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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 其他布論 新世紀 07.08 【葬閱】黃粱 章七 (完) 14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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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飛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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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08 【葬閱】黃粱 章七 (完) 14F

2
* 此設定下謀師黑化崩壞,慎入。
   (本篇題名皆取自黑暗五十題)

*建議搭配〈成說〉一起食用 XD



章一  亡者的宴會。繃帶





他方抱著一袋剛洗好的蓮子踏入灶房裡,就聽見瓶瓶罐罐的碰撞聲不絕於耳。

「嗯,就是這罐了!」碰撞聲方歇,便傳來一個孩子提著清亮嗓音,信誓旦旦的說著。

那話語中的自信,卻是令他莞爾。

「知書,那瓶是鹽不是糖。還是你想吃鹹蓮蓉口味的月餅?」

「這罐明明是糖,我才沒拿錯!」孩子賭氣的說著。

「不信你自己嚐嚐。」

「嚐便嚐!我就不信……呃……好鹹……」

他想,孩子現在定是狠狠蹙起了眉,五官全都皺在了一起。

孩子不得不服氣的嘆了一聲。

「唉……雖然已經不奇怪了,但先生你明明看不見,到底怎麼知道我拿錯了?」

聽了孩子的問話,眼前雖然一片黑暗,但他仍是準確的撫上一旁透著幾許溫熱的小腦袋,柔軟的髮絲,觸感極好。

也許不夠清楚,但他尚能在心中勾勒出那只及自己腰際的身影。

「知書,很多事,只用眼睛看是不夠的。世間萬物的真實,往往藏於五光琉彩之後。」

若是失了心,目光所及之物,也不過是虛幻泡影。


「先生又說很難懂的話了……總而言之就是不只要用眼睛看,還要用心去看,對嗎?」

「哈,知書果然聰慧。」





**





「吶,先生,月餅什麼時候會好?」

「知書這樣急,月餅永遠也好不了。」

「可是知書真的等很久了呀……」

「真欲所求之物,等待,總是值得的。」

只是等待,不見得都能盼來想見的事物。不知為何,這後話他並沒有對孩子說出口。





**





「先生,是不是東西變成圓圓的就叫圓滿呢?」

平時成熟的孩子,此時突如而來這麼一句童稚的發言,不禁令他好奇這句話背後真正的意思。

「知書為何這麼說?」他輕啜了一口熱茶,悠悠等著孩子的答案。

「因為像中秋月圓了,人們說是圓滿;月餅做成圓的,是為了象徵圓滿;人團圓了,圍成一圈,也是圓滿;將事情做完了,就像繞了一圈,把起點和終點畫在一起,畫成一個圓,也叫圓滿。」

