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9.19 [劍龍] 響空絃（贈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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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嵐

輕煙．夕霧．暴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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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登錄: 2024-09-14

鮮花(587)

樓主發表於: 2006-09-20 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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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9 [劍龍] 響空絃（贈魚)

響空絃

　　秋風瑟瑟，薄霧朦朧，人間萬事停歇，靜寂無聲。玉鏡盈盈，星子燦燦，銀光灑落樓閣窗檯前，玉琴熒焚，晶瑩浮映芙蓉面，清逸絕俗。

　　纖柔搭弦，丹蔻拂抹，琴聲夜曲音殘缺，幽幽不成調，如泣如訴，迴樑繞柱，徘徊不去。晚風簌簌低鳴，吟詠呢喃，似噫似嘆，原以為是冷夜拂過林葉，不堪寂寥，於耳畔盤旋不離，沉悶心頭，蘊生淒然，與琴聲合鳴。

　　突來心思波動，樂音止，嗚咽停，大地倏然無聲靜謐，僅餘琴簫餘韻邈邈，隱隱迴盪。

　　手執鑲金煙斗抿含，喟然微吁，一屢輕煙裊裊，隨風消散。

　　「夜深，莫讓寒露沾衣，染了風邪可不好，進來吧。」

　　雕花門扉咿呀敞開，白影飄然入內，月光襯得雪衣爍爍，紫簫透亮，映落澄澈金眸，盪出陣陣漣漪，紅豔薄唇綻出笑靨，淡然以對。

　　白衣道者佇立案旁，沉默不語，靜靜凝視含笑花靨，琥珀雙瞳依然明亮璀璨，澄澈清明，尋不出一絲異樣，卻感湖底深處似有微微波動，神秘而隱密地藏匿著，小心翼翼地守護防備，無懈可擊。

　　半晌，啟口問道：「你可有話對我說？」

　　突來一問，無頭無尾，紫衣儒者眼眸微睨，笑道：「這話，是否問反了？」

　　「你知道的，龍宿。」一反平日溫顏，神色肅穆。「無風不起浪，你該有所行動。」

　　近日，沉寂已久的夕月村一案又起風波，坊間盛傳，當年行兇者文殊天劍君楓白，因妒嫉好友傲笑紅塵劍藝高超，進而計畫奪取紅塵劍譜，傲笑紅塵天性剛直，未料摯友反目行兇，憤而與之訣裂，身心受創，悻悻離去，君楓白則消失武林，不見蹤影。

　　原先眾人皆以為如此，不料數十年後，又傳新篇，市集戲曲小攤逢人訴說，君楓白並非是真兇，昔時主事者另有其人，為現今儒門天下之首．疏樓龍宿。當年兩人不知如何勾搭上，龍宿出計，君楓白行兇，事成之後，本該兩訖，豈料疏樓龍宿倏地翻臉，來個黑吃黑，更將殺人奪譜之罪，教君楓白擔了去，自己手不沾血，衣不染塵，長久以來逍遙法外，無人起疑。

　　如今消息鬧得沸沸揚揚，當事人自是不能置之不理，是夜請來傳言戲班，邀約劍客與佛道好友，四人親眼瞧個仔細，親耳聽聽當年如何，事後，劍客憤慨忿怒，拂袖而去，佛門好友當面未說什麼，只是沉默，唯有這道者漏夜登門造訪，一探虛實。

　　儒者瞧在眼底，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雜陳，縱是波濤洶湧，顏上仍然平靜無波，清澄如鏡。

　　「事不關吾，吾該如何？」語中不以為然，似是不願多談。見那人眉頭微微蹙起，略忖又道：「劍子，汝信吾麼？」

　　「眼見為憑，劍子只信事實。」

　　「事實？何謂事實？」疏樓龍宿訕訕笑道：「世人皆說的一口詞嚴義正，只認真理不認親，面上生了雙目，便覺自己能看清眾生，長了雙耳，便覺自己能分辨真假，卻不知三人能成虎，曾參也能殺人，在自設框架裡，何來事實？」

　　「無須辯駁，今日不想與你做嘴上之爭，漏夜前來，只是提醒你事出必有因，無論如何，都必須做出行動，若是如你所言，與你毫無干係，那麼，你更該為自己洗刷冤屈，取回清白，別在這多事之秋又添了亂，讓暗地陰謀者趁虛而入，嗜血獠牙已伸出，中原無再多力量，不可再析離分散……」

