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17 【凤纪凤】笔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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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2-17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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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7 【凤纪凤】笔仙

纪忘忧在桌面上点起三根蜡烛，借着昏黄慑人的烛光缓缓平铺开先前他从小狐小新那两个孩子那里没收来的画着神秘符号的卷纸。烛火明暗不定，拉扯着蜡烛的影子，盖在纸上那些难解的符号上，纪忘忧也不是没有仔细看过这张图纸上面的东西，如今已经下定决心要做到最后，却在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犹豫了。
纪忘忧长叹一气，烛火跳跃着的弧度便大了一些，他盯着面前一沓白纸，和一旁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的钢笔，想，自己过往是从不相信鬼神之说这类事的，如今瞒着其他人偷偷摸摸来做这个，比起惊恐害怕，似乎更多的只是觉得好笑而已。
元妙归淳，他在心中默念自己过去的名字，心间慢慢又被难言的愧疚和懊恼重新填满，纪忘忧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是否是剑说侠喻给的东西太过玄乎，还是因为许久不敢想起的那个人那件事，才让他的眼睛现在这般酸涩疼痛。
元妙归淳，纪忘忧又想，你现在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吗？
他没打算继续在这个无解的问题之上纠缠，纪忘忧拍了三下手，最后双手合十于胸前，他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着召唤亡者的咒语。他用一种超乎自己所想的虔诚重复了咒语三遍，重新再睁开眼，纪忘忧眼观鼻鼻观心，不关心屋内黑暗的角落有没有多出来些什么乱七八糟不干不净的事，只是拿起放在一旁的钢笔，将手悬停于白纸之上。
凤麟游，凤麟游，凤麟游……
纪忘忧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已经刻在他骨血之上的名字，祈祷亡者在多年之后还能藉由这样不靠谱的举动给他一些回应。
火焰依旧在跳跃着，蜡烛上慢慢凝出几滴烛泪，随着时间的流动慢慢向下流淌，纪忘忧死死盯着面前的白纸，手上的钢笔却是分毫未动。良久，在烛泪即将要落到蜡烛底部的时候，纪忘忧甚至忍不住要嗤笑一下自己的愚蠢时，他手上的那支钢笔在白纸上划出长长一线。
纪忘忧勾起的唇角凝在了原点，他百分之百确信不是自己在骗自己，是手中的那支钢笔确实被某种不知名的存在灌入了力量。在划出长长一线之后，钢笔顿了顿，而后重新再白纸上书写起来，纪忘忧愣愣地看着面前场景，最后在钢笔再次停下的时候，眼泪比声音更快地砸到白纸上。
纪忘忧哽咽着开口，说，圣泽，真的是你吗？
白纸上写着的不过是归淳两个字。

如果不是小狐和小新半夜偷偷玩笔仙游戏，被纪忘忧逮到了还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回答他们的确实是父母；如果不是剑说侠喻在那之后不久跟言之凿凿纪忘忧说自己弄到了牛的眼泪，涂上去之后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纪忘忧想自己大概是不会有这样疯狂的想法的。
他想再见一次凤麟游——就算不能用自己的双眼去看，用笔仙的方式也可以。
纪忘忧原先不叫纪忘忧，叫元妙归淳，早些年的时候还是和凤麟游住在一块。后来因为一场意外，凤麟游离世，只留下他的至亲元妙归淳一个人在世上。尽管所有人都不认为这是元妙归淳的错，只是一场可惜的意外，可元妙归淳无法原谅自己。他很想装作自己已经走出来，按照凤麟游以前希望的那样好好走向未来的生活，甚至家中和凤麟游有关的一切东西他都没收起来，好像自己这样就能多坚强一样。