他彷彿能感受到孩子仰首望著自己的視線。

「所以,所有東西都變成圓圓的就是圓滿啦!」

他想像孩子說的畫面,不禁輕笑。

「知書這麼說,倒真有些道理。」

「是吧是吧!所以,先生,把你的手借我一下。」

「嗯?」

雖是一聲輕疑,但他仍是將手交付到另一雙小手上。

小手輕輕彎動他的指節,他也從善如流的任小手擺弄。

半晌,他感覺孩子像火爐一般的體溫靠到自己身前,被握住的十指,一左一右,各虛環成一個圓,靠到了小小的眼窩上。

雙臂隨著孩子晃動的視線,上下左右擺盪著。

「果然從先生手中看出去的世界,都是圓滿的。」

孩子至真至純的笑語投擲到他的心湖上,泛起陣陣漣漪,悄聲盪至唇邊。

如果世間能因此而圓滿,他亦願這樣一直圈著手,永遠不放開。

「那知書可要幫先生看好這片圓滿了。」

「那是當然,我要幫先生,一直、一直看下去。」

感覺到孩子的視線定了下來,認真注視著遙遙夜空,於是他攤開捲曲的指節,仔細摸了摸孩子的五官,將未來俊朗的眉眼,收藏在心底。

然後習慣性的,將掌心覆至孩子的小腦袋上。



「欸先生你這樣摸吾的頭,吾都覺得自己變回小孩子了。」青年的嗓音驀然響起,他一時怔然。

只覺掌心下柔軟依舊,卻已梳整為整齊的線條,束到後頭那冷硬的冠上。

他瞭然一笑。

「喔?難道知書不是嗎?」

「是是是,在先生面前知書永遠是個小孩子。」

「哈,策書大人這是生氣了嗎?」那賭氣的勁,自小到大,總是沒變。

「好好的中秋夜,吾哪敢和謀師大人置氣呢。」

「哈!」

「不跟先生說了,」他聽見一個應似木質盒子被置於亭內的石桌上「說得差點都要忘了來找先生做什麼了。」

盒上蓋子被掀起,熱氣拂來,伴隨剛烤好的餅香尤似舒徐春風撲面而至,甚是濃郁誘人。

他將手探至盒內,食指輕輕摩娑餅上凹凸不平的紋理。

--------那是一隻振翅欲起的鳳鳥騰紋。攜著烈焰,浴火而生。

此時一縷幽香,竟似自鳳羽揚翼間悠悠從指尖盤旋撩撥,在鼻尖旖旎迴舞。

「知書的手藝是越發精湛了,這桂花清香恰好洗去蓮蓉過於甜膩之味,多了幾分雅致,不過……」

「先生前面的稱讚知書欣然接下,可為何有個但書呢?」

「因為這可不是知書的主意吧。」

「唉……」一聲嘆息雜揉著一旁沖泡茶水的清冽聲響,「想偷搶個功勞都這麼難。」

「所以……想來先生已經知道是誰的主意了?」

他並未回答青年的問題,只是將月餅自盒中拿了出來,捧在手心上。窯裡熾焰的溫度似仍停留在餅上,尚未入口,便已暖人肺腑。

「那日魂皇拎了一袋桂花來尋吾,說讓吾試著加到月餅裡。雖然這話有些得罪魂皇,但吾真沒想到原來魂皇是個這麼細緻的人。」

想像一雙持槍揮舞的大手,小心採摘著桂樹上朵朵細小白花,那略帶違和的畫面,他也不禁輕笑出聲。

「魂皇啊……,總是這般出人意料,不是嗎?」





**





「有此明月清風,謀師竟一人獨享?」

毫不掩藏的率然步伐拾級而上,踏入亭中。

來者是誰,根本無須猜測。

他並未起身相迎,只因此時虛禮定會讓皇者不耐。所以他只是端起茶海,將一旁空的杯盞滿上,連同擺在盤上的月餅向前一送。

「所以臣這不是虛席以待嗎?」

皇者落坐,將茶和碟子接了過去。

「聽知書說,飄伶此次花了不少心思籌措今夜要施放的煙花,想來定是璀璨至極,魂皇怎不與眾將在前殿共賞?」

「看了一會兒才過來的。」飲盡了一杯,皇者將杯盞放下,「只是煙花再美,不過轉瞬即逝,比之這片永恆清輝,倒顯得有些遜色了。」

「世間萬物於歲華之中,也同樣不過轉瞬而逝。煙花得以燃盡一生光華於剎那,想來此生已足。」

「若能選擇,魂皇是想做這月還是煙花呢?」


「煙花吧。」過了一會兒,他才聽見皇者幽幽答道,「這月,太冷,也太寂寞了。」

他提起茶海,精準地再為皇者的杯盞滿上。

似正陷入思緒中,清輝灑落,他們各自沉默,靜靜不語。


俄頃,他忽聞棋盒裡發出翻動棋子的聲響。

「棋盤棋子皆備,謀師這是待誰入局?」

「此時坐在臣對面的,不正是魂皇嗎?」

「哈!本皇可是永遠也不想與謀師對立為敵啊。」

話雖如此,他卻是聽見一子輕捻,落定於盤。

「九之九。」

黑子一反先手爭星位步數,落於至中至正之處,睥睨四方。

他從未與皇者對弈過,未明皇者棋路,不過光這一手,便充滿著皇者的氣息。

「九九歸一,混沌初開;天元始局,闢地而行。魂皇這一手,廣納九州,盱衡四海,倒是讓寰宇震撼了。」

皇者輕笑一聲,再次捻棋待落。

「江山為局,勞謀師指點一二。」


棋局如沙場,陰陽吞吐間,盡是肅殺。

但,卻不包含眼下之局。

黑白兩勢看似對立而處,實以天地相合,共謀盤中錦繡天下。


中秋月夜下,棋局究竟進行了多久,他已然忘卻。

他忽然想起青年幼時童稚之語,再思此時棋盤上圓潤的棋子,所謂的圓滿,似乎也不過如此。

黑白兩子起落間,無聲共鳴交纏。

他難得無法佇立於棋局之外,而是沉醉其中。


「謀師啊。」

皇者一聲輕嘆帶上幾分笑意,喚回他之清明。

他才意識到,已是許久,未聞落子之聲。

「這路,莫行得太快,否則吾這雙眼,怕是要跟不上謀師心中所見之景了。」


他抬首凝目,嘴角欲揚。

他想說,皇者胸懷天下,目光已逾蒼穹,江山不過睥睨一眼。他所為者,不過是將這道路,先行鋪排罷了。

只是這些話,他來不及說出口。


一道炎炎烈火將眼前一片夜色焚盡,他親眼見著而非感知,月明依舊,卻是以鮮血為墨,繪上滿目淒豔。

一副黑白分明的殘局悄然開展。以血色為鋪墊,畫出縱橫交錯的戰場。

棋局之上,人海漫漫,戰陣整齊肅然的行走著。

知書、炎帥、霜節、飄雨、飄雪、飄伶、任君狂、鬼萬象、鳩魔魂、恨殘影、收魄童子……

盡頭,僅見一道無聲遠去的身影與焰火融在了一處。


他想,那是他的皇者。


只是曾幾何時,皇者,已離他那麼、那麼的遠?


