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04 三途荒川(問寂主.日月副線)，8F更新番外-clair de lune luciole

«
1
2
»
Pages: 1/2 Go

復制鏈接 | 瀏覽器收藏

洸離

一只十八粉。淺斟低唱英雄血紅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51308
精華: 0
發帖: 1612
威望: 5 點
銀兩: 68855 兩
蓮花: 388 朵
本命: 蜀。寂寞。玄囂。劍風雲
王道: 問寂。十八溫翹。雲月
牆頭: 雅少。黃花落。兵災雪
配偶:
座右銘: 如果放棄堅持.就什麼都不存在了
注冊時間: 2008-06-14
最後登錄: 2024-09-04

鮮花(960)

樓主發表於: 2009-10-09 22:55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2.04 三途荒川(問寂主.日月副線)，8F更新番外-clair de lune luciole

三途荒川

他和素還真協議分居。

日月輝映，他們實在是太過熟悉而了解對方，距離太近反而如鏡花水月，虛幻而不切實際。

素還真沒有開口挽留，「找到新房子之後要告訴我一聲哦。」平淡卻是真心的祝福。

他收拾完自己最後一箱的行李，「你找個室友和你一起住，不然就搬去屈世途或續緣家。」即使要離開了，還是忍不住要關心那個總讓人伺候得很好，只要關心天下大事就好的溫厚男人。

「室友啊，無慾到時候看到不會吃醋嗎？」眉眼帶笑，素還真遞了放在地上的背包給他。

莞爾，「我還不夠了解你嗎？」

讓背包上了自己的肩，臨別之際，他轉身擁抱素還真，「日才子，珍重。」

站在門口目送他離開，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素還真的視線範圍之內，「好好保重哦，月才子，無慾。」溫柔地低喃著。

搭上了一般離開市區的公車，走到最後一排的靠窗位置坐下，臉頰貼著玻璃凝視著窗外的景色，夜色星光點點紅暈，終於他們兩個還是要分開了嗎？

對於這樣的決定，他不後悔，有多一點的個人空間，他們之間的關係會更緊密，只是才剛轉身，思念已經開始蔓延了。

披著霧夜的景致緩緩走回自己的新家，是位於郊區的獨棟社區住宅，和管理員打了聲招呼之後，他的步伐溫吞吞的，一面欣賞著柏油馬路上一棟一棟的住宅外觀擺設。

從背包裡掏出大門鑰匙的時候，他發現自家門口遺落了一樣不明物體，仔細一瞧，是一朵似血淒艷，花瓣卻已經凋零沒有綠葉相襯的花朵。

彎腰撿拾了起來，「曼珠沙華，花葉生世永不得相逢，還真是不吉利的東西。」

說是這麼說著，他卻沒有把那朵枯萎的彼岸花隨手丟棄在垃圾桶當中，反而帶進了自己的住處，找了一個乾淨的水盆注滿了清水，把彼岸花髒污的花瓣洗乾淨之後放了進去。

「如果你的生命夠堅韌的話，就回應我的期待吧。」
★

他有種有人在替他整理房子的錯覺。

剛剛搬過來，由於上班地點沒有更換而住的地方變得偏遠，他花費在通勤上的時間增加。除了一些個人生活必需品之外，其他的雜物都還原封不動地留在紙箱當中。

紙箱的數量似乎一天一天在減少。

空蕩蕩的住處當中，除了他和那朵被他死馬當活馬醫養在水盂當中半死不活的彼岸花之外，沒有其他的活物了。

總不是素還真趁他外出的時候，來替他整理家務吧？他失笑地吃著水煮的加蛋泡麵，不抱任何期望地思考著。

隔天，他上班的時候，「無慾，和你說個壞消息。」抬頭，是他們的美編公孫月，一身英姿颯爽的中性臉龐出現了有些無可奈何的表情。

「蝴蝶君怎麼了？」他是服裝雜誌的總編，蝴蝶君是公司的平面模特兒，同時也是公孫月檯面下的男朋友。

冷冷地哼笑了聲，「昨晚大哥請吃飯，那隻蝴蝶和五弟幹架傷到自己的臉，進醫院躺了。」換句話說，在他找到其他可以替代蝴蝶君的人選之前，這期的拍攝工作要暫時停止了。

的確是個有點糟糕的消息。

現場攝影工作是由素還真負責總指揮的，他撥打了通內線電話，『蝴蝶君出了點狀況，素還真你有沒有辦法暫時找個人來頂替這期的拍攝工作？』

『真不巧小釵出國去探望長河南星了，我再幫無慾找看看吧，這兩天會給你消息。』

談完正事準備把電話掛掉的他，卻因為對方的一聲呼喚而停滯了手中的動作，『無慾的新房子如何？』

自我要求嚴謹的他，本來不會在上班時間討論私人事項的，可好幾天沒有和素還真碰面的他，『還過得去，有機會你要來外宿嗎？』提出了邀請。

電話那頭笑了，『唉，改天我介紹新的室友給無慾認識怎麼樣？』

『你還真是迫不及待，對方是何方神聖？』難得有與素還真調笑的心情，也就沒有那麼急著收線。

一個星期，變化還真不少，素還真找到新的室友，而他養了株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活命的彼岸花作伴。

『無慾好像不認識他，他是我以前的棋逢敵手。』江湖過往離他好遙遠了，而素還真卻一直都在武林中打滾掙扎，義無反顧。

『會把你當作勁敵的都不是什麼太正常的傢伙，過兩天介紹給我認識。』他倒是很有興趣，素還真這次又認識了什麼樣才高八斗但是難搞的人物。

蝴蝶君讓進度延宕，而他卻忙裡偷閒難得有機會提早下班。他荒謬地想著，今天是不是能看到替他打理家務的幕後黑手呢？

一反往昔從正門口開鎖進入，他從早上刻意沒有上鎖的落地窗靈巧地進入自己的屋內，無聲無息地搜索著自己的住處是否有任何不尋常的地方。

他最後走到廚房的附近，彼岸花被他養在那裡，還當真讓他目睹了令人嘖嘖稱奇的景象。

本來擺蕩在水面上的彼岸花，緩緩地浮了出來，像是有自我意識一樣，在流理台的位置把花瓣甩乾，然後一陣小小的光暈包裹注彼岸花瘦小的殘破花瓣，開始產生形狀異變。

一副正常人的四肢百骸一點一點形成，最後一個高大魁梧的男性身軀出現在他家的廚房，赤裸裸的披垂著黑色的長髮。

可笑地念頭竄了出來，他不會遇上白鶴報恩了吧？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碰倒了走廊上的雜物，發出清脆琅鐺的響聲，廚房裡的男人匆匆忙忙轉過身來，與他四目交接的當下，那雙海藍色的深遂俊眼真好看，心底由衷稱讚著對方。

那陣看似溫暖的光芒再度包圍男人，似乎是被發現了情急之下想變回原型，「等等，不要急著逃跑，你是我養的彼岸花對吧？」他放肆打量著，臉龐英俊挺拔，身材偉岸，應該是個不錯的衣架子，可以拿來頂替蝴蝶君。

給他有些赤裸的視線盯得不自在，不過似乎放棄了要變回彼岸花的念頭，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

「我的房子是你收拾的？」對方又點了點頭。

挑眉，「你的名字？」這株花妖無法言語嗎？

這次搖了搖頭，「我是彼岸花妖，可是沒有名字。你的名字是？」聲音有些沉肅，不過挺好聽的，是一種不自覺的吸引力。

「談無慾。」爽快地告知花妖他的名字。

認真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小心翼翼地開口，「談無慾，你能夠給我一個名字嗎？」

他記得彼岸花的花語是無法相逢的悲戀，這株花妖應該有什麼悲傷的故事吧，沉吟了短暫的片刻，「天譴，你以後就叫問天譴。」

「謝謝你。」花妖輕聲道謝，「我來現世尋找一個人，不過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連對方的長相也不曉得，可是我得找到他。等找到他之後，我就可以拿回自己的名字和記憶。」

問天譴說得很認真，聽在他的耳中卻是如此諷刺。

「我用名字和記憶向冥判交換了三百年的時間，要找到他，如果沒有找到的話，以後我就生生世世成為開在三途川畔的彼岸花，我已經找了他兩百多年，可惜音訊全無。」

聽起來像個笑話，可是他沒有辦法否定問天譴眼底最真的執著，問天譴想找的人，對花妖的重要性應該是無可取代吧。

「最美好的悸動，値得我一生懸念，我只記得這個而已。」

他的心底蕩開一陣無法言喻的苦澀，一句聽起來海誓山盟的誓言而已，這花妖是要怎麼找人？

可是花妖執拗的傻氣，卻讓他無法置之不理。

「我可以幫你找人，不過我現在缺一個平面模特兒哦。」
★

他通知所有現場拍攝人員如期上工。

很少來到拍攝場地的他，破天荒帶著他家的花妖過來。雖然他家那株花妖並非不懂世事的懵懂娃兒，相反的，問天譴對現代的生活習以為常，不過花妖的個性正經八百，難保不會被日才子捉弄。

向攝影師神鶴佐木打了聲招呼，「神鶴先生，他是這一次代替蝴蝶君拍攝的臨時模特兒，問天譴。他之前不是從事這一行的，要麻煩你耐心點指導他了。」仔細對神鶴交代細節，替花妖打點好一切。

花妖戴著頂黑色的棒球帽，遮掩那張俊挺的臉龐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靜靜的站在他身後，聽著他與神鶴佐木溝通。

「無慾。」有人冷不妨從背後摟住他，他想都沒想手肘就用力往後頂，帶著蓮花清香的男人立即巧妙地閃開，臉上仍掛著盈盈的笑容。

「無慾的效率還是好到讓人激賞，他就是這次的臨時模特兒嗎？」彎身忽然湊近花妖的面前，迅速而仔細的品頭論足一番，然後伸出友善之手，「我是素還真，現場拍攝的總負責人，請多多指教。」

看了素還真一眼之後，花妖伸出了自己厚實的指掌，「我是問天譴，會盡力配合你的工作進度。」

隨即，化妝師就把花妖拉去打扮了。

「身材和臉蛋都好，無慾你哪裡找來的？」

「在路上拐來的，你相信嗎？」隨口胡鄒了一個藉口，他認為現在還不是告訴素還真事實真相的時機。

拍了拍他的肩胛，「我不會欺負他的，無慾只管放心回去上班。」他的反應，是冷冷白了某某人一眼。

溫潤的聲音飄進他的耳中，「他是個有故事的人，我也很期待他的故事哦。」

他笑了，真不愧是素還真，一眼就看穿他的思考模式。擺了擺手，意示花妖就安心寄放在素還真那裡，轉身回去工作了。

當問天譴梳妝打扮完成走了過來，他是驚艷的。

蝴蝶君今天的工作主要是拍新一季的刷白淺丹寧煙管，這個男人的身材比他想像中還要修長。

完美的下半身比例包裹在合身的煙管褲當中，再搭配黑色的皮短靴，看了不禁讓人砰然心動的嫉妒啊。

上半身造型師決定不讓問天譴穿上衣，直接將緊實的肌肉暴露出來，只佩帶上一組銀質的手環，黑色的長髮被紮成一頭下放的刺棘，雖然他是個男人，忍不住覺得真養眼。

和蝴蝶君那種斯文的款型完全不同，此刻的問天譴眼神中透著一種狂野的危險，想必這次拍照的成果無慾一定會很滿意。

當問天譴依照神鶴佐木的指示，單手插進口袋單手將黑髮往後作出梳攏的動作側站時，他才發現健康麥色的背脊之上，隱隱約約繪著紅黑交錯的圖樣。

問天譴換了一個動作，又俏又挺的臀部因為單膝扣跪在沙發上微微趴著而突顯了那令人想妄的的絕妙曲線，黑髮也自然散落在兩旁。

這回他可瞧清楚了，那是一朵又一朵漸層色的曼珠沙華堆疊出來的，覷黑的絕對暗沉勾勒出花朵搖曳的姿態，點綴著啼血般的紅顏色，形成一種異樣的悽涼的華美。

問天譴的配合度很高，神鶴佐木拍攝的動作幾乎不停，可他注意到一件事情，那對海藍色的眼瞳裡有一種莫名的情緒。

有點孤寂有點茫然，卻又透著堅毅不摧，極端矛盾地柔雜在一起。當神鶴要拍攝的時候，那樣的眼神會悄悄收攏，依照指示露出最適當的表情。

問天譴果然是個很有趣的人，等等他的室友過來的時候，可以試試看像問天譴這樣的一個人，能不能勾起他那高處不勝寒的勁敵一絲絲的興趣？
★

他的室友很準時。

拍攝工作結束開始收拾現場的時候，一張蒼白臉神卻是精黠的臉龐出現在門口，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洗到泛白的牛仔褲，肩上勾著一個帆布背包。

「寂寞侯。」朝對方揚了揚手，而後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

當他在自己的部落格上貼出小小的徵室友廣告，第一個和他聯絡的人，是寂寞侯。

緣分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很久以前的過往他抨擊過對方冷血無情，現在卻是相安無事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寂寞侯本來和四非凡人前輩住在一起，因為受不了四非凡人嘮叨的個性想搬出來自己找房子住。『好友讓我耳根子不清靜，不過他堅持我得找個他認識的人一起住。』

該怎麼說呢？他有種還有另外一個人會對寂寞侯噓寒問暖，而寂寞侯只願對那個人溫順的錯覺。因為寂寞侯和對方的感情是最深最真的羈絆，所以他不願再輕易否定寂寞侯的人性。

可是，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嗎？

他曾問過四非凡人，地獄島是不是還有個二島主？四非凡人卻是一點詫異的回答他，『地獄島本來就只有三個島主，從來沒有過二島主啊，素還真你今天吃錯藥了嗎？』

地獄島的二島主像是一個撲朔迷離的光影，吸乾了某一個部分的記憶，而這個部分，他直覺和寂寞侯的轉變有關係。

應該有這麼樣的一個人，能讓寂寞侯奮不顧身義無反顧想去保護，也牽繫著寂寞侯的良知。

淡淡朝他點了點頭，然後走了過來，「這是今天拍攝的照片，要不要看看？這次的臨時模特兒人很俊。」

沒有顯出特別有意願的感覺，也沒有明擺著拒絕。他噙著笑，將一疊照片全部交到寂寞侯手上。

他敢保證，這個男人一定會吸引寂寞侯的目光。

迅速將照片瀏覽完，「他的眼神很棒。」不吝惜地給了稱讚，讓他忍不住又彎了好大的笑容。要知道，能讓他的棋逢敵手看上眼的，可是少之又少。

同時這也應證了對方慧眼獨具，一眼就能看穿問天譴吸引人的不是表象，而是一雙帶著情緒的眼眸。

「他是問天譴，無慾找來替代蝴蝶君的。」他相信這個名字會往寂寞侯的心底擱，在未來佔據一個很重要的位置。

正談論著當事人，問天譴就往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仍帶著稍早那頂黑色的棒球帽，把帽沿壓得低低的。

「不好意思打斷你們，我應該要怎麼找到談無慾？」淳厚的嗓音中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迷魅，像是惡魔的低喃，婉轉而好聽。

算算時間也到了無慾的下班時間，他順手拿起自己的手機撥號，『無慾，你下班了嗎？等等要不要來我家吃火鍋，只有我和新室友吃飯很寂寞呢。』

『我就當你是要介紹新室友給我，不准說什麼你很想我之類的肉麻話。我這邊還有一些事情，你在片廠等我一下。對了，把手機拿給問天譴。』

把手機遞給問天譴的時候，他無意間注意到一件令人興奮的事情，寂寞侯的目光，始終沒有移開問天譴的身上。

「很少看到你會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停留這麼多的眼神，他很特別吧？應該說無慾的眼光很好。」對他嘴邊時常掛著月才子習以為常，寂寞侯沒有特別表示什麼。

給了他一個不著邊際又怪力亂神的答案，「他，似曾相識。」
★

他的記憶裡，住著一個被徹底否定存在的人。

搬到素還真家裡的第一晚，素還真就問了個鋒利直逼核心的問題，『你的遺書當中提到了三個人，一個是恩人莫滄桑，一個是摯友四非凡人，最後一個人也是摯友，素某很好奇他是誰？』

當時的他沉默以對，不是不願意回答，而是他不被允許想起那個人。

他輸了和判官的條件，於是判官把關於那一個人的記憶全部抽空，只留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空殼給他。

當相似的場景出現，他會感到沒來由的心痛，可是他再也想不起對方的名字和長相，徒留會呼吸會滋長的痛。

冥判當初剝奪他的記憶時有個但書，『我給他三百年的時間，讓他找到你並且想起自己是誰。如果超過時限，那麼你們兩個就永世不相逢吧。』

即使冥判根本是故意刁難他，即使找到對方的機率根本渺茫地像是癡人說夢，他還是硬著頭皮咬牙答應。

他對那個人，有著過剩的變態信心。

沒有顏色的三途川上，順著水流飄下一朵又一朵枯零的彼岸花，『每朵彼岸花，都代表一個人的名字和一段記憶，如果寂寞侯你不想和他走到這一步，就去追尋吧！』
★

小小的容器中，盛裝著各式各樣的食材，和滿到幾乎要溢出來的清湯。

素還真藉故邀請談無慾回家吃飯，那個聽說目前寄宿在月才子府上的問天譴，自然也跟著過來。

問天譴整頓飯局當中顯得非常突兀，桌上的筷子連動也沒有動一下，只是偶爾舀起微少的湯頭倒進自己的碗當中，淺嚐即止。

月才子捧著自己的碗筷，慢條斯理地咀嚼，對於自己的客人毫不在意；身為東道主的日才子，禮貌性地開口詢問，「不合你的胃口嗎？」

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我的腸胃不好，沒有辦法吃流質物體以外的食物。」

月才子繼續掃著碗中日才子獻殷勤的羊肉片，無動於衷。得到答案的日才子也沒有深入探究的打算，夾起一塊切好的玉米斯斯文文啃了起來。

至於他，將第一碗的湯頭喝到見底之後正準備拿起湯杓舀餡料，坐在他斜旁邊的問天譴突然出了聲，音量壓得低低的擺明說給他聽，「挑食對你的身體不好。」

他很確定剛剛他在撈食材的時候問天譴沒看著他，那句話不是觀察後的結論，而是一種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像是觸了電般，沒有來由地惆悵驀然被打翻，在心中蔓延出一道道的斑駁。握著滾燙湯汁的碗忽然握不住了，眼看就要朝自己慘白色的手腕潑去。

問天譴眼明手快，立刻接下他的碗端放到桌上。臉龐側了過來，不經意的憂慮從肅穆的臉龐中流洩，「沒事吧？」

『即使記憶不復，身體的慣性也不會改變。』他想起了曾經在書籍中讀過的文字，而後冷眼旁觀著問天譴自發性替他裝盛食物的舉動。

被推到他面前的小碗，裡面全部都是他喜歡吃的東西，分毫不差。

奇異的認知和想法竄了出來，他平時收斂得很好也很久沒有發作的惡趣味就這麼被誘發了出來。

舉起自己的筷子，夾起一塊白嫩滑動的豆腐，丟進了問天譴始終只有盛著清湯的碗裡面，興味等待對方下一步的舉止。

問天譴的表情波瀾不興，面不改色地吞了下去，然後眉心的距離縮短了一點，眉宇間的皺痕增加了一些，「失陪一下。」

從容不迫地走進廁所裡面，吐得一塌糊塗。

背脊倚在門板上，聽著裡頭的撕心裂肺。曾經他的身體狀況也是這般孱弱，躲著某個不願見其淚眼的男人，獨自啼血。

被遺失的美好。

「看著寂寞侯和問天譴之間的互動，就會有一種他們認識很久，默契絕佳的錯覺。」吃得差不多之後，素還真一面收拾桌面，一面感慨著。

「也許他們只是相見恨晚。」環顧著四周，和他離開之前沒有太大的改變，唯一的不同，是寂寞侯搬了進來。

「無慾似乎意有所指哦。」收拾完畢之後，素還真端著泡好的香茗走了過來，膩在他的身旁。

不怕等等花妖和新房客瞧見，他任素還真的臂膀環住他的腰際，氤氳的香氣，還是素還真泡的茶水好喝。

「他失落了自己的所有，過往一片空白。我的交換條件是，充當臨時的平面模特兒，我會幫他找回屬於他的一切。」沒有說破花妖的真實身分。

沉吟了一會兒，「失憶症嗎？」

「不是，這件事情無法用科學合理說明。他比較像是靈魂中背負的原罪，所以我叫他問天譴。」

「雖然聽起來像是巧合，問天譴會不會和寂寞侯失去的那一部分有關係呢？」略略向他解釋了自己的看法和問題的爭點。

將空的見底的茶杯遞給素還真，素還真立刻幫他又斟了一杯，「我不認為事情有這麼簡單，不過可以靜觀其變。」

素還真將自己的下頷抵上他的肩胛，他沒有拒絕。處世風格中庸的素還真，緩緩道出自己對過往對手的衷心祝福。

「不管他們是不是彼此尋找的那一個人，我都希望他們會帶給對方希望和溫暖，自己一個人的高處不勝寒，實在太寂寞了。」
★

『無慾這幾天工作比較忙碌，所以就拜託你幫忙問天譴了。』

他對別人的事情意興闌珊，可素還真硬是把問天譴塞給他處理。心知肚明日才子打什麼如意算盤，可他不過慵懶地應了聲好。

問天譴這個勾起他回憶漣漪，渾身上下充滿謎團的不愛笑男人，真真切切讓他感到興味。

也許，他可以從問天譴的身上，找到那人曾經停留過的痕跡。

他和問天譴相約在素還真住處的一樓門口，時間差不多的時候，他從三樓的窗台就可以看到男人的身影，卻不急著按電鈴，只是垂著雙手靜靜等候。

已經準備好的他，故意慢慢磨蹭，直到自己遲到了十分鐘，才拎起隨身的背包走下樓梯，毫無誠意地問了一句，「等很久了？」

「不會，今天要麻煩你了。」動作直是一氣呵成，原本背在他肩膀上的背包瞬間就移動到問天譴的掌上。

他的眼神，滴溜溜流轉危險的味道，「你對每個人皆然？」

「身體的自然反應。」

慘白色佩帶墨玉扳指的指節，緊緊扣住胸前的襯衫，想要平息突如其來的痛心疾首，問天譴未經腦袋思考的反射動作，在此時一股腦兒全跑了出來。

迅速包覆他的手掌，將他拉進自己的懷抱裡，輕輕拍打著他的背脊，替他順氣，「寞，有我在，會沒事的。」

沉肅的聲音帶著特殊的魔力，慢慢平撫了他所有浮動的心緒。不著痕跡推開問天譴，這樣的擁抱會讓他沉溺，「你失禮了。」

問天譴的表情空白了好幾秒，愕愣愣地盯著自己的手瞧了又瞧，開口的時候有些艱難，「我的名字是談無慾給的。」

緩緩抱住自己的腦袋，神情迷惘地像個無助的孩子，問天譴不應該露出這種空茫神情的！

「我用盡所有代價去交換一個渺小的機會，被迫失去自己的身分，我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了。可是，我一定要找到他！」

