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2.18 【默俏】〈在嗎？〉，新增對篇〈我在。〉，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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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飄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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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8 【默俏】〈在嗎？〉，新增對篇〈我在。〉，3F

〈在嗎？〉

「師尊，你在嗎？」

鉅子巡視九界，極偶然的情況下，他會孤身於途。
俏如來獨上高崖，俯瞰長河遠去，芳草萋萋，雁過沙洲。風寒，他攬袖掩面，再抬眼，身前一道綠影，轉過頭來。

天涯無盡，各界有各界獨到的風景。中原的田池，海境的浪潮，道域的春柳秋楓，羽國的峽谷天塹，大漠飛沙、雲邊樓台⋯⋯偶爾偶爾，他單身上路，回頭時，總還有那道綠影相伴。

影子已淡得模糊了，只彷彿在他懸問時對他笑了一笑，而後前行，消逝。

＊＊

鉅子這一身份總象徵著掙扎取予，永遠衡量著局勢與人命的重輕。
俏如來思索，質問，獨自內省或與人爭辯，查閱典籍或求教高人——總不一定有答案。

「莫要多思，精忠，但循本心而行。」史豔文寬慰著，拍撫他的肩膀。
「或許這麼一想，俏如來，這也是不錯的答案。」溫皇調笑著，持扇悠然。

俏如來轉過頭，「師尊，你在嗎？」
綠影淺淺，似實猶虛，湊到他寫滿惶惑的眉眼前，好像凝視的瞳孔裡，藏著渴望的解答。

「精忠？」
「俏如來？」

他眨眨眼，只見親長關懷問詢。眸光流轉時，綠影已經背身走遠。

「精忠？精忠！」

俏如來停下腳步，這樣精神恍惚、失控的時刻，父親牽住了他，有些憂慮、又有些欣慰。「你知道的。」
那焚香烹茶、總是閑然橫榻的前輩，則會輕聲低笑，「如我所說——理所固當。」

有人則不必然願意解惑。
那暗紅玄裳的敵友——時至今日，是敵或友也未必作數了——則會勾唇低語。
「噓⋯⋯」
而後或是問、或是答，有時嘲諷有時提點，襯著那道綠影，父親的素衣，溫皇的藍衫，好似四方歧路，無以問道。

俏如來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綠影縱然現身白日，也不曾使光影交匯，誘他直入陰間。
又見溪流湍湍，長江漫漫。水裡映著他的眼，綠影旁觀，其中有解。
傳道的人，終究無可取代。

＊＊

新的身份總還需要適應，有時，他也會忘了自己是鉅子。
彷彿如願以償般，他記得自己生在太平盛世，有一群體貼良善的親友，日子平靜地一頁頁翻盡，不會有任何疑問、亦無需多餘解答。

只是⋯⋯
「你是，誰呢？」他對著表情怨憤的石像問，可惜她無能供與回應。

於是俏如來撿了顆石頭，好似同樣的材質、能多回他一句話。
但豪爽激進的叔父、青梅竹馬的大智慧，都來討他的石頭。
叔父狂恣中保有給親人的柔軟，大智慧皺著的眉卻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那轄制的迫令彷彿另有其人、通身又有渾然天成的貴氣。

應付一番，俏如來携著這股疑惑回了屋子，灑掃庭除，洗硯烹茶。
石頭卻提醒著他去問，俏如來便來至鏡前。一片銅色裡，映出一道素淡剪影，那有些迷離、好像帶著薄慍的表情，竟彷彿又是另有其人。
他摸摸臉、又擦擦鏡，只覺自己似也是臉底還藏著一個他，是我、非我。

「你是，誰呢？」他問。

鏡中人未語，俏如來遂決意出發尋找答案。程中有人悍然作陪，那獨眼大漢似乎也戴了個不適的表情，同行竟非陌路。遠方，缺舟立在高處，桃花掩映下他知道那兒有一桌好茶，而憑笛遠送，像是期待他歸返的告別。

笛聲裡他奔赴前途，仿似出征。行了約莫八十里許，往事漸漸分明。他止步在一條線上，那兒曾有人噓聲要他靜聽。
遠遠的鐘笛傳響，他抬步跨過那線，記憶紛至沓來。
回頭，是一道綠影。