可明明離得那麼遠,他卻又清楚看見皇者在彼岸停下了腳步,而後微微側首。

想來應當觸之不及的目光,卻是真真切切地凝望著他。

一抹自信卻又釋然的弧度,漾出與此時肅殺血腥截然相反的柔和笑意。


那一剎那,煙花璀璨,殘月孤照。

天地無聲。



















「謀師。」

「好好活下去。」



















**





他曾經擁有這世上最美麗的一雙瞳眸。

那裡頭或許沒有五光十色,繽紛絢爛。

卻也沒有黑暗,不存迷惘。

炎炎烈火焚燒著是非對錯,將一切重新定義。

在那裡,有著明天,有著未來。


卻沒有現在。





**





冰冷清寂的大殿中,一燈如豆,一人雪髮紅衣斜倚在雕鏤精緻的玉製石座上。

座前案上殘局未了,黑白錯綜,難見終局。

一旁爐裡殘香裊裊消散。


「沒想到你已經墮落至此了。」被掐熄的線香,餘下一縷幽魂纏繞在指尖。

掐熄線香之人佇立於陰影處,黑衣鏽金邊錦袍,戴著黑色帽紗,整張臉都隱於黑紗之後,辨不清樣貌。僅餘幾縷未繫住的銀絲,自黑紗下飄散而出。

「忘川渡、渡忘川,一寸相思一寸灰。喚得逝者於目前,得享一醉共沉眠。」

他嗅了嗅指尖殘灰,折扇俐落唰得一聲甩開。

「這忘川渡是你自己調的吧,品質如此精純,較尋常所見,除了視覺,在夢裡連其它四覺也能有所感。時效撐上五、六個時辰當不是問題。」

用折扇搧去殘灰,黑衣人信步走到一旁下首相似的玉製石座前,一個旋身,瀟灑而坐。

「不過於此世間,想得到什麼,都得付出相應的代價。一渡忘川,便卸去前塵一回,人記憶之脆弱,哪堪如此磨損?數次之後,再不捨之記憶也要湮沒於忘川之中,渺然無痕。」

「聞香者將陷入近假死狀態,只為用全副心神共織舊景,真不知教主大人是自信還是自虐?選在寒毒發作之時焚燃此香,來不及脫出,可是會死的呀。」

黑衣人目光幽幽,暗自低笑數聲,像笑此法之殘毒,亦似笑使用之人的愚蠢。

「飲鴆止渴,屆時,又能留下什麼?」

「你,很吵。」

清冷一語帶著方甦醒的低啞,伴隨寒涼之氣,自精緻蒼白的唇瓣輕吐而出,化作一團白霧。

座上之人仍是斜倚著,一動也未動。只有藏於面具後的雙眸緩緩睜開。

異色雙瞳,一者如紫晶冷冽;一者如琥珀溫潤。

那樣美麗的眼波流光,瑰魅惑人,卻未帶一絲屬於人的溫度。尤如無邊黯夜,寂靜虛無。


「在身上反覆疊加迴夢術的玉大護法,又是站在什麼立場對吾說這些話呢?」

「哼。」黑衣人輕嗤一聲,手中搖動的折扇似是被說中心事頓了一頓。「若不是覺得明日要來此收屍很麻煩,吾也不想在中秋夜來此尋晦氣。」

「那你可以走了。」

「哼。」折扇敲掌一收,黑衣人像真被氣著了般,起身作勢就要向外走去。然而尚未踏出第三步,步履卻又停了下來。

「差點忘記了,」黑衣人向後側首,語帶輕笑,「聽說再過幾日又要召開什麼武林大會選出討伐我教的盟主。」

「他們真的玩不膩啊,也不知算無趣還是該說無知,無論怎麼選擇,最終總是走到相同的道路上。這該不該說,就是天意呢,教主大人?」

殿上之人沒有回答他,他遂也回過頭去,反正,他需要的從來就不是顯而易見的答案。

天意天意,觸之不及卻又無處不在。有時,他也會想,自己和殿上那人,是不是都瘋了,竟想與這樣的事物為敵。

說來,不正是這惹人厭惡的天意,才讓他們共處在這一殿之中。

哈,瘋了,便瘋了吧。


他推開殿門,正欲走出時,身後才傳來一語幽幽。

「比起那些,吾更好奇你為何換持折扇,過去,那把羽扇你不是愛惜得緊嗎?」若無其事的疑問,卻讓他將手中折扇緊了一緊。

「這身黑衣配羽扇能看嗎?教主大人何時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到了?」慣有的反諷卻掩蓋不下波動的心緒。黑衣人一甩袍袖,像是報復般,未將殿門依例闔上,便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一襲月華自殿門傾洩而下,一地皎潔,映著深處幽影。

座上之人自案上捻起一顆剔透圓潤的琉璃棋,反覆把玩。

「玉世論,你和吾,倒頭來,不過是同一種人。」

自以為放棄了整個世間,卻連寸陰都捨不去。

如此可悲又可笑。


目光投向眼前殘局,細緻的佈局,他卻記不起下一手該落向何處。

不過,也都無所謂了吧。

手中一子隨意拋向盤中,任黑白雜混,打散原有的排佈,陰陽難明。

一局盡毀。


殿門未掩,便無法抹去幾個山頭外,歡慶團圓之聲。

也或許,那不過是他想像出來的嘈雜。


像是想起了什麼,他將面具卸下放在一旁。

然後抽出倚著頭的手,將十指彎曲,各虛環成圓,靠到眼窩上。

稚氣的動作,一如當年孩子所做的。

他很認真的看著,看了很久、很久。

半晌,他才有些自嘲的輕笑出聲。


「知書,你究竟是怎麼看的呢?」

「為何先生現在,卻是什麼也看不見了……」


視野所及,再不是茫茫黑暗,但比之黑暗,還要空無。

外頭圓月如皎,映進一雙瞳眸裡,卻滿是殘缺,什麼也不存。


何來,圓滿?



直到確定什麼也看不見了,他順勢將雙手攤開覆住異色雙瞳。

似乎,唯有在這熟悉的暗夜裡,他才能藉著幾顆殘星,勾勒著從未目及的熟悉身影。

千年光陰,想來,竟不及一寸燃香幽引。

他試著讓嘴角噙上那抹柔和的笑意。


「魂皇啊……」

「吾,活得很好……」





**





如果可以選擇,你想做這月還是煙花呢?

「煙花吧。」



只是最後,他成了月。

燃不了自己,僅能在一次又一次的陰晴圓缺中,看盡生死無常。

不得救贖。
[ 此帖被雪飛飄渺在2016-07-08 11:5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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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宿命





他想,他是在做夢。

他置身於一處從未去過的山崖上。

崖邊有一座涼亭,有一人坐在裡頭。

那人一身白裳,配上一頭雪髮,毫無塵俗之氣的容顏宛似仙人一樣。

他慢慢走了過去。仙人像是感覺到他來了,明明闔著雙眼,卻是準確的將一杯茶和一塊月餅遞了過來。

石桌上擺著一個棋盤,卻未落子。

可是他卻莫名覺得,仙人坐在這,定已下了無數棋局。

喝了口茶,溫潤暖人。然後他見仙人側首望向遠方,那裡,有一輪明月。

仙人唇瓣一開一闔似在說著什麼,但他什麼也聽不見。


然後,他們下起了棋。

仙人雙目始終沒有睜開,但他竟也讀得到仙人想將棋下在何處。

他執黑,並代仙人執白,一來一往,進行一場無言的局。


不知對弈了多久,或許一個時辰、或許半天,也或許只有一瞬,時光在此,似乎全失去了意義。

他見仙人自局中抬首,揚唇欲笑,然而笑意未及嘴角便斂了下來。

他想,若是仙人真的讓這抹笑完整了,定是極為美好的風景。

但,他早已習慣,世事無法盡如人意。

於是他靜靜看著眼前風月瞬成一片火海,仙人孤身行於業火之上。像在尋找著什麼,不畏熾焰,赤腳一步一步向前走著。

他追了上去,但他們之間的距離始終無法拉近一尺半寸。

終於,他看見仙人停下腳步,然其腳邊業火也隨之攀赴而上,將素淨白裳硬生生染上瑰麗豔色,像是披著一身血海,孤然佇立於月色之下。

雪髮依舊,卻不再為高冠所束,一襲髮絲如曝,在風中傾墜翻飛。

仙人側過了身,仰首凝望天上銀輝,脖頸露出極為完美的弧度。

琥珀色的瞳眸流下一滴血淚,劃破無語蒼白,將謫仙之貌,染墜成魔。

然後,他忽聞一聲笑。

那笑,蒼冷寂寞,埋葬了所有光華。

然後,那不知是仙是魔的人,轉身看向他。

猶如深淵般的異色瞳眸,滿是空寂。

他卻只讀出,兩字悲傷。



再然後……夢,便醒了。



他翻身坐起,努力回憶著夢中那人的樣貌。不想,卻是與那年那夜焰火之中,藏於面具之後的異色瞳眸疊在了一處。

他想,他是睡矇了。

那般殘忍無情之人,又如何能擁有那樣一雙悲傷的眼眸?

只是入他夢者,究竟……是誰?

自心底泛上的酸澀悵然,又是屬於誰的感受?

