一只金蝉偷偷飞走，无声叹气，回头看一眼靠在墙边闭着眼不动的燕归人。张了张嘴，又觉得不妥，终于还是把话咽回去。
外头冷月高悬，薄云掩映月光。羽人内心总觉得不平静，皱着眉，有些不安的望向四周。最后视线定格在天泣绿色刀锋上，眼光一错，似乎看到血光。他伸手，指尖缓缓触摸刀身，映出自己冷峻的脸，忽然想起愁落，他眨了眨眼睛，握紧神刀，目光一瞬间变得坚定。
破翳流，就看明夜！
对于此事他其实并不执着，让他不得不在意的，是落叶深处那个无法忘怀的人。
他察觉到一些不平静的气氛，偏偏他半分不肯吐露。
明天晚上，或许会见到他。羽人心中隐隐期待着，却更为忧心，毕竟那是战场。他终于叹气，站起身，一个人翻上房顶。
凄冷清夜，二胡声阵阵传来，透彻心扉，尽是刻骨哀愁。
白日里一如平常。愁落与夜啼鸟在院子里对练无蝉翼与无蝉翼，上官寻命陪着八方在旁边闷闷的看着。
拆过几招，二人各自休息。愁落转身上楼，上官在一边看着，也不追。夜啼鸟一下子蹦到上官寻命身边，笑得很邪恶。
“啧啧！上官兄，看不出来你这么痴情啊！”
上官寻命蔑了他一眼。
夜啼鸟讪讪的回过头叹口气：“可惜呀！人家心里住着别人，容不下你。说来，那个叫倾君怜的……也死了有一年多了吧。要不是她短命，差一点也就是咱大嫂了。不过我听恨不逢说，好像以前贾命公也对大哥很——”
“夜啼鸟！”上官厉喝一声打断他，眼神突变，“做杀手的，不要太多话。”
夜啼鸟无所谓的笑笑，住了嘴。看了上官寻命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好好好，我不说。反正你是看得到吃不到，亏我向来觉得幽燕征夫里唯独你活得最洒脱。哎！大哥门口那儿挂的那个，是羽人非獍的六翼风铃吧。好像一年前就有了啊，我听说倾君怜死后他消失了一个月，回来的时候就带了这么一串风铃。啧啧，长得好就是有优势啊，到哪儿都能交上朋友。嘿！听说贾命公当年要他进幽燕征夫，就是看上他那张脸。你猜，他会不会跟羽人非獍也——”
“住口！”上官骤然打断，横眉看他，神色不善。
八方察觉身边的诡异气氛，低低的吼了一声。
夜啼鸟吐了吐舌头：“行了行了，气什么呀！当我没说，反正你跟他最熟，你最清楚了。”
嘴里小声咕哝着，夜啼鸟转身走开。
上官寻命低头，长发垂下看不清表情，肩膀却轻微的抖动。他像是极度压抑着什么，忍耐着什么，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八方觉得奇怪，慢慢爬过去，窝在他的脚边愣愣看着。
忽而他低低的开口发出清晰的字句，那声音拖得极长极慢，像是咬着牙齿吸气，然后使劲挤出来了两个字：
“恨——呐——”
八方看见上官寻命两手握紧，听见他的骨节咯咯作响。八方觉得惊悚，极微弱的叫了一声，闷闷的退后两步，依然睁大了黑黑的眼睛看他。
却见上官寻命猛地踏出几步，点足一跳飞出院墙，一眨眼黑衣已经不在视线。
“嗷呜……”八方凄然的一声叫，闷闷的趴在地上。他忽然抬手搔了搔耳后，五官难看的挤在一起，像是在想什么，然后他抬起头望着楼上那扇开着的窗户，眨了眨眼睛。
白色光影斑驳的映在脸颊，羽人倍感烦躁的抬手捂住眼睛。这里是城外一处树林，他习惯在清晨时在这里练习轻功刀法，不会有人打扰，连燕归人也知晓他的习惯不会在此时找他。
白衣几个起落，六翼收放，天泣刀光挥洒。
一套刀法使完，他转身收刀闭目，缓缓收神凝气，然后他随意走到一棵大树跟前坐下，全身放松的靠上树干。
忽然背后一股凛冽的杀气，这种来源于江湖厮杀的直觉毫无道理可言，每次却是无比准确。羽人骤然抬眼，身周已经被数圈金线笼罩，这是逼命的杀招。
心惊不已的同时他一翻身避开线网，天泣横扫破开金线包围，忽然手腕一动，天泣几近脱手，羽人目光一扫这才发现手腕上缠了一圈金线。再一抬头，看见黑衣白发的幽燕杀手满脸怒气的脸，双手灵活翻覆似有无数金线操控在指尖。羽人乍然想起，那次他抱着愁落，就是此人逼得他不得不跳崖躲避，也是他冲入笑蓬莱为找愁落跟自己拼命。
猛地手腕一动，羽人已被带的朝上官寻命飞去，面前还有数道金线横射向自己。侧身一挡，天泣刀身忽然展出三翼，急速飞散的羽刃破开线圈，上官被气劲一震，猛地气血翻涌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羽人足踏金线起跳，在空中几个回旋六翼展开，天泣扬刀成攻势。上官见势重整金线再次出击，迎面羽人仰仗速度优势瞬间近身，一刀欺近上官脖颈定住。
“上官寻命？”羽人横眉喝问，“为何挑衅？”
上官冷笑一声并不回答，手上金线再动，脖子直接撞上天泣刀锋，是与羽人同归于尽的架势。羽人匆忙撤刀后退，避开金线攻击，又惊又怒的盯着上官，刚才天泣收势不及在上官寻命的脖子上已经划出一道血痕，几点血珠子洒在刀上，羽人一甩刀，血珠子被风吹干。而自己的身上，也被躲避不及的金线划开半截衣袖。
“是幽燕征夫的命令？”羽人非獍横刀质问，忽然眼神一变：“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是愁落暗尘……？”
“幽燕征夫的决定是，诛灭刀戟。”上官寻命眸色一沉，手腕上金线缓缓移动。“与愁落暗尘无关！”
羽人脑海里却只想起昨天那只金蝉，他在纸条上写下一个地点，然后金蝉把纸条带走。他在心里隐隐抱着期望，却等来幽燕征夫要他性命的一句宣言。
“是……愁落暗尘……他？”羽人颤抖着嘴唇，忽然握紧天泣，眸色一狠斜视着上官摇头：“你骗我！”
金线盘旋攻击，攻势绵密。上官眸间闪过一抹狠绝神色，他昨夜也见过一只金蝉，趁着愁落与夜啼鸟在外面说话的时候他看到那张纸，然后他挥手赶走了那只蝉，将纸条藏起。
羽人几招躲开缠人的丝线，弓身压步，背后六翼冲天而起，急速冲下一刀杀向上官寻命。
就在此时，几支棕色蝉翼飞入战圈，隔开天泣的同时也挑开金线攻击。
“你们住手！”一抹棕衣极速飘落在眼前，眼神凌厉的看向二人。紧接着身后一身狂吠，八方也跳了出来，警惕的匍匐在愁落的脚边，目光盯视着羽人。
羽人背身持刀，回头看了愁落一眼，又将目光放在上官寻命身上。
上官寻命也看了一眼愁落，瞬间泄气般的垂眸转身。
“你来这儿干什么？”愁落看见上官寻命脖颈间一道血痕，语气放软。
“杀手的任务。”上官冷冷回应。
愁落有些不解，他回头看向羽人，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慢慢吐出一口气：
“羽人非獍……抱歉！”
“愁落暗尘！”上官寻命闻言骤然回头看他，声音冷厉，眼神不断变幻，冷哼一声又扭过头去。
“你为何如此……”愁落回头看他一眼叹气，骤然语气加重：“未免不自量力！”
上官寻命忽然睁大眼睛看他，嗫喏了半晌终于恨恨的扭头，使劲将金线缠在手腕间，大踏步的离开。
愁落有些默然，皱眉看他走远，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转身看着羽人。
八方弱弱的叫了两声，闷闷的趴在愁落的脚边。
“愁落暗尘！”羽人终于回头看他，皱眉：“你来干什么？”
“八方察觉寻命不对，所以我跟过来看看。没想到……”愁落黯然转头。
“寻命？”羽人沉吟，语气莫名含酸。他忽然抬眼：“你没看到我写的纸条？”
愁落有些迷茫的抬头看他一眼：“我没看到那只金蝉回来，本来还在担心——”
话到此处两人都已经明白，愁落有些无奈的笑笑：“寻命他……也是关心我，抱歉。”
“哼！这就是你的朋友！”羽人甩甩袖子，声音略带尖刻，无奈看着他：“未免太不让人放心。”
愁落干笑一声，不再说话，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变的晦暗难明。
“下次遇见他，我不会留情。”羽人转身，语气冰冷。
“抱歉，我还有事，暂别！”愁落看他一眼，神色颇为不自然，急匆匆的转身。
羽人转身看他，忽然觉得心里生气，便也任由他牵着那条斗狗离开，恨恨一甩袖子，自己背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一出来果然看见上官寻命还未走远，愁落紧走几步上去，站在他背后。
“哼！这么早就出来了。”上官冷笑一声。
“停下你的举动，这样做对你无好处，对我无意义！”愁落正色，那口吻与他往日在幽燕征夫训示属下如出一辙。
“在我面前，你也开始充大哥了。”上官终于转身看他，凄凉的笑。“是不是渐渐觉得，我连夜啼鸟也不如，不够资格站在你身边了。”
愁落避开他的目光，看向他脖子上那道伤口，不由担心道：“你的伤该去……”
“愁落！”上官寻命打断他，忽然无比凄凉的笑起来，眼神却凌厉：“上一次……你去杀刀戟，羽人非獍为什么会放过你？你是不是，已经跟他……跟他……”
愁落猛地抬眼盯住他，眸色漆黑一片，隐隐泛起红光。他的神情似惊诧似愤怒似悲凉。
他看着上官，终于冷笑一声。
“我怎么样，与你无关！”
说完一甩手，转身走开。八方小声的叫了两声，过了扯了扯上官垂下的一角，又跑去跟在愁落后面。
上官寻命站在原地久久不动，缓缓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愁落暗尘啊……”
愁落心情抑郁的走在街上，踏进一间裁缝铺。
“是白底绿边，下摆垂流苏的样子么？”绣娘手里拿着尺子，满面春风的问他。
“是，要快，今天就做出来。”
“这……客官，时间有点儿紧啊！”绣娘有些为难。
“这样就不紧了吧！”他笑笑，手里拿出一锭沉甸甸的银。
“明白了，现在就给您做。”绣娘眨了眨眼睛，乖觉的伸手取过银子。
“不只是这套的钱……”愁落目光一扫周围，“再来一身黑色的，我待会儿过来拿。”
他转身走出裁缝铺，兴致盎然的踏进对面的杂货铺看看面具。
挑中一只黑色的面具，很有质感，造型古朴。上面雕着鎏金凤翅，黑色的底纹稍微向后延伸。
“这是好几年的款式了，现在没人看得上了，好的在这边，您再挑挑？”店老板晃着脑袋凑过来。
“凤纹很精致。”他只对着原来这个赞叹。
“那是啊，我这儿都是好东西啊。”老板看他似乎喜欢，赶忙奉承：“可惜现在人家都喜欢那些金碧辉煌的凤凰，像客官您这样识货的可真不少。”
“灵鸟主祥瑞，雄曰凤，雌曰凰。凤鸟，风鸟也。”他缓缓低吟，终于抬头看向老板，“我要这个。”
结了账，他头也不回大声道：“羽人你过来看看这个！”
“什么人？”店老板纳闷的望着外面：“哪有人啊？”
愁落摇头笑笑，一转身，看见门口一身白衣冷着个脸定定站着，神色很不自然。
店家吓了一跳：“哇，大白天闹鬼啊！”忽然觉得这语气不对，讪讪的看了两人一眼，低了头。
愁落走出来，拽着羽人离开门口：“别在门口傻站着，挡人家做生意！”
拿起手里的面具比在羽人的脸上，离远看了看，一手托着下巴：“好像还不错。”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羽人的神色依旧不好看，抬头拨开面具。
“只是在街上碰见，紧张什么？”愁落笑着放手，冲他摇了摇头，“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羽人不答反应，很不屑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杀手这么光明正大的出来逛街，你真是个异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侠客这么喜欢跟踪别人，你也真是个异类。”
羽人皱眉，愁落也皱眉，两个人互不相让的看着对方。
“你约我干什么？”愁落终于想到早上的事。
“昨晚的字条，我想听你解释。”提及正事，羽人也神情严肃。“你叫我小心鬼梁府主，什么意思？”