最後一句，有點類似負傷野獸的嘶吼。

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對於像問天譴這樣認真的男人無動於衷，那個人的影像，開始和問天譴的身軀重疊。

卻，無法完美吻合。

「對不起，我失言了，寂寞侯。」

他做出了下一個舉動，拉下對方高出自己幾公分的後腦杓，強吻。問天譴的牙關輕易讓他撬開，或者該說男人根本沒有要反抗的意思，身體的反應快過腦袋的運轉。

相濡以沫，不願分離。

果不期然，問天譴剛毅的臉龐開始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片紅赧，像是晚霞般的醉人陀紅。

鮮紅色的小舌，帶點情慾的味道，緩慢刷過對方薄薄的性感唇瓣，「記著，以後讓我聽到你喊我寂寞侯的話，我會強要你。」
★

鬼差蹲在三途川，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沒有溫度的河水，冷不妨，背後讓人拍了一下，「你挺關心他們兩個嘛。」

攪弄出一圈又一圈的圓弧，是鬼差冷冷的嗓音，「怎麼樣才能讓結局改變？」

「很簡單啊，讓寂寞侯看到獄島年紀他就會想起問天譴了，他對問天譴的記憶全部被鎖在裡頭了，屆時他自然會引導問天譴。」

說話的態度風涼，卻又大方給予提示。

「即使忘了對方，他們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被對方吸引，無須理由，也不需要時間醞釀。」現在吻得難分難捨的兩人，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

很乾脆脫下自己的長靴，將細白的腿部伸進三途川中泡著，隨手掬起河面上不時會飄落的彼岸花，「都看了那兩個孩子這麼久了，鬼差你說我捨得拆散他們嗎？」

「問天譴只有三次機會，一旦他認錯人，一百年的時間自動提前結束，您說，這算不算折磨？

等他身上的彼岸花全部變成黑色的，時間就結束了。剩下半年而已，您可真是殘忍的恩賜。」

說到這裡，鬼差很殘酷地笑了。
★

他拒絕，問天譴眼神和語氣上的生疏。

問天譴幾次試圖喊他的名字時，一旦讓他聽到『寂』字，凌厲的眼神立刻掃了過去，聞弦歌知雅意的問天譴會硬生生改口，帶著幾分可愛的彆扭喊他寞。

低魅好聽的低沉嗓音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讓他忍不住想多聽幾次。

他也知道自己潛意識中差不多把問天譴和那個人畫上等號了，只是他還缺乏決定性的證據。

男人啊，某種程度很像被棄養，然後被談無慾好心撿回家飼養的大型寵物。心，卻不曉得遺落在哪裡。

個頭比談無慾還要高大壯碩，就算那已經是談無慾最寬鬆的休閒服，套在問天譴身上還是顯得緊繃，「談無慾的品味這麼好，看你這樣穿衣服肯定會傷心的。」

揚了揚手中滿滿的紙袋，「找個地方換衣服？」

主動拉住對方的掌，「去我家。」正確來說是他和素還真的家。

「會不會打擾到素還真？」

「如果發展成限制級的，他會自動迴避。」素還真最大的優點，就是很懂得留空間給需要的人。

沉吟了一會兒，「聽起來有點像是乞丐趕廟公，不過寞應該沒有讓我拒絕的餘地，於是，我恭敬不如從命。」

勾起了，淡淡笑意。

素還真正巧不在家，把數量繁多的紙袋擱在柔軟的沙發上頭，他們索性攤開紙袋裡所有的內容物，散在木質的地板上。

問天譴對穿著打扮沒什麼特別要求，剛剛的採購當中也包含了比較正式的襯衫，可是他沒有讓問天譴穿這麼束縛的打算。

蹲在地板上的他，隨手抓起一件亞麻灰色的連帽圖騰T和偏海水藍和問天譴瞳色相互輝映的直統牛仔褲，以及一條金屬扣飾的黑色皮質腰帶，意示對方換上。

不忌諱展露自己好身材的問天譴，轉過身當場脫了那件又繃又小的上衣，健康麥色的肌膚和結實的肌肉，就這樣囂張地刺入他的眼簾。

讓他，半點移不開自己的視線。

背脊上，青色的浮動血管脈絡根根分明，隨著一朵朵的帶著層次與黑色光澤的曼珠沙華延展成一幅弔詭的死亡美感。

他記得，上次看照片的時候，這些花朵應該是盛開的狀態，現在卻全部都合攏著，像是沉睡，等待枝頭初放的那一刻。

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問天譴本來要套上衣物的動作遲緩了下來，「我背後的彼岸花，不是一般的刺青，它們是活的，可以隨著我的意志花開花謝。」

單手握住自己飛瀑般的黑色長髮，讓赤裸的背部能讓他看得更清楚，本來如墨夜般靜寂的花苞，隨著青碧的網絡漲紅，一朵接著一朵，瞬間綻放成刺目的赭華，在背上，開出純粹的淒艷。

除了不可思議，他好像找不到更適合的形容詞。

維持著上半身光裸的態勢，問天譴進廁所把下半身換成新買的牛仔褲，頭髮就隨性披在肩胛之上。

挨著他，坐了下來。

他伸出了自己修長的指頭，沿著問天譴身上那些活靈活現的花朵細細按壓圈畫，斑斑紅顏如潑墨山水，散亂錯落在問天譴本來應該光裸的肌膚之上。

觸感上好像掐著水似的，柔膩細滑的冰涼透過他的指間。彼岸花好似含羞草，他一碰，就害羞地瑟縮了起來，指頭離開，又悄然紓展自己的軀體，最耀眼的鮮豔色彩，藉著花瓣突顯。

「寞的反應很鎮定，除了談無慾以外，沒有人不會被我的背部嚇到。有時候我控制不了它們的活動，它們會自己跑出來玩。」比手畫腳形容著，語氣裡，帶著一種微弱的諷刺。

諷刺的對象，卻是自己。

他的手掌，整個貼了上去，「你的背部，很漂亮。」後來索性，整個人蹭上了對方的背，與指間的沁涼感不同，反而像是冬日中烤火的微微溫暖。

『你的眼睛，很好看。』他曾經對那個人這麼說過，而那個人如晴空藍一般璀璨的雙眸，卻無辜造就了無法挽回的遺憾。

「如果我是妖物呢？」低低喃著，頭仰著凝視一片空白的天花板，目光飄遠。

他聽不見問天譴的心跳，只是綜合起迄今的所見所聞，冷冷開口，「那又怎麼樣？！你是妖物我就應該懼怕你嗎？」

雲水色的瞳子，閃爍起毫不掩飾的憤恨怒火。

「雖然才認識寞兩天，不過我不想隱瞞你。即使我不說，憑寞的聰明才智應該也猜得出來我有哪裡不對勁。」頓了一下子，一字一句慢慢吐出，「我是，彼岸花妖。」

他很平靜接受了。

「讓我見識你的真面目。」

問天譴本來全黑的髮色開始疾速褪除，由髮尾末端延伸到大概一半的位置，是比血液還要腥紅的絳色。身上也長出了許許多多類似花莖的細枝，由淺到深，淒厲的讓人不忍卒賭的血泊闇紅，藉著張力，漂浮在空氣當中。

「比我想像得還普通。」握住那些不時碰到他的小小枝芽，比他想像中還要柔軟，他乾脆把問天譴轉了過來，抱住對方。

讓他靠在懷裡，「我傷了自己的元神，所以現在沒辦法完全露出自己的模樣。很難看嗎？」

「除了聽不到你的心跳聲有點可惜外，即使是妖，你還是俊得讓人捨不得放開。」

很乾脆賴在花妖失去溫度的懷抱裡，扯著嗓子唱起歌謠，『看著你抱著我，目光比月色寂寞，就讓你，在別人懷裡快樂。愛著你，像心跳難觸摸；畫著你，畫不出你的骨骼。記著你的臉色，是我等你的執著。』

卻不曉得，唱給誰聽？

問天譴，輕輕低低地哼出最後一句，『我的心，只願為你而割捨。』

然後，主動吻了過來。

雙唇含在一塊兒軟膩膩地蹭著，本來只是輕輕吮著，後來其中一方加深了這個吻，他們的舌葉糾纏在一起，難以分離。

細細的枝芽，彷彿紅色的緞帶，將他們兩人層層纏裹。只差沒有紮起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剛下班回家的他，才剛剛璇開門把上的鎖，非禮勿視的畫面就突刺進他的眼簾，殺他個措手不及。

連忙遮起了自己的眼，花妖把他的室友整個壓在皮質的沙發上頭，姿勢漸趨曖昧，貼燙在一起的部位讓他感到害羞。

悄然退開這個不應該由他介入的空間，走到戶外撥了通電話，『無慾，今晚能不能收留我？』

『有正當原因的話，我考慮。否則，申請無理由，裁定駁回。』談無慾的語氣裡摻雜著不明的愉悅，更多的是一種成竹在胸的自信。

他一直很在意那位無法斷定是否真實存在的地獄島二島主，於是私下蒐集了不少資料，意外拼湊出一個令人吃驚的事實。

『妨礙別人談戀愛會遭天譴的。』他笑著陳述。

雖然進展的速度比他預期得還快，卻好似冥冥之中注定。確實曾經有過這樣的一個人，從寂寞侯年紀還很輕的時候就無微不治地照顧寂寞侯，即使兩個人最後走上歧路，也從來沒有對寂寞侯惡言相向。

永遠站在對方身後無悔的守候。

這個人，卻被巧妙地抹去所有活過哭過笑過的證明，像是給人用橡皮擦或是剪刀粗糙去除似的。

他，就是地獄島的二島主吧？

沒有名字，沒有記憶，卻仍然在寂寞侯的印象中，偶爾不經意的竄了出來，平添相思，與張開手卻握不住的，悵然。

寂寞侯與問天譴，會不會是彼此在眾裡尋他千百度的那一個人呢？
★

印度香料奶茶的濃唇香氣，伴隨悠揚的古典音樂繚繞在小小的咖啡店當中。

他帶著自己的銀白色筆電，來到經常光顧的咖啡店修改自己的論文。今年二十三歲的他，現役是法研所的博士研究生。

沒有很注重飲食的他，一如以往點了一份簡餐和Mocha，不過加點了一杯香料奶茶。

『花妖應該要怎麼飼養？』

『和一般植物的照顧方式差不多吧。』給了他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看得出來花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對你施肥？』挑眉，這選項聽起來毛骨悚然，對著那張好看的臉龐餵食堆肥嗎？

撓撓自己烏黑的髮，『我不是這個意思，只要有水分我就能生存，流質狀的食物我也能吸收，請不要對我施肥。』很認真告訴他。

啜飲著他單點的香料奶茶，問天譴靜靜地翻閱向他借來的翻譯小說，規律的呼吸聲，紙腹摩娑書頁發出的細微響音，他敲打鍵盤的叮叮咚咚，再無其他的聲音，像是靜寂的世界。

等問天譴差不多把奶茶喝掉一半的時候，他無意間從螢幕移開自己的視線，瞥見問天譴的髮色又發生改變。

濃烈的香料氣味，從問天譴身上散發出來。

「你的髮尾現在是漸層的淺褐色，而且有肉桂和茴香的氣味。」

撈起自己的髮稍，「我的頭髮會隨著攝取的養分不同，而產生細微的差異。你可以嘗試拿Vodka或是洛神花茶讓我喝，應該會有不錯的效果。」

酒氣衝天醉醺醺的彼岸花，他應該會立刻找垃圾筒丟掉。

這只花妖，比他想像中得還要更有意思，如果他是地獄島的二島主就更完美了。他知道素還真曾經問過好友有關二島主的事情，事後四非凡人告訴他的時候，他只是極其難得，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二島主就是他尋尋覓覓的那一個人！

二島主從所有曾經認識的人中被抽掉了一切，最殘虐的懲罰，不過是被所有人徹底遺忘活著的證據。

連他也想不起來的名諱，是不是太悲傷了…？

「寞，你的論文主題是什麼？」見他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花妖適時提出了詢問，藉此轉移他的注意力。

體貼的小動作，他在花妖面前似乎隱藏不了真正的心情。

把自己的筆電轉個方向推了過去，問天譴用滑鼠瀏覽了好一會兒的光景之後，不難看出沒有明顯表情的臉龐上，開始出現細細的皺痕，堆疊在劍眉之間。

「你有什麼看法？」

「countermajorian.」默默在嘴裡低喃著，海藍色的瞳孔不知道為什麼，流轉著陌生的悲悽。

將筆電還給了他，不發一語，直到吸乾所有的奶茶，讓自己的髮色更加鮮豔，「我拒絕，和寞討論這個議題。」

「為什麼？」饒富興味。

單掌掩著自己的臉龐，「我不知道，但我一定會為了這件事情和你起衝突，而且我不會讓步！」

『誰曾親眼見過天下止武的世界？為什麼你們能斷定這個結局必然是錯？』

『蒼生經不起你的試鍊！』

驀然竄入腦海的爭執，他從來不被認同的理想，那個人沒有打傘站在滂沱大雨中目送他的離去，他們的誰也不能軟弱哭泣，像是跑馬燈一樣，一幕幕清晰浮現。

黑色紗質的衣袂翻飛，威風凜凜，一頭如瀑的黑色長髮，隨著風，飛揚著。

他不顧一切地笑了出來，那個男人，地獄島的二島主，即使理念與他不同，即使可以狠下心來與他提劍相向，卻從來不願意放棄他。

為什麼他就是想不起來對方的名字？！！！

花妖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他的身後，雙臂輕輕環住他，「寞，不要難過好不好？」
★

花妖無法長時間維持人型。

談無慾十分貼心地告知他，只要把現形的彼岸花裝在乾淨的清水當中，問天譴就能得到滋養。

「感覺上很脆弱，和一般殘害百姓的噬人妖物不同。」正巧待在談無慾家蹭販的日才子，插了意見進來。

接過日才子泡的碧羅春，悠悠地喫了一口，「他是問天譴。」

「哈。」素還真的臉上，掛著玩味的笑容。他的一句話，確實層層裹裹好幾層的絃外之音，聰慧如素還真，沒道理聽不出來。

「你們認識只有一個星期而已。」和素還真默契絕佳的談無慾，一語道破花妖對他的與眾不同。

腿上擱著小小的水盂，裡頭漂浮著一朵在水中嬌柔抒展自己柔軟身軀的彼岸花，他的指頭在水中，輕輕騷弄著。

彼岸花，乖順地任他撫弄。

「明天有一組新的拍攝活動，還是得麻煩問天譴配合，蝴蝶君聽說二度住院。」談無慾明顯憋笑。

「這次的住院原因是什麼？」

「公孫月直接把他揍進醫院的，小倆口的情趣。」事不關己的薄涼態度，美美地喝著日才子的拿手絕活。

反正，蝴蝶君出意外的話，還有問天譴能頂替。

算是徵詢他的意見，一搭一唱的雙才子，擺明把花妖直接納入他的名下。

沒有應允，也沒有拒絕，他知道照問天譴的個性，一定會出席，犯不著他無謂的口頭承諾。

如談無慾所言，他們確實只有認識一個星期而已，卻好似相識了千百年，笑看多少秋月春風。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準確無誤解讀對方的心思。

心意相通。

他缺乏的記憶，讓他無法判斷問天譴到底是不是地獄島的二島主。以往他雕刻的是恩人莫滄桑的偶人，而今，他卻不斷不斷雕刻著二島主的木像。

刻畫不出的臉龐，成了人形師婉轉好聽口中的殤。

『有一個人會替你保管他的模樣，你一定知道找誰。』判官零星給予的線索，而今悄悄跑了出來。

該死的片段，零碎而不完整，他好像有刻過這樣一個偶人，是地獄島的二島主，卻拼湊不出偶人遺落在何方。

引以為傲的過目不忘，在判官有心的捉弄之下，全成了不堪的笑話。

花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幻化成人形，從他的背後環抱住，讓他整個人可以埋在問天譴寬闊的胸臆之間，無聲慰藉。

「問天譴，你這樣會傷害自己的元神。」談無慾淡淡提醒著花妖的自傷，卻沒有阻止的打算。

海藍色的瞳子是毫不退讓的堅定，「我願意為了寞，義無反顧。」

此話一出，他立刻像是遭到電擊，難以自抑地瘋狂抽動自己的軀體，很久沒有發作的病痛，嘔出了一片泥濘的鮮紅。

『如果連我也放開你的手，還有誰願意握著你，義無反顧呢？』為什麼，你會說和那個人類似的誓言？！

不顧自己的一身狼狽，他轉身揪住了問天譴。

「你怎麼了？」談無慾注意到他有些古怪的神情，將注意力從花妖和寂寞侯身上拉了回來。

「我記得，有個人的神情裡流轉著氾濫滿溢的溫柔，對寂寞侯不離不棄，即使他們的理想會刺傷對方。」將身體倚近月才子的懷抱當中。

「相較起來，我們的立場相同，正反兩面雙管齊下，實在是幸福太多了…。」
★

獄島年紀遺留在冥界。

鬼差只要有空就會拿出來翻閱，通常一頁要看個好幾天，然而本人沒有發現，自己待在三途川畔關切花妖動靜的時間也增加了。

把一切都看在眼底，冥界必須照著因果律走，即使不合理也不能違抗。這兩個孩子一路的跌跌撞撞，他不是不懂，只是不能出手幫忙。

他的心死亡很久了，所以在判決的時候能夠無動於衷，而他家的鬼差比他更沒有感情更冷血，能讓鬼差為之動容，還真不是泛泛之輩。

「我把獄島年紀送到現世。」看了將近三百年的光陰，鬼差可終於看完這個冗長的戲劇了

微笑對鬼差揮了揮手，表示同意鬼差的暫離工作岡位。

撈起了三途川上隨處可見的彼岸花，鬼差即將把關鍵的證物送到陽間，你們兩個可不要讓我失望哦。
★

素還真拍攝現場的化妝師，是個很清秀的男孩子。

名字是鬼伶仃，曾經是地獄島的四島主，「你好，寂寞侯。」主動朝他打招呼。

他和鬼伶仃的屬於點頭之交，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拍攝的現場看到對方，「三哥如果知道你會來，一定會很高興的，你搬出去之後，他一直很擔心你不會照顧自己。」

那個好友，婆媽囉嗦的個性真是數十年如一日，從來不曾更迭；至於他的二島主，好像也有個讓他慣性戲弄的弱點啊。

「與其憂心我，還不如檢查一下要給犬若丸的程式有沒有哪裡出錯。」口頭上雖揶揄著，四非凡人的關懷他還是默默收下了。

「寂寞侯總是這樣呢，不認識你的人大概會被你氣定神閑的不在乎給激怒。」鬼伶仃彎起輕輕淺淺的笑容。

他從來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因為他不需要掌聲。

「對了，你是不是認識這兩次的替身模特兒？」話題轉向了跟他一起出現，正在換衣服的問天譴。

「他是我的夫人。」信口開河給了一個奇異的答案。

將化妝工具全部準備好，只等著問天譴過來，鬼伶仃聽到他的回答的時候，略略轉過頭來，手中握著旋開一半的眼影盒，「寂寞侯是不是曾經交過男朋友？總覺得這個回答，好熟悉哦。」

鬼伶仃遞了一杯半糖的白葡萄綠茶給他，那是鬼伶仃看他出現的時候，刻意到附近的飲料店去買的。

微微的甜度，鬼伶仃挺貼心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也還在尋找。」沒有什麼威脅性的鬼伶仃，他一向不會太刁難，也會大方替對方解惑。

衣服換好的問天譴走了過來，打斷了他們的交談。

這次的打扮偏哥德風，針織布料的胸前綁帶黑色連帽露腰上衣，袖子的部分是同色系的蕾絲，讓手臂的線條可以若隱若現。

背後做了一點點馬甲式的設計，讓整件上衣和身型看起來更為挺拔，包裹在上衣中大量暴露的胸肌和肚臍，他覺得自己很像在意淫問天譴，眼珠子幾乎都要黏上去了。

緊身的皮褲繫著一串鐺鐺琅琅的銀製十字架細鍊，問天譴完美比例的臀部曲線讓他忍不住想吃對方豆腐，這是時裝雜誌嗎？

「這是這次雜誌的特企部分，是暗黑哥德羅莉與騎士的故事，所以等等會替問天譴上煙燻妝。」鬼伶仃一邊替問天譴的臉龐打底，一邊解說。

他記得，這本時裝雜誌中外型最符合這個主題的模特兒，是華顏無道，銀鍠現任當家的首席護衛官。

雖然是女孩子，不過個性嗆辣又火爆直接，穿著上清涼又敢露，很多男人都曾因為小覷華顏的性別而吃過悶虧。

「華顏小姐大概半個小時後會過來，到時候要請你擔待些囉，她不是很好相處的女性。」

解釋完之後，鬼伶仃專心致志在手邊的工作，纖細的巧手妝點之下，問天譴的臉上被疊了好幾層不同的眼線，從煙灰色到深黑色，描繪出問天譴鋼冷的眼型，眼頭的部分，刻意帶了點白色的線條。