可元妙归淳顺着凤麟游的意思把他的骨灰洒在风中，让风带着凤麟游去所有他想去的地方。再回到家的时候，元妙归淳看着和凤麟游有关的一切事物开始呕吐、难受。到后来，他甚至无法接受自己的名字——他能清晰地回忆起凤麟游每一次叫他归淳时的语调，对方似乎只在呼唤他的时候声音格外温和一些。元妙归淳这四个字反倒成了他最思念凤麟游的证明。
元妙归淳曾经以为自己很坚强，即使一直生活在凤麟游的照顾之下，觉得自己未来的人生会永远有凤麟游走在前面、或是身旁，他也已经是可以让凤麟游依靠的存在了。可凤麟游离世之后，哪怕他知道这就是一个众人口中的意外，哪怕他知道就算凤麟游还活着是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怪罪自己，可元妙归淳难以自制地陷入到自责和懊悔的囚笼之中。凤麟游和他的回忆织成了一个小小的密不透风的笼子，元妙归淳被缓缓蔓延上来的海水一般的自责淹没，好像永远都无法从这里走出来。
元妙归淳无法再自欺欺人，最后还是认命地收拾起了所有和凤麟游有关的东西，包括自己的名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像凤麟游那样唤他归淳了。
作为纪忘忧的生活顺风顺水，只是凤麟游的死依旧是他心上最大的缺憾和伤口，他救不了自己，仍由那个伤慢慢蚕食，完美无瑕的外表之下心中早被腐蚀了一大半。纪忘忧无能为力，他甚至想过这个伤要到下辈子才能治愈，因为他此生再也碰不到第二个凤麟游了。
他还有许许多多的话，凤麟游活着时来不及告诉对方的，凤麟游去世后的每一天积攒下来的，或许这些话语要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可他最想倾诉分享的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直到他手中的笔用凤麟游的笔迹在白纸上留下归淳两个字。

纪忘忧不信邪一般，好不容易把哽咽的声音给压下去，又颇为不好意思般问了几个问题，手中的钢笔平缓却有力地带着他的手臂在白纸上留下只有他和凤麟游才知道的答案。纪忘忧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看了几次，才终于确信和自己隔空交谈的正是心心念念的凤麟游本人。
于是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那些子波涛汹涌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心中的疼痛似乎一下子蔓延到了喉中，纪忘忧只觉自己再开口又是要留下几滴眼泪，白让凤麟游看笑话。说来也是好笑，纪忘忧下定决心之前态度还是反复数次，一边怀疑世上是否真有这事，别是剑说侠喻那几个合计伙来骗他的，一边又在心中设想，若是凤麟游真回来了，自己应该和他说些什么。
所幸，剑说侠喻那几个年纪小的没有这么缺德拿他开玩笑。可是他在心中重复过了好几遍的话语却一句都说不出口。纪忘忧不敢松了手中的笔，笔中力量犹在，似是凤麟游一如过往一般耐心等待，并不催促纪忘忧。
纪忘忧数次开口，想着或许应该说些轻松的话，叫凤麟游别再担心自己，又或许应该交待一下自己近况，交凤麟游知道他最担心的至亲即使没有他也依旧可以好好生活。纪忘忧越想越踌躇，再开口，却只是一句听起来毫无来由的，圣泽，对不住。
纪忘忧看着凤麟游先前在白纸上留下来的字迹和话语，想起那些事发生时的情景，分明眼眶都涨到发疼，可却干涩依旧，只是又说了一句，圣泽，对不住。
手中的笔开始缓缓走动的时候，纪忘忧甚至生出几分惶恐来，他心中笃定凤麟游不会怪他，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依旧害怕纸上即将浮现出来的那一句话，不管是斥责或是其他，这都是他应受的。他几欲想要松开手中的笔，但到底因为对方是凤麟游，哪怕留下的只是尖锐的话，也是纪忘忧现下求之不得的珍宝。
凤麟游在纸上写，归淳，我不怪你。
纪忘忧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一个笑容来，却好似有千斤一般沉重，他尝试几次无果，最后也只能强作轻松一般说，圣泽，别安慰我了，你……
手中的笔又开始走动，纪忘忧再去看，又是和上一行一模一样的，归淳，我不怪你。纪忘忧还想说些什么同凤麟游争执，可笔却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凤麟游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执拗一般写着归淳，我不怪你。