“他杀了你的父亲盗夔獠翾。”
“我知道。”
“所以我让你小心。”
“我并无报仇的意愿，不会对他构成威胁。”
“无论你报不报仇，你都是他眼里一根刺。”愁落摇摇头，“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
“你提醒我？是在关心我么？”羽人有些动容。
“或许……”愁落侧头闭眼。
“多谢。”
“也或许我只是利用你。”愁落回头看他一眼，目光冷然。
“哈！”羽人摇头笑了一声。
愁落叹口气，看着手里黑黑的面具叹气：“上次被你弄丢了面具，害的我今天又得破费。”
“有任务？”羽人眼神变得警惕，“今晚？”
愁落抬头看他一眼，缓缓道：“……私事。”
“要帮忙么？”
“不必。”愁落果断摇头，又看着他嘱咐：“你只须记得我的话……算了，我回去了。”
“愁落！”羽人见他转身急忙叫住，愁落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呃……今晚攻打翳流如果顺利，我想找个时间一起喝酒，带上燕归人。”
愁落怔了怔，又笑着对他扬扬手：“好，到时候你们请客，我就去。”
一只金蝉从他手边飞出，慢悠悠的停在羽人肩头，翅膀轻微颤动。
夜幕降临，鬼梁府众食客与招揽来的各路武林高手一齐攻进翳流，厮杀过后翳流的结局唯有覆灭。多年后人们提起这一战会记得当时鬼梁兵府赫赫声威，当时的翳流教主宁死不屈，当时的刀戟是怎样的豪气千云。然而那背后涌动的暗潮到底有几人知晓，又是否早已随着时间淹没在尘埃，谁又能说得清？
暗夜里，正是鬼梁府兵力虚空的时间，唯有一个不知世事的少府主坐镇。一道黑影潜入鬼梁家府主的房间，仔细搜寻。他发现了一间密室，然后走进去，带走了一本秘籍，整个府里没有人知道。
而战场另一面，翳流覆灭，羽人非獍身边的夜啼鸟一声冷笑，暗招突袭。
白衣怔怔看着刺入肩头的蓝色蝉翼，倒落尘埃。
夜啼鸟得意的凑近他身边，缓缓蹲下去看。
仔细看着这个武林中闻名遐迩的神刀，他忽然皱眉：“想不到会这么简单！”
“当然不会！”
白衣骤然睁眼挑眉，手腕一翻，蝉翼连接刀翼瞬间划破喉管，鲜血喷洒时，白衣已然翩然跳起，那血没有半分溅在白衣上。
“真正优秀的杀手必定了解，确认对方死亡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白衣冷然开口，蓝色蝉翼在袖间一翻，隐去了踪影：“我说过，无蝉翼，不适合你。”
“你……”夜啼鸟怔怔看着眼前的影子，一脸的不可置信。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熟悉的身法，除了幽燕征夫第一杀手还能有谁。
“你……你早就知道了。”他终于不甘心的晃了晃脑袋，又心服口服的微笑，然后身体重重倒落尘埃。这次，他再也起不来了。
白衣傲然走出去，朝燕归人一笑，站在他身边。
鬼梁府主默默抚须不语。
燕归人皱眉，今日的羽人说不出的怪异，他的眼中透出点点怀疑，不敢在此刻表露。
朱楼内上官寻命牵着八方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转，其中一间，专门用来收藏愁落暗尘中意的那些武器。上官点起灯，刚要回头出去，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走进这间屋子，仔细观察里面的武器，忽然发现放刀的那面墙上似乎少了一件。
“刀？”上官寻命愣住。
树林中暗影疾奔，身后隐隐显露六翼刀气，脸上是一面黑色的面具，边缘处有精致的凤翅。他的手中，是一柄蓝色的刀。
“此刀名为寂灭，是铸造名家七巧神驼穷尽心力打造的神器，数月前我偶然得到它，这样白放着实在埋没。不过你已经有了天泣，就麻烦你日后带着这把刀，为它寻找一位合适的主人吧！”
愁落的声音在耳边回旋，黑衣抬手看着寂灭刀，刀锋刀柄均是深蓝，夜里自动凝结周围水汽附在刀上，刀柄温润，刀刃却冰寒无比。
黑衣一眨眼，将寂灭收起，全力向前。
翳流覆灭，众人回转。
燕归人向鬼梁府主辞行，然后和羽人离开。路上他有意无意放慢速度，渐渐落在队伍后面，羽人也就沉默的跟着。
远处终于没有了人，唯有一红一白两个人影。
“羽人？”燕归人在前头走着，忽然叫了他一声。
白衣缓缓抬眼看他：“何事？”
“你今日似乎状况不对。”
“嗯？”
“你今天从外面回来，就不对劲。”燕归人继续往前走。“刚才见你打斗，刀法与往常不同。你知道么，我现在开始怀疑，你根本不是羽人。”
白衣定住，无奈的摇头苦笑：“怎会？”
“感觉。”燕归人也有些无奈的回头看他，神色十分戒备：“你和羽人太像，我分辨不出，可是感觉不同。如果不是非常了解他的人，不会模仿到这种程度。你跟羽人非獍的关系一定不浅，我也判断不出你的目的。我现在只问你，羽人在哪里？”
“刀戟齐名，果然不虚。”白衣摇摇头，抬眼看着燕归人，满是欣赏的神色。他抬手示意燕归人放心，“如果你不戳破，等回去时，跟在你身后的，应该就是真正的羽人了。”
燕归人不语，目光依然警惕。
“既然被发现，那我该离开了。”白衣对燕归人一笑，一转身，点足起跳，瞬间没入树林中。
“站住！”燕归人怒喝一声，抬手取下身后长戟，朝树林里奔去。
忽然之间气氛有些不对，燕归人一瞬间察觉，林子里有人，而且不只一个。
乍然黑影闪动，传来暗器“嗖嗖”的响声。燕归人举戟格挡，不辨方向，视线受阻，且当时攻入翳流消耗元气，登时身上见红。
燕归人大感不妙，抬手捂住伤口，缓缓隐藏气息，闭眼感受四周声响。
黑影不停窜动，似乎有人在追，有人在逃。
远处传来兵刃交击的声响。
急促，刺耳！
树林间枝叶摇晃着，他睁眼，依稀看见白衣的影，又倏忽消失在视线尽头。
燕归人一咬牙，终于起身追出，长戟横扫格挡开周围暗器。迎面一道黑影向自己冲下，他抬手踏步，威势震天的一刺。
刀戟交接，打斗之间擦出火花，一瞬间照亮周围，然后火灭。
周围杀伐声似乎渐渐小了。
燕归人看见对面黑影的刀发出蓝光，他的脸上带着一块面具。
“燕归人！”那人开口，是无比熟悉的声音：“是我！”
对面暗影一把揭开脸上面具，刀光闪烁，映照出熟悉的脸。
“羽人？”燕归人惊愕，急切的一把抓住羽人的胳膊，“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的气息有些不稳，又急切的问：“愁落呢？”
“谁？”燕归人茫然了一瞬间，忽然反应过来：“那个假扮你的人？”
“他在哪儿？”
“他……他离开了。”
“离开？难道你们不在一起？”羽人急切的问，来不及听燕归人的回答就拉着他赶忙转身：“我们快去找他，林子里那些人是冲着他去的！”
“什么？”燕归人不明白。
“他骗我……他骗我！”羽人回头看着燕归人，愤怒又着急的喊。
两个人迅速深入林间，然而此刻林间寂静一片，周围除了他们两人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羽人走的匆忙几乎被地上一句死尸绊倒，他俯下身，仔细查看那具尸体，咽喉被轻而薄的利刃划开造成了致命伤。不远处周围又是几具尸体，羽人再仔细查验，发现他们死于同一人手里。而这些隐藏在林间的人，赫然是在鬼梁府见过的那些食客中的一部分。
羽人闭着眼睛皱眉，四周都是别人的尸体，他或许已经逃掉。
“羽人？”燕归人看着他，疑惑道：“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羽人缓缓站起来，神色依旧万分紧张。
“他说鬼梁府藏着一本秘籍，是皇甫家的旧物，里面机关厉害无比，除了我没有人偷得出来。残林之主皇甫笑禅对我有赠刀之恩，这件事我不能不管。为了掩人耳目由他代替我去灭翳流，反正只要避开你就没有人看得出来，何况他的实力也很好。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鬼梁家真的会对我动手，他……他骗我！”
羽人厉声，简直气的浑身发抖。
燕归人有些理解，急忙过去拍他的肩膀：“羽人，凝神，此刻你不能乱。这里没有他的尸体，证明他还活着，我们再去找。”
宽厚的手掌重重按在肩头，战友的话语终于使得他安心。
羽人闭上眼睛缓缓点头，神色渐渐恢复。
“说来要不是我逼他离开，害得他落单，也不会让那些人有机可乘。”燕归人忽然觉得自责，想起刚才那人总觉熟悉却说不出，他对羽人重重的点头：“这件事我也有责任，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回那位朋友。”
语毕，二人重新在林间搜索，浑然不觉东方渐渐发白。
斑驳树影照在他的脸上，有微微的风拂过脸颊，额前那一缕头发轻颤，发丝搔的脸颊有些发痒。他的身上丝丝缕缕的血迹染红白衣，身边掉落着许多形形色色的暗器，凝结着暗红的血块。
旁边有细小的水流声，摘下来的人皮面具随着水流越漂越远。
他还没有醒来，只是眼皮轻轻动了动。
一手紧紧抓着绿色的天泣，旁边掉落蓝色的无蝉翼。另一只手软搭搭的垂在水里，白色衣袖上绽开大片血花，和着水流一丝丝的漂出淡淡红线。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也失去血色。然而他却露出很安心的神情，唇角勾起一个轻轻浅浅的笑，单纯又明媚。
梦里的他已经不在，一本秘籍败露鬼梁天下的阴谋与野心，他身败名裂最终被正道围杀，死得大快人心，揭发这件事的羽人非獍会成为人人称颂的英雄。而上官寻命没有自己，总有一天也能活得洒脱，八方会有新的主人，定幽巢里会有人取代他的位置，贾命公永远不缺为他赚钱的工具，他或许会为他叹两口气，然后又去拉拢下一个杀手榜第一。
他自己似乎已经回到了小时候，推开门，母亲穿着素雅的衣裳，靠着窗，看着房檐上的鸟儿，低低吟着一首他听不懂的诗。
“雾浓深锁云中雁，低低鸣声似吾愁。”
然后母亲回头对他温和的笑：“愁儿……”
他跑过去，母亲张开双手，温柔的抱住他。
忽然温暖的身躯变幻成了另一个人，那是君怜。她眉眼弯弯的看着自己唤道：“秋君……”
他已经不想再醒过来了。
阳光开始刺眼，水流渐渐急促，他身上的伤口渐渐溃烂，化脓，一阵阵的疼痛。
他使劲皱眉，眼光变得刺眼，几番努力，他终于睁开眼皮。
还是不动，只是看着周围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状况，他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原来还是要继续。
他试着缓缓坐起来，用水冲刷掉无蝉翼上面的血迹，然后咬紧牙，剜下伤口周围的烂肉和脓疮。
很疼，可他却一身不吭。像是早已熟练了这种事，撕下干净的白布包扎伤口，然后踉跄着站起，拿起天泣，收起无蝉，茫然四顾。他确定方向，抬脚上前，一步一步的走着，速度很慢，步伐却坚定。
他知道自己一夜未归会有多大影响，他得找个地方躲一躲。
闭上眼稍微思考了一下，他想到了一个好地方。
上官寻命站在朱楼门口，皱着眉。他看见不远处一身黑衣的羽人非獍手持一柄蓝色的刀冲过来。
“愁落暗尘呢？”羽人非獍手中的刀已经架在上官寻命的脖子上。
“他不在。”上官斜眼看了看这柄刀，一瞬间神色灰败如死，“这刀一向是他的珍爱，竟然在你手里？”
“他还没有回来？”羽人的神情很急切，顾不上听上官的后半句。
“一夜未归。”上官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声音怨毒。“否则你以为我站在这里等谁？”
羽人非獍有些失望，收刀转身，脚步再不停留。
笑蓬莱依旧灯红酒绿，多少人在这里甘心用千金买一笑。
金八珍斜眼在外头张望着，确定周围没有可疑人物，这才静悄悄的走到后堂，推开一间小屋子，快速的溜进去，又赶紧把门合上。