雖然色澤繁雜，看上去卻很乾淨，與問天譴花妖的身分意外相襯。

「鬼伶仃，再替我買一杯落神花茶去冰。」見鬼伶仃的繪製工作差不多的時候，他提出了要求，而他的白葡萄綠茶只喝了兩口而已。

乖巧地應了聲好，鬼伶仃拿了自己的皮夾就出去了。

「喝了落神花茶之後，就算不現型，我的頭髮也會有一半抽成紅色的，你不怕嚇到他嗎，寞？」闔著眼讓鬼伶仃化妝的問天譴，緩緩打開自己熠熠生輝的藍色系眼瞳。

聳聳肩，滿不在乎，「我應該為此負責嗎？」

「別人的反應不在你的考慮範圍裡面，我沒說錯吧。」帶著重重眼妝，埋在色彩底下的眼角，勾起了弧度。

作風大膽的他，彎下身湊近對方，親了上了些珠光，看上去水潤的嘴唇一口，「真是我的鍾子期。」

「知音難覓，破琴絕弦，我不喜歡，而且，你彈箏的模樣很吸引人，雖說我不懂音律。」不滿地抗議著。

喝到一半的綠茶，為了問天譴的埋怨差點梗在喉嚨吐了出來，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順了順氣，「你知道我會撫箏？」

「我的腦海裡，有這樣的畫面。」相較於他小心翼翼的刺探，問天譴的回答很自然。

還真是悽涼的無可藥救，他再也顧不得素還真會不會經過，鬼伶仃辛苦半天的成果會不會毀於一旦，心裡一橫，扯住問天譴的衣襟粗暴地吻了上去。

你連我會為二島主弄箏都曉得，問天譴你到底是誰？！

相較於他的囂張氣焰，問天譴只是逆來順受地包容他的一切，像是海洋一樣廣闊無盡。

「可惜我沒有心跳聲，不然聽說規律的心跳有助於平復心情。寞每次想起那個人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很悲傷，我不想，看到你的傷懷。」伸手擁抱他，低喃著。

和那個人一樣，可以輕易看穿他面無表情下的偽裝。這次，他放任自己窩在問天譴的懷抱當中。

細細撫著他的髮，「喜歡一個人，臉上應該要笑，能有人與自己心意相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花妖的臉上，洋溢著十分靦腆的笑容。

「讓你喜歡上的人，真讓人嫉妒。」很中肯的發表自己的看法。

「如果，那個人就是寞呢？」眼神流轉，悄然暈染成一片玫瑰紅色。

沒來得及聽清楚問天譴說了什麼，高跟馬靴踩著地板發出的急促咚咚聲響打斷了一片寧靜。

「華顏，我說過淑女不可以這麼粗魯。」斯文的男音傳了過來，他想那是華顏無道的大哥斷風塵。

「哼！」用力發出單音，表達著自己的不悅。

風風火火登場的銀鍠家雙人護衛組，俊美搶眼的外型瞬間吸引了在場工作人員的目光。這樣的眼神，自然不包含他和花妖。

「有點高興，寞的眼神只停留在我的身上。」鬆開擁抱的問天譴，臉上掛著小小的笑花。

你有讓我駐足的本錢，問天譴，無聲勾動唇形。

「你就是替代蝴蝶君的人？」柳眉一挑，華顏無道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身後的問天譴。

「比我想像得還好一點，起碼胸是胸腰是腰。」令人哭笑不得的答案，不過華顏艷麗的外表之下，直率的個性毫不保留。

斷風塵匆匆走了過來，「對不起，我的妹妹講話沒遮攔。」十分有禮的向他們道歉，禮數過多搭配俊秀的外表，給人一種笑裡藏刀的感覺。

他捉了自己的白葡萄綠茶，懶懶吸吮著，擺明要把問天譴丟給華顏無道。

在斷風塵兄妹與問天譴交談的時候，一個臉上黥著五顏六色墨黑髮色的男人溫吞吞冒了出來，穿著打扮屬於重金屬視覺系的，「久違了，寂寞侯。」

Free Talk：

死活不肯開放的一篇，總覺得還有哪裡不足，最後被友人威脅丟出來的...

也許因為三途荒川是要出本子的主篇章，實在是很誠惶誠恐啊

我想我嚴肅了，三途荒川是君還淚的假設性故事，為喪失記憶的彼岸花妖與寂寞侯相互追尋

兩個版本的結局，當然結局不是會有沒有找到這麼簡單而已(笑)

目前腦袋很貧乏，有什麼感想就再補好了owo

最後讓我工商宣傳一下，三途荒川的正式DM明天會放出來，篇章上還有作微幅度的增加，至於有特典姑娘胭脂的預定祇到31號而已哦ˇ

在想，要不要把巫天夜魘或是靜之寂其中一篇丟出來，太多的未開放篇章好像對不起其他的朋友，嗯...有人要給我答案嗎=v=

[ 此帖被洸離在2009-12-04 23:21重新編輯 ]

『ヒノト，不要拿我作為練習告白的對象。』

那時候的ヒノト不曉得的是，其實カノエ同樣喜歡他，只不過…。

噗浪
文字堆放處-驟雨的黎明

頂端

孤夜惑影

分手不是結束，而是成全那人的心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50996
精華: 0
發帖: 1296
威望: 3 點
銀兩: 52156 兩
蓮花: 352 朵
本命: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守護他人，是無可言喻的幸福
注冊時間: 2008-06-04
最後登錄: 2024-11-01

鮮花(20)

1樓發表於: 2009-10-10 16:1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雖說問天譴大人的記憶失去~~~但身體仍是會不自覺響戶寂寞侯~~真是好男人~~~(捧頰)~

不過請二叔不要自虐(?)~對身體很不好滴!!!!!!

噗哧~~~寂寞侯的反應真是熱情!!!有時候覺得他根本就是個攻!!!

而二叔臉紅的樣子有那麼一點像受~~(好吧!是根本就是個受~~)~

華顏大姐真是帥呀~~~行為舉止也直率到不行的說!!!!!

放開了原先緊握的手,讓對方去了自己永遠
無法觸及的地方.....
那.....自己呢?
自己又何嘗不曾後悔過.....
但...或許也只有如此.....
才能夠把彼此邁向未來的腳步,更加
更加的堅定吧....

頂端

洸離

一只十八粉。淺斟低唱英雄血紅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960)

2樓發表於: 2009-10-11 23: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晚安^^
感謝各位朋友的小花和回覆owo

孤夜：
感謝你的回覆(笑)

即使記憶不復.身體的慣性也不會有所更改
寂寞是天譴打從骨子裡喜歡的孩子.不會輕易別離的
天譴他只是...無法不替寂寞著想而已(笑)

寂寞啊.他雖然想不起來.可下意識認定了天譴
於是不管用什麼樣的手段.都會把對方手到擒來的.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owo

天譴和寂寞之間.其實某種程度上是互相的.沒有一定誰是攻受=v=
起碼.我是這麼想的.在不違背信念的前提下.寂寞想怎麼樣天譴都會包容

華顏是私心.就讓她出來插花一下囉ˇ

『ヒノト，不要拿我作為練習告白的對象。』

那時候的ヒノト不曉得的是，其實カノエ同樣喜歡他，只不過…。

噗浪
文字堆放處-驟雨的黎明

頂端

綦縭

翻飛月下，青黑色的嫁裳喜帕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48182
精華: 0
發帖: 778
威望: 4 點
銀兩: 61956 兩
蓮花: 388 朵
本命: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08-03-20
最後登錄: 2024-10-05

鮮花(168)

3樓發表於: 2009-10-12 00:4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最近正好剛聽過“畫心”
朋友很愛聽那位歌手的歌，而我聽歌向來不會特別鎖定誰，只是個對旋律跟歌詞沒有抵抗力的人。
「看不穿　是你失落的魂魄
   猜不透　是你瞳孔的顔色
   一陣風　一場夢　愛如生命般莫測
   你的心　到底被什麽蠱惑」

生命莫測，愛卻更難測。
天譴的心，只被寂寞一人所蠱惑。

上窮碧落、下黃泉──

「我的心，只為你割捨。」

聽著“畫心”看洸離親的這篇文，感覺很棒。
就算記憶被消去，又何妨？
不需約定的生生世世，就是幸福。

花妖的設定很有趣，可以輕易變換髮色又不傷髮質^  ^
很期待接下來的發展>ˇ<

頂端

洸離

一只十八粉。淺斟低唱英雄血紅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960)

4樓發表於: 2009-10-13 10:0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綦縭早安^^
感謝你的小花和回覆(撲)

畫心是朋友丟給我廳的.正好覺得和這次主題有合到.就偷偷搬進來用了(笑)
被發現了真害羞(扭動)

我喜歡你那句.天譴的心只被寂寞一人蠱惑
不管他有沒有記憶.都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被對方吸引著
至於寂寞.就算上窮碧落下黃泉.就算被命運耍著玩.他也不會放棄的

哈.其實我寫東西的配樂是"天之刀"(笑劍鈍的配樂).和這個一點關係都沒有*w*
他們不需要約定.『即使記憶不復，我也會在千百人群中與你重逢，然後重新握住你的手。』

畢竟還是捨不得讓花妖變成醜陋的東西.就寫得有趣一點了(笑)

題外話.要給綦縭親的贈文大概月底或11月初放出來
不然我本子的東西進度會崩潰的.又寫太多了(掩面)

『ヒノト，不要拿我作為練習告白的對象。』

那時候的ヒノト不曉得的是，其實カノエ同樣喜歡他，只不過…。

噗浪
文字堆放處-驟雨的黎明

頂端

洸離

一只十八粉。淺斟低唱英雄血紅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960)

5樓發表於: 2009-11-20 23: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三途荒川-薄暮

每一次，華顏小姐和蝴蝶君一起拍攝都會搞得雞飛狗跳。

華顏無道嫌棄蝴蝶君太過秀氣，沒有男子氣概；蝴蝶君則吐嘈華顏無道太粗魯，根本不像女孩子。兩人常常一言不合就動手動腳，讓拍攝過程不得不中斷。

最後臨危受命來收拾殘局的，往往是公孫月。

公孫月通常只是揚了揚手中的黑色絲質繪扇，「再不住手的話，你今晚就不用回家了。」聞言的蝴蝶君，通常會被華顏揍個措手不及，頂著可笑的淤青，可憐兮兮地挨在女朋友身邊。

活像是個受虐的小媳婦。

這一次，拍攝的男角臨時替換成問天譴，華顏無道似乎看問天譴挺順眼的，沒有多加言語刁難，拍攝的時候挺聽神鶴佐木的指揮。

就他的觀察，華顏無道一向只要神鶴開口，原本張狂的氣焰就會立刻收拾起來，和一般溫婉的女性沒什麼兩樣。

構圖上需要的關係，問天譴一把攬住華顏十八吋的柳腰，讓華顏能夠順著問天譴的臂灣往下傾身，他的視線不自覺流轉到悠哉悠哉坐在最角落位置喝茶看戲的室友身上。

在看到寂寞侯之前，搶眼的重金屬打扮率先入了他的眼，是襲滅天來。襲滅天來偶爾會過來，應九禍的請託，以免華顏無道又惹出什麼是非。

他比較好奇的是，應該搭不上邊的寂寞侯和襲滅天來，正在交談些什麼？

「你身上帶著從死亡國度捎來的氣息，特別容易引起玄宗那些自以為是的道長們關愛的眼光。」氣定神閑地倚在門扉的木板之上，不太問事的襲滅天來難得好心的開口。

「嗯？」發出了沒有意義的單音，他等待襲滅天來的未竟。

「最起碼魔物是活的，你身邊的那一個卻是死物，很可能連靈魂都不完整。這種生態詭異的，最容易引起覬覦。」說罷，襲滅戴上了連帽T的寬帽，瀟灑邁開大步走了出去。

若有所思，單純為了跟他說這些而特意過來一趟嗎？

正消化魔之尊者的不明善意時，一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不愉快壓迫感從粉白的牆垣當中透了出來。

耳畔傳來鎖鏈拖行的粗軋響聲，鐺鐺鐺，越來越清晰，而他胸口的臟器，就像被反反覆覆輾壓般的難受。

就當他以為心臟即將要爆裂，痛苦地揪著自己的衣襟時，所有的負面感覺驀然消失無蹤，連原來拍攝現場的吵雜聲吆喝聲都一倂被去除，靜得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

鬼差身上綁著燒成一片火紅的高溫玄鐵，穿牆從冥府越界而出！

死白色的肌膚上遍佈著慘不忍睹有如天女散花，大小不一的灼傷、烙痕、皮膚破皮、紅腫、潰爛。總是穿戴古代武官冑甲的鬼差，脫下一襲礙事的繁複衣袍，換上輕便的七分袖棉質上衣，圍了條銀蔥圍巾，背負枷鎖，帶著傷口，說不上來的怪異。

「我不能直接來人間，受點皮肉之痛是必要的。」好心替他解釋。

鬼差的眼瞳猶如鷹隼一般犀利，迅速地掃過周圍環境一圈以後，以令人生疼的猛烈力道捉住他的手腕，「走，我們去喫茶。」

他只感到眼前一陣眼花撩亂，下一秒他們已經坐在某知名連鎖茶餐廳裡，鬼差拈指愜意地翻閱著menu。

既來之則安之，難得來這種高價位的地方吃飯，且看鬼差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

鬼差的動作很優雅，拇指和食指夾著湯杓小口小口喝著裝在白盅裡的雲吞湯，他悠悠喝著自己的竹笙湯，味道甘甜清爽。

裝在小蒸籠裡的主菜配菜一一上桌，綠茶人蔘雞，龍井蝦仁燒賣，茶油桂竹筍，翡翠豆腐，全以茶葉入味下菜，一時之間，濃郁的香氣飄散。

鬼差三兩下就掃完自己的餐點，「我沒有味覺，吃什麼都一樣。你可以慢慢吃，我今天是來送快遞的。」

有模有樣地從不知道哪裡變出來的帆布包包中取出一本頗有年歲的記事簿給他，「這是獄島年紀，由地獄島的二島主親筆書寫，冥判把你失落的記憶全部鎖在裡頭，等你找到持有二島主偶人的保管者，你就能翻閱這本書了。」

非常大方地提供資訊給他，一面啜飲茶湯紅潤，散發出天然蜜香與熟果風味的東方美人，熟練地動作拉出美麗的拋物線。

嘗試要翻開封面，封面卻像黏死一樣聞風不動，看來他得先去找尋保管者。保管者是誰，他想他心底有數。

畢竟，文武冠冕的朋友，可是用五隻手指頭就可以清點完畢的。

喝了一口自己點的桂花金萱，香醇中有桂花幽香，突然很想灌問天譴喝喝看，不曉得花妖身上會出現什麼樣的清茶香氣呢？

「順便提醒你一件事情，你身邊的那株花妖，切忌不可以碰上道境玄宗的人馬，否則終將造成無法挽回的遺憾。」

沒頭沒腦丟了這麼一段警告給他，然後鬼差的身子開始逐漸淡化，那是要離開的前兆。和魔之尊者不約而同提到了道境玄宗，這中間有什麼關聯？

兀自胡思亂想之際，鬼差又冒了一句話出來，「花妖失血過度的話，拿你的血餵養就成了。」
★

拍攝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天花板上的幾個照明燈無預警砸了下來。

重力加速度，布景也跟著倒塌，揚起一陣煙塵漫漫，幾個女性工作人員尖叫了起來，看不清楚出事中心點兩位模特兒的狀況。

他嚇了一跳，連忙指揮燈光師和布景師搬開那一堆損毀的堆疊在一起的重物，心底祈禱著兩個人不要出事。

眼神掃過寂寞侯原本所在的位置，卻發現對方早已消失無蹤，跟著襲滅天來一起離開嗎？不自覺鬆了一口氣，這一幕讓寂寞侯目睹的話，絕對不是一件好事情。

在即將清除完所有障礙物的時候，高跟尖頭馬靴猛然踹開最後一塊壓制的石版，華顏無道有些狼狽卻安然無恙地爬了出來。斷風塵立刻迎了上前，拖著華顏無道仔仔細細檢查，「華顏，你沒事情吧？」

不耐地揮開斷風塵，胡亂爬梳著自己凌亂的藻綠色長髮，「我像是受傷的樣子嗎？受傷的是還被壓在下面的那個男人，他的肩膀被砸破一個洞。」

在華顏的轉述之下，剛剛發生的意外重演在眼前，他也趕緊命工作人員加速找到仍受困其中的問天譴。

第一盞照明燈落下的同時，問天譴迅速把華顏無道推到安全的距離之外，獨自一人擋下這突發的意外災害。華顏無道親眼見證了，摔破高溫的照明燈，碎玻璃嵌進肩頭血流不止的那一瞬間。

一陣難以言喻的漣漪蕩起，不自覺華顏無道欣賞起這個體貼又有膽識面對災禍的男人！

當現場被清理乾淨，工作人員也發現在埋在最深處的問天譴，雙手抱頭躲在古典花呢的沙發下減少受傷的可能性，他迅速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對方拉了出來。

問天譴的左肩一片血肉糢糊，仍看得到玻璃碎片鑲嵌在上頭，他不敢貿然將碎片取出來，怕花妖會猛然噴血，「問天譴，你沒事吧？」

苦笑著搖頭，「華顏小姐還好嗎？寞有沒有看到？」連接著問了兩個問題，卻都與自己無關。他忍不住為了那個心腸柔軟的花妖心疼起來，自己都傷成這樣了，怎麼還不多在意自己一點呢？

他請神鶴佐木處理後續善後的事宜，撥了通電話給無慾告知拍攝現場發生的實況後，拉著問天譴趕忙前往最近的醫院去就醫。

認識的醫生不少的他，自然動用了一點自己的關係和特權，硬把本來還在休假期間的藥師慕少艾叫回來處理。慕少艾走進手術室的時候，手裡還拿著慣常使用的水煙斗，美美地哈了好幾口，然後把煙斗隨手拋給他。

「唉唉，藥師我還有一個星期的假耶，什麼傷口這麼值得我親自操刀呢？還要讓你素還真欠我個人情的。」

「沒辦法還我的室友一個完好如初的男朋友的話，我應該會很困擾的。」

慕少艾也不多話，立刻對問天譴進行了檢查，原來嘻笑的神情也在檢查和緊急處理之後隨之煙消雲散，難得正經嚴肅地開口，「素還真，這個小夥子我頂多只能挑出他肩膀上的碎片，他的傷口太奇怪了，我沒辦法止血。」

他實在說不出口問天譴是只花妖，只好請慕少艾盡力而為。坐在門外的等候區望著手術室的紅燈閃爍，抽了手機出來，『寂寞侯嗎？可以請你來市立醫院一趟嗎？問天譴剛剛發生了一點意外，醫生無法替他止血。』

電話的那一頭倒是很冷靜，非常像寂寞侯的一貫作風。

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藥水與消毒水的味道，隱隱約約似乎夾帶著微弱的香草氣息。他以前也曾在醫院裡嗅到類似的氣味，不過是哪一個病房呢？

行事謹慎而求必勝之功的寂寞侯，抱著頸子翻飛淒艷血花的男人不顧一切衝了進來，然後在對方的身影消失在門扉之後當場氣空力盡用力跪坐在冰冷地板上的記憶還在，可連他也想不起來，那個特別的，能讓寂寞侯青眼有加打破一切原則的人到底是誰？

雙手握在一塊兒，他中心祈禱花妖的平安。

他覺得自己的左半身痛到麻痺，可悲的是他異常清醒，轉動脖子就能看到肩胛骨上那個像和紙被砸破的一個黑糊糊窟窿，滲著源源不絕的血跡，把他身上的衣服和肌肉線條染色，也許可以說是剛剛被油漆潑到那般滑稽吧。

「小夥子，你要不要打麻醉？」

他選擇拒絕，「藥效褪除之後會更痛，直接幫我清理沒關係。」沒有心臟的他，其實也沒有血管，單就這點來說，他會流血還滿詭異的。要是讓針頭戳進他的皮膚表層，只怕會更難以解釋。

慕少艾拿著鋒利的手術刀劃開他表層肌膚的時候，他差點忍不住當場痛叫出來，熱辣辣像火在焚燒似的，強烈的意志力卻不允許他皺一下眉頭或者軟弱地喊痛。

額頭上沁出薄薄的汗，他的雙眼目不轉睛看著藥師從頭到尾的治療過程。如噴泉般的血湧，污了藥師的手術刀也髒了白淨的醫師袍。

「老人家我好像看到刮骨療毒的神話。」替他消毒並且清理完所有的碎片，心情大好的慕少艾又抽起了水煙。

手掌拿著慕少艾遞給他的紗布按在湧泉的傷口上，他總覺得自己好像見過慕少艾，也曾經接受過對方的幫忙，「藥師喜歡我的頸子，對吧？」

愉悅的吞雲吐霧，「小夥子眼光不差，知道我喜歡美人，也熱衷比例完美的身體部位。」他是無意識說出口的，撓了撓自己的黑髮，他連殘留的記憶片段也不存在，只有會自然反應的身體。