　　見道者叨叨說著天下大事，疏樓龍宿不耐，啟口打斷未竟之語，敷衍應道：「行了行了，聽汝之言便是，待明日，吾再派人查明真相，瞧瞧是誰造的謠，再將他綑來任汝處置如何？」

　　聽聞語句中怏怏不樂，倒也不以為然，微微點頭示意。「知道就好。」

　　撇唇微哼，再含一口輕煙，緩緩吐出，雲霧散在柔柔月色中，視線有些迷濛，燭火昏黃，背上三尺秋水煦煦，亮而不炫，古樸劍身相似主人，隱而不晦，瞧著鋏上年歲痕跡，不禁悵然。

　　「怎麼了？」回身，握住伸來素手。

　　對上道者疑惑視線，淡然應道：「沒什麼，許久未仔細瞧過古塵，適才月色襯的極美，一時看得出神罷了。」

　　「呵，你不是向來不愛這古樸過頭的物品，怎麼今日改了性子，懂得欣賞純粹之美？」回手取下長鋏遞去，讓其觀之。

　　「欸，這劍既認汝為主，自是與主人一般素簡樸實，若非是銀月照耀，添上光彩，怎會有動人景色，令人讚嘆？」

　　「劍與人同，你有你的品味，我有我的風格，自是不可相提並論。正如你之紫龍，一身金玉雕飾，珠光寶氣，華麗有餘，威勢不足，是為文人佩劍，在形不在意。」

　　笑了笑，取來紫龍劍，倆倆併列置於案上，問道：「除此之外，汝還看見什麼？」

　　「道門古塵，儒門紫龍，再加上聖氣佛牒，三教頂峰齊出，各路妖魔鬼怪盡速退離，還我中原清靜。」義正詞嚴，樣貌肅然。

　　笑靨略僵，覆又恢復神色，追問道：「那，除了天下，汝還瞧見什麼？」

　　兩把劍，論外表，談宏觀，還能瞧見什麼？

　　不解為何一再追問，忖度片刻，應道：「紫龍古塵皆是絕世名劍，實屬難得……嗯，莫非你在打古塵的主意？」

　　先前見了白玉琴，愛不釋手，讓他用紫金簫換了去，如今頻頻問上古塵，難不成要拿紫龍相抵？

　　腦中飛快思索想像，怎麼瞧都十分詭異，連忙搖頭拒絕：「不成，這回無論你拿什麼來，不換就是不換。」

　　啞然失笑，螓首輕搖。「吾不是這意思，只是……」見道者疑中凝神，拉長耳朵挑著語意，到口的話語又嚥了回去，趨於沉默。

　　沒了談話聲，氣氛驀地變得寧靜沉悶，就連燭火燒得蕊心崩裂，絲微極細，也聽的一清二楚。

　　夜深月沉，窗櫺上疏影斑駁零星，屋內燭光將身影拉的修長，映在昏黃壁上，兩人似是相近交疊，卻又遠離不親。

　　金眸微抬，靜靜注視俊逸清顏，忽地問道：「劍子，汝可曾想過，為何戲中的疏樓龍宿要殺人奪譜？」

　　聞言一哂，彷彿儒者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不就是為了紅塵劍譜麼？習武者遇上比自己高深之人，若不是與之切磋請益，便是爭奪勝負。若能取得秘笈劍譜，就算自己無法習之，精研參透其中奧妙，日後遇上了亦可防身制敵，有備無患。」