他似乎就打算用这样一句话让纪忘忧就范，纪忘忧索性闭上双眼不再去看，只觉手中那支笔依旧在纸上沙沙地写着话，不知倦怠一般重复着相同的笔画顺序，他想松手，笔上此时却仿佛有魔力般，带着他的手继续书写他无法接受的那一句话。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之中，纪忘忧心中长久压抑着的那些自责和痛苦一股脑地也涌现出来，在钢笔似是顿在某一个句号，正要写上下一句的时候，纪忘忧再按捺不得，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一下甩开了那支笔，在听到钢笔落在地上的声音时，纪忘忧才喊道，你明明应该怪我，而不是在这里说这些话！圣泽，你已经没办法活过来了啊！
他的情绪太过激动，呼吸平复下来的时候又觉后悔不已，想这样难得机会，他本不应该生气，凤麟游说什么他都应该全盘接受才是，生者死者想要建立联系何其之难，过去已经错过一次告别，这次也要不欢而散吗？纪忘忧睁开双眼，正要重新捡起地上那支笔挽回一下，却在睁眼的时候愣住了——他看到凤麟游站在他的面前，和过去两个人共同生活的时候没有半点不同。
纪忘忧脑子里突然想起来前几日剑说侠喻鬼鬼祟祟且认真非常地和他说，自己滴了牛的眼泪之后确实看到不干净的东西的样子。他以告诉西窗月为由从剑说侠喻那里薅来了这东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滴到自己眼中，方才没见到还以为是没用，如今和凤麟游恍如隔世对望，纪忘忧想也没想，近乎是扑到凤麟游面前。
或许是清楚凤麟游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纪忘忧只是虚虚抱住了凤麟游，眼泪早已流了出来，穿过凤麟游的身体，一滴滴地打在地上。纪忘忧道，圣泽，让我再抱你一次，最后一次就好。
好，我也想再抱抱归淳，凤麟游笑了笑，学着纪忘忧的动作去回报，他一手轻轻拍在纪忘忧背上，一边温声道，归淳，你明知道我怪不了你，也明知道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纪忘忧摇了摇头，道，你不能总这样纵容我，那件事分明……
归淳，我怪不了你的，你这样责怪自己，叫我怎么好放心得下你，凤麟游继续道，归淳，归淳，我不是一直都有在你心中么……
凤麟游的声音很低，他在纪忘忧耳边慢慢说着些细碎的话语，原以为此生再不能听到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重新呼唤着纪忘忧不敢再使用的名字，心上那个腐烂的伤口也好似开始慢慢愈合。
凤麟游说，归淳，你接不记得，我不是一直想自在，现在我可以随着风去任何地方，这不好吗？
纪忘忧摇了摇头，道，可我只想你在我身边。
凤麟游似是又笑了一下，声音飘飘荡荡，说，我会的。

贺楼琼宇曾说，看着他人离开的背影，就会有再会的时候。这是贺楼琼宇百试百灵的魔咒。
纪忘忧想过去也就算了，现在他应该睁开眼好好看着凤麟游，好好面对这一次的告别。可他终究没有这样的勇气，到头来，还是凤麟游在庇护着他。风吹过的时候，纪忘忧睁开双眼，蜡烛已经熄灭，甚至连一点火星都没留下，更别说是凤麟游。
纪忘忧收拾残局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在收拾一场闹剧，可纸上凤麟游的字迹却是昭示着他，方才一切是切实发生过的事情。纪忘忧的手指摩挲在那一个个归淳上，良久，终于如释重负一般笑了出来。
那张纸上的具体内容纪忘忧并没有细看，以为凤麟游写的不过都是同一句话，便一股脑地收拾在一起。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纪忘忧可以重新在家中摆上他和凤麟游的合照的时候，才想起还有过这么一个东西。
那张纸早已泛黄，上面的字迹却像永不消退一般。纪忘忧一句一句看过去，在重叠的相同语句下，在纸上最末尾的一角，看到了当时凤麟游留给他的一句不同的话。
凤麟游写，忘忧，向前走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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