捻熄自己手中的水煙，「說句不中聽的，小夥子你不是人吧，身體構造缺了好幾塊，普通人能這樣存活嗎？」這是肯定句。

藥師都說破了，他也沒打算隱瞞，「我是彼岸花妖，為了承諾而徘徊在人世間。」說不出口的悲傷忽然湧現了上來，如果他要找的人不是寂寞侯呢？

『雖然看不到聽不到，可是逃不掉忘不了，就連枕邊的你的髮梢，都變成了煎熬。雖然你知道我知道，可是淚在漂心在掏，過了這一秒這一個笑，喝下這碗解藥。忘了所有的好，所有的寂寥。』藥師輕輕地哼唱了起來。

「如果過程是一種煎熬，小夥子何不飲卻忘川水，忘了一切就好？」

用力而堅定地搖搖頭，「雖然這是豪賭一場，而我幾乎沒有獲勝的可能，但我絕對不會放棄找他。我沒有把愛看得太完美，我只是今生輸了前世的諾言。」他反駁著。

藥師笑了起來，笑得很漂亮，「既然如此，不要改變自己的初衷。」

手機響了起來，是他寥寥無幾的聯絡人中的一個，『你受傷了？』語氣不冷不熱的，他聽不出寂寞侯此刻的情緒。

『肩膀的位置破了一個洞，可是我不曉得怎麼處理，血流個不停。』有些苦惱地埋怨著，他倒是很老實地陳述自己的現況。

『等我，我五分鐘後到。』

「女朋友？你撒嬌起來意外很可愛哦。」藥師笑語盈盈，一臉興味。

他有些不好意思，連聲音都帶著幾分的靦腆，「我不知道該怎麼定位他，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是我的戀人。」

拍拍他沒有受傷的右肩，「那就順著自己的直覺走下去，什麼都不做的畏首畏尾，小夥子以後會後悔的。」
★

他又踏進了自己最痛恨的醫院。

走在長長的延廊上，鼻翼裡不斷吸入討厭的混合氣味，直到他看見坐在醫院中庭裡等待他前來的問天譴與素還真為止。

問天譴的狀況比他想像得還悽慘，原本淺色的上衣血跡斑斑，活像剛剛從戰場裡走出來似的灰頭土臉，紅潤的臉龐呈現一種難看的死白色，讓他想起自己過去的哭槁面容，最誇張的大概就是肩膀上的那一個令人作嘔的洞。

不悅地瞪了那個對他陪笑的花妖一眼。

「我還有些事情要回去處理，寂寞侯晚上帶問天譴回來吃飯吧。」識相又體貼的素還真，很放心地把問天譴交給他應付後就離開了。

「你身上有沒有小刀之類的東西？」鬼差那時意味不明教導他如何照顧花妖，是無心插柳？或是早已預見？

在問天譴給予答覆之前，另一個人從醫師白袍裡抽了一把亮恍恍的手術刀給他，他連抬眼都嫌懶散，淡淡的菸草味道，那是他曾經見過，卻不知道為什麼求助對方的慕少艾。

真是該死的他關於二島主的記憶被抽得乾乾淨靜！

沒有太多的猶豫，刀面對準白皙的皓腕就是準確無誤的一刀，被割破的動脈立即滲出汨汨的血液，像座小型的漸歇泉，啪答啪答地滴落在地板上，如天女散花。

以一種不容問天譴拒絕的霸道姿態，將自己流血的手腕湊到對方的嘴巴前，「喝下去，你的傷口就會結痂。」

死命地抗拒著，問天譴有些手忙腳亂地壓制著他噴血的患部，「我真的不能喝，寞。」

竟然還有空和他討價還價，想都沒想他狠狠踹了問天譴的膝蓋一腳，佞聲威脅，「你再扭捏，我就割我的頸動脈！」

問天譴看上去很不情願，卻沒有再次拒絕，用力吸了一口氣之後，用一種壯士斷腕的氣魄傾身欺上他的傷口。

吸吮的瞬間，問天譴彷彿是一只吸血蝙蝠似的，當場抽空他所有的精力，血液幾乎要被榨乾地大量迅速流失，讓他連支撐自己站穩的力氣都沒有，軟倒在對方魁梧的身軀上喘息。

奇蹟在那一刻發生，問天譴身上的那一個窟窿，光速般萎縮再萎縮，最後變成一層肉粉色的新生肌膚，光滑而平坦。

問天譴本人的呼吸越來越粗濁，他感受到了對方的不對勁，綿軟無力的雙手抵著男人寬闊的胸膛勉強讓自己的視線對上，問天譴卻發生了令人驚訝的變異。

海藍色的瞳色融成血溶溶的一片，黑色的瞳仁消失，只剩下整顆的一片紅艷，淒美的讓人心痛；更不用說從髮稍開始延伸，幾乎要把黑色完全驅逐的血紅色長髮了。

問天譴猛然低吼了一聲，把他用力推向慕少艾的位置，活脫脫一只負傷的野獸飛快地，頭也不回地跑掉，留下一臉錯愕僵住笑容的藥師，和仍淌著鮮血握著手術刀，卻像手術刀不偏不倚插在自己心窩位置的他。

「寂寞侯，你家的小夥子比藥師我想像中更有意思。先跟我回去包紮，之後你想去哪裡我都不會阻攔。」不由分說地把他拖回手術室，硬逼著他喝完大杯的不知道裡頭摻了什麼要苦又澀的透明液體，外帶故意把他的手腕捆成麻花捲一樣的亂七八糟之後，才滿意地放他離開。

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麼自己能輕易感應到問天譴的位置，沒有耗費太多的心力，他在離醫院大門很近，卻十分偏僻的樹叢裡找到了那朵逃跑的花妖。

本來是晴空藍色熠熠生輝的瞳子淌下豔緋的血淚，問天譴高大的軀體倒臥在地面上痛苦蜷縮痙癴，體內竄燒著一把無名火，熾熱的滾燙溫度幾乎要把骨頭融去。

斗大的汗珠浮現在白皙的臉龐上，表情是扭曲的掙扎，像是被巨物輾壓過一般，修長的指掌捂著不斷流血的雙眼，痛到連呻吟都不能。

貓咪似的嗚咽著，囂張突刺進敏感的雙耳，關節緊握成死白色，卻無能替正承受巨大痛楚的男人分擔，只能懦弱地任被咬破的雙唇，渲染上潑墨山水的淒婉哀絕。

他把對方用力拉了起來，尖長的指甲掐進光裸的肩頭，死命搖晃著不斷產生異變的男人，「問天譴！」

虛弱地浮出一朵淡淡的笑花，「對不起，我只要喝了別人的鮮血就會壓制不住體內的妖性，我很怕自己會徹底失控。」

自己痛個死去活來的花妖，輕輕地擁抱他，有一下沒一下拍著他的背脊，「我嘗試要抵抗自己源源不絕的妖性，所以不小心變成這副狼狽樣子，希望，沒有嚇壞你。」

死命抱住還在流血，模樣看起來駭人的問天譴，「你這個笨蛋花妖！」
★

問天譴整整一個星期無法維持人型。

彼岸花柔軟的肢體隨著水波搖曳，無法言語，也無法回應他。原來飽和的鮮豔色澤也顯得黯淡無光，褪了色的花瓣像暈染開的押花，薄薄的貼在水面上。

已經習慣有人傾聽他說話，偶爾會與他對話，突然少了那麼一個對象，他心底不是頂踏實。

他的男朋友，還記得對方少言寡歡，正直嚴肅，卻有一顆無比溫柔而細膩的心，待他是溢出來的滿滿寵愛，超過他應得的太多太多。

跟問天譴的性子，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問天譴就是他尋尋覓覓的二島主的可能性，但如果那不是他等待的答案呢…？

從不被任何情感羈絆的他，竟悲涼的發現自己根本不願意面對那樣的可能性！

有時候他會把上衣的袖子捲起來，讓自己的一截手臂可以泡在沁涼的小水盂裡，戳戳那朵彼岸花，或者惡質一點，把彼岸花撈起來，讓那朵脆弱的，一碰就碎的花朵被他包覆在自己的掌心。

遲遲沒有和無名聯繫，他難得駝鳥地約了指導教授向對方請益論文的內容，實際上他的才華早已高高凌駕在對方望塵莫及的地步。

混沌不明的狀態維持了一個星期左右，這天他在學校的圖書館找尋論文相關的資料待得頗晚，等他意識到該回家的時候圖書館已經準備關門了。

初秋的夜晚街頭有些涼意，他走進離素還真住處最近的一間便利商店，買了滿滿一碗的關東煮拎回家當宵夜。

回到自己臥房的時候，他的床上有個半身赤裸的男人趴睡在上頭，散著一頭柔順的黑色長髮。有嚴重潔癖的他，根本不可能允許有人侵入他的臥塌，但他沒有發作，反而脫了自己穿了一天的綿襪進浴室把足部清洗乾淨之後，大剌剌坐上去。

觀察著某個睡得很香很沉的花妖。

花妖有一張很俊的臉龐，和一對很漂亮的海藍色瞳子，掩在薄被之下的身材也是精實地讓人忍不住想吃豆腐，個性也不差，於是他容許對方跨越他設下的界線。

說得精確一點，他根本潛意識裡把問天譴當成自己千方百計追尋的戀人。

把關東煮上頭的塑膠蓋打開，讓氤氳的蒸氣散了出來，卻不急著吃，反而把自己的十指青蔥插進對方雲瀑般的黑髮當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著。

覆蓋的黑髮被拉開，白皙的側頸露了出來，他這才注意到花妖鎖骨的位置有一塊刺青，是半個天字。

『留半個天字在你的鎖骨上，另外一半，就由我帶走。』控管不住的回憶，又悄悄從不知名的區域裡流洩出來，平添他的焦慮。

那些他根本就想不起來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出現擾亂他，他卻無能為力，只能被那些似是而非的黑影弄得心煩意亂。

沒發現自己有些粗暴地撫著按著那搶眼的刺青。

『一盞離愁，孤單佇立在窗口。我在門後，假裝妳人還沒走。舊地如重遊，月圓更寂寞。夜半清醒的燭火，不忍苛責我。

一壺漂泊，浪跡天涯難入喉。妳走之後，酒暖回憶思念瘦。水向東流，時間怎麼偷？花開就一次成熟，我卻錯過。』

不知道什麼時候清醒的問天譴，半張臉埋在枕頭裡，被壓著顯得鬱悶的歌聲，唱著一曲離愁。

『誰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歲月在牆上剝落，看見小時候。猶記得那年我們都還很年幼，而如今琴聲幽幽，我的等候妳沒聽過。

誰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楓葉將故事染色，結局我看透。籬笆外的古道我牽著你走過，荒煙漫草的年頭，就連分手都很沉默。』

他應喝著，唱出後半闕的歌詞。烽火煙荒的年代，無可奈何的別離，他與二島主，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分開呢？

唱著唱著，他整個人窩進了問天譴的臂灣裡。

「寞一定很喜歡那位二島主吧？你臉上的表情整個都不一樣了，很少有機會看到寞這麼溫暖的神色。我很慶幸，自己能有機會窺探到這樣的寞。」問天譴說得十分誠懇。

而他的下一個動作，是仰起自己臉龐貼上對方，與問天譴耳鬢廝磨地接吻。

說不上來這算是偷情還是不由自主的依戀，心底明明還惦記著二島主，身體卻理所當然接受問天譴對他的好？

不願思考無解的答案，煙消雲散在他與問天譴停不下來的擁抱和親吻當中。

相互膜拜著對方每一吋的肌膚，額頭，鼻翼，眼睛，臉頰，嘴角，耳垂。他噬咬了問天譴突出的喉結，留下一排清晰的齒印；問天譴則沿著他的鎖骨一路吮吻，弄得他心癢難耐。

隨時都會擦槍走火，誰也不願意先離開，衣帶漸寬終不悔。

「如果寞等的人不是我，我們繼續下去好嗎？」從牙縫中勉強顫出這幾個字眼來，他們很自然地把對方搞得都快把持不住。

率先吻上問天譴健壯胸前的櫻粉色茱萸，他的答案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愛情，沒有如果。」

聞言，問天譴臉上的猶豫之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他沉淪與二島主相仿的溫柔戀噥。

焚燒著彼此的熱情，手掌，嘴唇，撫摸，留連，只是在問天譴進入他身軀的瞬間，雖男人已經夠小心翼翼了，他還是痛叫的發出單音，「譴！」

『小釀，你真可愛。』

『你希望我當君子？還是野獸？』

模糊而茫然的意識，近乎斷裂的理智線，透出了小小的聲音與曙光。即使他已經沒有記憶，他的身體卻還忠實記得，二島主是怎麼擁抱他的。

與問天譴逸樂的同時，他暗自下定了決心。

我會想起你真正的名字，問天譴！
★

很少加班的他，才剛剛踏進玄關就趕到氣氛的不對勁，一種撲面而來的甜膩感讓他不禁打了個冷顫。果不期然，在他經過寂寞侯的臥房準備回自己房間洗澡的時候，那種軟軟黏黏的呻吟聲襲上了他的聽覺。

第一次聽到寂寞侯這種鬆弛而迷魅聲線的他，毛骨悚然。雖然不是沒聽過無慾情動時分別開生面的嗓音，可不小心聽到別人的，總覺得像是做了壞事的孩子那樣不安。

何況對象，還是那個天下人死光了也不見得有反應的文武冠冕寂寞侯。他那個冷情的室友，是刻意放縱自己讓花妖能夠接收到不同以往的情緒。

握著自己的車鑰匙往外走，他想今晚還是去無慾那邊過夜好了。如果寂寞侯和花妖，最後能有一個幸福快樂的結局，這點讓步，真的算不了什麼。

無慾會不會已經睡了？按電鈴的時候，他思考著打擾到對方的可能性。談無慾開門的速度很快，幾乎是早就預料到他會來，坐在客廳等那樣。

「先進來，這種天氣最容易感冒，我可不想之後還得去你那邊照顧你。」把他拉了進來，然後遞上一杯暖呼呼的馬克杯，裡面裝著熱可可。

偌大的客廳裡只開了一盞暈黃的夜燈，讓小巧的格局顯得格外溫馨，他把自己的身體陷進了駝色的柔軟沙發當中，研究著談無慾的穿著。

月才子的打扮很居家，亞麻色的短袖上衣，肩頭隨性披著一條格紋的圍巾，看到腳踝上那雙有月亮圖案的室內拖鞋時，他不禁彎起了很好看的弧度，那是他之前在賣場看到的，日月星正好象徵著他們三才子，就買下來送給無慾和無忌。

『素還真，你是做時裝雜誌的，怎麼品味這麼差？』當初聽到無慾這麼說，他有種信心被打擊的感覺。

「有家的感覺，真好。」心滿意足捧著無慾特地給他泡的可可，感嘆著。

「你的意思，是寂寞侯沒有給你家的感覺囉？」曉得寂寞侯也是才高八斗的談無慾，刻意挑著他的語病。

他歪著頭笑了出來，神情裡是滿滿的瞭然，「無慾能給我這樣的感覺，我就很滿足了。至於寂寞侯，我倒是希望問天譴能夠給予他那些，包括愛人和被愛的感覺。」

「不要自己一個那般寂寥？」無慾輕輕地複誦。

「嗯，一個人的高處不勝寒，品嚐一次就嫌太多。」他很懇切，在遠方傳遞著自己對於曾經棋逢敵手的惺惺相惜。

談無慾從桌上的牛皮信封裡拿出兩張類似門票的東西，「這是公孫月從聖蹤那裡要來的公關票，是上個月剛開幕的那間大型遊樂園的一日劵，你拿給寂寞侯他們吧。」

眉眼帶笑，蹭上座位離他有些距離的無慾，「無慾你人真好，那我們呢？」

「說到家，我們回半斗坪去探望八指麒麟吧。」那裡，是日月才子傳說的起源，也是他們一起拜師學藝的地方。

確實好久沒看到師尊了，他伸出自己的手扣住月才子的，「我們，一起回家。」

那時候他們誰也沒有預料到，原本要讓寂寞侯與問天譴加溫的好意，間接造成日後無法挽回的遺憾。
★

我會變成童話裡，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

你要相信，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裡，幸福和快樂是結局，一起寫我們的結局。

有細微的力道正搔括著他的臉龐，不耐地揮開，對方卻又不屈不撓地再度襲上來，而且數量更多。

不悅地睜開自己的雙眼，他赤裸裸地和問天譴抱在一起，身上殘留著一夜縱情的痕跡，問天譴的背脊被他的指甲抓得慘不忍睹，更不用提他一咬再咬，青紫齒痕明顯滯留的完美脖項了。

反觀他的身子，一點印記都沒有留下來，除了私處微微的撕裂疼痛感以外。

干擾他睡眠的始作俑者，是問天譴背上的一朵彼岸花，小小的莖芽和觸鬚不斷戳著他，好笑地捉起那朵黑色的花蕊，「你會說話嗎？」

黑色彼岸花隨著他的動作晃著自己的花苞，然後長出一張小巧的嘴，有點牙牙學語的小孩童似的開口，「寂寞侯。」

確實是很有趣的小東西，「他背上的彼岸花代表什麼？」坐起身來，帶著薄繭的指頭細膩膩地圈畫著，那些含羞待放的彼岸花苞。

擠出貧乏的字彙，努力表達著，「兩朵一百年，紅色，剩下時間。」問天譴的背脊上總共有六朵彼岸花，其中四朵已經發黑了，剩下來的兩朵，一朵是兩種顏色交錯，一朵是刺目的鮮紅色。

意思是，問天譴最多只剩下七十五年？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資訊，他不吝嗇地像是稱讚寵物一般，一瓣一瓣摩挲著彼岸花的覷黑花瓣，那個小東西，赧得像含羞草一樣全闔了起來，包覆住他的指腹。

「你想要什麼獎勵？」彼岸花聽了，張口含住他的食指，口齒不清，「甜的，喜歡。」

「為什麼跑出來？」這點他也很好奇，關於問天譴身上那些微妙的機制。

繼續吮著他的指頭，「問天譴，喜歡的討厭的，能感應。」問天譴喜歡的與討厭的人，身上那些彼岸花能察覺到，他默默替彼岸花的言詞下了註解。

頓了一下，「上一次，厭惡。」然後斷斷續續描述著對方的特徵。

問天譴忽然翻動了自己的身體，整個人趴到他盤曲起來的大腿上，無意識蹭了兩下，雙臂自然環上他的腰際，仍是酣睡。彼岸花咚咚地跑回問天譴背上應有的位置，靜止的又像是男人背上單純的刺青。

討厭的人啊，彼岸花你可知道那個人是我曾經的君主，不過最後決裂呢？沿著剛毅的臉龐描繪著對方的臉型，問天譴沒有理由痛恨六禍蒼龍，除非…。

二島主為了天下蒼生毅然而然挺身抵抗紫耀王朝，然而更深一層痛恨的原因是：紫耀的君王不懂珍惜文武冠冕，趕盡殺絕。

覺得很可笑，最後全成了幽幽的臉上情緒，半是心疼半是惋惜，事情都發展成這樣了，你是誰我還定位不出來嗎？！

只要去找無名，他就能還自己一個完整的二島主，迎刃而解。

熟悉對方每一個小細節，不用言語也能猜到男人的心思，一個皺眉一聲輕嘆都能牽引他的情緒波動，沒有記憶又怎麼樣，地獄島二島主‧問天譴！
★

寂寞侯默默改變了對他的稱呼。大部分的時間會叫他譴，偶爾不經意會喊出一個他很陌生的名字，『爍天。』

他沒有辦法想起任何的事情。

當初他是被強制分割，親眼目睹自己還會跳動的心臟被從胸膛前挖出來，順勢還抽掉全身上下所有的血管，即使慣見大風大浪的他，還是無可遏止地被極其血腥的畫面嘔了滿地。

割裂的靈魂，雖然沒有痛覺，卻剝奪他所有的記憶，連似是而非都不被允許。

鬱悶地繃著自己一張嚴肅的俊臉，這幾天下雨他沒辦法出門，身上的限制不少，喝別人的鮮血和淋雨都會讓他現出原形。冥判警告過他，『你要是隨便現型讓玄宗的道長收掉，我可救不了你哦！』

「怎麼這幾天都不去找寂寞侯？」談無慾見他好些日子都把自己關在家裡足不出戶，忍不住詢問他。

海藍色的雙眼盯著外頭傾盆的陰霾天色雨勢，「大街上如果有等身大小的彼岸花走動，應該會引起騷動吧。」

聽懂他絃外之音的談無慾，輕笑了出來，遞了一杯熱呼呼的香草拿鐵給他。他穿得有些單薄，仍是夏季的清涼打扮，背脊貼著冰冷的玻璃窗，四肢末端有些發白。

其實也挺喜歡研究他的生態的談無慾，常常會弄些有的沒的飲品讓他喝，記錄他的變化；或把他當成人型香料袋，他身上的味道可以維持很長的一段時間。

「讓寂寞侯來找你？」

搖搖頭，「這種天氣讓寞出門的話，他肯定不會帶傘，把自己淋成落湯雞。」很直覺地回答談無慾，然後臉上的表情更沉重了些。

「我想，素還真對寂寞侯的了解，應該沒有你這麼透徹。」調侃他，談無慾一面抱著自己的筆電作送印前的最後確認。

臉龐微微發熱，他跟寂寞侯會逐步想起自己的情人不一樣，那些都是烙印在他身體上的自然反應，他連分辨的能力也沒有。

理智上一片空白，他卻能下意識擁抱寂寞侯，他對這樣的自己，感到苦惱萬分。

「既然不見面，用電話或是msn聯絡如何？」見他開始胡思亂想一臉困窘，談無慾好心提了其他建議。

仍然讓他否決，用他身體自己原有的記憶，不是他的，「寞不愛用那些高科技產品。」

「也許這些高科技產品是冰冷的死物，你們之間的情感交流卻是真的。產品本身的意義，為了能讓在遠方的親友不至於斷了聯繫，不是嗎？」談無慾闔上了自己的筆電，晃著自己的雙腿，看似有感而發。