　　點頭再問：「那麼，為何那疏樓龍宿不與君楓白共享，非要一人獨吞，犯下大錯不可？兩人既有約在先，一同研習不是更好？」

　　「這嘛，吾非那疏樓龍宿，怎會知道？」

　　儒者嗤哼訕笑道：「汝不是時常自稱龍宿好友，對龍宿瞭若指掌，怎麼這回偏又答不出所以然來？」

　　「非也非也，劍子與龍宿百年情誼，怎不知龍宿心思。你所言者應是劇中的『疏樓龍宿』，此龍宿非彼龍宿，劍子怎知劇裡龍宿心思？這般質疑，還真是難倒我。」

　　眼微瞇，嗤哼問道：「喔，汝又知道吾不是了？」

　　「你若不是劇中人，自然不是。莫非……」停口略頓，倏地神色一變，眼神如鷹銳利，緊緊盯視琥珀星眸，不容逃避。「你就是殺人取譜者，是也不是？」

　　突如其來的厲聲質問，容顏未動半分，與道者對視不避，雙方凝神以待，沉靜不語，宛如長期競賽，不動不吭聲。

　　須臾，檀口輕啟，細聲訴道：「……是吾……」

　　嗓音細微若無，輕飄飄傳入耳中，轟隆隆漫天巨響，炸得眼前白光四放，茫茫看不清，只見紅豔薄唇輕闔開啟，無聲言語。回神望去，手中不知何時已握住長鋏，劍鋒離白皙咽喉不過半吋，耀目銀芒為月光映照所致，模糊了視線，在心底刺痛。

　　「你……說什麼？」眼神越發凌厲，聲音卻顯得沙啞乾澀，不似自己發出。

　　「吾說，若是吾，又如何？」唇角微揚，似是挑釁。「亦是『古塵斬無私』嗎？」

　　甩手收劍入鞘，背身以對，冷聲應道：「別玩了，這玩笑一點也不有趣。」

　　「呵，這不就是汝今夜前來的目的麼？」笑了笑，訕訕說道：「汝不是希望吾這麼說的嗎？」

　　劍子仙跡不答，神色沉重，仰面迎風，風雖清冷，卻難以平息內心激昂，轉身欲要說些什麼，但見疏樓龍宿背著自己坐落案前，細長指尖勾畫著兩劍身，望著清瘦背影，忽覺抓住了什麼，同時也失去了什麼，一股說不出的惆悵感，在心底滯留不前，揮之不去。

　　驀地出口欲喚：「龍……」

　　「劍子，」幽幽打斷話語，溫文嗓音輕柔飄浮。「在紫龍身上，汝真的看不出其他了嗎？」

　　「我不是紫龍的主人，不比你瞭解它，對於紫龍，我只看見它璀璨奪目的外貌，期盼它出竅斬惡的光彩，除此之外，並無多想。」

　　「嗯……」似是嘆息，輕輕應了一聲，覆又不語。

　　偌大空間令人窒息，時間似是停滯不前，膠著未動，兩人默不作聲，不知想著什麼，直到蠟炬燃盡，暗夜吞噬光明，室中伸手不見五指，才知月已隱去，星亦不在，大地又回純粹，唯有漆黑。

　　摸出火摺子點上新燭，眼角瞟見那人依舊坐在案前賞玩雙劍，動也不動，執燭挨近，抬手撫頰，一陣冰涼透膚入骨，寒澈凍心，身隨意動，將人帶往懷中。儒者起先略略推拒，後又像是放棄，任隨道者去。

　　沉吟半晌，劍子仙跡忽有所感，喃喃傾訴。

　　「龍宿，不要是你，千萬別是你。若真是你，劍子就真的不瞭解你了……」

　　羽睫垂歛，金眸失了亮彩，案上雙劍映在無焦瞳孔中，藕色薄唇微微揚起，笑的苦澀。

　　劍子，汝眼中只有古塵，又怎會懂得紫龍真正的心意？

※　　　　※　　　　※

　　案上畫卷擱置，竹管散佈，潔白瓷碟中花青藤黃淡雅，丹紅硃標濃豔，筆沾赭黑臨了一回，再添泥銀褚石，橫勾豎抹，立時一把青鋒躍然紙上，栩栩如生，星眸細細瀏覽檢視，無所遺缺，再揮毫題上名號，擱筆落款，捧至面前輕輕吹拂，待墨色乾涸後，才小心放置一旁，再取來新紙作畫。

　　白衣道者悄然入內，也不招呼，瞧著儒者趣意盎然塗塗抹抹，白箋上點點星墨，指尖處紅紅綠綠，幾綹髮絲黑紫交錯，偶有青黃，往上探去，面頰沾了些許胭脂，襯得雪膚更為白皙，明豔動人，忍不住伸手掬起桃腮，長指拭過朱彤，暈出淡淡嫣紅，上繪柳眉鳳眼，下染頸項鎖骨，紅唇代指，點綴青梅朵朵，最後落於櫻瓣，潤澤晶亮。