沒來由的做了此夢,想來天道自有其暗示,只是,他此時卻無法參透。

繁亂思緒奔騰便再無睡意,他順勢推開了窗,讓皎潔明月傾洩而下。

此月方圓,卻又開始走向殘缺,迴轉往復,永不止息。

自己,不過是此天道遁環中渺小之一瞬。

只是……

在這一瞬過去之前,他還有欲為之事。


眼前復又浮現沾滿血色的殘冷背影,他緩緩握緊雙拳。

明日之後,他定要站在最高之處。奪回在那一夜裡,他所失去的一切。




**





忘川渡、渡忘川。

千里嬋娟,魂夢接。

天涯兩處作咫尺,夢醒仍舊在天涯。

何得共醉一沉眠。
[ 此帖被雪飛飄渺在2016-06-27 22:3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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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  發表於: 2016-05-01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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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 1樓(雪飛飄渺) 的帖子

沒想到還有人寫葬閱,隔了這麼久還能吃到 糧,真是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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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飛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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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  發表於: 2016-05-12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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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回 1樓(雪飛飄渺) 的帖子

引用
引用第2樓amaris于2016-05-01 22:23發表的 回 1樓(雪飛飄渺) 的帖子 :
沒想到還有人寫葬閱,隔了這麼久還能吃到 糧,真是太棒了



謝謝amaris的賞文和留言~~

葬閱小夥伴握手~~~
真高興還是有小夥伴浮水XDDD
美好的葬閱要一直萌下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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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宇鳳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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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  發表於: 2016-06-05 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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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小知書問閱天機何謂圓滿?還拿先生的手,說了天真又中人心坎的話
(真是個好孩子呀,謀師聽的八成心也甜了呢)
從謀師的手看出去的天下,如今在葬魂皇座下的閱天機,從他掌握裡瞧出去的江山版圖,是否如知書所說的"都是圓滿"的呢?

而長大的知書,是否仍願與先生一塊一直看下去呢?
看謀師發覺掌撫的小童己大時,有那麼種感慨的心酸呀~

兩篇用餅及對奕來舖寫
卻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一者,那時謀師仍與魂皇同道上,兩人的嚐餅與對奕,有了股惺惜及怕失去對方卻又願相信對方不會離棄自己的微妙感受。
而在夢中(是魂皇夢到閱機嗎?希望沒解讀錯誤)
兩人的對奕及餅卻是寂寥
明明一塊,心卻己遠的那種感覺

分崩的道路,究竟是謀師走得太快?還是魂皇再也不能認同那本願比肩的那個謀師了呢?
想要奪回那夜失去的一切,是失去了什麼呢?
是理念?是信任卻遭受背叛的心?還是就只是閱天機這個人呢?
兩人是要對恃了嗎?在大殿裡的黑衣者與石座上人,誰會活下來(好期待又好害怕呀!)

等待下文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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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飛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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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4樓玉宇鳳棲于2016-06-05 10:38發表的  :
看小知書問閱天機何謂圓滿?還拿先生的手,說了天真又中人心坎的話
(真是個好孩子呀,謀師聽的八成心也甜了呢)
從謀師的手看出去的天下,如今在葬魂皇座下的閱天機,從他掌握裡瞧出去的江山版圖,是否如知書所說的"都是圓滿"的呢?

而長大的知書,是否仍願與先生一塊一直看下去呢?
.......



謝謝玉宇鳳棲的賞文與留言~~~

先說聲不好意思,因為前些日子忙出本的事情所以沒有即時回覆 > <

這篇故事設定比較不同一些~~~
謀師不是當初那個謀師;魂皇也不再是那個魂皇
他們嚴格來說並非背離彼此,但的確已然錯肩而過 (妳這樣講誰聽得懂XD

>>謀師發覺掌撫的小童己大時,有那麼種感慨的心酸呀~
道友好眼力////////,這時謀師的情緒的確是如此~
偷偷說一下,知書和中秋月夜,皆是在一場名為過往的夢境裡
兩篇講的是一場相似的夢,卻是由不同人的視角出發來看~

這篇故事已經寫完了,接下來會慢慢放上來~~(一樣不會太長XDDD (長篇苦手
兩人之間發生的事,還請道友繼續看下去囉 >///////<
此心安處是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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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飛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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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  發表於: 2016-06-27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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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牢籠

  『此子將為這世間帶來無窮災劫。』
  『凡與他牽絆深厚者,將為其命格所剋,不得善終。』


  有如咒詛般的預言,如今想來倒也不假。
  他本該為受盡榮寵的世家嫡子,卻因出生之時天有異象被這般預言,崇信天神的父親大為驚駭,未享獲麟兒之喜,便恨不得立即抹滅他的存在。母親不願相信術士之言,為保住他卻反遭父親驅逐。本家之人自也不願接納被休棄甚至還帶著災星的女兒,亦將之拒於門外。
  母親受他連累,獨自撫養他長大。即便日子過得清苦,可在有記憶的年歲裡,他從未在母親眼中看見絲毫頹喪與憤恨。母親總是溫柔得摸著他的頭對他說道,她相信這世上每一個生命都有其誕生的源由,天賦其命也許正是為了讓他有能力改變這個已然扭曲的世間。他隨母親姓閱,所以母親為他取了這個名,天機。
    閱盡天地機緣軌跡,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是母親最深的祝禱。
  每次說到最後,母親總會沉默一會兒,才又望向遠方輕聲道,別恨你的父親。
  家中環境雖不允他上學堂,但母親也從未放棄對他的教養,母親教他識字、教他做人的道理;平時寧願多接些女工,也要將換得的銀錢去買書回來讓他讀。也許是天資;也許是環境使然,他甚是早慧懂事,那時他只盼自己能快些長大,能多為母親分擔,並達成母親對他的期望。
  他原以為日子也就這麼過下去了,然而在他九歲那年,母親染上了風寒,就再也沒有起來過。
  他記得母親伸出枯瘦的雙手顫顫的撫上他的面頰,淚眼朦朧裡盡是不捨和掛念。母親最後對他說道總有一日、總有一日,你會遇見真正識你、懂你、伴你之人,你絕非孑然一身。
  ──好好活下去。
  靜靜看著母親闔上雙眼,他只覺眼前的世界變得更為模糊。
  他的世界在墜入黑暗之前,原已離永夜不遠
  他天生視力本就不佳,安葬完母親,他在大雨裡跪了三天三夜,隨之生了一場大病倒在路旁,也許這命格便是剋人命數令己而生,他竟被一位路過的老先生救起。當他醒來之時,發覺眼前一片漆黑,耳邊傳來雞鳴,在心底炸出一聲轟響,他面色未顯,便接受了自己雙目已盲的事實。
  救他的老先生雖然脾性古怪,卻頗有才學,不知是見他孤苦無依亦或他的性格對了胃口,老先生也不嫌棄他目盲,便將他留了下來。他隨在老先生身旁學習,直到老先生仙去,他才下了山踏上屬於自己的旅途。
  他失明後,雙目雖無法正常視物,卻擁有了觀魂氣的能力,他發現每一生靈都有獨屬於己的魂氣,色澤明暗皆不相同。
  於是他靜靜等待。
  直到那一日,在山窟之中,一如既往的無邊暗夜,闖入一道純淨的赤色魂光,尤如幼時曾見的豔陽那般耀眼奪目,熾熱的光暈重新點燃他的世界。
  他想起母親對他說過的話。那時他以為自己終於擺脫了最初的預言、擺脫了無端宿命。
  然而,同是一場大雪,似是嘲諷他的天真,給了他希望,然後再輕輕巧巧地覆滅最後那絲火光,將他所有冀盼全部掩埋在冰雪之下,不留半分痕跡。
  恍然間,他彷彿聽見天地的訕笑。