愁落暗尘坐在桌子上，正在给自己倒酒。
金八珍过去一手打掉：“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喝酒？”
酒杯掉在桌上，酒洒出来，愁落无所谓的笑笑。
“药喝了没有？”金八珍一眼瞥向床头，看见早上熬得满满一碗药还在那儿好端端放着，不由得唉声叹气：“你是专门想死在我这儿？害我是不是？”
愁落皱着眉看她，眼神无辜又委屈：“药太苦。”
“别跟我来这套！你这种人还怕吃苦，真是奇了！”金八珍看也不看，一甩手端起那碗黑糊糊的药，“我再去让人煎一碗，你给我好好喝。”
金八珍怒气冲冲的走出去，好一会儿亲自端着一碗药进来走到愁落面前，手一伸，药在他眼前。
愁落无奈摇了摇头，伸手接过，仰头饮下，然后把空空的药碗递给她。
金八珍面色稍缓，搁下药碗，她终于肯在桌边坐下：“刚才上官寻命来找你了。”
“嗯。”愁落不动声色。
“我说你不在，他要进来搜，被我给拦住了。”金八珍抬起头看着他。
“嗯。”
“神刀天泣我已经派人转交给羽人非獍了。”
“嗯。”
“最近江湖上很多人都在找你，鬼梁府，幽燕征夫，还有刀戟。”
“嗯。”
“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金八珍气的拍桌子。
愁落终于抬眼看了看金八珍，淡然道：“不会待很久。”
“我真是想不明白，君怜当初怎么会看上你！”金八珍站起来瞪他，气的胸膛不停起伏，鬓发都有些乱。
愁落依然摇摇头不说话，把头低下去。
金八珍紧迈着步子，走到窗边，回头看他一眼：“你养的那只狗，不是很厉害，这次怎么找不到你？”
“出来的时候，我用了点东西遮掩自己的气味。”愁落眉尖一挑，淡淡的笑。
“哼！你还得意了？”金八珍冷笑，“你这么聪明，你这么为别人着想，当初怎么不为君怜……”
她有些说不下去，眼眶泛红，她用手抚着胸口，深呼吸几下，抬头眨了眨眼睛，将眼泪逼回去。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金八珍吓了一跳。
“义母，义母你快开门啊！义母！”外头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金八珍拍拍胸口放了心，看了一眼愁落，沉了步子慢吞吞走过去开门。
“义母！”门一开，是一个娇柔的红衣少女，神色惶急。
金八珍抬手一掠头发，还未开口，“啪”的一巴掌扇过去。她的五个手指头上都戴着金灿灿的戒指，有些晃人眼，一下子在那女孩子脸上留下一道红红的掌印。
“死丫头！瞎嚷嚷什么？没看见有客呢，瞎了眼了啊？”金八珍一把把那女孩儿推出去，顺手关上门。
走廊里传来女人尖锐的怒骂声，少女轻轻的啜泣声。
愁落继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缓缓闭上眼睛。
不久门又被推开，金八珍怒气冲冲的走进来。
“出事了？”愁落放下酒杯，诧异回头。
“小事。”金八珍一扬手绢，无奈的笑笑：“晚上要上场的一个姑娘，被热水烫了脚，跳不了了，我刚才让人把她抬医馆去了。”
“哈！”愁落摇了摇头，“确实是小事。”
“可惜今儿又客人钦点了她的场，晚上交代起来又得费点儿功夫。”金八珍继续笑着，眼睛却是愁色，她不由得叹口气。
“这点事儿想必难不倒金楼主！”愁落继续抬手，给自己倒酒，忽然斜着眼睛看她，幽幽道：“要不……晚上我来一场？”
金八珍眼睛一亮，嘴唇动了动，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你肯？”
愁落笑笑没回答，外头隐隐传来刚才那个年轻女子的哭声，愁落终于皱眉看着金八珍：“你以前对她……也是这样么？”
金八珍一下子僵住，干笑了两声：“堂子里的义母跟女儿……能有什么样儿？”
愁落低了头，闷闷的喝酒。
“其实君怜很乖，我对她这样的乖女孩儿，自然不会太委屈。”金八珍看着他，讨好一般的补充：“只可惜她遇见了你……我哪儿知道，她竟是……那样烈的姑娘？”说到最后神色有些凄惋。
愁落不屑的看她一眼：“你还会伤心？原来你也会伤心？”
金八珍拿绢子捂住嘴，眼中泪光莹莹：“她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我怎么不能伤心？”
愁落闻言把头低下，苦笑了一声：“人都是这样，失去了才懂珍惜，可惜再也来不及。再也来不及……”
入夜时，愁落穿着一身白衣上了场。蓝色妖姬的装扮太显眼，他不想被人察觉，尽管他已经决定明天就离开笑蓬莱不再麻烦金八珍。
舞毕，他一转身走进后台。身上的伤势被牵引，稍微有些疼痛。他抬手捂住胸口，扶着廊柱慢慢的走回去。
两侧的屋子紧闭着，里面隐约传出男男女女调笑的声音，他像是听不见一样，神色冰冷。
稍微停下来，他缓一缓，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隔壁屋子里传来酒杯砸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大骂声：“哪里来的肺痨鬼，要死外面死去！”
愁落闭了一下眼睛，抿住嘴，轻轻的呼吸。
忽然眼前那扇门被打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敞胸露怀的走出来，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酒气。他手里还提着一壶酒，眼神一瞟愁落，冲着他笑。
“哟！哪来的小美人儿？”
愁落稍微侧头，手紧紧捂住胸口，稍微侧身想从那人身边走过去。
屋门里一个红衣服的女子跟着出来，凑在男人身边，好奇的打量她。男人一伸手搂过红衣的肩膀，带着她一下子两个人走过来挡住愁落的路。
“来，你看看这个，黑发白衣的娇柔美人儿，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像那个……那个……西子捧心的典故。”他脸冲着红衣笑，一只手却不老实的伸过来想捏对面美人的脸。
愁落一皱眉，侧头躲开。
红衣女子媚笑着，身体凑近男子：“男人果然是见一个爱一个，您既然点了我，还想让这位姐姐与我共分枕席么？”
男子抬头哈哈笑了两声，搂紧怀中一袭红衣：“你别吃醋啊，我只不过觉得你我对饮无趣，出来请这位姑娘陪我们喝上一杯。”
说话间他放开红衣的怀抱，提着酒壶凑近愁落：“来，姑娘，陪这一杯如何？可惜没有酒杯，得用嘴接着了！”
他笑得样子很猥琐，一手将酒壶举高，一手已经探过来想抱美人的腰。
愁落并不是受不得委屈的人，在幽燕征夫一步一步做到第一杀手，他牺牲了很多。即使是比这还恶劣的场面他也面对过，他不喜欢这样，一点儿都不喜欢，可有时候就是不得不这样，次数多了，渐渐也就无所谓了。此时他并不想惹麻烦，这种程度的调戏他可以忍受，于是他只是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做出不在乎的神情，看着那酒壶缓缓举高。
然后有东西溅出来，他闭上眼睛。
他闻到空气中飘散的血腥，感受到一阵风掠过身前，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
他睁眼，看见面前一身模糊的白衣，绿色的刀锋闪着耀眼的光。不远处是刚才那个靠他很近的男人，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齐腕断掉的手腕，鲜血喷洒出来，浓重的血腥味一下子掩盖了酒味，那人看起来无比清醒。然后男人惨嚎，红衣女子捂住嘴巴惊呼。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白衣，一瞬间转身想逃，却在转身那一刻发现自己这个想法有多可笑。那是羽人非獍，天下速度第一的羽人非獍。
羽人非獍回头看他，一脸的怒气。身后的惨嚎仍在继续，吼得人心烦意乱。
金八珍领着人急匆匆的走过来，紧咬着牙，气急败坏的：“又是你们俩？”
“算了，你们先躲一躲。”她使劲一跺脚，扭头吩咐身后一帮人，“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抬出去，真要等人死了再动手埋啊！”
又转身走到红衣面前，左右开工狠狠打了两巴掌：“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哭，丢人现眼的，给老娘滚回去！”
愁落淡淡看着，退后两步，他看了羽人非獍一眼，然后转身走开。
羽人收起天泣，转身跟上，亦步亦趋。
愁落踏进自己的临时房间，羽人也跟进来。
愁落径直走过去在桌前坐下，羽人背后袍袖一扬把门关上，冷着一张脸靠近他。
“为什么？”羽人走过去问，眼睛一沉，眸色更黑更暗，深得看不见底。
愁落稍微回头瞥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他问的什么，皱眉转头。
气氛沉闷的令人尴尬，愁落望着屋内一点幽幽灯火：“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跟金八珍认识那么久，她派人送来天泣，瞒不过我。”羽人走过去，靠近他身边。
此刻愁落的衣衫单薄，白衣裹住消瘦的身躯，黑色长发垂下来，齐腰那么长。
他发现愁落的脸色很不好，眼睛微微闭着，像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不由心软：“你……还好么？”
愁落抬了抬眼皮，稍微点头。
羽人皱眉，他对愁落这样的态度很不满。
他猛地伸手握住他的双肩，稍微弯下腰，两眼注视着他：“为什么……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要帮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你想干什么？你现在……”
羽人声音越来越凄厉，他睁大双眼，眸色泛红，语无伦次。
愁落有些发愣，说不出话。他看着羽人的眼睛，那里血丝满布，一眼就看出他必定几夜没有合眼。
羽人紧盯着他，终于泄气一般的重重叹息。
“第一次看见你时，你的脸好脏。后来再遇见，脸上涂着花纹，我差点认不出来。为什么我每次看见你，都无法看清你？”
羽人缓缓伸手，捧住愁落苍白的脸颊，凑近他，四目相对：“哪怕是现在这样，离你那么近，看着你的眼睛，也觉得你一点儿都不真实？”
他的声音轻轻的，说话的气息吐在愁落的脸上。
愁落皱眉，他一侧头，挥手打掉羽人的手臂，猛地站起来转过身，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羽人疑惑的看着他，只觉得心里好多的话却说不出来，心里好难受。他缓缓摇摇头，叹着气，终于坐下来，手肘撑着额头，闭眼。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一物：“五残之招的秘籍，我帮你找来了。”
愁落终于回头，伸手拿起那本秘籍翻开看了看，随口问道：“你在这里，燕归人呢？”
“他在别处找，我们分头行动。”羽人皱着眉解释，他忽然看了看愁落，“我该通知燕归人一声。”
他起身，在屋子里找到纸笔写了字条，走到窗边，一吹口哨，白色的小鸟飞进来，衔起那张纸条一下子扭头飞远。
羽人在窗边怔怔看着，回头看着愁落，眼神无奈。
愁落仔细看着他的眼睛，提示：“你该好好睡一觉了。”
“确实。”羽人闭眼点头。