「師尊，你在嗎？」

綠影面無表情，眼中大概還有些苛責懟意，拂袖越過他去，只罵了句：「可笑。」
俏如來眨了一滴淚，他心底自我告誡，莫忘了，師尊從來忌諱無思考的問題。

「別忘了。」俏如來心說。
別忘了他。

＊＊

身為鉅子總是因著各般緣故由人討要，要智謀算計、要排紛解難，往往還加之進退失據、內憂外患。偶爾，他要以種種表情，掩飾善惡機心。

陽光底，玄之玄嫌棄刺眼的時候。
大雪中，忘今焉功敗垂成的時候。

很多人死了，很多人還活著。很多人會死，很多人不會被記得。
俏如來要自己記著那一張張面孔，有些直接、有些單憑耳聞，他們怎地做、怎地說，他時時難以回應。

「為什麼犧牲的是我？」二弟憤恨不平。
與我打一場。玄狐漠然要挾。
好好休息吧。赤羽先生拍肩寬慰。
「你，該回頭了。」白蛟說。

許久之後，錦煙霞曾問他為何回頭。
常欣之墓路口，龍涎涵洞當前，俏如來只有沈默。問者卻自問自答，說是否那是無言的歉意，對於交付一心的女子，卻其實歉意更是傷人。

那時，俏如來未及深思，只問：「姑娘，可有怨悔？」
錦煙霞不語，良久，只是笑笑。
「怨如何、悔又如何？永生永世，我不會忘了他。」那清媚翩然的身姿，竟彷彿佛前拈花，深情癡戀、亦頗帶禪意。

「師尊，你在嗎？」

水氣津津，行潦淙淙，彼岸菩提趺坐，道統傳流。
一步禪空授以因果，為一人，為眾生，有愛，莫恨。
在俏如來眼裡何其相似——佛身舍利金光燦然，兼愛天下，傳道解惑。
那道綠影施施而行，在趕路時，對峙時，岔路口，懸崖邊，好似走過三生石畔、碧落黃泉，而依舊在側。

「接著，去尋冥醫。」綠影說。「水避高驅下，兵避實擊虛。因敵制誼，彼既不知你虛實，則制機與之。」
「故布疑陣。」俏如來道，綠影瞥了他一眼，隨即走出佛國，走過水，走過山，論形勢佈計，論敵我暗明。
「利使敵人自至，」夜裡微風，送來殺手的呼息，綠影昂首，那樹梢似乎藏有埋伏，「誰，都可以是那個餌。」

「俏如來，真的是你？」冥醫奔出，他則一轉身，掩在蔭底。
綠影為他望了望林間穿梭的夜行衣，默默聽他與冥醫對答。最後，在風裡低訴：「自路自擇，既已做出選擇，那便——」

「不要回頭。」
「回頭吧。」
冥醫說，酒壺墜地，淌出一片濕淋淋的亡命之水，猶如淚珠。

俏如來凝視深深，轉過頭，綠影的面容遮著黑夜月光、葉蔭星沉。
此心此情，此情此景——俏如來想，無人能懂。

＊＊

下雨了。
彌天血雨，瓢潑滿灑，好像整個天空，都要為他哭嚎。
「師尊！」
俏如來翻身坐起，劇烈喘息，痛咳一陣，嘔得滿手是血。
「精忠！」史豔文教驚了醒，立時掌心撫背，為他輸入源源熱力。
「父親⋯⋯」收功後，史豔文按住他安歇，拭去唇邊血痕。「躺著吧，盡管歇，為父守著。」
俏如來閉了閉眼，感覺那溫熱的膚觸撫著他的臉，好似默蒼離曾持著手巾，一遍一遍地，為他擦去流不完的淚。「師尊⋯⋯」
那掌心停了一停。

睜眼，史豔文滿面憂慮，為他探著額際熱度，嘆息。「精忠⋯⋯莫再多思了。」
俏如來用力地眨眨眼，默蒼離卻始終靜靜立在一邊，眼睫低垂，並不看他。
搖搖頭，「父親⋯⋯」這般情意，莫人可識。
「父親，師尊他⋯⋯教了我很多。」