  他的世界,復又墜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只是這一次,再無人能讓它亮起。
  
  ***

  一處宅院裡,迴廊曲折,水榭亭臺甚是氣派金貴,然錯落有致卻又不失清雅。
  時已入秋,湖畔丹楓如焰,燃著一園幽靜。
  湖心亭上,四面絲質青色圍幕隨絲竹之聲緩緩飄盪。
  琴音如泉清冽,又如清風拂林,悠悠滌去世間喧囂,令人心神和暢。
  卻見一道鎏金身影,於丹楓之下隨琴聲飛繞旋舞,與身畔凌空的緋色絲綢融成一處。針指剪影,銀光交錯,豔紅布匹乍似碎作殘楓,卻於落地之前轉眼化作一襲繡工精細緋焰衣裳。
    雖是拈針繡衣,可那身姿動作不僅一點也不女氣,反倒還為穿梭衣袂間的燦然身影再添幾分風流。
  一曲未畢,一衣已終。所有繁複針法猶如行雲流水,一氣喝成。
  周而復始,新曲再起,須臾之間,已不知多少衣飾像是自有生命般,整齊地折疊於一旁袱巾上。
  怎麼看都是令人咋舌驚嘆的奇景,映到一雙褐色眼瞳裡,卻只化作一個掩面無語的動作。
  做衣服便做衣服,有必要弄得這般花枝招展,像在表演特技似的嗎?
  一踏進園內,寒雁不住的在心中腹誹道。
  雖然他深明自家公子做什麼事都要講究個風雅二字,但風雅到這般程度實在讓人不忍卒睹。
  不過必須承認,這做工,就是情花閣廣納天下奇人,怕也是找不出能比公子繡工還要好的。
  不僅繡工,劍術、醫理、書畫、園藝乃至各種古物奇珍鑑賞品玩,他家公子都能闖盪出一片天地。那什麼吃喝嫖賭什麼就更不用說了,這城裡上下哪處好吃好玩的他家公子會不知道?
  罷了,總而言之,天才就是有任性的本錢。寒雁數了數手指,最後只好下了這麼個結論。
  待得餘音漸悄,猶如彩蝶翻飛之人終於停了下來。
  看人繡衣告了一段落,寒雁自覺的走去,一面將袱巾一一包好,一面搖首嘆道:「吾看這世上也只有公子你如此有幸,做個衣服還能讓裘家二公子幫你奏樂。」要知裘府雖以琴享譽於世,然嫡系子弟是鮮少在外人面前彈奏,要聽得那一曲半調,怕是千金也求不來。
  「寒雁你這就說錯了。」此時湖心亭中走出一位藍袍青年,面若冠玉,相貌斯文,語調溫潤卻是詞鋒犀利,「吾只是恰好在此撫琴,他在外頭做什麼可不干吾的事。」
  「唉呀唉呀,雖然吾知道自己貌似潘安、堪比周郎,但看到男子為吾爭風吃醋吾還是有些吃不消呀。」只見楓下燦影,不知從哪變出一把灑金折扇,唰得一聲甩開悠悠搖著,襯上一身錦袍,頗有俗世佳公子的味道,甚是風流倜儻。
  這身姿若在秀坊之中,早不知引來多少姑娘青睞相從。只可惜現場兩人早已摸透他骨子裡是個什麼模樣,像是沒聽到他在說什麼,調琴的調琴,包衣服的包衣服。
  南風寄羽卻也不惱,折扇輕掩俊顏,仍是嘴角含笑,慢悠悠地晃步至亭中落坐,拿起桌上茶盞品了起來。
  將衣衫收拾妥當,寒雁皺眉疑道:「吾說公子啊,究竟什麼人有這麼大能耐,年年讓你親手做這些衣服?每次送到點上你就遣開我們,那人是誰你也從來不說,神神祕祕的。」
  南風寄羽斂眸似在細品茶中滋味,淡淡答道:「做生意嘛,除了誠信就是利益,他既提出吾能接受的好處,吾自然還以他想要的。」
  「可吾看這筆生意公子從來也沒拿到什麼好處。」
  「耶─其中好處不是常人能窺得的。」
  將茶盞放下,南風寄羽微瞇雙眼,一開一闔把玩著手中折扇。像是想起了什麼,對外頭要將包袱背走的人說道:「順便捎上這茶一起帶去。」
  寒雁更不解的道:「對,還有這事,每次過去還都得帶上閣裡最好的茶。吾說公子你還真捨得啊!」平常他想碰還碰不得呢。
  南風寄羽也不理會寒雁的抱怨,支頤含笑望向一旁不發一語,認真調琴的黑髮青年。
  「不悔呀,難得來此,就多彈幾首給吾聽吧。」
  「南風大爺是樂坊常客,哪般天音不曾聞?吾這小小技倆哪敢在南風大爺面前獻醜。」
  南風寄羽聞言,一雙桃花眼笑得更是諂媚:「世俗樂音哪得好友這般超然意境,來來來,吾前日方得一古琴譜,甚是精妙。不如以此換好友再撫一曲如何?」