　　攬腰貼頰，一同望向筆洗，水中紅桃豔李，花開正盛。

　　道者笑問：「我畫的，可好？」

　　金眸微慍睨去，抿唇不語，襟口急急起伏，紅顏微微喘息，似是失了氣力，手中蘭竹險些滑落，被長指置回青蔥，溫掌貼附纖柔，執筆洋灑，接續未完畫作。

　　末了，劍子仙跡放開懷中之人，讓其題字落款，自逕打量起四周墨畫，微微詫異。

　　「赤霄湛瀘，七星龍淵，純鈞承影，秦阿魚腸，這些畫臨摹的全是名劍古器，雖不見真身，但依名家手法精湛，見圖如見劍，再來幅軒轅夏禹，干將莫邪，將十大神兵湊齊吧？」

　　聞言一笑，應道：「若是想見干將莫邪，那倒不必麻煩。」

　　「怎說？」

　　擱下畫筆，命人取來清水淨去汙漬，隨後進內堂取來木匣，遞上。

　　「喏，真品在此，瞧瞧吧。」

　　盒中所置，正是名劍干將莫邪，雖是千古流轉，卻仍光芒不減，氣勢磅礡。

　　「你這是……」訝異回首望去，卻見那人笑意盈盈，掩不住喜悅洋溢。

　　執起干將遞去，說道：「汝吾皆自小習劍，數十年如一日，如今劍藝有成，卻無合適配劍，前些日子儒門尋得雙劍送來，正好汝吾分得一人一劍。汝力大些，干將予汝恰好，吾就吃點虧，配這莫邪即可。如何？」

　　劍子仙跡接來干將仔細觀賞，眼中盡是光彩，嘴上讚不絕口，疏樓龍宿見其歡喜，容顏笑靨更盛，聽道者滔滔不絕品頭論足，瞧他神色飛揚笑逐顏開，任其突來興起，拉著自己至園中輪劍起舞，望著銀白瀟灑，炫目耀眼，不禁沉迷醉心。

　　片刻，道者停步收勢，徐徐走回亭間，將長鋏送回儒者手中，抱拳作揖。

　　「多謝好友為劍子如此費神，痛心割捨珍寶於我，不過此劍雖好，劍子卻不能收。」

　　「為何？」神情詫異，不解此話何來。「難道汝不喜歡？」

　　「不，干將為上古名劍，劍子自是愛不釋手，十分喜歡，只是我已有了隨身配劍，不忍替換，若是收了干將，也無法佩帶，不但誤了神兵，也辜負好友一番心意，不如歸還於你，讓其綻放光采，才不愧對地下干將。」

　　隨著道者長篇說詞，先前的好心情漸漸消逝，疏樓龍宿蹙眉垂眸，抿唇不語，沉默半晌，才開口悻悻言道：「原來，汝已尋獲配劍，怎不早說？」

　　「怎沒有，這會兒不就來了麼？」想儒者怪他未提前告知，害他平白花上大半時間尋劍作圖，劍子仙跡急忙解釋道：「昨晚深夜遠行方回，怕你睡了不好打擾，今日早早便上門拜訪，想與你分享這喜悅之情，豈知無巧不成書，與你計劃恰好互觸，壞了你的心意，真是過意不去。」

　　賠禮之人臉上真誠，口中歉疚，就算有天大怒氣也不好發作，暗地壓抑不快，淡然以對。

　　「無妨，是吾一意孤行，事前未先問過汝，才白忙了一陣。只是，為何汝不接受吾之贈劍，莫非汝尋得之配劍比起這干將還要好上百倍？」

　　搖搖頭，反手取過背上劍袋，鬆繩拆卸，一柄青銅長鋏立現，劍身古樸簡素，無多雕飾花樣，絳紅劍繐搖曳飄動，顯的瀟灑不羈。劍鋒溫潤柔滑，亮而不炫，刃鍔光彩內蘊，冷而不寒，楚鐵三尺凝秋水，就算不曾習武之人見了，也知曉此為上等佳作，不遜於遠古名器，堪稱當代絕選。

　　「確是好劍，此劍名喚為何？」

　　「古塵。」

　　「古塵？」口隨覆唸幾次，笑道：「呵，這名字與劍相符，劍與汝亦合宜，人是兩袖清風，配劍樸實素簡，這天下大約也只有汝才能與之相襯，互不遜色，好個絕配，妙哉妙哉。」

　　挑挑眉，對儒者連褒帶貶話語不以為意，任他持扇掩唇譏嘲諷笑，換換心情。

　　「劍是宗主製的，名亦是宗主取的，或許宗主也是如此認為，才將其贈予我。」

　　「嗯，那麼吾是不是應該前去拜訪，與這位宗主先生談談，也許吾倆意見相同，能成好友也說不定。再者，此劍雖是樸實無華，卻是氣韻內歛，芒光隱含，一但融氣使出，威力必定驚人，如此神器，教人觀上一眼即終生難忘，若有機緣，吾也想請宗主為吾鑄造。」