撓撓自己下放的黑髮，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有寂寞侯的聯絡方式。」他是花妖，雖然會使用那些電子設備，不過他沒有手機也沒有電腦。

「等我一下。」他點開自己其中一個聯絡人，『武林大事請洽日才子：你有寂寞侯的msn吧？』

對方給了一個扁嘴的符號，『日月輝映：無慾你沒有先問候我好不好，我覺得好傷心哦。』他逕自忽略那個只要跟他扯上關係就會幼稚化的男人無意義的發言，再次強調。

和他默契絕佳的日才子，曉得他葫蘆裡賣了什麼藥，很爽快地沒有問過本人意願就把帳號給他。他把自己的筆電遞給問天譴，和素還真沒有帶走的遊樂園門票一起。

喝光了香草拿鐵的花妖，頭髮成了焦糖色看上去十分可口，「你不是要工作嗎？」

「我可不是素還真那個工作狂，先去洗澡了。」

心懷感激地捧著談無慾的筆電，乾乾淨淨的桌布上只替他留了msn的程式，略略修改了談無慾的狀態，防免其他人與他交談。

敲了寂寞侯，他感到自己心臟跳得比平常快，有種要跟自己孺慕對象接觸的雀躍感，『武林大事請洽日才子(離開)：晚安。』

『王侯兩寂寞：談無慾的電腦能開視訊嗎？』

他摸索了好一會兒，將視訊的鏡頭打開，『寞不認為是談無慾找你嗎？』鏡頭中的寂寞侯，穿得比他還要隨興，若隱若現在襯衫底下的淺色短褲與白皙大腿，讓他的視線開始飄移。

『除了你，有誰想接近我？譴的臉皮怎麼還是這麼薄？』挑挑眉，滿是不在乎的神色，揶揄著他的羞赧。

仰首讓臉龐貼著玻璃，讓自己的側臉映在上頭，他有些不知所措，看著落個不停的大雨，沒來由煩躁。

寂寞侯清冷的純質嗓音，透過螢幕的彼端透了過來，『即使你有脆弱的一面，我也不會嘲笑你，你不必隨時都是銅牆鐵壁。』

仍是沒有面對寂寞侯，心底卻燒了一把正旺盛的火苗，他開口的時候聲音在抖，而他控制不了，『我現在沒辦法離開，寞能來談無慾家嗎？要帶傘。』
★

他打著傘，站在談無慾家門口外，喘息著。

這男人還真是越來越能牽動他的心情了，就算其他人苦苦哀求，他肯定無動於衷，違有這個男人能輕易打破他的一切原則。

自從斷定問天譴就是他尋尋覓覓的二島主之後，本來看在外人眼底就十分親暱的動作更是變本加厲，改了自己的口，開始喊著他最喜歡的那個字眼，『譴。』

指節還沒有扣上門扉，門就被強行扯了開來，問天譴快速地把他拉進房子裡，用幾乎要把他的肋骨勒斷的劇烈力道死命地窒息式地擁抱。

握在手中的傘，在不知不覺中被他揚棄。

回擁著對方，藉由自己的體溫來消化問天譴竄出來的不安。花妖沒有辦法擁有任何的記憶，自然也不可能曉得為什麼連續的陰雨會讓自己變得焦慮變得歇斯底里。

開始落雨的日子，他意外在學校碰上了司命拘役史，二島主那段慘不忍睹的童年自然也回歸到他的記憶當中。他想，這也許就是問天譴消失好幾天的背後緣由。

榛果色的頭髮，身上帶著淡淡的咖啡香，紅色的部分漲了又退，退了又漲，問天譴的情緒比他想像中更不穩定。

「乖，你很快就會想起一切。」耐著興子軟聲安撫，那個穩重的二島主什麼時候這樣沒安全感來著？記憶不復，身體卻依然忠實對於外界刺激作出反應，一般人大概早就崩潰或精神分裂了。

他這兩天和無名作了聯繫，無名一副恭候多時的模樣，語氣裡盡是欣慰，『先生，您終於來找我了。』

『你的記憶被保留下來？』

『無名是長生殿的人型兵器，本來就是違反自然定律的存在，所以我還記得關於二島主的一切，也一直等著先生過來。』

幾分鐘之後情緒整理歸檔完成的問天譴，一臉歉疚地放開箝制的雙手，整個人癱坐在玻璃窗旁的內嵌式木櫃子上頭，下半身整個換化成繁複的莖芽，只剩下上半部還是人型。

表情十分困擾，「對不起，這種陰雨綿綿的天氣我很難保持人型，水氣實在太豐沛了。」沒有徒勞去遮掩自己像是樹幹一樣粗壯的下半身，問天譴不時會撈起自己的根莖放在掌中搓著。

挨著問天譴坐下，「這是你的原型？」興味地欣賞對方搓揉的舉止，順勢撈了幾根過來，還真是像霜雪一樣冰寒。俢長的手指沒多久就凍得通紅，問天譴仍沒有停下怪異的行為。

「我的原型沒有這麼和藹可親，如果你哪天想看，你可以把我丟出去淋雨。不過，那時候的我會完全喪失人性，應該會傷了你吧。」某些部分的莖芽，因問天譴來不及給予溫度立即凝了一層薄冰。

有些手忙腳亂，「寞，能不能幫忙我？我的血液循環下不去，因此很容易就凝霜，不活絡牠們的話，等變回人型我的雙腿會失去知覺。」

雖然不想承認，不過這隻花妖的確像素還真說的，不但毫無殺傷力，還需要被細心呵護，「把你泡在熱水裡面？」

花妖嚇得大驚失色，死命搖頭，「這樣我的根部會被你煮熟。」算他拿這只花妖沒輒，很乾脆跪在地板上，幫花妖活絡起失溫的軀殼。

「談無慾給了我兩張遊樂園的門票，一起去？」饒是暖和多了，問天譴那副和賞心悅目絕緣的下半身慢慢地聚籠再聚籠，最後收縮成一雙白皙的雙腿。

他的小腿和大腿疊在一塊兒，很率性地就倚靠在問天譴回復過來的足部上頭，搓揉著自己被霜寒之氣凍得紅腫的指，「要不要說說看，為什麼找我去遊樂園？」

傾身拉住他有些受傷的指頭，小心翼翼捧在自己溫暖的掌心之間，呵氣，「在未渉入江湖的身不由己之前，寞就已經滄桑了自己的心。如果失去的時光能回轉，純真一次你覺得如何？」

任問天譴細膩膩的呵護他慘白色只剩下骨頭一把的手，臉龐更貼近對方，瀏海阻絕著與上方的視線接觸，讓問天譴看不到他此刻的眼神，「你身體的自然反應？」

與他的十指扣在了一塊兒，力道微微地讓人發疼，輕輕拉了上去湊在唇邊，烙下一個羽毛似棉軟的吻，「寞的眼神，總是看得太透，那不是一般平凡人該出現的表情。」

花妖中肯地發表自己的觀察心得，而他打從心底諷笑了出來，貼著小腿的側臉顯得格外悽涼。為什麼你連記憶都沒有了，還要為我心疼？！

讓他站了起來，這次只是蜻蜓點水地環繞著他，花妖的眼神格外認真，「也許我什麼都沒有印象，不過你不適合這樣的笑容，你應該要無優無慮才對，我希望你一生平安。」

『釀麟，我希望你一生平安。』那句始終守護著他最有力的咒語，藉由相仿的聲線再次重現，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像海潮一樣滿滿包圍著他，大海似無盡的深邃與寬容。

忍不住捧了對方正經八百的頰，唇瓣刷過，「我跟你去，譴不怕找錯人嗎？」實際上問天譴不可能認錯人的，他打從心底篤定問天譴是他想牽住對方的手的那一個。

「如果錯了，就當我做了一場美夢吧。不過，我願意相信寞就是我眾裡尋他千百度的那一個。」

正當花妖要衝口而出那一具關鍵的『最美好的悸動』時，談無慾突然出現打斷，「寂寞侯，晚安。如果有任何需要的話，我就在房裡。」

談無慾根本是故意的，他恨恨地瞪了某某人的背影一眼。只是他心底清楚，談無慾刻意的行為純粹是要保護花妖…。
★

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前幾天那種讓他陰鬱的鬼天氣彷彿曇花一現，明明氣象報告說這場大雨會持續兩個星期左右。

和寂寞侯相約一起到遊樂園放鬆心情，他不想糟蹋了談無慾的美意。早上出門之前，他背部的彼岸花不停騷動著，個個都像是想逃出他的軀體般亂竄，他不知道那些有靈性的孩子們為什麼這麼不安，可他沒有放在心上。

『我要先去找一個人，譴你在遊樂園門口等我。』他坐在入口處的涼椅上，靜靜等候寂寞侯的到來，雙眼瞧著零零星星的人潮，多半是大學生之類的，偶爾是情侶或是學校的校外教學。

雲層相當輕軟，潔白地像是一層慢悠悠飛舞在無垠天際的棉絮，洗練的天青色相當好看。

『我以前的雙眼是更鮮豔的晴空藍。』說話的人，是他自己嗎？

沒有半點頭緒，他默默盯著自己小腿以下一雙黑色皮長靴瞧。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像是很糟糕的拼裝肉塊，七零八落不完整。

上次談無慾腰斬了他的剖白，因為他只要認錯人，就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了。即使腦子模糊得連半點印象也沒有，他也想再告白一次。

即使答案不是寂寞侯，他也不會後悔！

路上，有穿著布偶裝的工作人員握著一大束五顏六色的氣球，向熙來攘往的人群發送著，早就過了玩那些小東西年紀的他，鬼使神差的上前向去要了一個。

那是一顆乳白色的氣球，下頭綁著一條細細的絲繩，穿著毛茸茸兔子裝的工作人員用一種略帶歉意的聲音告知他：塑膠棍沒有了，同學你將就些吧。

灌入氫氣的氣球，一但他一鬆開手中的絲線就會投奔天穹的懷抱，而他只能望著逐漸渺茫的背影，給予祝福。

眼前突然霧成一片，隱隱約約有一個身材枯瘦的青年站在小船上頭也不回地離去，他能看見自己沒有撐傘，讓大雨把自己淋成一片狼狽，沒有哭泣的臉龐，卻比流著眼淚還要更悲傷。

他有些茫然，呆愣愣看著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步伐搖搖晃晃，向面前張臂的父親撒嬌討抱。恍惚之間，景色又轉換到一座島嶼的海防線，不懂得笑的自己，才剛下戰艦便顧不得自己一身血跡泥濘，要先抱一抱那個看起來倔強的男孩。

單掌蓋住自己的視線，「感覺真差勁，像是被硬塞了一大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進來。寞什麼時候會來？」

他不喜歡那種被強灌記憶進來的感覺，不切實際如墜五里雲霧，伸出手卻什麼都抓不到。說來奇怪，為什麼他會開始想起一些片段呢？

兀自胡思亂想之際，一個擁有燦爛耀眼紅色頭髮的男人搶走他所有的目光，那是一張很乾淨看上去有些稚氣的娃娃臉，理由他說不上來，可眼神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當某個環節即將被觸通之際，一滴從天而降的珠露在他的額心濺衝開來，他當下警鈴大作，猶如驚弓之鳥迅速跳離原本坐得正熱的椅子。

絕對不能在人煙這麼稠密的地方當場失控！

一開始只是一滴一滴的從晴朗的天空落了下來，不一會兒烏雲密佈，雨勢傾盆刷地爆衝打了下來，地面不消片刻便匯潦成一漥又一漥的水塘。

誰也沒有想到會突然落雨，連忙跑到附近的遮蔽物下去躲雨。空曠的地區，水氣聚集地特別快速，他還來不及跑到建築物之下，胸口便開始急速地膨脹再膨脹。

他整個人跪倒在水氣飽和的雨景中抽搐，冰冷的雨水不斷打在他倒臥的身軀上，然後被吸收，下半身開始有如千斤般沉重，意識逐漸潰散。

不要啊！微弱地吶喊著，他咬著牙抵抗自己源源不絕的妖性，身體像在焚燒，他痛苦地痙攣著，像卑賤的蟲子般在濕漉漉的地上蜷曲扭動掙扎。

雨勢越來越劇烈，他的眼前越來越模糊，天旋地轉。他感到好痛好痛好痛，然後便是褲子被撕裂的清脆響聲，下半身長出了粗碩的莖芽，撐破硬挺的布料。溶成一塊兒血淋淋的紅色瞳兒，披散在肩胛的頭髮被抽掉所有沉澱的黑色素，開始轉變成淒艷的血紅色，忽明忽滅。

泛著死白色的關節，始終緊緊扣著纏繞在手中的棉線不肯放手。無法遏止的抽動，身軀逐步被冒出來的枝芽包覆，他勉強用手肘支撐著地面想要站起來，卻又軟軟地摔倒在溼透的紅磚瓦地上，趴跪著，無力看著自己幾乎全身被莖藤纏繞，人類的形體一再萎縮。

妖魅的嗓音，在他耳畔溫柔呢喃，眩惑著他即將潰堤的意志力。

最終，再也握不住的指掌鬆弛開來，乳白色的氣球緩緩飄向天際，隨後被一陣落下的驚雷擊碎，散了殘破的，小塊的屍體飄落，在蒼茫的天色中，旋舞著自己最後的燦爛。

又是一陣落雷，無情劈在差不多失去最後自我意識的花妖身上，花妖淒厲地嘶喊了出來，「啊啊啊啊啊！」

他原本，與塵音相約出遊，豈知塵音的友人伯藏主好死不死摔斷腿住院，塵音臨時把門票塞給了他的另一名好友蒼，他坐在入口處等著蒼到來。

不曉得為什麼萬里無雲的天氣突然變了臉，下起一場無來由的驟雨。

他躲在延廊下避雨，正猶豫著要不要和蒼聯繫時，週遭的氛圍陡然一變，濃烈的妖氛急速竄升著。

口訣疾摧，平時隱藏在空氣之間的紫霞之濤驀然抽出緊握在手中，和眾人趕忙避雨的方向相反，他往空曠的，妖物感覺最強烈的地方急急奔馳過去。

而後，他親眼目睹了撐跪在地面上半人半妖詭異模樣的生物，被雷擊的瞬間。

促不及防的白夜閃光，刺得他眼睛一時睜不開。等惱人的白光褪去，眼前哪來的人影？！

一株巨大的，長著人面的彼岸花妖，頹然跌坐在驟疾的雨勢當中，像是負傷的野獸，帶著強烈的敵意與聽上去悲淒的陣陣嘶吼聲。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卻不斷淌著緋麗的紅顏色。

把紫霞之濤攢得更緊，他小心翼翼地與彼岸花妖對峙著，搜索著花妖的空隙。他愕然發現，這株花妖渾身無一處不是暴露的弱點，為什麼？

妖物垂著自己的腦袋，細細喊著一個名諱，他一開始沒有聽清楚，卻無暇仔細思索，顧忌著這裡是公眾場合，不快點除掉妖物要是傷了無辜的人民怎麼辦？

不再猶豫不決，在他開天眼確認妖物的死穴之後，他猛然抄起紫霞之濤朝妖物的方向衝了過去…。

紫霞之濤太過輕易就沒入根本沒有反抗的妖物軀殼，紅色的血雨當場爆噴了出來，濺在他的臉上衣物上，這次他聽清楚妖物在喊什麼了…。

「…寂寞侯…。」
★

彼岸花，開彼岸，只見花，不見葉。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寂寞侯…。」一句寂寞侯，當下凝結了他戳進彼岸花妖的紫霞之濤，不敢置信地往後踉蹌了好幾步，跌坐在濕濘的地面上。

失去的那一塊對於自己友人的記憶突然猛烈倒灌了回來，他的身軀開始無法扼抑地瘋狂懺抖著，模糊的身型影像清晰地浮現在眼底。

「…天譴，問天譴！」聲音抖得非常厲害，雙眼驀然瞠得老大，他做了什麼？！

紫霞之濤被棄置在地上，受雨水無情沖刷，其中也包含著被沖淡的只剩下細細紅絲的失去溫度的液體。

他跌跌撞撞跑到友人的身邊，問天譴花妖的外型急速被褪除，顫巍巍的雙手，發抖著捧起如斷線風箏般無力倒臥血泊之中的軀體。

問天譴的臉色蒼白得毫無半點血色，胸口的位置破了一個大洞，血如泉湧不斷噴灑出來，被波及黏在面頰上的溫熱液體，逐漸被洗刷淡化，最後了無痕跡。凍寒如霜的雨勢打在他的臉龐上，他卻感受不到刺疼。

「天譴，你振作一點，我馬上幫你療傷！」近乎是哭喊著的嘶啞嗓音，凍到毫無知覺的雙手連最基礎的手印都結不好，血液越流越兇，懷抱中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驚慌失措，卻又無能為力，身體越抖越厲害，卻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壓制傷口的手掌被黏膩的血液弄得骯髒不堪，下一秒卻被仍然沒有停歇之勢的雨水沖刷得半點不剩。

「赭杉，我不怪你不怨你，不要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好嗎？」肺葉裡殘留的空氣越來越稀薄，用力喘息著卻吸不到任何氣體，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的他，用盡殘存的力氣安撫著，一臉泫然欲泣自亂陣腳的赭杉軍。

被問天譴有氣無力的安慰弄得更加心神不寧，「不應該是這樣的結果，不該這樣！」知道再做什麼都是徒勞無功，他的頭壓在問天譴破洞的胸口前，無聲慟哭著。

力量傳達不到神經的末梢，他費了好大好大的勁，才把自己的指掌蓋在者杉軍鮮豔的卻凝了一層闇紅血跡的髮稍之上，卻，連再摸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意識開始彌留，耳朵當中聽到的是淅瀝的雨聲還是赭杉軍的低聲抽泣也分辨不出來了，不曉得記憶算不算回歸得太遲？臨死之際，他想起來自己要找的人是寂寞侯，他沒有認錯人，沒有認錯人。

嘴角勾開了很漂亮的笑，氣空力盡吐出了最後一句，「告訴寞，不要恨你…。」

聲音嘎然而止，中空的軀殼原本就聽不到心臟跳動，他連忙抬起頭來，海藍色的清亮雙眼再也對不住焦，空白無神地盯著蒼蒼的遠方，搭在他髮稍之間的雙手，軟軟垂落在地上鬆弛開來…。

近乎歇斯底里，雙手胡亂在地上搜括著逐漸乾涸的血液，最終什麼也留不住，從他的指縫伴隨著雨水，流向未知的前方，與他漸行漸遠。

路過的避雨人，似乎依稀聽見，漕漕漼漼掩蓋所有聽覺的落雨聲中，夾雜著那麼一聲悲憤的仰天長嘯，與朦朧的景緻當中，一位紅髮的年輕男人臉上掩不去的悲愴，雙手握拳垂地，脖項線條與天際平行，任雨水滑落在眼框。

「問天譴！！！」
★

先生的右眼皮不斷跳動著。

他不知道那代表什麼，只是一向平靜無濤的先生，指腹翻閱書頁的速度明顯加快，似乎還夾雜著一絲的不耐煩，最後猛然闔上獄倒年紀，「問天譴那個沒藥救的蠢物！」

罵歸罵，他卻認為，那是看似冷情的先生多情的表現，所以才會替二島主感到不值得。

說時遲那時快，一朵黑色的小彼岸花驀然出現在他們眼底，好像剛剛參加完世紀馬拉松一樣上氣不接下氣，花蕊的部位有一個小小的類似嘴巴的東西一張一闔。

先生立刻把小彼岸花捧了起來，神色凝重，「問天譴，玄宗，妖物，殺。」沒來得及說完後面的語句，彼岸花當場粉身碎骨，連一瓣花葉都沒有遺留。

他再遲鈍也知道不對勁了，趕在先生做出進一步的反應之前，抄起桌上的車鑰匙拉住先生消瘦的腕骨急急往門口的方向奔去。

先生的表情僵硬死板，沒有太大的情緒波瀾。跟了寂寞侯這麼久的他，卻知道先生不是沒有反應，只是不允許自己有任何懦弱的表現。

於是他搶在前頭，就當是他瘋狂想見問二島主一面好了。

在屋子裡待了一段時間的他們，渾然未感知到窗外的世界已是一片細雨朦朧。他踩足油門疾催到底，紅燈不停直接闖上高速公路和快速道路，為得就是能讓寂寞侯早一步看到問天譴。

他根本就沒踩煞車，直接甩尾把汽車停進停車格當中，然後匆匆忙忙握了寂寞侯的指骨，打傘飛奔在空曠的遊樂園中。

等他們終於到達遊樂園的大門口，卻驚見淚流滿面的赭杉軍，悲慟地撲跪在磚瓦地上，臉上殘留著明顯的水痕，雙手似乎曾經擁抱過什麼，維持著一種奇妙姿勢。

一旁，是委棄在地的紫霞之濤，與碎裂的牛仔褲布料。他注意到赭杉軍的大腿上，有一朵褪了顏色，凋零的彼岸花。

「問天譴呢？」寂寞侯問得很平靜，沒有半點溫度，緩緩地走出他傘翼的保護，讓自己也淋成萬分狼狽。

赭杉軍看著寂寞侯一片啞然，幾次想張口，喉頭卻被什麼卡住似的發不出半個單音。

鐵鍊拖行的聲音刺耳而規律地響著，出現了一個很微妙的男人，寂寞侯卻沒有太詫異的神色，「我來替赭杉軍回答。」

寂寞侯雙手抱胸，靜靜等待，神情冷硬不帶情感，「我說過你身邊的花妖絕對不能碰上道境玄宗的人馬，否則會鑄成大錯。赭杉軍剛剛，親手誅殺了失控現型的彼岸花妖，也就是你的男朋友，問天譴。」