“秘籍你带走吧，以后用得上。”羽人冷冷一笑：“我又练不了，要它干什么？”
愁落皱眉：“我也不要，你拿着。”
他一扬手，将秘籍扔过去。羽人接住，忽然笑了笑，随意将它扔在地上。
“你我都不要，原来它是本废物，扔了吧！”
愁落不说话，他走近伸手，想把那本秘籍捡起。
手腕却被抓住，羽人的脸在眼前放大。
“干什么？”愁落诧异挑眉。
“陪我睡！”羽人坏意一笑。
“嗯？”愁落骤然睁眼，反应不能。
羽人凑近搂住他，脚下运力一点，背后六翼隐隐浮现一瞬，白衣翩飞眨眼间，羽人已经搂着愁落滚上床榻。
他微笑，作势欲吻。
“别闹！”愁落皱眉，侧头躲开。
羽人笑笑，往下伸手去扯愁落腰上的带子。愁落急忙抬手按住，抬眼狠狠瞪着他：
“你敢！”
羽人不动。
愁落瞪大眼睛继续补充：“信不信你马上就能练地上那本？”
羽人噗嗤一声笑出来，终于身子一滚躺在愁落身边，手却还是环着他的腰不肯放开。
愁落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长发被羽人压在身下，他无奈的看着羽人，对方只是得意冲着他笑。
“陪我睡一会儿，你在这里，我会比较安心。”
愁落终于又躺下，仰起头。忽然想起落叶深处时他们也是这样，不由叹气。
羽人缓缓闭上眼睛，手扯着愁落的白衣不肯放松，呼吸声渐渐均匀。
愁落侧头看他，眸色一沉，无奈的摇了摇头，稍微靠近他身边，闭上眼睛。
定幽巢
贾命公拨着算盘，摇头晃脑的算账。
上官寻命牵着八方走进来，垂头丧气的站着。
“还没有找到么？”贾命公抬头抚须，神色一沉：“连你都找不到，看来他是不愿见你了。”
“嗷呜！”八方小声的叫着，声音听起来略带呜咽。
上官寻命依然沉着脸：“生要人，死要尸，一日不找到他，我一日不会死心。”
“哈！真是令人感动的情谊啊！”贾命公笑着摇头，“上官寻命，夜啼鸟死后，他身上的无蝉翼也不见了。”
“难道不是羽人非獍所为？”
“羽人非獍要无蝉翼何用？”贾命公眯起眼睛，“愁落暗尘是个精明的杀手，夜啼鸟死于无蝉翼，此事他脱不了干系。”
“你怀疑他杀害同志？”
“如果是，你会怎样做？”贾命公起身，缓缓踱着步子走到上官寻命跟前，一对小眼睛盯着他看。
“幽燕征夫有自己的纪律。”上官寻命缓缓抬头。
“你去吧！”贾命公微笑着挥了挥手。
愁落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羽人整个搂在怀里，很明显他睡得很沉，长睫垂下遮住眼帘，眉峰郁结，看来他睡得并不安稳。
是做噩梦么？愁落这样想着，轻轻伸出手指，触碰他细长的眉。
羽人的呼吸渐渐沉重，身体轻微发抖，他嘴唇蠕动，发出两个短促的音节：“阿娘！”
愁落看出他的唇形，蓦然心底某根弦拨动，他轻轻伸手，抚摸着他的背。
这样的安慰并没有使羽人平静下来，他似乎梦到了什么很痛苦的事，摇晃着脑袋，眉头越发皱紧。
“羽人……”他轻轻呼唤。
骤然间羽人惊醒，额头渗出冷汗，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愁落，不住的喘着气。
愁落微笑，手指触向他的额头，轻柔的擦拭额上细汗。
“醒了？”
羽人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闭上眼睛，终于喘了一大口气，把头埋向愁落的脖颈。
愁落体谅的抚摸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羽人。”
半晌，羽人终于平静下来。他抱紧怀中的人，身体贴近他。
“愁落，跟我走吧！”羽人的声音干涩，听起来孤独而寒冷，像是冬天里从一口枯井传来的叹气声。
愁落失笑：“我才知道你睡觉的时候会抱人，是跟燕归人在一起养成的新习惯么？”
“跟我走！”羽人重复，此刻，他不许他转移话题。
愁落终于眨了眨眼睛，无奈的：“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要不……就回落叶深处。”羽人睁开眼，唇齿凑近愁落的颈子，有意无意的触碰。
愁落怔了怔，苦笑着摇头。
羽人伸手抚摸他的脊背，闭上眼睛，继续亲吻。
愁落睁大眼睛茫然看着上方，似乎觉得这样也挺好。羽人终于缓缓压在他身上，啃啮他白色的衣领，雪白的衣领拨开，露出圆润的肩头。
愁落皱眉，稍微抬手想推他。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有人敲门。
羽人停下动作，眉头皱紧，抬头看向门那边。
“羽人！你在里面么？”是燕归人的声音，他的身后还有另一个人，应该是金八珍。
羽人摇头叹了口气，刚想爬起，忽然腰间搭上一只手。他低头，看见愁落坏意的笑容。
“嗯？”羽人疑惑。
一个天旋地转，愁落猛地反身将他压在身下，黑色长发柔顺披拂在脸侧，羽人大骇。
“羽人！我进来了！”燕归人的声音越来越大。
愁落凑近羽人的脸颊，半睁着眼眸，声音低沉下来，半是引诱半是戏谑：“他来了你就不敢了？”
“你……”羽人有些气恼，伸手扳住他的肩头，那里的衣物刚才被他褪下，掌心是光滑如丝缎的触感。
愁落俯身贴近他，不怀好意，一手慢慢向下摸索。
羽人有些迷乱。
门终于推开，燕归人一进来就看见两个白色的人影在床榻交缠，衣衫凌乱，料峭风寒，而下面那张脸赫然是自己熟悉的羽人。场面登时尴尬，燕归人原地站定完全呆住，后面金八珍跟过来一扭头，用绢子捂着嘴惊呼。
愁落得意的看他们一眼，继续回头压着羽人，然后低头吻上去。
羽人惊慌的推他，一面冲着燕归人解释：“不……不是，燕归人……你们……”
燕归人咳嗽了两声，终于反应过来他看见了什么，脸色不自然的一转身还顺带拉着金八珍走出去。
屋里愁落终于放开羽人，翻身跌进床的里侧，哈哈的笑起来。
羽人着急的爬起来，脸颊涨红的看着他。
愁落拉好衣服，终于止住了笑。他看着羽人，忽然伸手推他：“你怎么还愣着，快去追燕归人啊！”
羽人不明所以的被他推下去，终于大脑清醒过来，面色一沉，转身奔出。跑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下来，抬手迅速的整理了一下头发衣服，回头瞪了愁落一眼，急匆匆的跑出去。
愁落忍不住，又“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他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茫然睁着眼，笑声渐渐停下来，他的眼中有亮晶晶的光点，缓缓闭眼，水渍流出，他歪头在枕巾上蹭了蹭，然后睁开泛红的眼，扭头看着扔在地上的那本秘籍。
之后羽人拉住燕归人将一切解释清楚，看见燕归人神色几番变幻，最后终于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羽人摇着头无奈闭眼，恨不得从来也没有认识过他。
等两个人再回来，整个房间又是空空如也。
羽人生了气，骤然抬手狠狠在桌子上锤了一拳，茶杯水壶猛地一震，淋淋洒洒。
五残之招的秘籍公布出来，残林之主率先对鬼梁府发难。
据说那一天少府主惨亡，鬼梁天下失踪。愁落稳稳坐在某处的酒楼，听着说书的先生讲近来江湖上的那些段子。
他沉默的喝酒，神情似悲似喜。
房梁上燕子向南飞去，他低低吟着一首诗：
“雾浓深锁云中雁，低低鸣声似吾愁……”
他忽然想起，他该回定幽巢一趟。
回去时上官寻命站在门口迎接他，紧张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安心。
愁落对他微笑，然后从他身边走过去。
贾命公在里面拨着算盘，看见他淡淡一句：“你来了！”
仿佛早就知道他回来，这语气太过淡然，不过也附和他一贯的风格。
“来向你交代夜啼鸟之死。”愁落站定，神情不卑不亢，“人是我杀的，他不该觊觎我的武器。”
“是不该觊觎你的武器，还是不该觊觎刀戟？”贾命公忽然笑了。
愁落眉头一皱，抿嘴看着他，毫不避讳的说：“真是老狐狸！”
哈哈哈哈！贾命公笑得更夸张：“愁落暗尘啊！你不愧是吾最珍爱的杀手啊！”
愁落冷笑一声，转开视线。他当然知道贾命公派夜啼鸟辅助鬼梁家的用意，他对夜啼鸟提出的要求也很简单，暂时不对羽人动手。
可惜夜啼鸟做不到，否则他不会那么快就死。何况，夜啼鸟暗中潜入朱楼，想盗取他撰写的蝉之翼秘籍，他早就知道。
“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愁落低低回应。
“鬼梁府的事情，想必你已经听说了？”贾命公回身，缓缓拈须抬头。
“是。”愁落低头回答。
“鬼梁天下现在就如同你我一样，暗处的敌人最难防备，你该小心了。”
“……是。”
“你似乎状态不好，受伤了么？”贾命公稍微回头看他，目露关切，只一瞬。
“无妨。”愁落闭眼，“不问我去哪儿吗？”
“哈！了解你才懂得利用你，卖死宰相只爱钱，钱以外的事情与吾无关。”贾命公稍微仰头闭眼，“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哼！”愁落一甩衣袖，转身走出。
羽人一身白衣坐在房顶，手上拿着蓝色的寂灭，目光哀伤。
“为什么要逃？”他喃喃，伸手摸过酒壶仰头灌下。
“咳咳……咳……”喝得猛了忍不住咳嗽起来，他使劲一摔酒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愁落暗尘！我恨你！”他口不择言，瞪大眼睛，神情激愤。
背后燕归人两手抱胸看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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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16-08-21 22:2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八迷离
昔日繁华无比，门客三千的鬼梁兵府，一夕之间破败凋零。
不远处一袭棕衣缓缓走来，看着这里的一切，凝眉，闭眼，神色哀伤。
举步踏入废墟，他的思绪落在从前，一切都结束的那么轻易，由他背后操纵，让一切毁灭。
快入冬了，天气已经十分寒冷。眼看外头浓云遮蔽，又要下雨。愁落终于起身返回，路上果然下起大雨，定幽巢的守门人开门看见淋得落汤鸡一般的愁落，不禁也着了慌。
最近这几天愁落一直住在定幽巢，朱楼是不敢再回去了。要是再让羽人找到，非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不可。贾命公再没有提他要对刀戟如何，愁落也就安心在这里休息几天。他过去在这里的屋子已经有了新人住，管事的役首替他找了间新屋子，打扫干净让他住下。愁落换下衣服躺在床上，觉得头疼，胸口发闷，原本伤就没好利索，似乎又受了风，愁落有些气恼自己的身体也太不争气。
他裹紧被子，一转身面朝墙闭着眼睡过去。再醒来看见烛影晃动，原来已经天黑。
他转身，上官寻命正闷闷趴在桌子上，看见他醒来，嘴角勾起一抹笑。
愁落有些惊讶，自己居然病到这个程度了，连寻命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未察觉。
“你来了。”
随意问候一声，愁落觉得脑袋还昏昏沉沉。
他口干，缓缓坐起身想下床喝一点水，上官过来拦住他。
“你伤的不轻，别乱动，想干什么我来。”
愁落挥手挡开，笑着摇了摇头。
上官寻命只好皱着眉退开一步。