深夜裡，苦寒的山洞篝火寥落，外頭風聲呼嘯，仿若與遠處的魔物啼鳴相和。俏如來對著父親，一一細數所受之業、所承之道。
鑄智，鑄計，鑄心。俏如來由默蒼離那兒習來種種算策，「然而人心，又該如何估量？」
史豔文不是解者，因為他也料不得，次子心態轉折、竟將父兄置於此地。
俏如來望向洞口，魔世的月娘也黯淡著，映射默蒼離那道背影，驀然回首。再怎麼一身傷病、再怎麼哀慟苦楚，他也想他，留在那兒。
史豔文擦他的臉、滿掌淚痕，「精忠，你學過了，你捨得。」
俏如來閉眼，「可我⋯⋯我總是看見他！」

「你知道的，」史豔文輕聲說，「他已死了。」

大掌捧著他的臉，溫柔地，將他血淚擦遍。
「我知道。」俏如來睜眼，默蒼離的手還在他的頰邊，竟教他有些癡了。
我知道，俏如來心說，可我還是想能看見他。

史豔文仍是一臉心焦，默蒼離便伸出指頭抵著唇，「噓⋯⋯」暗示著。
俏如來便默契地笑了笑，聽默蒼離低語：「轉移注意。」
「精忠，你笑什麼？」
「我想⋯⋯」俏如來偷眼覷著默蒼離，那淡漠的面上，隱隱勾著嘴角，「師尊教了我這麼多，若有朝一日我忘了，那該很可笑吧。」
史豔文點點頭，還有些擔心的樣子，默蒼離悄聲說：「功體之事。」
「對了父親，近幾日來那些魔物總是優先攻擊你，我想，此類魔物不通人言，若有什麼是父親吸引他們而我沒有的，難道是父親的純陽功體？」
議及正事，史豔文的思緒也轉了開，若有所悟地應道：「該當如此。」
見默蒼離亦點了頭，俏如來便說：「明日起，父親，便傳授我純陽掌吧。」
史豔文頗不贊同，奈何他細細分析，此亦當務之急，只得應了待他傷勢好轉、便予以傳功。

夜深了，俏如來勸父親稍作休息，望了望添柴後更暖些了的火堆，俏如來閉眼。
「師尊，你在嗎？」
夢前，俏如來感覺到那持鏡久了起繭的手，按在了他的臉龐。

＊＊

雨停了。
雲端虹霓，似是昭示著雨過天青後，風景絕好。
俏如來梳洗更衣，去往苗疆一路放晴，溪步草長，丘野鷹啼。見得北競王茅舍迎客，教他幾句譏了，俊臉含怒。
封邪之塔盡頭，斷井頹垣，帝鬼張狂冷笑，卻在墨狂劍下，唯有止戈。

有時，無風無雨，那些殷勤探問下一步盤算的人，對著他平靜的心湖，得不來一句答。
冥醫淚眼看著他割下默蒼離的頭顱、高懸竿頭，苦笑問：「你不痛嗎？」
史豔文待他安撫群俠，批令埋伏鎮魔柱候帝鬼來訊，不安問：「捨得嗎？」

俏如來表情安然，好像無怨無憤，轉頭見默蒼離沉默佇立，輕輕地，「噓⋯⋯」
「師尊在這。」

冥醫愣怔，千方百計要號他的脈門，末了只能垂淚，「再這般，你會回不了頭的。」
史豔文按住他的肩前後搖動，緊皺眉間，眼眶逼紅，「你殺了他，你知道嗎？」

無人能懂。俏如來低嘆。
「如今，我已是墨家鉅子。」

冥醫放下針，史豔文垂了臂。

俏如來舉目遠眺，心知，往後人生，仍有許許多多的景。有一襲綠影，將千千萬萬遍回復他。傳與他道，解除他惑。

「師尊，你在嗎？」
回過頭，默蒼離微微笑。

「我在。」

[ 此帖被刀．飄綺在2017-02-18 17:5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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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6-09-17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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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滿的淚,俏哥一路走來面對好多事情,有苦有好,都會成為他生命記憶的一部份的,教授絕對是他心中最難忘記的風景之一(擦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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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飄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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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6-11-10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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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樓(黑色天使) 的帖子

感謝道友的回覆。：）
寫這篇當初是有了些想法的，技巧上偷偷用了些心思，然而身為默俏廚，還是希望能讓讀者感受到些情意。謝謝道友的回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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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7-02-18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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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