他聽得瞠目結舌，用力掩住自己張開的嘴才能防止慘叫聲流洩出來，怎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駭然地轉向寂寞侯的方向，寂寞侯一陣漠然，身軀直挺挺地站在雨中，但憑雨水沿著自己服貼溼透的髮，汨汨滾入乾澀的灰雲色雙眸，沒有其他累贅的動作，蒼白的臉色依舊，像個盡責的旁觀者，無知無覺。

反觀赭杉軍，雙掌掩面低聲地嚎泣，跪在地上壓抑地哭著。

奇異的男人，撈起了那朵枯死的彼岸花，輕輕捧到寂寞侯面前，「這朵潰爛的彼岸花只要能長出新的花苞和根部，問天譴就可以回來。」

寂寞侯沒有伸手去承接，維持著一模一樣的姿勢。男人十分有耐心，一直等到寂寞侯伸出了自己的手，把彼岸花遞給了他的先生，然後消失。

先生把背影留給赭杉軍，準備離去的同時，赭杉軍站了起來，真摯而悲切地對著寂寞侯，灣下了九十度的鞠躬，「是我殺了問天譴，寂寞侯，對不起。」

赭杉軍的腰桿始終沒有打直。

良久，先生薄冷的唇瓣，裂開了微微的淒涼，「選擇恨你的話，問天譴能夠回來嗎？」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雙手小心翼翼捧著那朵枯零的彼岸花，不曾放手。

「赭杉先生，請起來吧，如果您心存愧疚，請替先生找到讓問二島主復活的方式。」他替赭杉軍拾起了紫霞之濤，遞交給對方，而後轉頭凝視著自家先生越來越渺小的身影，裹足不前。

他想起了一首歌，歌詞好像是這樣唱的，『問你，冰冷的雨水是什麼滋味？你沒有笑，你沒有哭，安靜地離開。』

先生的影子被雨天的路燈拖曳地長長的，看起來好寂寞。原本應該站在先生身邊替寂寞侯打傘的，那個內斂與沉默的男人，卻不在了。

那個唯一無條件縱容著，寵膩著，疼愛著先生的男人，死了。

還有誰願意為了先生付出這麼多？想到這裡，他不禁哽咽了起來，一臉熱淚盈框彷彿要哭出來似的。

他不懂，為什麼先生沒有得到幸福的權利？充其量只是看戲人的他，每次都在旁邊看得好痛好掙扎，何況是他的先生？

一直想著這些有的沒的的他，忽然意識到他家先生已經走遠，正欲追上去的他，卻不經意瞥見了離他頗有距離，幾乎要剩下一個小小黑點的寂寞侯，忽然撲倒在濕滑的雨地上。

一見寂寞侯竟然摔倒了，還繼續淋著這場不停的大雨，他一面懊惱著自己怎麼這麼粗心，一面衝了過去，蹲在地上替寂寞侯撐起了一片天，掩去過多的冰冷。

他發現寂寞侯的表情改變了，雲水色的瞳子裡透著一種無法發洩的不甘心，卻不是恨。

那一剎那，他的眼淚忽然滾落頰邊，「先生您不必這麼委屈的，您就算對赭杉軍發作，二島主也不會責備您。」

伸手想要抹去自己的淚水，越擦卻流得越兇。

寂寞侯淡淡地看著他失態，「他死得連骨頭都不剩了，還要繼續替我擔心嗎？他最後的遺言，肯定是不要怪赭杉軍，那不是赭杉軍的錯。」

先生配戴著玉扳指有些失溫的手，撫上了他帶著淚痕的臉龐，「跟我去買肥料，我要種花。」拍了拍自己一身的濕漉狼狽，先生站了起來。

提到要種花的時候，他捕捉到了寂寞侯的絃外之音，仍是那麼得溫暖依戀。

既然先生還願意相信問二島主會回來，那他願意用自己的時間去陪先生等待，等待問天譴自無間回來，哪怕，地老天荒。

一定會放晴的，他由衷相信著，而後踏著穩健的步伐，迎上已邁開腳步的堅定身影，「先生，請等等我。」

Free Talk：

釀麟寶貝生日快樂ˇ

再不發結局的話，今天就要過完了(掩面)，不過剛回家就看這種東西還滿心酸的，薄暮我覺得是這次最虐的一篇。

現在唯一的感想，是死限快到了Q.Q(哭了)

另外大概就是，明明是個哭點滴到爆表的人，為什麼要自己造孽寫這種東西呢？赭杉那邊，我一邊寫一邊哭…

12/05來放番外，現在腦子是空白的。

頂端

孤夜惑影

分手不是結束，而是成全那人的心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20)

6樓發表於: 2009-11-20 23:5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這就是結局?

開甚麼玩笑!!!!!!!!(大哭大叫~)
天譴大人死了?
兇手還是赭杉?
難道這就是天譴大人要的?
苦苦等待兩百多年的結果.......
就是這樣嗎??????

枯竭的彼岸花~~有長出新芽的可能性.....
真是太好了~
希望天譴大人不要讓寂寞侯等得太久呀...

頂端

洸離

一只十八粉。淺斟低唱英雄血紅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960)

7樓發表於: 2009-11-21 23:2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晚安^^
憑良心而論，這一個版本的結局自然不是太愉快的東西
卻是我決定開始寫三途荒川時，就堅持要寫下的結局
兩百多年的追尋，最後竟換得對方的灰飛湮滅，要他賭這一把，簡直像個笑話...
可某種程度上來說，寂寞的人生就是如此，像一齣被寫壞的劇本
破敗的身子，苟延殘喘，等不到的真命皇龍，最後自殺式的收尾
唯一可以慰藉的，大概是那個沉默而內斂的摯友，永遠不會開口罵他冷血無情
其實被巫天夜魘中花間親的回覆影響了不少，一度想砍掉重練，後來還是留下了這樣無言的結局
最起碼，回眼的時候，不論寂寞還是天譴，都不會覺得自己愚不可及

嗯，我扯遠了，三途荒川是雙結局，三篇番外，之後會把其中的番外月光螢火蟲放上來
薄暮看完了，番外的時候就不必為了他們流這麼多眼淚了(苦笑)

孤夜^^
感謝你的回覆ˇ

這是其中一個版本的結局，我承認是個笑話(掩)

天譴最後真的死了，而無辜的兇手也的確是赭杉軍
兩百多年的追尋，在死亡之前顯得可笑而毫無價值
他們努力過，最後卻仍不敵註定好的結局，徒留唏噓
只是我保證，這不會是番外的結局
總為了他們而心疼，於是默默留下了一線曙光
天譴即使身在無間，也不捨得寂寞侯獨自一個人被留下來

『ヒノト，不要拿我作為練習告白的對象。』

那時候的ヒノト不曉得的是，其實カノエ同樣喜歡他，只不過…。

噗浪
文字堆放處-驟雨的黎明

頂端

洸離

一只十八粉。淺斟低唱英雄血紅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960)

8樓發表於: 2009-12-04 23:4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clair de lune luciole(月光螢火蟲)

釀麟，如果你有機會在日光城市遇到月光珍珠螢的話，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記得要向牠許願。

也許，牠會回應你的期待。
★

他和素還真，舉行了小小的葬禮。

所有與會哀悼的親友都清楚明白，黑髮正直的二島主，不會再回來了。只是，沒有人敢掉下眼淚，或者說些頹喪的言詞。

寂寞侯仍是一身平常的白，站在刻著問天譴名諱的衣冠塚前，靜靜地不發一語，手裡握著二島主從前慣用的白玉簪。

妖物死去之後，連屍骨都不會留下，曾經為了武林盡心盡力，面對死亡仍求力挽狂瀾；為了自己的情人義無反顧，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令人不勝唏噓。

清瞿的臉龐上，沒有珠淚滴落過的水痕，沒有淒絕的神色，只掛著嘲諷似的冷笑，彷彿自己只是個看戲的路人，從頭冷眼旁觀著這場鬧劇。

灰雲色的髮沒有綁束成慣常的髮辮，只是隨意地散在削瘦的肩胛骨之上，漠然地睇視著來上香的認識或不認識的人群。

事不關己。

素還真忙著招呼前來弔唁的客人，而他則趁機觀察著寂寞侯的一舉一動。寂寞侯捉住白玉簪的那隻手掌始終沒有放鬆的傾向，過度用力關節泛著死白色。

其實，那是一種自虐式的宣洩，不流眼淚不代表寂寞侯不悲傷，至慟無淚。只是寂寞侯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四非凡人走了過來，眼框紅紅的，「好友，你們兩個怎麼一個比一個還要笨，還要固執呢？」

「鬼差說只要那朵潰爛的彼岸花長出新的花苞和根部，譴就會回來，我連這種鬼話都信了，你說是不是無可藥救的愚昧？」

強忍的淚光棄守陣地，四非凡人當場哭了出來，奮力地搖頭，「你只是比任何人都還捨不得老二，這有什麼不對？！」

像是負傷的野獸，用力嘶吼著。

「寂寞，如果真的難過要說出來，不要讓其他人擔心，好不好？」溫婉的梅神官，輕輕拍了拍寂寞侯的肩膀。

寂寞侯無動於衷。

此時，赭杉軍出現，造成一切悲劇的無辜兇手，踏著沉痛的腳步和真摯的悲切神情。

直挺挺的背脊，對著寂寞侯，彎下了九十度的鞠躬，「寂寞侯，對不起。」

薄冷的唇瓣，裂開了淡淡的弧度，在他看來，像是正落著冰冷的大雨，不曾放晴，「選擇恨你的話，問天譴能夠回來嗎？」
★

問天譴回不來後半年，他從研究所畢業。

選擇不參加國家的司法特考，率取率只有百分之八許多人擠破頭的鐵飯碗，他意興闌珊。

而且，一場只要他帶筆進去就會錄取的考試，有什麼挑戰性？

身體不算很好的他，當了一年的替代役，主要是替公家機關處理法務相關的工作，他的上司好巧不巧是殷末簫，那位氣度恢弘，舉止合宜的法門教祖。

不諱言，殷末簫是個慈祥的長輩，待他不差。

「寂寞侯，你要不要考慮當完兵之後參加國家考試？」閒來無事的殷末簫，遞上一杯自己泡的東方美人茶。

端詳著茶湯紅艷的杯子，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是茶水還是他的心湖？

不懂品味生活更不懂茶的問二島主，唯一喝得出來味道不同的就是東方美人，俗稱的白毫烏龍。

曉得問天譴喝不太出來各種茶葉差異的他，曾經連泡了好幾種茶葉，然後逼對方品嘗各種品種間細微的變化。

那時問天譴的眉頭打了好幾層的折子，連忙向他求饒，『寞，這些茶葉都價值不斐吧？別再讓我糟蹋了，我喝不出來箇中滋味。』

『你情鍾白毫烏龍的理由？』

他嚴峻的二島主笑得有些靦腆，『它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東方美人。對我來說，寞就是我的東方美人。』

「教祖。」他還是習慣這麼稱呼殷末簫，久而久之，該機構的所有公務人員都仿效他稱殷末簫為教祖。

「我如果想當律師，不過是為了追尋棋逢敵手的快感，沒有什麼冠冕堂皇的正義當後盾。而且，我心中屬意的檢察官人選，只有問天譴一個。」

言下之意，就是問天譴去考檢察官的話，他就會去考律師。這自然是癡人說夢，問天譴早就就被赭杉軍給誤殺了。

一口一口喝著入喉失味的白毫烏龍，「問天譴以前會泡這種茶給我喝，那是他自己最常喝的茶。」

他的生活沒有出現任何的改變，只是開始飼養一株已經沒有機會活下去，完全枯萎的彼岸花，不棄不離。偶爾，遇上和問天譴相處的點點滴滴類似的場合時，他會逕自忽略那陣沒來由的隱隱作疼。

再不會有人隨時隨地站在他的身後了，當他回首，才發現自己的背影竟是如此寂寥…。

他不允許自己軟弱，更不准自己掉眼淚！

「寂寞侯，不好意思勾起你的傷心往事。」約略耳聞素還真提過他們故事的殷末簫，以很誠懇的語氣向他道歉。

他無意在這話題上打轉，問天譴和他之間，容不得其他人置喙！

「無名是個上進有禮，為所當為，碰到自己堅持真理毫不退讓的好青年。」他一直很欣賞無名那個孩子，也希望能有機會親口告知殷末簫，那是一個多麼出色的徒弟。

殷末簫和藹的臉龐上出現了那種為人父的驕傲和欣慰，不巧又讓他想起了，他小時候頭一回在三招內打敗司命時，二島主臉上的神采奕奕。

一招孤舟夜燈一掌劍，將司命擊出了數丈之遙，雖說功力勁道還不成火侯。掌聲立刻響了起來，宏亮而清脆。

指導他武功從來不放水，也不輕易給予他肯定的地獄島二島主，彎起了極其難得的盛綻燦爛，『釀麟，做得好！』

大方稱讚他，臉上是毫不掩藏的引以為傲。

見他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殷末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拿了一盆小巧可愛的盆栽走了過來，「這是海紫苑，對環境具有非常強的適應力，可以札根在其它植物無法生存的多鹽分土地，以及海埔新生地中。」

「花語是柔軟，教祖要我學著放下嗎？」捧著那盆小植物，即使沒有問天譴，他也能過得很好。只是，問天譴從來就不放心讓他一個人。

只是，他的瘋狂悲傷都繫在了問天譴身上。

笑著搖頭，捻了捻自己的美髯，「相愛是一種無瑕的美麗，二島主於你，是不會褪色的畫面吧。即使所有人都遺忘了，你也還是會替他保留一個位置，在這裡。」比著自己的胸口。

此刻的殷末簫，帶著一種長輩對於後生晚輩的期許與祝福，「我期待你破繭而出，再現文武冠冕的風采。」
★

『這是逆天之舉，鬼差你執意如此？』

『以我的萬年修行，換他們兩人相逢的一線生機，很值得。』

『既然如此，我只好勉為其難替你送份大禮了。』

『我不在的這一段漫漫時光，你要好好工作，別偷懶！』

老實說，他沒有想過自己還會有踏上人間界的一天。他是冥界的判官，依照規定不能離開自己的工作崗位。自家那隻比他還要沒血沒淚的鬼差，被那兩個不知放棄為何物的小夥子給打動，自願犧牲修來不易的道行，一賭問天譴活著回來的可能性。

已經死亡的彼岸花，無論如何是種不活的，聰明絕頂的寂寞侯，卻甘願拿自己的時間去陪伴去種植那株死物，看起來愚蠢至極，卻教人不忍苛責。

他們這種原來位列仙班的帶罪之身，無法像一般凡夫俗子一樣轉生，而是必須帶著業障投入輪迴，一生多災苦難不斷重複。鬼差既然如此決意，毅然而然獻出自己的萬年修行替問天譴重新塑造肉軀，他也不方便多說什麼。

取出原本被他扣留下來，問天譴的心臟，濫用了自己的能力讓心臟保持鮮活不至腐敗，隨手塞進那副沒有靈魂的軀殼當中。他只能替寂寞侯做這麼多，剩下來的要怎麼蒐集被赭杉軍擊碎四散的靈魂，就是寂寞侯的問題了。

連他也違反了上面的規定，大概很快就會被處罰吧。

闔上了自己的雙眼，這種毫無理由的懲戒與遺憾，他已經受夠了！即使違逆了上頭的旨意，他也要扭轉劇本的結局！

太久沒有來到人間，混濁的空氣灌入肺葉的那一刻，他被嗆得眼淚直流，好不難受。拖著自己不習慣使用的肉身和問天譴的死屍，很無奈地前往寂寞侯目前的住居所。

下次這種事情，他可不想自己做。

光天化日之下，他冠冕堂皇地入侵素還真和寂寞侯的房屋，隨手把罪劍那副重個半死的軀體拋在客廳的某個角落，溜進廚房替自己泡了一壺香片，把自己的意識剝離肉軀，懶洋洋地癱成一團等著寂寞侯回家。
★

他有多久沒有認真工作了？

為了天下止武的理想他曾鞠躬盡瘁死而後矣，即使結果與他的目標仍有著距離他也不後悔。後來在問天譴有心的溺愛之下，要不要上班變成憑他心情打發時間用的。

嘗試過，所以了無憾恨，他開始把自己的智慧用在一些有興趣的事物之上，彌補以前不曾好好體會的空缺。

殷末簫是值得尊敬的長者，不計前嫌地把他看作一個普通的孩子，對他相當照顧，於是他把自己的刁鑽難伺候收斂了起來。

他可以不領情，只是不想男人死得連骨頭都沒剩下來還得替他擔心。

令人厭惡的氣息，在他把鑰匙插進門縫的時候從空隙裡透了出來。某張令人不愉快的囂張笑臉大剌剌竄進他的腦海裡，比較起來，自家人形師的陰柔婉轉似乎還算得上賞心悅目。

果不期然，讓他在素還真的白色軟皮沙發上看到冥界來的，每次都耍著他玩的某個混帳。十分沒有良心的，玻璃杯的清水就這麼從某某人的頭頂傾倒下去。

眼角的餘光，瞥見了角落直挺挺倒在地上的不明物體。

一瞥，他的心底立即掀起了巨浪波瀾，那個熟悉到難以相忘江湖的身影，要他怎麼從記憶的區塊裡徹底斬草除根？！

不敢置信，他的心跳不曾如此劇烈，身體更是無法克制地瘋狂顫抖著，單掌按住自己的下頷擋在眼睛的正下方，透過指縫，端詳著那張俊挺的臉龐。

臉色紅潤，羽睫微翹，問天譴彷彿只是睡著了。

眼睛忽來一陣酸楚，他幾乎是箭步要衝上前，用自己的指尖親手確認那令他眷戀的體溫。卻，遭人硬生生阻擋了下來。

「嘿，拿水潑人很不禮貌哦。」他的反應，是一拳揍上那張看上去欠扁的笑意盈盈。

「讓開！」語氣森寒地沒有半點溫度。

對於他的無禮不以為意，「寂寞侯，聰慧如你，不會看不出我們的二島主哪裡不對勁吧？」

問天譴的胸膛沒有起伏！

踉蹌，他站身不穩，及時扶了沙發的把手穩住自己的步伐。他能感受到自己心底無聲的嚎泣，心好像被人砍了好幾刀，一道一道的鮮血淋漓，痛苦至極。

僵硬的臉龐，擠不出半點笑容。

「我把問天譴的屍體還給你，裡面沒少半點臟器，你可以放心。」小心翼翼讓問天譴坐了下來，緊閉的雙眼沒有鼻息，而他沒有發現自己的拳頭又緊緊握了起來。

他要問天譴的屍體做什麼？！泡福馬林做標本嗎？！

惱怒地狠瞪笑容燦爛的冥判。

「唉唉，別急著對我發脾氣。你最鍾愛的男人還有救，你願不願意賭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呢？如果不要的話，我就當場毀了他的屍體哦。」變相地威脅。

他又白了冥判一眼。

「這具屍首是鬼差交換回來的，可是裡面缺少靈魂。我雖然有辦法修補問天譴碎裂的魂魄，不過我不能違反自然界的因果律，你必須自己想辦法蒐集他被赭杉軍破壞的靈魂。只要靈魂回歸，他就會回來。」

冥判的掌，貼上了問天譴死寂的面容，拿開的同時，原本緊閉的眼皮徐徐地睜開。失去焦距的海藍色雙眼，茫然地望著遠方。

揪緊了自己的心臟，他沒有辦法被問天譴映入眼簾！

「這就當我送你的禮物，他會隨著你的意願張闔雙眼，不過無法給予你其他的回應。請好好照顧這副無助的身體，請照三餐餵食他。嗯，他只是沒有靈魂，一般的生理需求都還存在。我相信你不會希望你的二島主復活之後身體腐爛吧？」

之前丟彼岸花妖給他養，現在又要他好生伺候屍體，這該死的冥判！只是他悲哀的認知到，這副連眨眼都做不到的行尸走肉，竟是他最珍視的問天譴。

粗魯地把問天譴拉了過來，死活不肯讓冥判再摸對方一把。

「我期待你的好消息，」忽然頓了一下，語調陡然轉變，是由衷的嚮往，「你和問天譴一定要幸福，才不枉我和鬼差為了你們逆天。」

最後一句他沒來得及聽清楚，冥判就消失了。

灰雲色的眼端詳了問天譴良久，最後他放縱自己撲了上去，沒有心跳不能呼吸，卻是他貨真價實的問天譴。

又乾又澀的雙眼哭不出來，他死命地擁抱著對方，想把問天譴嵌進自己的體內那般的用力。直到細微的腳步聲響起，他才想起素還真回來好一段時間了。

他其實回來一陣子了，無意竊聽到寂寞侯和來自冥界的官員對談。然後靜靜站在門口，看著寂寞侯壓抑已久的情緒釋放，死命摟抱著問前輩冰冷的屍身。

寂寞侯一直是在意問前輩的，只是不願暴露自己的無能為力和脆弱。

「你哭了，為什麼？」平靜的聲音插了進來，淡淡地提醒著他失態了。雙手顫巍巍地撫上自己的臉龐，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真是太好了，不是嗎？寂寞侯是不能哭的，所以讓我代替你流淚吧。」他笑著回應，然後眼淚流得更兇…。

冷冷地睇了他很長的一段時間，寂寞侯扯開了一朵艷麗的笑花，打從心底笑了出來。這一幕，他可是睽違了好久好久。

「我幫你找尋靈魂回歸的方法，好不好？」
★

支著頰盤坐在小小的墓塚之前，他只要有空就會過來走走，順便整理環境，因他不願見到一段時間之後，這裡已是煙歌漫草的荒蕪。

時間推移得很快，彷彿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唯一的差別，大概是少了這麼一個人，而多了一培黃土，風歌倒落。

他的心中，埋了層層疊疊無法自我諒解的炸藥，和前仆後繼浪潮一般不斷襲上來的內疚感，紫霞之濤沒入花妖身體紅色血雨爆噴出來的那一剎那太過深刻，只要他閉上眼，就會重新上演。