愁落缓缓站起，走到桌前倒了茶喝一口，然后坐下。外头风雨未停，浇淋天地，一灯如豆，闪烁摇晃，照出凄冷的影。
“八方还好么？”愁落淡淡的开口。
“你都不问我？”上官挑眉，无奈的笑了一下。
“因为你在我面前，看起来并无不好，所以我先问八方。”
“看起来好，就真的好么？”上官的语气有些落寞的味道。
愁落闭眼，低头又喝茶。
“八方……很好，你不用担心。”上官摇了摇头，抬眼，继续把目光放在愁落的身上。
愁落听到只是微微点头，随即把头转向窗外。
上官又忍不住叹气，一直以来似乎总是如此，他站在他身边，看着他一个人拼命，受了伤也不吭一声，他觉得心疼，却毫无办法。
此刻眼前的这个人，长发披散，身形单薄，明明受了伤，很虚弱却要强撑，不由让人心生怜惜，想拥抱他，爱抚他。
上官的心里一下子起了邪恶的念头，他强压下自身的冲动，眨了眨眼睛：
“你在看什么？”
“雨。”
“雨有什么好看？”
“想起一柄刀。”愁落坦然相告，并不隐瞒。
“刀？”上官忽然一震。
“雨是上天为不幸之人流下的眼泪，唯有经历过真正生死至痛的人，才拿得起那柄刀。”愁落叹口气，蓦然间白影浮现在脑海，绿色刀光挥洒快意。
“天之泣？”上官苦笑一声，同时心里燃起一股怒火，他咬着牙：“是羽人非獍的天泣！”
愁落稍稍垂眼，并不答话。
“你似乎很在意那个人？”上官努力平缓心绪，“为什么？”
“或许……”愁落仰头想了想，“因为他是我朋友？”
“朋友？”上官嗤笑一声，忽然走近愁落身边，低头看着他：“那我呢？”
“嗯？”愁落稍微抬头，与上官对视一眼。
“我算什么？”上官寻命忽然抢身拥住他，嘶哑着声音，眼眶泛红：“我……算什么？”
愁落茫然任他抱着，眸色一沉，终于确定了他的不死心。
“朋友。”他开口，声音坚定，同时抬手去推上官。
那人却不肯放手，凄惨的笑起来：“哈！朋友？”
上官寻命手上使力，缓缓摇头：“我不要做朋友，我不要做朋友，我要你成为我的人，我……要你！”
他知道此刻是难得机会，即使是第一杀手重伤无力并且失去戒备那就逃不过他的金线。骤然金线出手将他捆住，上官寻命抱起他，将他压在床榻，第一次这么近的，控制两人接触的距离，不容他拒绝吻住他的唇，宣示占有。
然而身下那人并不听话，短暂的惊诧之后就开始手脚乱动想反击。
上官抬手一挥，左右金线捆绑住那人手脚，然后用手轻轻去解那人衣带。
“上官寻命！”愁落瞪着眼睛，厉声怒喝。
他不动，眼神专注白衣里若隐若现的肌肤轮廓，手掌轻抚其上，缓缓触摸游移。
“放开我……咳咳……咳！”愁落大喊一声，因为着急，衣衫褪去的寒冷使得他有些忍耐不住，不由得又咳嗽起来。
上官寻命心疼的看着他的脸，抬手抚摸，然后胸膛贴近，吻他的脖颈。
愁落扭头躲开，手腕一翻使劲扯那头金线。忽然想起上官的金线柔韧性极强，徒手去扯不可能扯断，他一下子泄气。
“寻命！”愁落的声音渐渐恢复平静。
上官抬眼看他。
“原来……你不爱我……”愁落颓然无力的扭头闭眼，“你只是迷恋我，你和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
上官寻命摇头，凑近他的脸颊，看见眼角有泪珠滚落，滑至腮边。
“我爱……”上官低头，舔舐那道泪痕，剩下的字句模糊不清。
“爱……却还是要伤害我？”愁落终于抬眼，深深吸一口气，死死瞪着他，“上官寻命，我恨你！”
上官怔住，不可置信的看他。他的脸颊透着薄红，眼中却是狠厉的神色。几根头发丝贴在颊边，经纬交错，盖不住脸上的红晕，看起来像是伤痕。
黑色与红色相映，正是杀手最适合的颜色。
上官忽然想起他们很小的时候，愁落因为长相孱弱而被认定大家合伙欺负的对象。某一天恨不逢带领着一群小孩嘲笑愁落长得像女孩子，愁落不堪受辱狠狠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吓得所有孩子不敢说话。后来贾命公出现把愁落抱走，那天晚上愁落在贾命公的房间待了一夜，第二天出来时脸上的伤口抹着伤药，他的神态比之从前的淡漠，更添上了一层狠绝。愁落开始不要命的努力，终于成为杀手榜上的第一人。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在贾命公的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那以后污言秽语开始流传，围绕着那个沉默而努力的孩子。贾命公没有禁止那些话，愁落暗尘没有反驳那些话，他们都选择冷眼看待。
之后那个孩子成长，在一次比试中击退所有幽燕征夫的高手，他的名字被写在杀手榜第一位，再没有人敢轻视他，嘲笑他，讥讽他。即使有也只能放在心里，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在幽燕征夫有多少只眼睛暗中看着你，而到底哪只眼睛，是那个可怕的第一杀手。
上官苦笑，颤抖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他们是共同扶持的战友，携手长大的兄弟。他活得太压抑，那自己就努力活得洒脱。他想争第一那自己就让着他，他有喜欢的人自己在一边默默祝福……
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份感情开始变质？
是比试中他轻轻松松就破了自己全力防守的金线，是执行任务时他毫不惜命的为自己挡下杀招，是看到他扮成女子的那一眼的惊艳，是他拉着倾君怜的手微笑那刻自己忽然内心酸涩……
而自己无法与他并肩，输给他，嫉妒他，背叛他，隐瞒他，欺骗他，甚至伤害他……
“我恨你！”
这句话像是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一样，上官寻命的脸烧了起来。
朋友？他们是朋友？
他仔细看着身下那张脸，那样的美，却那样的哀伤，眼里全是失望。
他苦笑着，手一松，金线的桎梏解开。
愁落稍微抬眼，一把推开他。上官寻命毫无反应，默默承受他发泄般的一掌。
愁落拉好散落的衣服，伸手取过披风毫不迟疑的走出。门一开，外头风雨潇潇，天色全黑。
狂风怒卷进来，一下子吹熄了微弱的灯。
四周黑暗，上官寻命怔怔坐着，眼泪滑过脸颊。
连夜回到朱楼，意外的发现这里居然是一片漆黑。八方不在，寻命不在，没有人再为这里点灯，黑暗即是孤独。
大雨浇湿身体，寒风瑟瑟更添一层冷，身也是冷，心也是冷。
廊檐上风铃剧烈的摇晃发出声音。
愁落裹紧自己的披风，两声轻咳，慢慢走进去。他摸黑踏入自己的房间，疲惫的摔入自己的床，湿衣紧紧贴在身上，感受不到半点温暖。他闭上眼，把头埋入枕头。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念羽人，想念他们在落叶深处点着火相互依偎的日子。
然而此刻，羽人的身边应该有燕归人。他们或许在一起快意的喝酒，提起自己羽人会皱眉然后生气的骂。他们或许又携手并肩共同抗敌，在江湖上流传一段新的传奇……
很奇怪，平常听着风铃细碎的声音他会觉得安心，而今日这风铃的声音却让他倍感烦躁不安。他爬起身，扯掉自己的湿衣，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这里没有人，于是他剧烈的咳嗽着，毫不隐忍。
他觉得自己该洗个澡，但是他没有力气。仰面躺着，扯过被子盖住光裸的全身，终于渐渐回温。
闭上眼，却睡不着。
想起上官，想起他看自己的眼神，然后想起了很多……
曾经他在幽燕征夫愤怒又绝望的自伤，而贾命公毫不留情的告诉自己：
“不错，吾救你，是为了利用你。如果不是看中你这张脸，吾不会让你进幽燕征夫。愁落暗尘，世人原本都是在相互利用，真情值什么？这世上没有人会永远爱你，父母兄弟，妻儿子女，总有离开你的那一天，唯一不会背叛自己的，只有自己。”
“吾贾命公，一生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钱’，它不会利用你，不会背叛你，它可以买到一切。”
“愁落暗尘，在幽燕征夫，你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当你能为吾赚钱的那一日，吾会加倍爱你。如果你还是决定毁灭自己，吾不阻拦，你会被关在笼子里，成为一只斗狗。”
“愁落暗尘，记得好好爱自己，珍惜上天赐予你的一切，你想违抗命运，就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筹码。”
“当有一天，你比任何人都强大，你就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比如，杀了吾，或者毁灭抛弃你的鬼梁府……”
那些话是赤裸裸的现实，他让他看清一切。
贾命公说这些的时候，笑得很温和，他甚至亲手给自己脸上的伤痕上药。
“希望不会留疤，不然你的价值会大打折扣！”
贾命公皱着眉打量他，微笑着，缓缓抚摸他的脸颊。药物涂抹在伤口上刺激了痛感，他忍住不哭，贾命公哄他：“乖，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个药就是这样，虽然过程很痛苦，但是很快就会长出新皮。一个优秀的杀手，懂得利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相信么，有一天，你的脸也会成为你的武器。”
那一夜贾命公对他说了很多，他仰着脸看着这个奸诈的商人，一瞬间觉得自己是那么愚蠢，那么可笑。
外头风雨声又大了不少，风铃急促的响着。愁落睁眼，看着窗外风铃模糊的轮廓，飘摇不定，像自己，又像命运。
他觉得头痛欲裂，闭着眼睛难受，睁着眼睛也很难受，不如就这么死去，他无力的躺着，茫然的睁着眼睛，听着外头风雨阵阵。
君怜死后他也一心求死，却阴差阳错的被羽人所救，这是命运么？
脑海里泛起粉色衣裙，他记得在笑蓬莱第一眼看见她，剑光霍霍，顾盼生姿。后来他们相识，愁落扮成女子的模样潜伏在笑蓬莱，她兴冲冲的过来帮他化妆，琢磨着怎样才能打扮的更漂亮。有时候他们结伴出行，君怜会故意打扮成男人的样子，为博美人欢颜愁落也愿意扮成女子的模样陪她。
他和她如此相像，都在为自己的老板打工，都不得自由，却还是要硬撑着活下去。
君怜曾说，希望有朝一日他们可以一起归隐田园，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他们曾经那样殷切期盼着，现实却残酷的将美好的幻想击得粉碎。
愁落不忍心再回忆，他此生欠了那个女子的太多，再也无法偿还。有时候他会绝望的想，要是当初他们不相遇，她依然是笑蓬莱的舞姬，至少她可以另寻良人，找到一个平凡的归宿。
他终于闭上眼，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早上再醒来的时候，他是被风铃的声音吵醒的。
那风铃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响声很不规律。愁落本来不想睁眼，却也察觉不对。外头已无风雨，他睁眼看见白色的阳光透进来。
白色？
等等——
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清周围。
那轻微移动的白光渐渐清晰成一个人的形状，他提着一串金色的风铃，手里拿着一块布仔细擦拭着。
愁落终于反应过来那人是谁，急忙起身。
呃，衣服呢？
自己昨晚明明扔在床上的说？愁落睁大眼睛仔细看着周围，他现在貌似不敢掀开被子啊！
“醒了？”羽人转过身看他，察觉他的窘迫，猛地一拍脑袋：“我来看见你的衣服都是湿的，就拿下去洗了。”