默蒼離睜開眼的時候，對上的是俏如來的目光。
這情勢一時難明，默蒼離不解，心緒紛亂，卻是未及解讀俏如來那絕望的眼神，只感覺視線漂浮，由俏如來那眼、那額、那髮頂、那頹然跪地的身影漸次萎縮，純然只能俯視了。他低頭，見俏如來捧著他的頭顱，又見自己跋涉過萬水千山的腳底，幽幽懸宕半空。
「你不痛嗎？」
默蒼離望見俏如來將他的首級高懸竿頭，冥醫淚眼相詢。
「噓⋯⋯」俏如來轉過頭，「師尊在這。」

默蒼離心頭一震——應是錯覺——見俏如來沿著他事先佈計般安撫群俠批令誘敵，在史豔文不安問他是否捨得之際又說了一次：「師尊在這。」

史豔文大驚，俏如來昏厥過去，匆匆而來的冥醫號脈，卻只道唯有心亂，其餘體癥無恙。
俏如來醒轉，對著醫者與父親竟是左顧右盼，嘴中喃喃，教史豔文一掌劈暈。

這時默蒼離已覺過味來，知曉自己該然已死，而今是一縷幽魂，卻罕見地感到一片迷惘，還未暇探究，再醒的俏如來已是梳洗停當，去往苗疆聯繫北競王協同出兵——而默蒼離竟無法自主、沿途相隨。縱然多番想回頭，身魂卻拘束俏如來旁側，眼見其縱橫捭闔、對北競王脣舌相譏；又見他回返中原，千方百計躲閃冥醫、不教他探尋脈門。

史豔文緊皺眉尖、眼眶逼紅；冥醫道這是臆想之症、幻視幻聽。
「如今，我已是墨家鉅子。」
俏如來舉目遠眺，笑得很淡，輕聲說：「師尊，你在嗎？」
默蒼離眼見為實，俏如來看的，明顯不是他鬼魂所在的方向。

＊＊

墨家有明鬼之說，他很快地接受自己是一隻鬼——縱使來往獨身，觸不能得溫、嗅不能得香、語不能發聲，並且無法離開俏如來方寸。至少他仍然能聽能視，並親眼見得俏如來誅除帝鬼，然而漏算一著，遭戮世魔羅將他們父子投往魔世。
默蒼離跬步不離，想皺眉斥訓，又察覺到自己已是無人可見的幽魂，倒是能誠實表態憤懣了。於是他漂移空中，目睹史氏父子為魔物追擊，耳聽俏如來對高堂陳述所受之業、所乘之道，無聲冷笑俏如來計數所學的種種算策。
「師尊為我鑄智、鑄計、鑄心——然而人心，又該如何估量？」俏如來低語，滿面淚痕。
默蒼離自問，縱然人心難測，千頭萬緒也總有一個起結，而他這個精挑細選、磨練造就的傳人，心頭究竟是被什麼綑死？
「⋯⋯我總是，看見他。」
默蒼離立身在側，見俏如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搪塞父親幾句後閉眼要睡，躺在苦寒的山洞石側，橫臂作枕，拿那細膩如美玉般的臉龐蹭了蹭血染的袈裟，閉眼微笑的模樣，竟有幾番可人。

日裡夜裡，光陰輾轉，俏如來於魔世流離一年，期間交了友、結了仇，欠了情、造了孽，默蒼離一一旁觀。拜遊魂之體所賜，他全知全能，甚至先於俏如來明瞭，那烙印面上的血紋魔瘟，其實意味著帝女精國公主何等萬死不悔的癡情。

默蒼離隨著俏如來歸返中原，央得金剛尊、錦煙霞等人壓抑魔瘟。有一夜俏如來在正氣山莊枯坐，相候黑瞳殺手到來。俏如來趁隙灑掃庭除，裡裡外外正室廳堂，或許每一張椅、每一件衣，皆短暫地勾起他對親人的孺慕念想。
殺手去後，俏如來抑鬱多時的神情也有些許放鬆，默蒼離跟著他回到內室，見得他收拾筆硯。幾張大紙上，清清疏疏是近期來整理的訊息計策。默蒼離曉得他的傳人精思善記，棋步既已點滴在心，餘稿便已無用。於是俏如來點火相焚，那表情卻又恍恍惚惚，不知覺間研墨提管，嘴中喃喃，下筆草草。
默蒼離左右無事，便站在邊側窺看。明明自己已是無知無覺之身，竟一時感覺有些發涼。