  楓林中,再響錚錚琴音,高曠渺遠,猶如置身桃源渡口,百花齊綻,享一世太平和樂。彷彿這世間,再無聚散離合、悲苦煩憂。

  ***

  「你一定會不得好死!」
  冰冷大殿之上,迴盪一聲聲憤恨咒怨。十數名灰衣人衣衫殘破面容憔悴,雙手受縛跪立在地,抬視的眼眸滿含仇火。
  目光終處,一人獨坐玉石座上,單手支頤側身斜倚,一身死寂氣息,讓人不明掩於面具之後的目光究竟望向何處。
  為首之人復又叫罵數聲,內容不脫葬天邪教如何喪心病狂,無端屠戮他之教眾毫不容情,這般舉措日後定遭天神懲罰。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他似乎已是無語可罵,被罵的對象,始終一動也不動的坐在那,銀製面具散發一股詭異的光暈,殿上靜肅無聲,他才忽感一陣後怕。
  他也算是分部祭司之首,大場面沒少見過。然而眼前人是誰?那是屠城滅族從不手軟的葬天教教主,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魔魅,他人生死不過他一個眨眼的事。思及此,一滴冷汗便從額角落下。
  只是傳言葬天教主從不著紅色以外的衣裳,然而如今座上之人卻是一襲月牙白衫,這……
  未待他想個分明,那人卻是先動了起來。
  他見人緩緩站起踏階而下,有如鬼魅飄忽未發任何聲響,然而跪伏眾人只覺那無聲步伐,一下下都踩在自己心上,一顫一顫,踏出無可抑止的恐懼。
  當人走到近前,明明什麼也沒做,他們還是不自覺的屏了息。如果可以,他們連胸膛裡那顆心都想停止跳動,以免鼓躁之聲擾得來人不悅。
  第一次,他們發現自己離黃泉原來是那麼的近。
  未料那人就真的只是走過去而已,沒有佇足、沒有停留,連個輕睨的眼神都沒有,彷彿眼前根本就沒人存在。
  唯獨掩地的素色衣襬,猶如鮮血流盡褪作的一抹蒼白,隨著那人步伐拖出長長的痕跡,拂過他們視線。
  一旁押解的紅衣人全都跪下,齊聲說了句「恭送教主」。
  這是被放過了嗎?沒有人敢相信,可是這般景象總不禁讓人心存僥倖。前一刻還覺得為了信仰,自己早將生死置於度外,可當忘川溪水就在耳畔流過時,生與死的界線,好像又變得難以跨越了。
  怕死,不過是生存的本能。
  能輕言生死,不是真無所懼;便是可悲無知,不知什麼是真正的死亡。
  「你……」為首之人不知哪來的勇氣顫顫地開口言道:「你要去哪……?」
  愚蠢的問題一干信眾也沒人想恥笑,在生死之前,大部分的人早已失去了思索他事的能力。
  「拿衣服。」離去之人淡淡說著,然後頭也不回的就消失在殿門外。
  為首之人大概沒想到那人真會回答他,又或者是答案太過奇異,得了答案後,面色反倒更為扭曲。
  「你不殺我們嗎……?」他不可置信地喃喃低語,卻換來一聲訕笑。
  「怎麼?殉道不正是你們教義中最高典範?無論男女老幼,將他人作為祭品犧牲時,怎麼不見你們猶豫?」
  清朗男音自大殿角落一片陰暗之處發出,幽幽冷冷,不知是人是鬼。
  「參見大護法。」
  無視跪迎眾人,玉世論信步走到已是恍然失神的灰衣人面前,不以為然地輕笑。
  「相較起來,他還算仁慈了,旦凡婦孺一律放過,雖然這養虎遺患的蠢事吾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麼?」
  「但終歸……」話未說完,十數名灰衣人忽而面目猙獰七孔流血,轉瞬盡皆倒臥在地失了氣息。
  「那樣的仁慈是不會放在你們身上的。」玉世論擺一擺手便讓身旁紅衣人將屍首拖下。他見那為首之人瞠目圓睜,死前還是喃喃道著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他不禁又嗤笑一聲。
  他們早已不得好死,故而身在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輪轉。倘若真能死成,或許他還會向這朗朗乾坤大笑三聲,答謝成全。
  現在的他們,若真有十殿閻羅,只怕也不敢收。
  他負手向殿外望去。若非是這個日子,方才那人大約還會再聽上兩三個時辰。他始終不明那人是哪來的耐性,每當滅完一處還要去聽一堆廢話?莫非時至今日那人還抱著他們會幡然悔悟的期盼?

  「閱天機,冷情如你,究竟要天真到幾時?」
  無論是種種不合情理的舉措,亦或今天這個日子,於他看來不過都是無聊又無智的蠢事。
  當往事已矣,而寸陰又無止境的延長,諸般弔念,不過都是一場虛無的笑話。

  ***

  「先生久違了。」
  涼亭外,雲霧縹緲中,漸漸析出一道人影。
  那人身著月牙白衫,身姿頎長清瘦,頭戴素色帽紗,清風拂來形影飄忽。一身裝扮若非南風寄羽已然見過數次,大概也要以為自己白日撞鬼了。
  自南風寄羽第一次見到這人起,他就是這般樣貌,時序匆匆,而他彷彿是遊走世間的一抹幽魂,歲月無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影跡。
  入亭之人,既未回應南風寄羽,也不寒暄,僅是向放在不遠處的幾個大包袱一揮袍袖,包袱瞬而散出點點光暈,轉眼便消失無蹤。
  「每次看都覺得這術法實在方便得緊。」
  「閣主想學嗎?」
  聽了那清冷的聲音,南風寄羽擺了擺手道:「不了,吾一閒人也用不著這樣高明的術法。」
  他面帶淺笑,心下卻是有些涼颼颼的。開玩笑,若他答應了,不定又要付出什麼代價,他可沒這麼多籌碼能與這人交易呀。
  兩人初遇,說來實在不是什麼美好回憶。

  「吾為何要做這筆交易?」
  「嘗聞裘家有一琴,名喚六雲。傳言若能奏響此琴,其音有摧天裂地之能。吾對此琴甚感興趣,將來或有商借之時,只怕一個不注意,手下人沒分寸,傷了些什麼人──若吾沒記錯,閣主似與裘家下任當家交從甚密?」
  冰冷劍鋒抵在來者一身如浸沐在血海的衣袍之上。
  「吾若請先生寄命在此,豈不更是一勞永逸?」
  六雲琴之祕鮮有人知,若非一次醉酒後裘不悔向他吐露,他也不知裘家守著這麼個祕密。見此人對六雲琴底線知之甚詳,再思及武林間曾傳葬天教四處搜羅特殊物件不知要為何用。
  那此人身分……
  「閣主大可一試。」那人恍似未見抵在胸前利刃,仍舊淡漠無波。
  「若閣主應允吾的條件,吾能保裘家上下性命無虞。閣主是聰明人,相信該知如何選擇。」