愁落低头，伸手一指柜子：“麻烦从那里取一套给我，谢谢！”
“哦。”羽人放下手里的风铃，走过去打开衣柜取出衣服递给他。
愁落伸手接过，却没有动作，只是看他。那眼神向他无声传递着讯息：出去，你懂得！
羽人假装不懂。
愁落只好开口：“能否回避一下？”
“哦。”羽人闷闷的低头走出去，很遗憾的样子。
愁落叹口气，果断穿好衣服。
“你怎么在这儿？”
“我最近每天都有来这里。”
“你就不怕我不回来？”
“风铃还在，你就在。”
羽人将那串风铃擦拭好，又重新挂在原处。他回头皱眉打量愁落：“你的伤……该好好看看了。”
“关你什么事？”愁落摇头闭眼。
羽人走过去扯着他的袖子：“我带你去看病。”
愁落抽回手。
“怎么了？”羽人回头问他。
愁落歪头，想出一个理由，很随意也很实际的理由。
“我饿了！走不动！”
羽人坚持：“吃饭可以出去吃，走不动……我背你。”
愁落一甩衣袖，果断下楼。
二人在街上闲逛，羽人警惕的跟在愁落身后。
愁落回头看他，浑身一抖：“你这眼神怎么那么让我不舒服，跟盯贼一样！”
“怕你跑了，看紧一点。”羽人很严肃的回答。
愁落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先去吃饭，然后前往医馆。愁落解开衣服让大夫好好验伤，羽人在旁边眉头拧得死紧。
“你这是什么表情？”愁落无奈的看他一眼。
“本来我打算看到你一定要好好揍你一顿，现在看来幸好没揍，不然就给打坏了。”
愁落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
羽人纳闷：“你笑什么？”
“没！”愁落摇头。
羽人皱眉不再问。
“燕归人呢？不和你一起么？”
“他自从知道你的身份以后，一直很伤心，不愿意陪我出来。”羽人歪着头很认真的想。
“哈！”愁落仰头笑了一声，“把他约出来吧，我想喝酒。”
“你伤成这样还喝酒？”羽人瞪大了眼睛，很严厉的：“不行。”
“你说了不算，叫燕归人来。”愁落毫不客气的回敬。
羽人沉默，皱眉看他，刚要转身又回头死盯着他：
“我们一起去找他。”
“服了你了。”愁落晃晃脑袋，穿好衣服，慢悠悠的站起来跟着他走。
三个人真正坐在桌子上，愁落忽然倍感不自在。
燕归人与愁落相对而坐，羽人在一边。
这是什么情况，刀戟两个人都眼睛紧盯着自己不放，到底是在看什么？
“真是奇了！”燕归人皱眉瞅了愁落半晌，重重的叹气，仰头大口的喝酒，“居然真是男的！”
“惊讶完了可以喝酒了么？”愁落面不改色。
“嗯，这样一想输在你手里也不算什么了。”燕归人一歪头，“兄弟，我敬你一杯！”
“他还有伤，不能喝！”羽人凝眉看着燕归人，“再说什么时候成你兄弟了？”
“嘿，四海之内皆兄弟。”愁落率先拿起酒杯碰了一下燕归人，“先干为敬。”随即仰头喝下。
羽人皱眉看向愁落。
燕归人拍手大笑：“好爽快！”也仰头喝干自己手里那杯。
“这就自来熟了？”羽人感叹，面前两个人推杯换盏喝得欢畅。
过了好一会儿羽人发现不对，愁落喝酒喝得很猛，刚开始是酒杯，后来直接用壶，再是酒坛子。
羽人大吃一惊：“不是这么个喝法！”
他一伸手，拦住还未入口的酒坛，对愁落：“别再喝了！”
愁落使劲挥手推开他，仰头继续喝，燕归人也察觉不对。
“愁落，够了！”羽人抢过酒坛子，愁落伸手过去胡乱的抓，嘴里念着：“让我喝！”
他像是在跟什么赌气一样，铁了心的要喝酒，脸红红的，眼睛迷蒙，像是已经不清醒了。
“愁落暗尘你怎么了？”燕归人站起来，担心的看他。
“没事！”愁落摇摇头，伸手去抓羽人的酒坛。羽人站起来退后，他跟着站起来，一双眼睛瞪着他：“羽人你给我！”
“你不能喝了，都醉了。”羽人将酒背在身后，坚定摇头。
愁落笑笑，继续靠近他，忽然脚下一软，身子向前一倒，羽人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
“愁落！”他着急的低头，看着怀里不停乱动的人：“你怎么了？”
“让……我醉……”愁落胡乱着晃着脑袋，无意识的在羽人身上蹭来蹭去，一只手无力的举起，又软软的搭在羽人肩头。
燕归人皱眉摇摇头：“看来他是有心事，不然不会喝成这样。”
羽人无奈的看了燕归人一眼，又回头扶好愁落，一脸的担心。
“先带他回去休息吧！”燕归人提议。
“回哪儿？”羽人挑眉。
燕归人耸耸肩：“看你意思喽！”
屋子里温暖而宁静，午后的阳光柔柔的照进来。
愁落安静在床上睡着，羽人在床边坐着看。
燕归人打了水走进来，拧好毛巾递给羽人，羽人接过，细心的为愁落擦脸。
“最早他是来杀我们的，现在居然是我们在照顾他。真是世事无常！”燕归人站一边，两手抱胸，无奈的叹口气。
“他也是受人指使。”羽人回头看燕归人一眼。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毕竟是你兄弟嘛！”燕归人笑笑，又看着愁落：“他好像心事很重啊，要不然也不会故意买醉了。”
羽人回头看着愁落，他使劲皱着眉，即使在梦中犹睡不安稳，无意识的摇头，嘴唇蠕动，额上沁出细汉，脸颊透着薄薄的绯红。
羽人心疼的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意图使他安定下来。
“你说……他在幽燕征夫到底经历了什么？”羽人忽然叹气，他没有回头，但这句问话，很明显是对燕归人。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燕归人一挑眉，“不过他既然是杀手，想必日子也不好受吧！”
羽人一闭眼，童年的记忆在脑海里翻腾，一群孩子追打嘲笑自己，回家看见母亲一张冷脸……
指尖忽然传来冰凉湿润的触感，羽人睁眼，惊讶的发现愁落眼角有泪沁出。
心忽然像被狠狠揪了一下的疼，羽人温柔为他拭泪，眉头越发皱紧。
燕归人叹气摇头，一转身走了出去。
羽人笑笑，伸手覆住愁落放在被子外头的那只手，稍微低下头，轻轻触碰身下柔软的唇畔：
“愁落，哭吧！……我在，我一直在。”
太阳渐落，鬼梁天下站在伏龙壁上，着一身黑衣，居高临下。
背后一脸刀疤的男子走近跪下：“落日潮参见府主！”
“说。”鬼梁天下神情淡漠，好似一切都不放在眼中。
“鬼没河五宝已经找到，属下会尽快设法取得。”
鬼梁天下点头，随即缓缓闭眼：“刀戟，残林众人坏吾大事，一个都不能放过。……有愁落暗尘的消息么？”
“据说已经回到定幽巢。”
鬼梁天下一挥袍袖：“带他来见我！”
落日潮抬头看他一眼，沉默低头：“是。”
“退。”鬼梁天下吩咐。
落日潮转身一点足，眨眼飞出视线。
天已经全黑，愁落酒醒，站在窗前看着外头万家灯火。
羽人站在他身后，淡淡道：“你有心事。”
愁落不语。
“不愿意与我分享么？”羽人摇头叹口气，“愁落……愁落……你的‘愁’到底落在何处？”
“既然知道是‘愁’，为何要与人分享，多添一人愁？”
“已经知道是‘愁’，哪怕你不说，你的‘愁’也已经落在我的心头，拂不去了。”
愁落终于回头，皱眉看着他：“何苦？”
“你又何苦？”羽人笑笑。
愁落又将视线移到窗外，神色沉重：“鬼梁天下失踪，背后必有动作。”
“你在担心？”羽人挑眉，不介意的笑笑：“既来之，则安之。以不变应万变。”
愁落回头看他，无奈扶额：“你说得倒轻松！”
“既然猜不出他的行动，何必庸人自扰？”羽人伸手拍着他的肩膀，“你该宽心，我会站在你这边。”
愁落皱眉沉默。
“你该多笑笑的。”羽人仔细看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愁落不解的抬头看他。
“因为这样好看。”羽人伸手捏他的腮帮子，“而且我喜欢。”
愁落一扭头躲开，不但没笑反而腮帮微鼓，皱眉看他：“无聊！”
“嗯……这样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我更喜欢了！”羽人毫不介意的收回手，看着他笑。
愁落有点惊讶的挑眉，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好，最终无奈的看着羽人。
“哈！”羽人有些得意。
“我还是回去好了。”愁落摇摇头，转身欲走。
羽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都已经把你拐到我这儿了，你还想去哪儿？”
愁落回头，惊讶的张大嘴：“拐？……你想怎样？”
“答应我一件事！”羽人坏意的笑笑，一伸手，将愁落揽入怀中：“不然我就……让你知道我想怎样。”
“什么事？”愁落越发疑惑的看他，有些气恼的样子。
“离开幽燕征夫吧，不要再为贾命公做事了。”羽人紧紧抱着愁落，下巴搁在他肩头。“我希望，至少你能让自己活得开心一点。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做什么都好，或者干脆退隐也好。别再干傻事，我不想你为难，也不想看见你受伤了。”

愁落静静听他说着，眼中有光一闪一闪。
羽人停下来，等了许久却没有听见回音。
“愁落？”他皱眉，轻轻叫他。
“嗯？”
“到底答不答应？”
“不知道。”
羽人抬起头，眸色一沉，忽然朝着愁落的脖子咬了一口。
“不答应就咬你！”
愁落吃痛皱眉，斜他一眼：“无赖！”
“忘了这边是罪恶坑出来的了？”羽人的语气透着得意。
愁落无奈的摇摇头，笑了。
“好吧，我……答应了。”
羽人闻言，终于安心的闭起眼。忽然张嘴，又在愁落脖子上咬了一口。
“喂！我都答应了。”愁落皱眉，肩膀一抖想甩开他：“还来？”
羽人笑起来，故意抱紧他：“你都说我无赖了，不如干脆一点。”
愁落气恼的瞪他，意识到他抱着自己看不见，又无奈闭眼，忽然也张嘴，如法炮制的在羽人脖子上咬了一口。
“你是不肯放过我了？”愁落挑眉。
“是。”羽人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就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吧！”愁落无奈摇着头。
“什么代价？”羽人不解。
愁落终于缓缓伸手抱住他，笑起来：“你在下面！”
“嗯？”
羽人反应不及，下一刻已经被愁落扑倒在桌子上，茶壶杯子砸在地上发出一阵响。
“喂！”羽人惊慌的伸手，却被愁落一手按住。
“你惹我的！”愁落故意笑起来，一手伸进他的衣服里。
“燕归人还在外面！”羽人很小声又很郑重地提醒。
“还敢骗我？这么大声音，他在早就进来了！”愁落把头低下，凑近羽人的耳朵轻咬，声音低沉下来：“有本事喊他进来好了，反正我不介意！”
“你……”
他低低的笑：“这边是幽燕征夫的，怎么可能吃亏？”
羽人认命的闭眼。
完了，今天栽你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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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9)

9樓發表於: 2016-08-21 22:2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九尘息
燕归人回来，一进屋便看见桌上地上一片凌乱痕迹，羽人坐在凳子上喘气，头发散乱，领口还敞开，脸红红的，看见自己进来，万分别扭的转过脸。
“你这是……”燕归人纳闷，跟谁打架了，不像啊？
“愁落暗尘呢？”燕归人眯起眼睛打量羽人，好像有些懂了。
“走了。”羽人没好气的说道，“明明受了伤，居然还——”
“哈！”燕归人眉头一挑，忍不住笑。