俏如來神思不屬之際，筆下滿紙，盡是他的名字。

久之，俏如來覺醒過來，瞥了一眼火盆的位置，那餘煙緲緲間表情竟有些可憐的羞澀。默蒼離逼自己轉眼不去看，俏如來將紙稿燒去了，逃也似地登床就寢。
前有虎後有狼，俏如來或許只偷得這半刻餘閒，難得入夢。囈怔間，悲悲喜喜，哭著喚著的，句句是他。

默蒼離候到天明，直至俏如來迷糊夢醒，這傳人又迎來繁忙的一日。出門前，俏如來切盼已極地回過頭，帶笑問：「師尊，你在嗎？」
鬼魂不懼天日，默蒼離無語佇立，卻見俏如來好似得了喜信一般，點點頭兀自去了。
默蒼離跟著俏如來來回往返，好像感覺徒弟同樣用一種深深的黥墨，命他一縷孤魂滯留人間。

＊＊

默蒼離眼裏，俏如來已然踏上一條不歸路，並且拒絕回頭。

因而冥醫代他發問，在月明星稀間、殺手埋伏時，在一紙空白裡、在亡命一水中，冥醫與俏如來寒暄已畢、部署周全，四下無人之際，冥醫抖著唇、喘著氣，悄聲問道：「俏如來⋯⋯如今你，依然，能見到蒼離嗎？」
俏如來笑而不語，側過頭，恰巧對著默蒼離的所在，冥醫視線循來，卻是滿眼灰敗。
「俏如來啊，」冥醫酒壺墜地，亡命水淌濕一片野草塵埃，默蒼離抬腳去踏，觸不到摸不著，卻錯覺那是滿腔熱淚。「回頭吧。」
默蒼離跟著俏如來望向冥醫，感到難得的一次、杏花終於也明瞭他的心意了，傳人則神色未變，眼底似是不以為然。

直到末了杏花的軀體再受不住，因亡命水的無限透支而轟然倒地。默蒼離相等多時，甚而俏如來與修儒都已修畢墳塋、喪祭致哀，冥醫也不曾化為鬼魂，與他如往年般契合作伴。
冥醫死而無憾，默蒼離見賢思齊，卻不明是什麼樣的執念教他流連人世，孤寂一魂隨在俏如來身側。

許許多多的人死了，許多的人還活著。很多人會死，很多人不會被記得。
菩提尊，金剛尊，玄之玄，忘今焉，有的矢願犧牲，有的壯志未酬，也不曾有誰回一回頭，發現默蒼離在這兒。

「師尊，你在嗎？」
或者，是俏如來這般心結未解，念念在茲。然而上官鴻信在沙地上劃開一道防線，將俏如來推向全然的遺忘。

默蒼離看見俏如來進入地門，卻以為自己生於斯長於斯，有叔父、有友朋，而竟不知身為鉅子的重責，而竟忘了意孜孜哪怕造作幻想也要留一眼給他的自我。
俏如來在地門安寧平和，即便大智慧一手遮天地偽飾莫須有的人際，也拘不得俏如來鎮日唯有洗硯烹茶、見山望水的趣味。
他會讚賞缺舟的園林花樹，會為樵漢村童的可愛發笑；紙上臨的是前賢俊筆秀逸的書帖，腦中記的最多也只有今日買菜、明日曬衣的瑣事。
俏如來睡時不再喚他，醒時也不曾惶惶然問詢他的存在。

默蒼離眼見俏如來如誤入桃源，安心落戶，僅僅是落日墟煙也可以坐觀半晌、露沾羅衣。默蒼離知道、兼且無人見證地自我承認，墨者傳承，委實將青年難為了，否則，大智慧創為的虛妄淑世，如何能教俏如來生活得這般歡喜？
忘了責任，忘了愛恨，俏如來的笑，很美很好。
——直到，俏如來拾起一塊石頭。

默蒼離看著徒弟應酬答問、籌措奔逃，那逍遙恬淡如蒼茫暮景，越是前行，越是黯然失色。
「師尊，你在嗎？」
默蒼離張口吶吶然，卻回不了什麼，也什麼都不能出口。

俏如來匆匆趕至金雷村，與戀慕他的少女永訣。常欣之墓路口，俏如來迷惘回頭，錦煙霞探尋緣故，說歉意遲來，實則傷人。
默蒼離明白俏如來或者半夢半醒，還糾結於地門的幻覺與如今的現實，傳人卻敬重地眺望趺坐菩提，對錦煙霞說，「姑娘，可有怨悔？」
為著保存記憶愛恨而甘心石化自封的女子道：「永生永世，我不會忘了他。」