　　劍子仙跡點了點頭，隨即又搖搖頭，嘆道：「可惜今世是無緣了。」

　　「為何？」

　　「宗主贈劍予我時曾言，昔日因鑄劍揚名立萬，卻也因造劍家逢劇變，大徹過後，從此看透名利，不再替人鑄劍。」

　　聞言，眉間染愁，羽睫微歛，掩去金漾光彩，喟然而嘆：「是嗎？那真是可惜了。」

　　見儒者愁眉不展，柔聲安慰道：「雖無緣求得，但你還有上古名器相伴，不也挺好？」

　　如玉青蔥拂過古塵，凝望道者溫顏，淡淡一笑，心底百轉千迴，深深嘆息。

　　夜裡，命人架起鼎爐，爐中炭火燒的旺盛，疏樓龍宿取過案上堆疊畫卷，瞧也不瞧，隨手投入紅燄之中，看著炙熱無情吞噬，化做灰燼。

　　一旁穆仙鳳原先要勸，見著琥珀瞳中冷炎，倏地悄然無聲。

　　盒中雙劍月映透光，金芒凜冽奪目，儒者冷眼瞟過，衣袖一震，掃落火海之中，頃刻烈燄焚身，僅餘煙塵殘骸。

　　情摯之劍，連心繫情，既是無心，留它何用？

※　　　　※　　　　※

　　數月後，兩人再逢，儒者興高采烈取出新得配劍，向劍者展示炫耀。

　　「你這劍……還真是風格獨特。」瞟過遞來長鋏，道者頓感有些哭笑不得。

　　劍鞘通紫鑲金嵌玉不說，劍身竟是上等珍珠繚繞，正如其主人，華麗無雙。

　　「欸，既然古塵如你，這紫龍似吾也屬平常，怎麼，見著紫龍華威，汝想棄了古塵不成？」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難以置信，好好一把劍，竟讓你當了擺飾去。」弄成這副德性，只怕砍敵不成，還引來宵小關切，真不知是要用來防身，還是拿來招蜂引蝶？

　　「當擺飾也好，用來防身也罷，總之汝有古塵，吾有紫龍，主人成雙，佩劍成對，實乃天作之合。」

　　給了一枚爆栗，笑斥道：「胡說什麼，古塵與紫龍相差甚遠，哪來成對？」

　　瞠亮一雙金眸，訝異反問：「汝看不出來嗎？」

　　「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就算眼盲也能摸個清楚，這兩把劍分明迥異，自外表到內在樣樣皆不同，實難想像有何相似之處，更遑論成雙成對了。」

　　「真的沒有一絲地方能讓人見了其一，聯想其二麼？」

　　沉思半晌，答道：「我想，應該很難吧。」

　　試想，誰會看了鄉間小屋，喚作皇室宮殿呢？

　　舉手摀額，掩去眼底落寞，輕聲噫嘆：「這樣啊……」

　　見儒者柳眉緊蹙，抵額手袖微顫，擔憂問道：「很疼嗎？」

　　「嗯，很疼。」冷水化做熱淚，落在心坎，凍斷柔腸寸寸，熔裂冰心片片。

　　心很疼，但是沒關係。

　　那是吾與汝的連繫，即使汝永遠都不知道，那也無妨。

　　只要吾記得就好，記得就好。

※　　　　※　　　　※

　　三劍交鋒，風雲變色，天地震撼，紫龍難抗強大氣勁，崩然乍響，漫天珍珠如雨紛飛，滴滴成串墜跌，落在三人身上，不痛，卻是寒心凍骨。

　　「為什麼……真的是你……」

　　華麗面貌之下，竟是黑暗罪惡，滿手血腥。

　　「為何不是吾？」揚唇輕笑，訕道：「劍子，汝不是早已知曉？」

　　傲笑紅塵重傷後，佛道儒三人連袂察看，會後，道者瞞過兩人，悄悄取來畫卷，要武林第一情報販秦假仙代為偵查，言明此物為兇器，若能探出來源，即可得知兇手何人。

　　那廂劍子仙跡不說，難道疏樓龍宿就不知？

　　畫中之圖，為北辰皇室多年遺失之物──闢商劍。

　　當年劍祭過後不久，北嵎護劍使者遭人暗殺，冠軍名器憑空蒸發，消失於人間。宮廷調查多時，總是無疾而終，久而久之，此件成了懸案，隨著時間流逝，光陰荏苒，逐漸被世人遺忘。