“你笑什么？”羽人瞪他，急急忙忙的拉好衣服。
“兄弟，我一直以为你事事要强，居然两次都是心甘情愿在下面？果然是一往情深，一往情深哪！”
“我跟你说多少次，上次我们没有——”羽人着急的反驳，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什么叫心甘情愿在下面？”
“一看就那个啥，你……”燕归人摇摇头，一副你小子就装的表情。
“切！”羽人不说话了。
“对了，愁落回去干嘛？你没留人家，太不懂事了！”燕归人皱眉看他。
“呃——”羽人歪了一下脑袋回想：“他说离开幽燕征夫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让我先等他。”
“你们不一起么？”
“什么？”
“我是说啊，你干嘛不陪他去幽燕征夫一趟，索性一切都交代清楚了。有神刀在，谁敢不放他走！”燕归人两手一摊，无奈的看他。
“你说得对。”羽人皱眉，又用手支着脑袋摇头：“可是他……恐怕不愿意我这么做。”
“兄弟，你还真听他的话！真是……”燕归人无奈的摇摇头，“有些事情早断早好，你不怕中间有变？既然都到这份儿上了，管那么多干嘛，人带上直接走就是了。”
“呃——”羽人沉默一阵，忽然重重点头，“有道理！”
“嘿！”燕归人摇头笑笑，又感叹：“赶快解决你这一摊事，我也要去仙灵境界一趟，看看我义妹。”
“你要离开了？”羽人闻言乍抬起头。
“不然呢？”燕归人耸耸肩，又叹了口气：“其实我出来，本来就只为了给西风报仇，现在仇报了，也没别的事情了。”
羽人眨眨眼，终于叹了口气，有些失落的样子。
燕归人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笑笑：“别苦着个脸，以后咱们兄弟还会再见。”
羽人抬头看他，笑着点头。
“走之前我还想跟愁落暗尘再喝一杯！”燕归人收回手，转身边走边说：“等那小子心情好一点，我们三个再来拼酒，嘿！”
羽人看着眼前渐渐淡去的红披风，安心的笑了。
暗夜寂静无声，接近天明。
愁落裹紧披风一个人慢慢在街上走着，忽然顿住。
他的背后出现一个满脸刀疤的人，单膝跪地。愁落没有回头，但他已感觉到此人浑身缠绕那股可怕的杀气。
“属下落日潮，参见大公子！”那人的声音机械又冷漠。
愁落皱眉，“大公子”的称呼曾经在鬼梁家还用过，现在听来真是沧海桑田。
“府主有请，请大公子随属下一行。”
愁落叹气，终于缓缓回头：“他在哪里？”
“伏龙壁。”
“他想干什么？”
落日潮不说话了，他始终低着头，看起来态度恭敬，却让愁落感到无形中重重压力。
“请大公子随属下一行。”落日潮重复。
愁落深吸一口气：“如果我不去，会怎样？”
“属下之前已前往定幽巢去请公子，虽然公子不在，有幸请到公子的好友上官寻命。”
愁落神色一凛，豁然回头凝视落日潮一字一字道：“阁下……真是好手段。”
落日潮头更低下去。
愁落一挥衣袖，转身踏步。
落日潮缓缓站起，唇角冷笑，紧紧跟着他。
鬼梁天下依然站在山崖，看着雾岚山隘，不远处的晨曦。
后面愁落暗尘一步一步的走上来，站定，袍袖一甩，横眉冷对：“上官寻命呢？”
“父子久别未见，吾在你心中，尚且抵不过一个外人。”鬼梁天下重重叹口气，手抚着胡须，无奈闭眼。
愁落不答，一手伸至腰后，蝉翼暗藏在手。
鬼梁天下一挥手，旁边草丛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奔出。
愁落定睛去看，正是上官寻命，不由松一口气。
“愁落！”上官寻命足尖一点跃到愁落身边站定，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尴尬的闭嘴，有点不知所措。
“无恙吧！”愁落后退一步，缓缓闭眼，声音放缓。
“没事”上官急忙摇了摇头，忽然手捂住胸口，猛地咳嗽一声，嘴角见红。
“怎么了？”愁落皱眉看他，“究竟怎么回事？”
“小伤！”上官寻命摆了摆手：“落日潮说你在鬼梁天下手里，把我骗过来。看见你没在，我跟鬼梁打了一架，可惜打不过。他说，让我在这里等自然就能等到你。我才明白他们是要用我把你引过来。”
上官寻命用手捂住嘴，又咳嗽两声：“抱歉……你不该来了。”
“你明知打不过他，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愁落无奈的摇了摇头。
“嘿，想不了那么多，大不了一起死。”上官无所谓的笑笑。
愁落叹了口气，也看着他笑：“寻命，退至吾身后。”
上官苦笑着摇头，终于还是站在了他后面。
愁落终于抬眼，握紧手上蝉翼，正视鬼梁天下。
鬼梁天下回头：“幽燕征夫死士之间的友情，果然令人动容。卿儿，看来你在定幽巢，学到了很多。”
“得到的多，失去的也多。”愁落冷笑一声，“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忽然背后落日潮身形一动，站在鬼梁天下面前，刀锋冷对愁落暗尘。
“如你母亲所愿，她一直希望你成为一个强者。”
“你竟还敢跟我提母亲？”愁落厉喝，手一翻，棕色蝉翼四飞，袖间蓝色无蝉刀上手，一个身形急窜，冲至落日潮跟前，立时短兵相接，铿然一声响。
“愁落！别冲动！”上官寻命大喊。
鬼梁天下不动，手掌一挥，凶猛气劲弹回蝉翼，落日潮一声冷笑连忙跳远。愁落持刀抢攻鬼梁，宏大气劲携蝉翼扑面而来，愁落一手收回蝉翼，一手无蝉刀突刺。鬼梁天下再赞一掌，愁落登时胸腹一震，向后一翻稳住身形，正要再出刀翼，忽然腕上一道金线将自己拉回。
“愁落！”上官上前扶住他。
“别拦我！”愁落借力站稳，一把推开他。
上官讪讪的收回手，站在一边，紧张的看着他。
鬼梁天下冷笑一声：“一说起你母亲，就失了杀手该有的冷静！”
“你的武功？”愁落狠狠吐出一口血，握紧手中蝉翼，忍不住心头疑问。
“惊异么，这都是你与醒恶者的功劳。”鬼梁天下得意的笑起来。
“你——”愁落一闭眼，瞬间明白原委，冷笑一声抬头睁眼，手上蝉翼蓄势待发。
“别乱动！”鬼梁天下忽然厉喝一声，“旧伤未愈，你们根本不是吾对手！”
“又想利用我？”愁落使劲摇了摇头，镇定下来：“开出你的条件！”
鬼梁天下缓缓回头，看着天边渐升的旭日微笑：“前往鬼没河为吾取得五大神器，利用你天下第一的技巧！”
鬼梁天下笑着回头看他：“落日潮会详细告诉你该怎么做！”
刀戟二人同时前往定幽巢，一路无人阻拦。
二人疑惑着走进主厅，赫然看见高高在上的贾命公。
“贾命公？”羽人疑问。
“正是。刀戟大驾光临定幽巢，吾之荣幸。”贾命公微笑，“定幽巢是生死买卖交易场，二位前来，是想买谁的死？”
“交出愁落暗尘。”羽人非獍天泣横指。
“嗯？阁下要买愁落暗尘之死？”
“我要你放他离开。”羽人厉色。
贾命公冷眼打量二人，淡淡道：“他不在，他前天夜里离开之后，就再未回来。”
“你说什么？”羽人闭眼扭头。
“那他会去哪里？”燕归人终于开口了。
“吾不知。”贾命公缓缓拈须，“杀手可以去的地方，本就很多。”
“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燕归人再问。
“哈！吾确实知道他会去一个地方。”
“哪里？”羽人着急的问。
“黄泉路。”贾命公笑着晃起了脑袋，“那里，本就是每个杀手都会去的地方，最终的归宿。”
“你——”羽人冷笑，袍袖一挥，骤然一道绿色刀气迸裂，击中主厅那个大大的“死”字。
“羽人！”燕归人一声喝，看向贾命公：“我们来这里是要告诉你，从此刻起，愁落暗尘是生是死，都不再是你定幽巢的人。他的人，我们兄弟要定了。若不服，神叹天泣随时候教。”
燕归人一声冷笑，语毕即转身离开，完全不理身后贾命公的表情。
羽人恨恨一扭头，跟上燕归人的步伐。
贾命公缓缓抬眼，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刀戟二人离开定幽巢，羽人抬头问走在前面的燕归人：“你说愁落会去哪儿？”
“找不到就等，先回去吧！”燕归人回头拍着羽人肩膀劝慰。
入夜时忽然下起了一阵小雪，羽人和燕归人各拿着一坛子酒在朱楼里喝。他们只在愁落住的那间屋子里点起灯，举酒共饮。
寒夜冷风呼呼地响，羽人焦急的朝门外张望，檐角风铃发出细碎的声音，隐隐预示着某种不平静。
终于外头有了声音，大门打开，熟悉的一抹棕衣出现。
“愁落！”羽人急切的呼唤一声，一翻身落到他面前，着急的按住他的肩膀：“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雪珠子不停的落在头发上肩上衣服上，他们只在院子里站着不动。
愁落低着头，有些失神。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对着羽人笑了一下，回答：“我去了……参寥静院，那是我母亲以前住的地方。”
“快进来吧。”羽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拽进楼里。
燕归人见状，在屋子里点起了一个小小的火盆，温上酒。
忽然袭来的暖意让愁落有些经不住，他骤然咳嗽起来，嘴角隐隐带出血丝。
羽人尚且不知道原委，皱眉看他：“你再这么不注意身体，这伤真是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有些伤，岂非正是一辈子也好不了的。”愁落摆手笑了笑，走过来靠近火盆坐下，身上顿时感到温暖起来。
“你看起来似乎很累！”燕归人皱着眉看他，“该休息了。”
“是很累。”愁落笑着冲燕归人点头，“可我还不能休息。”
“嗯？”燕归人眉头一挑。
“今夜我不会让你喝酒的。”羽人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伸手取过温热的酒壶，故意喝了一口。
“好。”愁落淡然一笑，“看你们喝，也很有意思。”
“那样岂不是太打扰你？”燕归人挑眉一问。
“不会。”愁落摇头，“这里空房间很多，你们今晚住下吧！”
“哈！如此甚好！”燕归人也拿起酒喝了一口。
羽人皱眉看他：“你神态不对，幽燕征夫的事情，到底如何了？”
“已经决定了，我会走。”愁落忽然神色凝重，眸色一沉，他抬头看向眼前两人，忽然一笑：“相交时短，却成莫逆。你们……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火盆里的碳一声爆响，火焰急促的跳跃着，映亮了三人凝重的脸。
外头的风雪，忽然变得急促。
飘风不终朝，骤雪不终日。
万圣岩晨钟响起的时候，风雪已经停住。
燕归人抬头仰望着这久负盛名的佛门清圣之地，不由觉得内心平和。
里头一个敲钟的老僧看见他，对他微笑，合掌一礼。
燕归人同样对他微笑还礼，昂首走进。
院子里羽人和愁落再次对峙，幽燕征夫第一杀手与神刀再次交锋。
然而此次羽人拿的却不是神刀天泣，而是寂灭刀。
二人各自退后几步，摆开架势。愁落一拧身蝉翼盘旋飞出，射向羽人。
羽人跳起，横刀格挡。寂灭看准空隙出击，挡开蝉翼，刺向愁落胸口。然而此刻蓝色蝉翼飞回，又替愁落挡下这一击。
蓝色刀光凌厉挥洒，刀气迸射。二人专注于眼前对手，无力分神其他。
蓦然蓝色刀光一闪，带起劲风，檐角上风铃急促的响着。
白衣与棕衣对峙，神色都是分外认真。
入夜，落日潮携上官寻命，与愁落一同进入鬼没河。
进入到鬼没河地穴时，落日潮提刀赶开四周毒物，刀法出现，已具不凡之相。
上官寻命回头看了愁落一眼，眉头紧蹙。
愁落只是仔细观察着落日潮的刀法，沉默不语。
鬼梁天下在外围抚须，静静等待着。
抬头，月色清朗，圆满而无缺。他不禁晃晃脑袋，得意的微笑起来。
定幽巢之内，一角黑衣忽现主厅。