深夜，彼等安排俏如來住處睡下，謝過眾人、梳洗就寢的俏如來卻久久睜眼，輾轉反側。
默蒼離靠坐在旁，見他總是太柔弱的徒弟忽然按住心口，極痛極痛地皺眉，遏抑無聲地氣喘，大滴大滴的淚珠湧出，持拳咬緊將要忍不住的哭號，渾身痙孿抽搐，掙扎得近乎面目猙獰。
默蒼離碰不得、喚不回，出入鄰近房舍仍然無人得聞，甚而一度以為俏如來會這般痛死，他卻又緩過來了。

俏如來面無表情躺臥在床，只有淚水不絕證明過適才的悲慟。遲至雞鳴報曉，俏如來眼珠子才動了一動，坐起身，啞聲道：「師尊，你在麼？」
默蒼離近前舉袂，靠在俏如來面前。那翦水雙瞳滿佈血絲，望的，卻是牆垣門扉。
偎得近了，默蒼離讀出俏如來雙唇低語。

師尊，我再不會忘了你。

默蒼離抖著手指，俏如來的淚珠卻從中穿過。

他靠近前，俏如來閉了閉眼睛。默蒼離再趨近，聞不見青年的體香，觸不到青年的肌膚，印不上青年的唇吻。
俏如來一忽兒雙頰薄紅，赧赧然睜開眼，滿目深情戀慕，仿若與他對視一般——而眼瞳冉冉轉動，望在他的左後方。
默蒼離知道，那裏什麼也沒有。

＊＊

往後，俏如來勤勤懇懇，履行鉅子職責，有時敏銳、有時遲鈍，有時迷惑、有時豁然開朗，狂歡，或者獨處。
俏如來漸漸長成一位卓越的俊才，柔軟不失果決，銳利不失同情，並且，問得越來越少，也一個個別離堪能咨詢的長上。
默蒼離始終相隨，當他意氣風發，當他頹靡不振，俏如來享有崇拜信仰，俏如來驚惶如喪家之犬。默蒼離試過暗示明示，曾想離開，曾心焦失望，最終，卻只能日日夜夜地私心企盼，望俏如來能再偶爾、偶爾，想起要問，想起要找那個不存在的他。數個月、一二年，起初猶時時趨前想要提醒，俏如來仍只有滿心在世親朋、家國大業，未嘗動搖半分。如今已近十年，不曾見俏如來問那一聲：「師尊，你在嗎？」

他仍然守著，守著俏如來幾番出入生死，新相知、生別離。最後一次從俏如來口中聽到他的名字，是俏如來收了一個徒弟。當時，俏如來已撰成止戈劍譜，創得鉅子生繼之法。
「——默蒼離、俏如來。這，這是師祖嗎？」那年輕人道。
「嗯？啊⋯⋯是的，默蒼離，是我的師尊。」俏如來道。
俏如來成親那日，默蒼離枯立喜房外，月落日昇，他的鬼魂不曾增一分，減半厘。

直到俏如來隱居化外，壽終正寢，默蒼離靜靜候著。一日、一時，一刻、一分，俏如來呼吸漸微，終於消息。

——沒有人聽得見。
默蒼離說。

我在。
我在這裡。

他們的一切都慢慢地，所有愛，所有恨。－－靜水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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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動采鈴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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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7-02-18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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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成亲？和谁？别的女子，还是和默苍离结冥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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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5樓發表於: 2017-02-18 21:3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大一把刀……
师尊视角感觉比俏俏视角更虐。毕竟，俏如来能够看到幻觉中的师尊，但是师尊并不能够被俏俏看到。即使他们在另一种意味上是相伴一生了，但还是感觉好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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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飄綺

遠謫、漠視、古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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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92)

6樓發表於: 2017-04-05 02:0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風動采鈴歸道友：
不是冥婚。XDDDDD
這邊是虛構俏如來可能跟某人結婚什麼的。XDDDD

langxz道友：
「好大一把刀」——請往左邊看一下作者的名字。（喂XD
就是分不同視角試著把一個故事用不同方式呈現，兩篇各段落都有想要表達的東西，希望不會表現得太抽象。XDDDDD

謝謝道友們的回應。：）

他們的一切都慢慢地，所有愛，所有恨。－－靜水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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