　　直至今日，三劍交鋒，震出紫龍真面目，儒門龍首隨身佩劍，竟是消失多年的闢商，事已至此，鐵證如山，一切真相大白，兇手呼之欲出，當晚重創傲笑紅塵者，即為紫龍之主．疏樓龍宿。

　　道者沉默不語，神色漠然，眼底憤恨難平，傷痛不已，內心百感交集，波濤翻騰，不信多年相知，竟是殘忍兇嫌，當日取圖求證，心中存有一絲希望，如今劍下真相破，往日情懷只是虛偽，昔時笑談成了諷刺，回憶碎做千萬破片，剎時心如刀割，深痛欲絕。

　　須臾長嘆，淡漠沉聲相詢：「我只問你，為什麼？」

　　難以理解，三人百年修行，劍藝已至頂峰，若想精益求精，與其商借劍譜即可，何必佈下層層計策，嫁禍於人，事後也不曾見他研習過劍招，這般鋌而走險究竟為了什麼？

　　聞言，平靜金眸閃過異色，神情複雜。「汝不知道？」

　　「若是知道，或許就能防範，阻止你誤入歧途，行兇作惡。」訕訕自嘲道：「對你，我以為是瞭解的十分透徹，豈知相識百年，依然看不清。龍宿，你究竟還瞞了我多少事？」

　　螓首微抬，細眉輕蹙，神情似怨似嗔，幽幽訴說：「劍子，記得吾曾經問過汝，在紫龍身上，汝看見了什麼？那時的紫龍有太多的面具掩飾，汝看不出，吾不怪汝。如今見了闢商，汝還不明白麼？」

　　眉間成川，黑瞳透著困惑，不解話中涵義，直覺應道：「你這麼做，無非是想掩人耳目，藏匿罪行。我不知，曾幾何時，你竟變的如此可怕，就連我也不識你了。」

　　疏樓龍宿仰天笑了幾聲，透著幾分淒涼，眼角驟然聚淚，悄悄舉袖拭去。

　　「劍子，汝總是口口聲聲說瞭解吾，但其實最不瞭解龍宿的，就是汝啊。」

　　道者沉默不吭一聲，就連辯駁也無，儒者黯然傷神，止不住心中酸澀，咬牙慍色道：「吾傷人奪譜，為的是什麼？求得闢商，圖的又是什麼？為何汝至今仍是不懂？為何不懂！」

　　傾力尋求天下名器，費心探訪鑄劍師，非是鐘情神兵利器，而是盼望劍出同源，與之相繫，如玉琴紫簫，長伴相隨。

　　豈料多次派人探訪，總是拒於千里之外，令人心焦，又不好強行逼迫，怕是驚動道者，反失美意。

　　直至某日，天錫府來函告知，劍祭大會上恰巧展有鉅鋒名劍，為儒者所尋之物，盼互惠合作，以劍換譜，各取所需。

　　其後，夕月村覆滅，闢商成了紫龍，與古塵佛牒齊名，威震天下。

　　雖未能明言其中奧妙，但心底總是期盼，望那人瞭解自己心意，可惜自始至終，道者卻渾然不察，如今見了真身，依舊無所領悟，兩人關係反趨分裂，漸行漸遠，終至刀劍相對，情斷義絕。