贾命公抬头，只听咣啷一声响，手中算盘已落地。
“你……怎会在此？”
黑色衣袖一甩，露出一张清俊容颜，竟赫然是愁落暗尘的脸。
只见愁落勾眉冷笑，一步一步的朝着贾命公走过来。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一句鬼梁天下告诉他的话。
“参寥静院那场大火……是贾命公派人放的。他一直希望你能无情！”
手腕一翻，无蝉刀在手，倏分倏合，变化无端，朝着贾命公飞来……
贾命公沉声一喝，四周黑暗中忽然有许多双眼睛亮起，紧紧盯着愁落暗尘，发出恐怖的叫声。空气中一股无形的阻力将无蝉刀挡回，愁落神色不变，脸上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向前冲去。
鬼没河地穴之内，落日潮带着上官寻命退到一旁。
另一个愁落暗尘正皱眉看着眼前石台，他知道这里的机关无比凶险，然而他必须动手一试，如果解不开，上官寻命就会死。
手腕一翻，蓝色无蝉翼蓦然出现在手中。他找到机关活锁，低头暗窥。
闭眼，冥想。
院子里寂灭与无蝉交接，每一次，都是观察对手的招式变化。蝉翼之中暗藏机关，变化无端，其实原理都很简单，只要细心找到关键，就能突破。
对面的愁落微笑着将蝉翼拆解，然后一手操控寂灭将无蝉翼原装组合。
他自己则在一旁细心观摩着。
“落日潮不认得寂灭刀，无蝉翼是你最好的掩护。救出上官寻命就逃，鬼梁的速度追不上你。”
“那你呢？”
“我要去定幽巢了结一桩私事。”
“危险么？”
“不要担心我。你记住，一定不可硬拼。我希望看见你们都平安归来！”
那时候他坐在镜子前，愁落这样嘱咐他。期间他换上愁落的棕衣，任由愁落装扮自己。终于，看到镜子里出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于是此刻站在鬼没河地穴里的愁落暗尘，并不是真正的愁落暗尘，他是神刀，羽人非獍。
羽人回头看了一眼上官，后者正在用怀疑的神情打量他。
上官寻命的穴道被封，此刻无法动弹，连说话也不能。
羽人眨了眨眼睛，想起这人几次对他出手，想起这人看愁落时候的表情，想起愁落嘱咐让他一定要救这个人，他忽然觉得不开心。有些闷闷的回头，一手伸到背后，握紧藏在披风后面的无蝉刀。
落日潮察觉眼前棕衣的怪异动作，目光一沉。抬手将刀横在上官寻命颈间，冷喝：“你敢妄动，他立刻就死！”
羽人无奈回头闭眼，又凝神注视石上机关。
他毕竟不是愁落，即使暂时灌输了一大堆关于技巧的理论，真正实践起来还是颇为困难。何况他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破解机关，而是为了——拖延时间。
林中红披风一闪而过，燕归人全力飞驰，嘴里不停喊着：“大师，快啊！快啊！”
在他背后，一金一银两位头戴法螺的佛门高僧也凝视前方，手中拂尘一甩，点足跟上。
定幽巢内，蓝色刀光与棕色蝉翼翻飞绵密，黑衣旋转几个起落，四周已经躺满了尸体。
贾命公依然站在高处冷笑。
“数年来想杀吾贾命公的人何止千万，你以为能够如此轻易的杀了我么？”
“吾现在对你，确实可以做到真正的无情了。”无蝉翼飞回手中，愁落闭眼。
忽然他低头吹响脖子上的蝉笛，只听后院忽然传来一声状如野狗般的狂吠。
贾命公豁然回头，死死盯着后面。他知道，幽燕征夫第一斗狗正迅速的朝着这边跑过来。
果然下一刻八方横野冲破重重障碍踏入战圈，却是神情凄厉的望着愁落，围着他走了一圈，仔细的闻着他的气味，像是在辨认什么，目光凶狠。
贾命公又拈着须笑起来：“八方横野是吾苦心培养的斗狗，你以为你与他相处短短数月就能建立多深厚的感情么？”
愁落抬眼看他，眸中透着得意：“你以为只有你会用药物控制他么？你忘了，我用药的本事还是你教的。”
八方在朱楼的时候，一日三餐所食用的那些药物，早就不同于之前。
贾命公皱眉，稍微往后退了一步。
八方横野一声狂吠，竟然缓缓转身，眸中透出狠厉的光，咆哮着朝贾命公奔去。两旁又有杀手跳出，各自出手将八方拦下。
贾命公蓦然沉了脸色：“终究只有两个人，还想与我斗！”
第一层机关破解，石台移开，露出里面的木盒，那里还有一层暗锁。
棕衣擦了擦头上的汗，取出手上木盒转头：“我们先出去吧！”这里地方狭小，此时动手，六翼刀法施展不开，于自己不利。
落日潮看见那件木盒，不疑有他，以眼神示意棕衣走在前面，自己又带着上官寻命一步一步跟着他。
林中三道人影犹在疾驰。
定幽巢那一战也还在继续。
羽人低头暗笑，握紧掌中的木盒，一步一步的走出地穴，来到鬼梁天下面前。
“这是你要的东西？”
“吾儿不愧为天下第一的暗器高手！”鬼梁天下先是得意的扬声大笑，又凝神看着眼前的棕衣，目光显得捉摸不定。他一挥袍袖，冷冷吩咐：“为吾打开！”
羽人挑眉不动。
“嗯？”鬼梁天下皱眉。
“我不是你儿子！”羽人淡淡的笑着。
鬼梁天下眸色一暗，声音有些哑：“虽无血缘，终究还有养育之情。”
羽人闻言冷笑，他回头看一眼上官寻命，又转过来对鬼梁天下：“先放开他吧！”
鬼梁天下闭上眼睛，挥了挥手。
落日潮将上官脖子上的刀取回，退后一步。
“解开他的穴道。”羽人凝眉冷喝。
鬼梁天下无奈摇了摇头，并起两指，两道气劲击中上官胸口大穴。
“呃——”上官寻命手捂着胸口后退几步，连忙活动活动筋骨，望一眼羽人，感激的冲他一笑。
羽人对他笑着摇摇头，又端着手里木盒稍微退后两步靠近上官，目光直视鬼梁天下：“这木盒中尚有机关，为免自伤，你们先退后。”
鬼梁天下与落日潮均皱起眉头，警惕的望着羽人，各自退后两步。
羽人神秘一笑，扬起手中木盒。乍然间六翼展开，羽人一把丢出木盒，顺手拽住上官寻命的衣领点足飞起。
鬼梁天下惊怒交加一道刚猛掌气劈向羽人，顺便袍袖一卷，将木盒夺过。
“羽人非獍！”鬼梁天下目眦欲裂，看着高空洁白六翼大喝一声。
落日潮横眉冷笑，朝着羽人冲过去。身后鬼梁天下掌气急旋，一起向羽人冲过来。
“快放开我，不然你逃不掉的！”上官寻命使劲掰着羽人的手。
“别动！”羽人对他厉喝一声，寂灭刀气横扫向鬼梁二人。
正纠缠之间，忽然天外一道宏大掌气来袭，逼开鬼梁天下，伴随着一声朗朗诗号：
“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笑尽英雄啊！”
头戴金法螺的佛门高人踏入战圈，扬起尘沙一片，羽人趁隙带上官寻命飞离战场。
落日潮欲前往追赶，忽然眼前一道鲜红披风拦路。
“飒风沾，问途寒，谁与共饮，谁与挡关，燕戟归命人不还！”正是中原战神燕归人手持圣戟来到。
“佛门先天一页书？”鬼梁天下冷笑，“看你能耐我何？”
身后忽然又是一阵诗号，远处佛牒飞来直直插在地上，瞬间开启。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又一位佛门先天，佛剑分说赶到。
鬼梁天下怔住，握紧手中木盒厉声：“是谁如此害我？”
“愁落暗尘！”一页书缓缓闭眼，向前踏出一步，双掌结印。
鬼没河五人对峙，鬼梁天下仰天长啸一声，四方皆动，新的战局就此开启。
羽人非獍赶到定幽巢时，四周阴风阵阵，凄冷无人。
“愁落！”他大喊着愁落的名字，收起六翼飞奔进去。
主厅有无数尸体倒落尘埃，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高处有蓝色的身影横卧，那是贾命公的尸体。
“嗷呜……！”
似乎是犬吠的声音？
细细弱弱的。
羽人一惊，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急忙朝着那声音跑过去。
果然他看见一堆尸体中八方横野软趴趴的趴在地上，用头去蹭旁边一袭倒地的黑衣，嘴里发出哀嚎。
“愁落！”羽人大喊，忽然心里一凉。
“嗷！”察觉到外人，八方的气息骤然凶狠起来，可是他似乎也没有多少力气，又软绵绵的倒下去。却依然用眼睛瞪视着羽人，做出凶狠的表情。他的眼睛仔细盯着羽人那身熟悉的棕衣，一瞬间眼神透出迷茫。
“愁落！”羽人试探着靠近，用眼神示意八方安静。
羽人的衣服上传来熟悉的味道，八方果然安静下来，却依然用警惕的眼神盯着羽人。
这时上官寻命也急匆匆的赶到了，他冲着里面大喊：“愁落！八方！”
“嗷呜！”八方使劲叫了一声，朝着上官寻命来的方向看过去。
羽人不理周围，轻轻抱起倒地的黑衣，擦拭他的脸。
“愁落……愁落……醒醒……我来了。”
羽人使劲摇晃着愁落的身体，眼中尽是惶急。此时此刻，他的双眼便只映着眼前这一个人的影子，再看不见其他。
终于，愁落暗尘有了反应，在羽人的怀里慢慢醒转。他使劲睁开眼皮，看清楚来人的模样，禁不住脸上浮现一层笑意。
“你……来了。”他轻轻抬手，想触摸羽人的脸颊，却又无力的垂下，疲惫不堪的闭上眼皮。
“愁落！”羽人抓住他那只抬起的手，缓缓贴近自己的脸颊，轻轻呢喃：“我来了……我来了，再不会让你走了。愁落……”
八方好奇的眨着眼睛，像是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
而上官寻命此刻却只能原地站着，他怔怔看着眼前那两人，脸上透出一种无比失落的表情，然后无奈，再苦笑着释然。
谁都看不见，他的眼眶，已经泛红，里面有晶莹的光闪动。
冬天来了，天气很快冷了下来，今日，鹅毛大雪自早上就开始飘，地面上很快就积了厚厚一层。
酒馆里羽人和愁落相对而坐，他们的位置靠窗边，愁落用手支着下巴望向窗外，羽人却提着酒壶低着头，给桌上的酒杯依次倒酒。明明是两个人，杯子却是三个。
不远处白茫茫一片，简直像是到了天尽头。
忽然一抹耀眼的红色出现在天边，骑着马，很快很急的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愁落眼睛一亮，扭头看向羽人：“燕归人来了！”
羽人依然只管自己手里的酒，淡淡笑了一下。
愁落见他不说话，闷闷的叹口气，又扭头看向窗外。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那件红披风居然已经近在眼前。
羽人这才放下酒壶，走到窗边伸出手对着外面大喊：“燕归人！”
燕归人冲着二人招手，奔到酒馆门前停下马儿。燕归人披风一甩从马上一下，潇洒一笑走进酒馆，目光搜寻到羽愁二人就直接朝他们走过去然后落坐。
三人共饮，杯酒谈笑。
“所以接下来你要去哪儿？”愁落暗尘拿着酒杯，望着燕归人。
“鬼梁天下已伏法，我先去仙灵境界看我义妹，再四处走走。愁落你呢？”
“幽燕征夫已经由上官寻命做主，我现在是自由身，想去哪去哪！”愁落朗然一笑，仰头喝酒。
三人把酒尽欢，不知不觉已近日落。
雪停，天青。
踏出酒馆，燕归人率先上马，回头对着二人一笑：“盼望下次与你们共饮，暂别了，兄弟！”
说完回头，拉着缰绳向前飞奔。远山落日，红色披风终于渐渐消失在尽头。
愁落收回视线看向羽人：“那我们呢？”
一转眼羽人身后也多了一匹马，他冲着愁落一笑：“上马！”
“嗯？两个人……一匹马？”愁落歪着头看他。
羽人只冲着他笑。
“好吧，我有它也就够了。”愁落无奈的摇摇头，一翻身骑上马背。
刚坐稳，忽然背后传来声音，白衣摩挲着背后，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我有你就够了！”
羽人的嗓音低沉，双手一伸拉住缰绳，顺便环住愁落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驾！”
一骑绝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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