  其實到現在他都不明白,這人與自己做這樁交易究竟所圖為何?自己親製的衣裳換奪琴消息和一家性命,怎麼算都是自己得利太多。最初幾年他還提防著是否另有後手,可時至今日,這人除了每年此時向他取衣,也不見別的動作。
  這世間癡人有兩種,一種天生癡傻,擁一方天地,自得其樂;而另一種,則是將世事看得太透而甘作癡人,所有現世求而不得,在那裡,都能再擁一次月滿清輝,無缺無憾。
  「閣主是閒人,那這世上也無忙人了。」卻聽那人負手淡淡說著。
  南風寄羽甩開折扇,笑意盈盈:「唉,先生錯看在下了。」
  見人也不與他多言,未落坐轉身就要走,南風寄羽遂將置於石桌上的茶盞向前推了一推。
  「先生不喝一杯再走嗎?」
  那人微微側首,依舊淡淡地道:「勞閣主費心,每次都泡上這樣名貴的茶在等吾。」
  「但先生一次也沒喝不是嗎?」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才幽幽地道:「入口也是無味,何必再飲?」
  南風寄羽見人回過頭去,便也不再挽留,只是望著遠方山嵐,素日裡映滿紅塵嬉笑百態的眼,多了一抹澄澈。
  「雖然吾沒有資格說什麼,先生就當作吾自言自語吧。」
  「繁華易逝,落花飄零終有時,以先生之智,當知執著是苦。行此世間,寸陰如梭,有些事,任歲月磨洗,久之,或許也就能過去了。」
  那人腳步頓了一頓。
  但,也只是頓了一頓而已。
  「閣主好意,吾心領。這小小薄禮,權作吾還謝的心意吧。」
  南風寄羽兩指接下向面前射來的細物,卻是一白一墨兩只玉製環珮,其色精純,觸手溫潤,上頭雕有鸞鳳圖樣,一者鳳首向左,一者向右,恰成一對。
  南風寄羽透光細細端詳,驚喜道:「唉呀,這可是吟宵醉道頭牌,飄雪、飄伶兩姐妹私發宴賓的憑證,城裡如今喊價已逾千金,先生倒是大手筆。」當他再望向亭邊,人早已飄然遠去,哪裡還在。
  南風寄羽轉了轉手中兩塊環珮,半晌,笑意未減,清朗眸色卻略顯深沉地望向還冒著熱氣的茶盞。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呀!」
  已嚐超脫此世逸品,再如何名貴的茶,入口自然再也無味。
  究竟是何滋味能令這般人物執著至今難以忘懷?如果有緣他還真想品上一品。但思及那人神色,想來,此味恐怕已成絕響。嘆只嘆自己未逢其時。
  「也罷,吾還是尋不悔一起去聽曲才是正經。」
  他南風寄羽從來都是寄情當下,追懷悵惘實非他之性情。
  將自己那杯茶一飲而盡,折扇輕搖,起身步出亭外,他仍是那清雅風流的情花閣主。
  
 ***

  早些年,的確以為時間久了,很多事就會逐漸忘卻。即便忘不了,最少某些痛能被沖得淡些。
  可事情好像不是如此。
  總有那麼些事,尤其是最想忘的那種,只會隨年歲反反覆覆清晰的疊加上去。
  就好比在紙上作畫,苦心孤詣、專心致志,一筆一筆全都畫在一處。自忖能繪出一方風景,可到了最後,只得紙破畫殘。
    執著到了最後,換得的往往便是這片虛無。原以為能再緊握什麼,倒頭來那處早已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破了的洞啊,就永遠留在那,補不了、縫不起,任其日曬雨淋,透風寒涼。
  最可悲莫過於明知如此,卻還是放不下,死纏活拖,耗盡年華,只為尋一處早已不存的夢境。
  幾番沉淪,何得彼岸?

  一件件華服,樣式有男有女,色彩雖多為豔紅,但亦有幾抹不同的色彩融於其中,可無論衣裳多麼精緻,也只是在大雪裡逐漸為熊熊烈焰給吞沒。
  每年見到此景,他都會想,當年或許就是這般景象。
  對,只是他想像而已。他甚至連他們消逝的那一日究竟是何時都無法確定。今日,不過是他在大雪裡尋得噬血的日子罷了。
  過於漫長的時光,早已看慣寒暑,不辨春夏,若無刻痕為記,年歲濤濤而過,僅餘浪花浮沫,轉眼消散,所有影跡都將不復存在。
  那場大火焚去太多東西,將他燒得只剩一具空殼,沒了淚、沒了魂、沒了悲歡憂喜,大概只差一步,就能成為所謂的神了。
  可惜,他選擇省下那一步,直接墜落。
  他佇立在焰火旁,感受不到一點熟悉的溫度,火光搖映於頭紗上,彷彿重演當年殘酷的廝殺。還是該說屠殺比較準確?他冷冷的笑了一聲。
  此時,不遠處的林子裡,卻傳出一道細微的聲響。
  「誰在那裡?」他回過身問道。這裡被他設下陣法,本不該有其它人能擅入。

  「抱歉。」
  『抱歉──』
  
  低沉渾厚的嗓音越過人影重疊在一起,先一步傳至他的耳畔。
  一如當年他們初遇之時,一切的緣起──亦是那人說了一聲抱歉。
  這個聲音,無數次在暗夜之中將他喚醒。他怎麼會忘?如何能忘?
  他想自己莫不是真入了魔障,未得忘川渡之助,便能輕易的幻想出那人音容笑貌?
  只見一人從林裡緩步而出,被兜帽遮掩的面容逐漸清晰,大雪呼嘯聲中,純粹的魂色搖映在他目前──
  那一剎那,他彷彿又聽見天地間,有如夢魘般可恨的訕笑。

  ***
  
  九寰山上終年大雪,入者有進無出,甚是怪異。
  當年九寰之役,邪將葬魂皇及其部眾正是隕落於此,一場違天逆道的征途,至此畫下終點。所以世間多有傳言,此山正是為當時煌軍幽魂所據,怨氣凝聚過於強烈,久久不散,故而常人無法輕易靠近。
  他恰好途經至此,聽聞附近不少居民不小心誤入此山,便再也沒出來。他不信那幽魂之說,遂也不顧居民反對,便進到山裡為他們一探虛實
  入山之後,瀰天大雪撲面而來,他戴上兜帽勉強掩面而行,以為途中會遇些野獸陷阱之類的物事,沒想到卻是讓他一步步,就這麼可稱得上順利地走到山巔。
  他原想照沿路之景推測,山巔上只會是冰寂的荒原,未料登頂之時,竟讓他在霜雪紛飛中,看見燎原焰火包圍一道人影熊能燃燒著,那人一身素袍宛如喪服,幾乎要與這片雪色天地融為一處。
  火光下寂寥的背影,驀然讓他想起前些時候夢境裡的仙人──
  ──無語弔念,無聲慟泣。
  他本不願打擾,想循原路下山,卻還是不慎弄出聲響為那人察覺。他只得步出林外,頗為歉然。
  然而那人就只是轉身望著他,隔了很久,直到焰火為霜雪覆滅,那人才輕聲問道:「萍水相逢是緣,若閣下不介意,能否請教閣下名諱?」
  雖是疑惑那人為何這般相詢,但他也坦然言之:「吾名藏魂。道藏之藏;魂魄之魂。」
  那人聞他之名忽然掩目放聲而笑,笑裡卻非開懷,倒隱著幾分譏諷。
  「葬魂、藏魂,葬人心魄;藏人心魂,真是好名字,哈哈哈──」
  他不明自己的名字有何可笑之處,然畢竟自己理虧在先,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待那人收斂笑意才復相詢對方名姓。
  「吾的名字嗎?」那人最初傷懷的氣息已然褪了乾淨,僅餘一身冰冷與淡漠。
  「吾曾忘過一次,後來有人幫吾尋了回來。不過吾不小心又將它弄丟了,這次,你能幫吾找回來嗎?」那人認真說著宛似笑語的話,讓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名姓,是一個人存在於世的痕跡與證明。一旦失去,即便人一息尚存,也如一縷無主幽魂,無根無鄉,沒有人等著他;也沒有他可以回去的歸所,飄盪於世,抹去一切曾有過往,再無人聞。
  那人好像也沒想要他的答案,只是兀自笑著。忽而大雪加劇,令他雙目難睜,再復定睛之時,他又回到了山下,天朗氣清。
  耳畔悄然響起那人的聲音:「吾們有緣會再相見的。」
  山下居民見著他歸來,紛紛驚訝地向他簇擁而來。
  而他只覺得,自己似乎又做了一場夢。
  