驚雷閃電，凍寒如霜的雨勢打在他的臉龐上，刺疼著。被波及黏在面頰上的溫熱液體，逐漸被洗刷淡化，天譴捧在掌心的孩子只平淡無波濤問了那麼一句，『問天譴呢？』

他忘不了寂寞侯當時的神情，雲水色的精黠瞳子裡，透著無法發洩的不甘心，卻不是恨。

如果寂寞侯的表情當中，能夠多一點激烈的負面情緒的話，他心底會舒坦些，正因為只有不甘願，反而成為他揮之不去的陰影。

墓陵的四周，是一片嬌小怯憐多重花苞組成的藍紫色花海，是他栽植的矢車菊。一開始他只是覺得那種頂級藍寶石的色澤和天譴的瞳色相仿，才種植的。後來，看似弱不禁風的矢車菊，開出了一片茂盛的繁花。

矢車菊的象徵是優雅纖細，幸福與再生。

即使有些自欺欺人，不過能當作是他彌補兩人的徒勞之舉嗎？

兀自胡思亂想之際，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胛，與他一同坐在小山丘眺望遠方的景緻，「赭杉軍，午安。」

「寂寞侯最近好嗎？」喪禮過後，他就沒有機會再碰到寂寞侯。他想即使在街上相遇，寂寞侯應該會直接把他當成陌生人吧。

「他還是老樣子，不允許自己思念問前輩，也不露出任何懦弱的神情。對於寂寞侯來說，問前輩是一種會呼吸的痛，融在他的每一根骨血裡頭，即使理智上禁止相思氾濫，問前輩還是會在不經意的情況下竄出來。」素還真和寂寞侯仍然住在一起，只是沒有人擔心寂寞侯會想不開。

靜靜聽著素還真陳述，偶爾一陣風勢吹拂過來，帶上幾片矢車菊的藍色花瓣，沾在他赭紅色的髮稍之上。

在收到國家的入伍通知書之前，寂寞侯曾經獨自一個人前往雪國去旅行，然後在過年期間跟著梅神官回老家。

『寂寞曾經承諾了天譴三件事情，卻有兩件一直沒有機會實現：一起踏上雪國的土地欣賞雪上燭火路；等我家第一株白梅開花時，嚐嚐這株白梅釀成的酒。

他會這麼做，不是為了要療傷，而是代替天譴，實現未竟的諾言。寂寞一直都很堅強，所以天譴始終心疼他。』

「對於寂寞侯，我始終感到歉疚，總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麼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的事情。天譴是那個孩子唯一可以撒賴可以肆無忌憚的歸屬，卻讓我給剝奪了。」語氣懇切而沉重。

「既然如此，就替寂寞侯把問前輩找回來怎麼樣？」令人詫異但是心動的提議。困惑地應了一聲，素還真把寂寞侯和冥界人員的對話又複述了一次。

歪著頭皺起眉宇，「寂寞侯居然和冥界有所糾葛，如果可以的話，勸勸他少和下面的有所往來吧，冥界應該有所圖才會找上他。」

他抽出了紫霞之濤，咬破自己的手指讓鮮血沾上鋒利的劍身，以劍指天，誠心立誓，「以我奇峰道眉赭杉軍之名，定讓天譴從無間回來！」
★

問天譴的存在，是他的毀滅也是救贖。

無條件不求回報的寵愛他，讓他學會依賴變得蠻橫不講理，離那個什麼都可以犧牲掉連自己也可以算計的冷血軍師越來越遙遠，崩了他精密計算的世界。

永遠像是冬夜裡微弱卻充滿希望的火苗，綻放在他的四周，當他遲疑自己的腳步時，還有歸處可去。

冥判給他的，充其量是一具空殼，不會開口對他軟語呢喃，眼神無法流轉任何的眸光，除了會把自己的眼睛打開外，什麼都做不到。

像個廢物！

過往的他，肯定直接把對方當成踏腳石，棄之如敝屣，而非像現在這樣，低聲下氣伺候著，胸臆裡漲滿了焦躁和歇斯底里還有莫名的負面情緒。

素還真是個很體貼的人，和談無慾兩個人替他找來各種典籍，連那種很詭異的巫蠱，降頭之類的都有，只差沒開個法壇請個茅山道士來招魂。

他只要，好好照顧自己死去的情人就好。

問天譴沒有辦法自己吞嚥，只能像還是花妖的時候吃些流質的東西，雖然髮色不會改變，卻常常嚥不下去，從嘴角流出乳白色的液體。

他只餵問天譴喝溫牛奶，而自己的手常被溢出的乳汁洗禮，任濁白的小河流蜿蜒。往往一頓下來，他滿身大汗，自己沒吃上幾口，而問天譴也不曉得吸收了多少。

不願讓素還真代勞，也不准任何人觸碰問天譴，慢慢的堅定的，一步一步完成問天譴的進食。有時候真的不高興了，碗口對準自己大口灌了下去，再對上問天譴失了血色的唇，以口渡過去。

當然，這麼做他嗆到自己的機率更高，他會吮吻問天譴薄薄的唇瓣，給自己討一點賞。

還有半年替代役的他，自然不可能帶一具屍體去公家機關上班，「我中午要回家養植物，沒有我牠會死。」實際上問天譴不是植物，而且已經死了。

殷末簫也不擔心他會翹班，大大方方准他假，「細心呵護灌溉，一定能開出美麗的結晶。」

基本上照顧問天譴是沒有投資報酬率的，只是他的病態過剩信心再度作祟，他相信就算男人灰飛湮滅，也捨不得留他一個人掙扎。

問天譴和懸絲傀儡沒什麼兩樣，隨著他的動作而起舞而靜止，他不去觸摸對方的時候，男人會軟軟地癱在被擱置的地方，眼神迷濛，呆呆地望著前方。

有時候他會把這個乖順的娃娃摟進自己的懷抱當中，下頷抵著問天譴黑色的髮旋，雙手扣住對方的腰線，或查閱雙才子替他找來的書冊，或單純擁抱。

他常把手掌掩在問天譴的眼框上，不忍直視那雙已經無法視物，顯得痴傻的湛海藍瞳眸。

那個喜歡看他笑話，毫無良識的冥判，三不五時就往他這裡跑，泡茶閑聊說風涼話，可他拿對方沒輒，恨得牙癢癢的。

某次冥判誇張到挑選他入浴的時間來訪，他當下脫得只剩下一條襯褲，赤裸的皮膚肌肉堂而皇之橫陳在冥判眼前。死白色的肌膚與枯瘦的軀體，是他永遠必須背負的原罪，除了與問天譴行魚水之歡時允許男人恣意撫弄巡覽宣示主權之外，他打死不讓其他人有機會窺視！

這個該死的冥判，他面色陰蟄，只差沒把蓮蓬頭對準那張燦爛到欠扁的臉龐上，或者一拳直接揮出去，「你不是日理萬機嗎？」近乎咬牙切齒。

雙手一攤咧開很大很大的笑容，一副理所當然，「鬼差去輪迴了，沒人陪我說話很無聊。」很順手把被他泡在香精池水當中的屍體問撈出來，又捏又掐。

不悅地把問天譴搶回來，「不准吃他豆腐或玩弄他！」

冥判又笑了出來，邪魅而勾人心魂，「唉唉，看來問天譴被你飼養得不錯嘛，細皮嫩肉的。」旋即，斂去自己臉上過多的戲謔，喃喃有詞唸起了咒文。不一會兒，白皙的手掌浮現出一圈螢藍色的火團，異樣的暖流悄然滑過他的心房。

見他注意力被拉了過來，冥判不懷好意地替他解釋，「這是你家心上人的部分靈魂。」然後，惡質地掐緊它，小光團發出了細微的嗚咽聲，最後被無情捏碎。

「你！」瞳孔驀然放大，彷彿自己心臟被擰碎一樣難受，咬合的牙關擠不出半個字眼來。冥判像個天真的孩子，無辜看著他。

「那不過是我隨意聚合的靈分子罷了，這一個才是問天譴的靈魂。」負於背後的手掌朝他攤平，一抹白淨的流水浮動的靈體緩緩展現。在對方眼神鼓勵下，他伸出了自己的指節，白潤的靈體立即偎了過來，『寞』。

熟悉的沉穩嗓音從腦袋中透了出來，雙眼泛起一陣乾澀。

「他的靈魂當初被剖半拉出來塞進彼岸花裡頭成了花妖，那個部分被赭杉軍破壞掉，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是留在冥界保留自我意識的。你必須先尋回失落的部分，兩者合而為一他就可以回來。」

將靈魂交給他捧著，「你和問天譴聊聊吧，晚點我再帶他回去，他現在這種狀態不能離開冥界太久。」
★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怔怔望著手中的光影起白霧，然後慢慢從小不嚨咚類似毛線團的球狀拉長再拉長，最後形成一個人型的陰影，有點像是外星人的發光體。

不自覺擰眉，這個其貌不揚的靈魂體，怎麼跟他帥氣的二島主相提並論？

彷彿感應到他的心思，靈魂體繼續產生異變，輪廓漸漸出來，而後是頭髮與四肢的形狀，只是整著人仍然呈現一種乳狀的不真實感。

是問天譴沒錯，可惜看到男人這副幽靈的模樣他無法感動。

相顧無言。

看著他眉宇之間的皺痕，問天譴眉心之間的距離也跟著縮短，伸手想替他拂去臉上的鬱結，透明的指掌卻只像空氣一樣輕輕劃過，帶起了他的髮稍飛揚。

有點無奈地瞧著自己，問天譴索性進入自己的身體當中，那一副赤裸著正被他攬在懷抱裡，失了往日紅潤的身軀。

沉重的眼皮緩緩拉開，這次眼眸終於能對焦了，他看到自己的身影被倒映在最喜歡的海藍色俊眼裡，表情如釋重負。

問天譴的眉眼帶笑，「想我嗎？」

好氣又好笑地擰了擰對方不算豐腴的雙頰，「真敢往自己臉上貼金，說這種話都不會害臊嗎？」

「如果見到你的淚眼，我一定會不知所措，所以可不可以答應我，不要為了我流眼淚？」太久沒有活動的頸椎顯得僵硬，移動了老半天還是硬挺挺地卡在原位上，有些可笑。只是語氣裡不變的疼寵，讓他忍不住把問天譴摟得更緊。

笨蛋！

罵不出更難聽的字彙，他根本就無法否定問天譴的付出，「早就乾涸的淚腺，還能發揮作用嗎？」聽他這麼說，問天譴不太能有反應的表情勉強勾了起來，微笑。

「現在，我可不准任何人說寞冷血無情。否則，我會和對方拼命的。」看得出來心情挺好，頗有與他調笑的興致。

沒有辦法靠自己的意志控制軀體，問天譴很自然地就窩在他身上，哼起了歌謠，傳達著自己的心情，「夢裡聽到你的低訴，要為我遮風霜雨露；夢裡聽到你的呼喚，要為我築愛的宮牆。一句一句，一聲一聲，訴說著地老和天荒；一絲一絲，一縷一縷，訴說著地久和天長。」

湊耳細聽，竟是風花雪月，他略略思索著，唱著應和，「不管風雨蕭瑟無情，阮猶原堅心，你的形影，在阮夢中，越來越靠近。不願讓命運來拖磨，愛你的是我。你跟我，總有一日做陣走。」

「真忍不住想親吻寞，可惜我做不到，聽到你唱『愛你的是我』還滿感動的。」感嘆，而他順著問天譴的意願，俯首輕啄懷裡的男人。

被對調過來的立場，通常是他主動開啟兩人之間的親暱，而生性嚴謹卻意外羞澀的問天譴，會乖乖順著他的意願，隨意任他又親又抱做些越軌的事情。

一開始只是淺嚐，半年以上被禁止的渴望在此時全數發酵，他用力吮吻著對方乾澀的唇瓣，撬開牙關登堂入室，舌葉竄入有如洪水猛獸，瘋狂席捲。

問天譴的自主動作匱乏，只能勉力與他捲纏，讓自己被親吻得氣喘噓噓，臉龐泛起美麗的緋紅。

「謝謝你，寞。」問天譴忽然沒頭沒腦地向他道謝，聽在他耳裡是一種刺耳，於是，他狠殘地噬咬了問天譴的唇瓣，讓絲絲的血跡滲了出來。

挑眉，「我們之間生疏到必須道謝，問天譴？」

看得出問天譴想搖頭，不過動作蠢得像是斷了好幾根線路的機器，遲滯而呆板，「冥判把我埋在三途川裡頭，人間的一舉一動都能盡覽眼底，寞做這些，不嫌委屈了嗎？」

他不假手他人完成問天譴的生活起居和生理需求，要他怎麼容忍其他人脫掉問天譴的褲子，幫助男人如廁或是盥洗呢？

以往觸摸男人的私處時，他多少會帶點戲謔和挑逗的意味，而今執起，他只是單純誘導問天譴排泄自己體內的廢棄物，也常常不小心灑在自己的牛仔褲上頭。

他確實有很嚴重的潔癖，但每當又弄髒自己的時候，他只是咬了咬自己的牙關，感到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沒有任何厭惡的情緒摻雜。

替問天譴清洗身體的時候，比對待自己還要仔細而小心翼翼，也很捨得選用高檔的入浴劑，讓自己的男人身上，隨時能保持清爽和自己喜歡的淡淡香氣。

通常他會在就寢之前替問天譴洗澡，然後把屍體帶上自己的床褥，讓問天譴能夠睡在他的身側，睜眼就能把對方盡收眼簾。

「能聽到寞的傾訴，我想很值得拿一切去交換。」這次，問天譴吃力地抬起自己的手臂，當真勾上他的腰際。

因為太了解對方，他們反而拙於口頭上表達自己的心情，從不說愛。問天譴曾經說過一次，那次是提起了問天譴待在隕星族的過往，男人的有感而發。

『對於殞星族，我只剩下恨了，而這樣的情緒，是很可怕的。』強健的臂膀，慢慢一點一滴收攏在他的腰際之間，讓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姿勢更為親暱，

看得出來情緒有些陷在時間漩渦之中，他也沒打算點醒對方，這種事情必須要當事人自己走出來才可以，他相信問天譴不會讓人失望。

他的男人，很溫柔，而這些溫柔的背後是由痛不欲生的記憶所組合出來的，對他滿到溢出來的寵愛，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傷心事呢？

『那些痛的記憶，落在春的泥土裡，滋養了大地，開出下一個花季。』落紅本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他拉開自己的清冷嗓子，唱給問天譴聽。

『唯一慶幸的，是我還能愛人，而我也有想要一生守護的人待在身邊。寞…』神色一斂，是男人慣有的正經，滿滿的依戀，從放暖的柔光中流洩了出來。

『嗯，我在聽。』

『我愛你，寞。』他沒有料到問天譴突然其來跟他告白，心臟猛然收縮，耳根不受控制地羞赧成一片。

這是，那個口拙的男人第一次，說出我愛你。
★

『Luciole？』發音稱不上標準，甚至有些含糊。

『如果翻譯成中文的話，那應該指某一種螢火蟲。』

偌大的池畔，枯槁的殘荷聳著直挺挺的莖芽，在水面翩然而立。

他慵懶而愜意的坐在涼亭的石砌長椅上，欣賞著這殘敗的美感與水面下悠游穿梭的黑色魚群。

三不五時，還會看到幾隻碩大的青蛙在池塘的周邊跳動，乳白色的肚皮上下隨著跳躍的動作而震盪，模樣滑稽。

一隻琥珀色的野貓從灌木叢中靈巧地竄了出來，走到他腳邊附近的位置懶洋洋地趴了下來，作起午後的日光浴。

另外一隻奶白色的，體型稍微小了一點的貓兒也跟了過來，仿效先前的野貓，在他身邊也倒了下來，把自己捲曲成一顆球體。

忍不住蹲下來用自己的指頭戳了戳那隻最先出現的虎斑大貓，大貓不過微微睜開檸檬水晶色的瞳子瞇了他一會兒，就完全任他動作不反抗，爾偶，會喵喵叫個幾聲。

他一時興起，把有點重量的貓咪抱了起來，放在自己的雙腿上面，指掌有一下沒一下的梳理著看起來光澤柔滑的毛髮。

奶白色的小貓已經睡著了，不知不覺偎上了他的腳踝。

還真是不怕生的兩個孩子啊。

大貓有時候會伸出帶著肉球的前腳，意思意思碰他一下。當他的騷弄讓貓兒覺得舒服的時候，大貓會討好地發出滿足的聲音。

『赭杉。』是他的錯覺嗎？猛然回首，除了一片綠蔭和熙來攘往的行人之外，他的背後沒有任何人。只是鬼使神差的，他覺得有人正盯著他，彎著許久沒有變化的嘴角。

也許在他身邊的是靈體，所以一般肉眼無法看透。他摧起了玄宗的口訣，把自己的天眼打開，原本寬闊的公園，立刻多了各式各樣不同的靈分子在他身邊走動，大多不帶惡意。

靈分子是灰濁的，因此當他注意到身後那抹純白色靈魂的時候，靈魂也把自己原本的相貌映照了出來，在他身邊翩然落坐。

「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他並不掩飾自己語氣裡的興奮和感動。心頭纏繞已久的春繭，彷彿在剎那間羽化成美麗的蝴蝶振翅。

他望著對方，許多哽在喉嚨裡來不及對寂寞侯說出口的抱歉，此刻全部湧現了出來，久久不能自己。

指掌像風，輕輕搭上了他的肩胛，「我能離開三途川的時間很有限，赭杉，不要自責好嗎？」臉龐因為太陽的照射顯得紅撲撲的，無法撈起面上另外一隻乳白色的小貓，反倒像是一陣陣和煦的微風，頑皮地括騷著貓兒的臉龐。

「等我能把完整的你還給寂寞侯，那才是我責任了卻的時刻。」他說得異常堅定，問天譴低著頭，溫柔撫著貓兒的頭顱，不發一語。

沉吟了好一段時間，開口的時候悠悠，「離開其實沒那麼殘忍，殘酷的是寂寞侯還愛我。以前在書上看到這一段話覺得那不過是作家的傷春悲秋，親眼目睹了寞的一舉一動才發現，那樣的痛是多麼刻骨銘心。」

他聽得到寂寞侯偶爾夜裡攬著他死亡的身軀時的低吟，那是一種沒有保留的情緒，想到什麼說什麼，沒有偽裝。

紫耀的軍師氣定神閒，指揮若定，即使面對與君主的決裂，還是那樣的自信洋溢，他很喜歡那樣的寂寞侯，雖然他們那時早已決裂。

太過老實不帶算計的寂寞侯，就算再貼近過往的釀麟也是枉然，寂寞侯的天真早就煙消雲散了。

他有時候就坐在窗櫺上，讓月光穿越過他透明的軀體灑落在寂寞侯的睡顏之上，碰不到對方，頂多能造成徐徐的風勢。

此情無計可消除，寧掩紅顏常伴君，唸書的時候不能體會的，他用了自己的生離死別去體悟。

昨晚他們什麼也沒做，寂寞侯抱著他的軀殼看了一整夜，『如果明天要別離，今晚讓我記住你海藍色的瞳子是怎麼把我映在眼底。』

然後用自己的唇，吻遍他的每一吋肌膚。

「關於蒐集靈魂，赭杉有任何頭緒嗎？」他不忍看赭杉軍把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一個人要背負的擔子，是否太沉重？

赭杉的臉龐漾起了十分苦澀的笑容，「說來慚愧，我沒有辦法修補破損的靈魂，最多只能把它們一一招魂回來。」

「你還記得我們討論過的螢火蟲Luciole嗎？」赭杉曾經在一本古文典籍上，查到有關Luciole的記載，傳說那是可以許願的螢火蟲。

「地獄島出產一種百年一現的螢火蟲，月光珍珠螢，特徵和習性與書本上描繪得差不多，你要不要從這方面著手看看？」他對要怎麼讓自己重返陽間也沒什麼頭緒，只是無意間想起地獄島的那群漂亮的蟲子。

地獄島非四季如春的氣候，相反得條件十分苛刻，因此能出現那種嬌貴的品種他感到不可思議。

「寂寞侯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帶他去看過一次，只是他沒有機會等到下一次的百年一現。」失落感不經意跑了出來，認知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把懷裡醒過來的虎斑貓咪放了下來，「天譴真的，很寵那個孩子呢！上窮碧落下黃泉，無論如何我也不做棒打鴛鴦的罪人。」
★

殷末簫送給他的海紫苑長得很好，開出一片繁盛；相較於他的彼岸花，仍是爛糊糊的癱在小盆栽裡頭，毫無生息。

問天譴的雙眼炯炯有神像是曇華一現，每每看到那對霧色的藍色雙眼，他都咬著牙克制自己想把問天譴眼珠挖出來和彼岸花一起打包丟掉的衝動。

於是他從來不讓問天譴的眼睛睜開，然後繼續昧著良心養彼岸花。

中午放飯時間，和三三兩兩相約去吃飯的公務員不同，他一把抓起鑰匙跨上自己心愛的重機就往家裡的方向奔馳。

他只有一個半小時，可讓問天譴勉強喝下足量的牛奶和清潔就得耗費掉他三分之二的時間，他往往是空腹回去工作。

他一天只吃一餐半，早上素還真會替他準備早餐讓他帶來公家機關，一但忙起來他隨便咬幾口就丟進垃圾桶；晚餐大概是唯一會好好吃的，因為素還真會盯他。

天高皇帝遠的四非凡人，壓根管不到他有沒有乖乖吃飯，於是他也樂得胡亂虐待自己的身體，臉色很快又回復成未與問天譴相遇之前，那一種病態慘白。

挑食，不進食，亂吃些沒有營養的東西，他的常態。他總是巧妙地帶過，或給人一種他已經吃飽的假象，然後放任自己的飢腸轆轆，餓得暈頭轉向。

反正能看透他一切偽裝的問天譴不在身邊，他不認為自己有好好照顧身體的義務。

他懷念著總是為了他的不自愛皺緊了眉宇，卻又捨不得對他發作的溫柔臉龐；惦記著說話從不疾言厲色，即使已經被他氣個半死的無奈神情。

真要說的話，就是罪劍問天譴能打破他一切的自豪和原則，而他不以為意。

突來散步的閒情逸致，於是解決問天譴的生理需求，偷了頰邊一個吻之後，他乾脆把重機擱在家裡，信步走回有些距離的局裡。

快到公家機關的某條巷子轉角處，一顆鮮豔到難以相忘江湖橘子色腦袋囂張地突襲進他的眼底，是人形師。姑且不論那個喜歡藍色玫瑰花品味怪異的男人的話，男人的身後還站了一個個性敦厚的青年，無名。