　　多情總為無情傷，早在見著古塵時，便已知曉，三尺秋水塵不染，唯寄情天下，但天下雖大，卻無紫龍容身之處，昔年是，今日更是。

　　兩人相伴百年，攜手行遍萬水千山，卻忘了足下所踏仍是雙岔道路，以為靠的極近，心意相連，一朝驀然回首，才知天涯兩端，人事已非。

　　天下無雙依然飄逸，華麗無雙卻已黯然，古塵紫龍，形存情滅。

　　費思量，換來夢碎，嘆百年，傾覆一瞬。

　　人無心，劍無情，何必留戀？

　　風過淚乾，仰天長笑，激起風雲狂沙，劍影紛紛。

　　但願從今而後，不再相見。

※　　　　※　　　　※

　　林間，繁葉轉黃，瑟縮蜷曲，脆弱的載不動秋愁，西風輕拂，顫零零落了一地，足甫踏上，輕脆碎裂聲即刻響起，微愣，隨即唇畔溢出淡笑。

　　原來，是葉碎。　

　　拾起枯黃，托在掌中掂了掂，很輕，將之微微高舉，驟然乘風飛起，飄浮在空中，須臾，緩緩落下，又歸於掌心，手微顫，訝然，竟是如此沉重。

　　太輕，輕的讓人忽視，徒增惆悵。

　　太重，重的讓人傷痛，難以忍受。

　　拋，捨不得；留，碰不得。

　　該捨，還是留？

　　蹙眉凝視褐葉，眼神黯然渙散，指尖輕劃粗糙紋路，思緒飄然，倏地幾滴水珠滾落，冰涼觸感透指襲來，抬眼望去，不知何時雲起，天色灰濛暗淡，半晌，細雨綿綿落下，煙霧茫茫，掩去蕭瑟淒涼。

　　矇矓中，見白影攜傘，翩然而來，又見墨瞳冷然，甩袖而去，心一凜，張嘴欲喚，卻語落無聲，舉臂欲留，卻穿影撲空，十指緊握，掐入掌心也不覺疼，倏忽一道崩裂聲響起，神志瞬間清明，定睛一瞧，眼前景色依然，驀地闔眸吁嘆。

　　其實，是心碎。

　　雨，不過是騙自己罷了。

　　枯黃凋零，終是返不回繁茂蒼翠，留下殘葉，還想期待什麼？

　　驟然攤掌鬆手，殘破枯黃飄散落地，舉足覆蓋，沉沉立於輕盈之上，任細碎碾裂聲迴盪耳際，蕭瑟朔風低低鳴泣，縈迴方寸，卻充耳不聞。

　　林外，輪軸滾動聲漸漸靠近，紅塵劍客手持神兵佇立，氣勢凜然。

　　紫影翩然而降，冷然相視，倏忽揚唇一笑，袖風擺盪，紫金長鋏揮灑而出。

　　名器交鋒，勝負一瞬。

　　──『汝有古塵，吾有紫龍，主人成雙，佩劍成對，實乃天作之合。』 "3a}~J<g
　　──『胡說什麼，古塵與紫龍相差甚遠，哪來成對？』 *DZ7,$LQ~D
　　──『在紫龍身上，汝看見了什麼？』 a<E9@
　　──『除了華麗，除了天下，我看不見其他。』 OQKc_z'"
　　──『見到闢商，汝想到了什麼？』 vfXNN F
　　──『我不知，曾幾何時，你竟變的如此可怕，就連我也不識你了。』 /;[x3}[
　　──『傷人奪譜，求取闢商，圖的是什麼？汝為何不懂？為何不懂！』 xD~r Q$6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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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子，吾要的很簡單，只是汝從未發現罷了。 bGy|T*@
　　其實吾只想……