很詭異而且不搭的組合。

兩人很快就發現他的存在，人形師立刻走了過來，帶著面具的臉龐笑盈盈地對他打招呼，語調一如以往陰柔婉轉的黃鶯出谷，「親愛的軍師，午安，我們是否有榮幸邀您一起共進午餐呢？」

無名向他福了福身，一起加入遊說的行列，「無名剛剛已經去局裡向師尊報備過了，師尊說我可以請先生吃飯。」

停頓了一會兒的時間，似乎在思索什麼樣的用詞比較適當，無名再次開口的時候臉有些微微的紅暈，「師尊說，先生中午都沒好好吃飯。這樣子，二島主會心疼吧？」

停滯了很短暫的時間，還是被教祖注意到了嗎？

他不認為以殷末簫閱曆無數的眼光，會看不出來他有沒有按時吃飯，只是當殷末簫表面上不談，他也樂得繼續裝死。

「以後每天中午，無名會過來陪先生吃飯。」他心底由衷佩服起殷末簫來，要無名這個誠懇的孩子來盯哨。

他確實，不會為難那個堅持起來也很執拗，和他家男人有拼的有為青年。

那，人形師呢？

注意到他打量而不友善的眼光，人形師讓自己笑得更漂亮更溫柔，「我只是正巧遇到無名，然後有些想念軍師罷了。」

沒有揭穿人形師的小小謊言，那顆橘子頭腦袋怎麼可能思念他？純粹是想看好戲並且享受與他的口舌之爭而已。就某種程度上來說，人形師是個很懂分寸的人，也值得倚靠。

最起碼，有時候會來找他的人形師，從來沒想過要替背後的君王當說客。

他沒想過要反咬對方一口，也不會去污衊對方，買賣不成仁義在，他抱持著這樣的心思。只是，他也不可能再回對方身邊輔佐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已經破掉的鏡子，灑出去的水，對方要怎麼修補收復呢？

他曾為了自己的理想努力過，問心無愧，現在的他是歸巣的倦鳥，想歇在那個放任他自由翱翔，永遠停留在背後無悔守候的男人身邊。
★

曾經的繁華如黃粱一夢，眼前是人去樓空的荒蕪。

「這裡是地獄島？」他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明明節氣只走到暮夏，卻如峭寒般死寂而毫無半點生機。雖然不太懂人形師用完餐之後急著把他拉走的用意，『走，我們去地獄島替軍師稍份禮物。』一聽到對寂寞侯有益，他就乖乖跟著人形師跑了。

人形師走在前面，踏著十分輕快愉悅的腳步，「沒有絕對的千秋萬世，當歷史的齒輪啟動，誰也無法力挽狂瀾。你看到的，不過就是一方勢力的黃昏薄暮。」

道理十分淺顯易懂，他卻嗅到了陣陣吹送過來的溽暑炎風當中，一將功成萬骨枯的無奈與明明沒有黃煙漫漫，他的眼睛卻乾澀地像是煙霧繚繞。

「人形師，我們來地獄島…？」

問句再出，人形師優雅地旋過自己靈巧的身形，解下面具給了他一個迷魅的微笑，臉龐忽然湊得很近，只剩下微小的距離，「唉，我們可愛的無名不會告訴我，你不知道二島主死了吧？」

過往的畫面有如晴天霹靂，他張著嘴愣愣地說不出半句話來，先生那時的反應又回流，連人形師趁機在他身上摸了好幾把，或是捧著他的臉龐細細端詳都毫無知覺。

「先生他…。」好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失去的言語，勉強拼湊出這些。

將面具重新掛回自己臉上，遮掩住那張其實很秀氣的臉蛋，人形師在面具底下笑得眩惑，「二島主大概死了半年多，你覺得咱們的軍師會有什麼不同的反應嗎？」

『即使問天譴不在寂寞侯身邊，他照樣會活得很好，只是…。』忘記是誰，給過他這樣的評論，當時未竟的語句，他很順口地就下了註解。

「即使二島主不在先生身邊，先生的日子如太常，只是…先生會為了二島主的存在，洋溢著一種神采奕奕。」說到這裡，他的臉上掛著一種孺慕的氛圍。

「島上，有一種螢火蟲，我們今晚去捕捉流螢的剎那絢爛。」心情挺好的人形師，大方告知來地獄島的目的。

雖然他對這些聰明過頭的人的運籌帷幄不太能理解，有一件事情他是確定的：人形師是真心希望他們家先生能夠得到幸福。

他們兩人一路在地獄島崎嶇的山勢中移動，直至一處絕崖峭壁人形師才停頓下自己的步伐，「這裡，殘留著過去的記憶，無名有沒有興趣一觀？」

人形師只是隨口問問，藍色絲絨手套下結起的複雜印記才是人形師的目的，隨著異域語言咒文的催動，一陣模糊的影像隱隱約約跑了出來。

『地獄島晚上會有一些很不乾淨的東西出沒，如果可以，不要單獨行動。』有人猛然用力拍了孩童的肩胛。

被問二島主的鬼魅之說弄得有些毛骨悚然的孩子，當場嚇得叫了出來，雙臂勾纏住問天譴的肩頸，死活不肯放開。

大掌覆上孩子的後腦杓，輕柔的安撫，『對不起，我不應該開這麼惡劣的玩笑。』罕有起伏的聲線中，帶著微微的歉然。

乍見那樣的場景，他不禁撫上自己的胸口，在影像出現的剎那，心底原本平衡的天枰失去了等分點，橫斜成一種無法回復的極端。

悶悶的，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與人形師像在看一場不可思議的奇幻電影，一幕又一幕的場景像是活生生在他們的眼前上映，剛開始他還沒弄清楚那個幼小的孩童是誰，問二島主倒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少了幾分藏在嚴肅外表下的溫柔，多了幾分屬於領導者的威儀霸氣。

『釀麟，我們到了。』彎下了自己的腰椎，讓勾纏在問天譴身上的孩子能夠輕易踩到地面的土地。有些濕滑而泥濘的水畔，沒多久就髒污孩子月牙白色的衣袍。

克制著自己想撩起衣物下擺的衝動，有潔癖是一回事，讓問天譴瞧見又是一回事。

二島主突然蹲了下來，捉住孩子拖行在泥淖之中的淺色系布料，伸手細細地擦拭清理起來，沒多久，銀白色紋理的衣袍上雖然猶帶污痕，卻乾淨了不少。

而問二島主，傾了自己的上半身，將佈滿穢物的雙手伸進一彎月光照耀下熠熠生輝卻又闇得無法見底顯得幾分神秘的河水當中，清洗著。

問天譴喊出釀麟的同時，他再愚鈍也不可能不曉得那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幼童是誰了，那可是他家先生的小名啊。

再次訝然，釀麟和他所熟知的先生簡直是天差地遠啊！

釀麟的眼中對於二島主是一種全心全意的依賴和信任，很純粹把自己的情緒繫在一個人身上，為了他哭為了他笑。

他的先生，不可能出這麼軟弱的反應。

反觀二島主，臉上的表情生硬好多，彷彿初次粉墨登台一樣，青澀而稚嫩地努力柔和自己臉上剛冷的線條。

如果先生和二島主在地獄島是曾經是這麼天真無憂，那到底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變故，才會迫使兩個人最終決裂…？

默默看完了這場消失在時間的洪流當中，沒有人體會過的記憶，他的臉上爬滿了淚水，很純粹的，他想為自家的先生哭泣。

不知不覺已是黃昏，人形師桔子色的髮被夕陽映得更加紅艷，「月光螢火蟲，我們捉了去獻給軍師許願吧。」
★

週末假期，素還真會待在談無慾那裡。

他有足夠的私人空間，可以自由移動那具大型路障，也不必刻意替問天譴穿上上衣。男人雖然個性嚴謹，卻不至於食古不化，也從不介意展露自己的好身材。

剛開始他只是抱著問天譴一塊兒窩在單人沙發上，盯著自己房間裡四十四吋的液晶螢幕，欣賞著他下班的時候順便在影視店頭租的好幾塊人權議題相關的電影。

問天譴不喜歡和他一起看人權議題的電影，因為太沉重，而且每次他們觀賞完一部電影吵架的機率是百分之九十。

『天下止武沒有什麼不好，但無辜死亡的百姓到最後只剩下數據，又有誰會為了他們而憐惜？！』某次他們一起看完一部種族衝突引發的屠殺紀錄片，問天譴的眼神是濃烈的悲傷和挫敗感。

早就麻痺的視神經，不管電影的內容多血腥多殘忍，他都能無動於衷繼續啃著從便利商店買回來的爆米花，或者喝一口冰箱裡拿出來的可樂。

他連看了好幾個小時，大概是夜半三點多的時候，眼睛實在是酸澀地受不了，伸手揉了揉。那個時間點上，無顏色的天空落下驚雷陣陣，雨勢滂沱，又快又疾。

居然下雨了啊，還是問天譴最討厭的傾盆大雨。

抄起問天譴的膝彎處，將那個魁梧的男人謹慎地抱回柔白色的床褥上，跪在床沿解了問天譴身上剩下的棗紅色鬼爪牛仔褲，讓問天譴赤身躺平。

然後翻身下床，猛然拉開落地窗，讓冰冷的雨打在他沒有表情的臉上。

他維持雙手抱胸的姿勢站了十多分鐘，全身上下也都濕的差不多了，灰雲色的髮沾滿了飽和的珠露，服貼地黏在他的臉上。

要是讓問天譴看到的話，肯定又是一陣氣惱吧？

外在環境不允許問天譴有一絲一毫的脆弱，所以男人在遇上他之前，就已經忘了怎麼哭怎麼笑，在他童年的記憶裡，二島主一直像山一樣屹立不搖。

於是，當意外看到問天譴的軟弱時，蟄伏已久的心湖翻了漣漪，『你不需要假裝堅強，爍。』他喊了一個很少說出口的字。

『好久沒有聽到寞這樣稱呼我了，都快遺忘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了。』

後半段的故事，是問天譴自己告訴他的，問天譴那時候越說臉上的表情越茫然，最後，把腦袋埋進自己單薄的胸膛前，黑色腦袋低垂，埋怨著。

在離開殞星族的範疇之後，司命隨意找了一個地方弄了口棺材安葬了少婦。指間聚勁劈開堅硬的石塊，以削鐵如泥之姿，切出工整的墓碑。

墓碑上應該刻上什麼文字，拘役使一陣啞然，他其實連少婦的姓名都不曉得，身旁的少年，只是安靜看著他的所作所為，不發一語。

從一開始賭咒的憤恨，到後來的茫然無措，司命連半句安慰的言詞也說不出口，少年心上的傷口已經造成，要如何輕易抹去？

往後，這裡會成為一片荒煙漫草的荒蕪吧？問天譴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回來了。無法言喻的苦澀盪漾開來，他在墓碑上寫下問氏。

冰冷的雨，打在少年青澀的臉龐上，看起來像是哭泣，實際上問天譴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流下來，強忍著傷痛。

摟住了問天譴看起來薄弱的肩，『男孩子掉眼淚不可恥，適當的宣洩你心底會比較好過。如果你無處可去的話，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問天譴用手掌壓住自己的臉孔，順著手指的邊緣流了下來，壓抑地，低低地，慟哭著。

嚴格來說還是個孩子的少年，現在就面對家破人亡是不是太早了？

顧不得自己是一身的濕漉狼狽，手按上了少年烏黑的細膩髮絲，徒勞地替少年遮掩根本擋不住的雨水，無語凝視著遙遠的天際，任又疾又驟的雨勢落進他的眼球當中，刺痛了自己的雙眸。

這場大雨，什麼時候會停？

從樟木櫃子當中翻出了一條乾淨的毛巾，擦拭著自己滴著豆大水珠的頭髮，後來索性把落地窗拉上，蹲在地上把一片水漬清理完成之後，進浴室扭開蓮蓬頭，任微微滾燙的熱水自頭頂上傾落，倚著牆，垂著眼，看不出表情…。

再次爬回床上的時候，他整個人清爽多了，他可不允許自己把床鋪弄得亂七八糟的。問天譴的腦袋被從枕頭移進他的臂膀當中，把問天譴高大的軀體整個扣在他的禁錮當中。

乾燥的唇瓣緊緊挨著問天譴的耳骨，細細地哼唱著，一隻手按在赤裸的背脊，另一隻手則握著問天譴的，十指交扣。

『你是我的眼，帶我領略四季的變換；你是我的眼，帶我穿越擁擠的人潮。你是我的眼，帶我閱讀浩瀚的書海；因為你是我的眼，讓我看見這世界就在我眼前。』

明知問天譴不會有回應的，他還是保持著這樣膩在一塊的姿勢，一直一直唱著各式各樣的歌曲，伴隨一夜階前雨滴到天明。

聽不到沒有關係，他不會讓問天譴接收到外頭的雨勢輕狂，只要聽著他的唱唄就夠了。

他當真，唱到天色轉為破曉前的黎明之際，粉金色的糖霜灑在灰濛濛的天際，才抽離了自己被枕到僵硬毫無知覺的四肢，撿起床下隨手扔的牛仔褲套上。

嗓子大概倒了，就算他沒有開口，也知道一但發出聲音肯定是嘔啞嘈雜難為聽，骨頭發出了喀啦喀啦的聲響，問天譴被他慣性睡眠姿勢的重壓的酸麻感，還真是真真切切體會了。

徹夜未眠，他盤腿坐在落地窗前迎接第一道曙光。清晨的陽光披垂在他的肩胛和髮稍，照得他暖洋洋的，只是照不進他心底的陰霾。

整晚未進食，此刻有些飢腸轆轆，他很隨性地赤足散髮走到廚房的冰箱前，上頭有一張便利貼，來自素還真的體貼：『我買了一些和菓子，餓的話就拿去吃。巷子口那邊有間還不錯的早餐店，記得要吃早餐哦。』

裡頭有一份宇治金時和兩三個楓葉形狀三種顏色堆疊起來的和菓子，上層是桃花般的嫩粉紅，下層則是草綠和淺橙色各半互相輝映，有點像是彩虹一樣。

他記得在朱蛾上班的地方看過類似的點心，『裡面包得是紅豆，也有包抹茶和香柚的。』他對甜點不算講究，僅僅只是餵食男人的過程讓他百般享受罷了。

偶爾去逛點心舖子，視線總要逗留在透明的玻璃櫥窗當中，端詳琳瑯滿目的甜品。

草莓算是很常放在甜點上的一種裝飾，而他的男人不單不敢吃草莓，連甜膩的奶油之類的只要有草莓摻入的就完全不敢碰，意外得很可愛。

腦袋中閃逝過某個曾經的場景，而他不由得彎起了自己許久沒有變化的嘴角，洋溢著小小的幸福。『寞有時候很惡劣啊…。』魁梧英俊的問天譴，鼓著頰對著他撒嬌。

他把甜點和餐具帶回臥房，翻了一副古瓷茶具組出來，順手泡上一壺東方美人茶。

銀色的小叉子畫出優雅的弧度，將彩色和菓子切成完美的小塊，忙不迭送入自己的口中，咬成泥狀之後再藉由親吻的方式，踱入男人的口中。

問天譴溫順地吞下他弄過來的東西，難得沒有吐出來，當然，也嚥下了他的唾液，沒打算輕易分離，指掌停留在對方的後腦勺，不慎溫柔地嘶咬著。

問天譴被動地任他動作，舌葉自然與他捲纏在一塊兒，原本是在男人的口中繾綣，不知道什麼時候全部入了他的檀口，深入而忘我。

他由傾身的姿勢轉成跨坐在男人的雙腿之上，從胸膛到下半身，緊緊相偎著。唇瓣碰著唇瓣，細細的銀絲不慎從嘴角滑落，藕斷絲連，捨不得離開的唇，軟軟地貼在一起。

擦拭著問天譴殘留在頰邊的唾液，然後把枕頭立了起來，讓男人可以改成坐臥的姿勢，將白瓷拉出美麗的拋物線，裡頭是他剛剛泡好的東方美人茶，色澤醇厚，濃郁的香氣在小小的空間中四散。

喝了一口潤潤喉嚨，然後全數渡入男人的嘴裡。

如果是平常，他很樂得讓問天譴更失控，可惜現在這個傻愣愣地沒反應，任他光明正大吃豆腐。

後來一整天他都窩在家裡，查閱著堆疊得像小山一樣高，根本也不清楚有沒有效用的書冊。他絕對不放棄，僅此而已。

素還真在傍晚的時候歸來，「你平常不都待到星期一直接跟著談無慾去上班嗎，今天興致這麼好？」對方的手上，還拎著一個便當，大概是屈仕途做的。

不諱言屈仕途和他的好友一樣擁有好手藝，色香味俱全，可能讓他用餐不把筷子放下來的，只有問天譴一個而已。

嚴格來說，問天譴做得東西只是能吃罷了。至於後來被他刺激了好幾次認真精進手藝，就是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了。

便當盒裡是稻荷壽司，蛋壽司和生魚片壽司。

素還真把便當盒塞進他的懷裡，笑了笑，「如果前輩回來，你卻倒下，那問前輩心底一定不好受。要不要我給你沏壺茶？東方美人好不好？還是你想吃水果？」

知道他常喝東方美人，素還真也樂得沏給他喝，確實是雍容大度的一個人，再加上其文韜武略，中原第一人並不為過。

此刻他並不想繼續喝茶，自己下午就回沖了好幾輪，「我要吃水梨。」

慢條斯理，信手拈來便當盒裡的一個個壽司。窗外的風偶爾會頑皮地吹進來，亂了他一頭整齊的髮。

他的指尖，停留了一只不曉得從哪裡迷途而來，色澤妍麗的小昆蟲，端著一盤削好皮切成塊狀水梨走過來的素還真，正好目睹了這一幕，「真是稀奇呢，城市裡居然有螢火蟲。」

小小的流螢，忽然間開始閃爍著微弱卻是溫暖的青色光芒，「這是月光珍珠螢。」那些從他親手埋葬釀麟的純真後就一併丟棄的記憶，又重新在眼前活靈活現起來。

『釀麟，這是地獄島夏季的特產，月光珍珠螢。』二島主修長的指節上，逗留了好幾隻晶瑩白潤的小蟲子，問天譴略略舉起了手掌，將這些稀有的嬌客遞到他的面前。

指腹輕輕戳了戳那些會發光的小生物，螢火蟲立刻被一團溫潤的光暈包圍，雖然沒有夜空高掛的星子耀眼燦亮，有如珍珠般瑩潤剔透的色彩，與螢火蟲本身淡淡的顏色，輝映成一片灑落在地上的月光。

像是霜雪。

本來只有寥寥幾隻佇留在二島主的指掌之間，後來一隻又一隻的點點螢芒緩緩降落在問天譴的肩膀，手臂，頭顱，最後形成問天譴的身軀好像鑲嵌了一層的銀粉似的。

散發著淺淺的看起來很舒服的光澤，伴隨著不時夜風吹起翻飛的衣袂，二島主宛若飛天一般的神聖，遺世獨立。

那不是他首次目光離不開問天譴，卻是第一次讓他瘋狂癡迷。

二島主彎下了自己的腰，用一種頗為虔誠的語調，『釀麟，如果你有機會在日光城市遇到月光珍珠螢的話，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記得要向牠許願。

也許，牠會回應你的期待。』

「寂寞侯，從問前輩離開之後，就沒機會看到你如此緬懷的表情了，想必，是想到前輩了吧？」沒有否認素還真的臆測，也只有問天譴，有資格讓漠然的他盡情釋放真正情緒。

脆弱的月光珍珠螢，不怕生地在他的指頭上散步，「地獄島百年一現的特產之一，生命短暫而絢爛，聽說可以祈願。」

維持端著托盤的素還真，揚起了十分和煦的笑容，「聽上去是很棒的傳說，寂寞侯要不要試試看呢？相信是一種力量，也許真的會發生奇蹟哦。」

望了問天譴的屍身所停留的房間一眼，他闔上了眼，以前所未有的誠心祈禱著，『請把問天譴還給我，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

Free Talk：

clair de lune luciole是薄暮的番外，貼出來的篇幅大概是2/3。

套句花間親給我的評價(不是月光這篇的)：
其實人世間的許多事情，何嘗能順遂人心，而唯一可以掌握和珍視的，是他們在殘酷的命運面前，義無反顧的尋找彼此，對對方的永世牽絆。
於是，結局為何，計較與否，都不會改變他們的初衷，這就已經足夠。

相當感謝親的指教，也由於捨不得這樣的結果，所以還是弄了一個能夠圓滿的結局給他們。

接下來，有時間好好看雅少的表現了，也許會有雅少相關的文章吧(笑)

目前以給綦縭親的贈文還有書繪的後續主，然後聖誕節左右會有新章”冰島向日葵”=v=

封面已經於36的訊息宣傳和我的天空放出來了，可以去看看哦

不得不說，咩咩畫得真的很棒，有種怨念被滿足的死而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