　　白光乍現，耳邊傳來轟然巨響，劍身應聲而斷，細碎銀芒閃爍，血花豔紅似火。殘劍墜沒黃土，未乾露水悄悄滑落，碎在冰鐵上。

※　　　　※　　　　※

　　彤紅宮燈高懸，細雨綿綿，亭中煙嵐瀰漫，白霧朦朧，琴聲未改，人不變，茶香依舊，酒仍酣，唯昔秋水成雲煙，燭影映寂寥。

　　夜深沉，昏黃柔光融於霧氣中，顯得迷濛縹緲，教人不禁模糊了視線，矇矓了心神，沉落昔年往日，重回舊時路。

　　風驟起，吹亂瀟湘紫竹，枝椏擊節析析，青葉廝磨策策，聲聲催促，接連不斷，喚醒沉思之人。

　　睜眼環顧四方，景色依然，抬首望天，雲霧緩緩散去，新月微微透出，灑落一地冷清，宛若凝霜，亭台驀地晶瑩燦亮，澄澈如鏡，浮映獨坐孤影，憑添悵惘。

　　門前小徑忽有光影晃動，金眸剎時瞠圓，直瞧微黃燈火向亭台行來，雙手不知何時已撫上衣襟，只覺光影每近一步，心跳就快一拍，像是脫韁野馬一般激昂。

　　倏然，熟悉嗓音響起。

　　「主人，夜已深，請早些歇息。」穆仙鳳持燈登亭，取來衣衫為儒者添上，柔聲催促。

　　只見疏樓龍宿站在原處不動，神情恍惚，面上雖然帶笑，卻難掩苦澀與失落。

　　「主人？」

　　「……呵呵呵……果然、果然……」摀額搖首，笑的悽涼。

　　明知往日如流水，東去不復返，卻總在跫音響起時，尋聲企盼，一顆心揪的老高，頃刻墜落深壑，益發愁悶。一次二次，三回四回，十天半月，日日夜夜，皆是如此，即使嘗過一次又一次的失落與苦澀，仍然恨不入骨，忘不了情。

　　癡呵，癡呵。

　　驀然笑起，長指搭絃，緩緩挑抹揉掐，幽幽古音如水低吟，如雁長鳴，樂色憂思愁悶，似嘆還悲，剎時驟然止聲，餘音盤旋在林間庭園，飄散於十里之外，虛無縹緲。

　　「走吧。」

　　一聲輕喚，穆仙鳳茫然回首，見儒者早已離席出亭，趕忙踩著碎步跟上。

　　「主人，這琴……？」

　　儒者拂袖不語，足下未停，髮絲迎風飛揚，消失於暗夜中，身後琴音隱隱響起，似吟似泣，輕噫微吁。

　　昔有伯牙子期知音相惜，子期逝，伯牙碎琴，高山流水不再。

　　今朝古塵紫龍斬情斷義，簫離去，玉琴獨留，萬般情動皆成空。

　　聲不成曲，樂不成調，唯風過嗚咽，雨添悵惘，冷夜泠泠，響空絃。

（完）

＊＊＊＊＊＊＊＊＊＊＊＊＊＊＊＊＊＊＊＊＊

IDEA是魚仔給的＾＾～～
名字是起泓取的～～希望修過有合題啦＾＾ｂ

[ 此貼被狂嵐在2008-11-02 02:4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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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5)

1樓發表於: 2006-09-25 00:2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尋神兵、奪劍譜、換玉琴、得紫龍...，龍宿想與劍子相提並論，劍子卻始終不能明白其心意，雖說兩人相知相惜，卻又差之千里，只可惜劍子不解龍宿眼中所見、心中所想，眼底的落寞讓人著實心疼。

劍子雖然與龍宿為友，眼裡只有天下，怎麼會了解龍宿願相隨的心，也不解不願與世俗牽扯的龍宿步紅塵的原因就是他。

「人無心，劍無情，何必留戀？」道盡了龍宿的心痛，劍子和龍宿的心不能交集，才會獨響空絃吧！

我很喜歡這篇，雖然讀來有濃濃的哀傷。其實比較喜歡兩人默契十足、相知交集的文，不過這篇好像更貼近原劇集的感覺，值得推薦！

【楊柳岸‧曉風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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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87)

2樓發表於: 2006-12-06 05:0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放很久忘了回XDDD
**********

會造成不歡而散的結局，來自於兩人的觀念不同。
一個心繫天下，將自己放在最後，對於知心好友，也是如此。
一個全心對待，將自己的一切賦予對方，卻得不到相等的回報。
付出的多，收回的少，縱使在內心極力說服壓抑，然而時間一久，亦無法克制那份失落感，轉為寒心捨棄。
但長年相思的心情豈是說放就放，如同細絲糾纏在心底，與血肉融合成一體，想忘也忘不掉，但世事多變，人事已非，兩人已無法回到過往時光，只能在暗夜時分憶舊長嘆，以琴聲幽幽傾訴那無邊無垠的愁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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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7-09-15 19: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唉唷～
怎末看完覺得好悲（泣）
龍宿呀～～（吶喊）

其實龍宿的心裡就是很簡單
只想古塵之路有紫龍陪行
可惜某道者沒有會意甚至還搞不清楚狀況
才會讓龍宿如此傷心
連龍宿最保貴的白玉琴都留下了
可見傷得多深（泣）

話說雪兒算是第一次看狂嵐姐的悲文
突然覺得很不習慣
貌似寧夏黑街都是甜文
現在一看悲文還真是哭到翻掉ＴＡＴ

不過悲文仍是有一番風味
狂嵐姐寫得還是很好看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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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9.19 [劍龍] 響空絃（贈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