  ***
   
  一聲詛咒;一句諾言;一分期盼──
  層層疊疊牢牢套在心上,解鎖的鑰早已不知拋在何處。
  究竟是誰困鎖住誰?
  倒頭來,也許不過都是一場──
  ──作繭自縛。
[ 此帖被雪飛飄渺在2016-06-27 22:3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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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06.29 【葬閱】黃粱 章四  7F更新

章四  倒影。多重人格

  這次的武林大會有些特別,決選兩人打得不相上下,最後竟得天神降諭,一人為盟主、一人為聖子,共為天下謀福。
  盟主紀無雙是鎏雲山莊少主,在武林間本就頗負盛名,是眾人心中最屬意的人選。奇就奇在被封為聖子的那位,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只是在大會中一身戾氣和過招的狠勁,頗令觀者膽寒。不過此人既已為天神認可,大家自然不敢再質疑什麼,甚至有些人如牆頭草般,已經開始推崇起那人精湛的武藝和果斷的性情。
  兩人皆喜穿白衣,有趣的是一者儒雅謙和;一者狂狷淡漠,相同的色彩卻穿出截然不同的氣質。

  「葬天教近日動作頻頻,不少聖教分部都被破壞,弟兄們更是死傷無數,一味防守終非良方,吾們還是該盡早計畫主動出擊才是。」
  紀無雙認真分析了情勢,原想詢問身旁之人意見,卻見藏魂望著沙盤似乎出了神,直到他喚了第五聲才反應過來。
  「嗯?」
  他知道藏魂素日裡總是冷著一張臉,行事也獨來獨往,他雖然還未與他十分相熟,但幾次任務合作下來,他知道這位與自己年紀、武力皆相仿的夥伴,不僅戰略眼光極佳,其實還非常重情義。但凡被他納為自己的兄弟,他必不顧自己安危,傾全力助之。只是這人面上始終冷冷淡淡,也不喜彰揚,以致常人難以查覺。
  藏魂一直以來對葬天教的消息總是隔外關注,紀無雙不只一次見著他淡漠的眼眸裡燃著烈烈恨火,似乎要連自己也一道焚盡。
  所以這幾日他反差的出神態度,才令紀無雙頗為憂心。
  紀無雙不無擔憂地問道:「你自從去九寰山回來後就時常若有所思的樣子,是出了什麼事嗎?」
  「無事,方才說到哪了?」
  見人並不想多談,紀無雙也不勉強,將自己的想法又重述了一次。兩人還未把定主意,外頭卻傳來急報。
  「報!盟主、聖子,季莊主所率的部隊,在援救任務裡全數為妖人所擒!」
  兩人驚訝的互望一眼,季問天所率的,可算是盟裡菁銳,之前情報所提,此次葬天教雖是重兵傾軋,但並未派出大護法隨行,照理而言,季問天不該會輸。
  傳訊之人略略描述當時狀況,最後有些猶豫地道:「他們還說,明日午時讓聖子獨自一人至九寰山下,他們就會平安釋放所有兄弟。」
  又是九寰山。紀無雙隱隱有一股不祥預感,好似背後有什麼人在推動這一切。
  思慮未定,卻聞藏魂低沉的嗓音簡短回道:「吾去。」
  紀無雙連忙阻止:「葬天教開出如此條件,必已設好局在等你,吾們應該從長計議。」
  「吾們有時間,弟兄們沒有,吾不可能任他們身陷危境。」紫晶瞳眸裡,閃爍絕不妥協的堅決。

  ***

  翌日,藏魂來至九寰山下。
  葬天教教眾尤如紅潮齊肅而立,季問天等人不知為何似乎陷入昏迷,被放置一旁,所幸乍看之下,眾人皆無傷重之狀。
  一人迎風立於教眾之前,雪髮如瀑,緋色衣袂隨風輕揚,雙目覆於銀製面具之下,只露出精緻的下頷,幽冷微光倒映著清淺的笑容,顯得神祕鬼魅。
  藏魂未料竟是葬天教主親身相迎,本是淡然的心緒,忽而掀起萬千塵浪。
  波濤之中,只見那人對他淡淡笑著:「吾知道你一定會來。」
  勉強壓抑胸中幾要穿膛而出的恨意,他微瞇雙眼,冷然道:「吾與你素昧平生,莫說得你很了解吾的樣子。」
  那葬天教主聽著也不惱,僅是笑意更深:「一個月前就在此山上,吾們還有過一面之緣,莫非聖子忘卻了嗎?」
  當日清寂孤寡的身影漸漸與眼前人疊在一起。藏魂只覺又驚又恨,又……有些失望,他不明這失望從何而來,但心中的確混雜著這難以言說的情緒。
  無法細想,也不願與之多談,藏魂直明來意:「吾既依約而來,便請放了他們。」
  「聖子重情義舉,在下感佩。」葬天教主擺一擺手,後方教眾便自袖中拿出幾個小瓶,湊在季問天等人鼻間,讓他們嗅得內中香氣。
  「吾只是給他們下了些許迷藥,如今解藥已給,再過一個時辰他們便會清醒,而在此之前──」葬天教主身旁忽現一道暗影,行跡詭譎,藏魂還未及反應,周身大穴已為之所封,欲再提氣,丹田卻是空蕩蕩的。
  「你!」
  「聖子莫急,」迎著瞪視的目光,葬天教主笑意未斂,「只是暫時先封住閣下的內力,時候到了,自會將之解開。」
  「所以這段時間,就先請聖子至吾教作客了。」
  葬天教主話語方落,一陣濃霧瀰漫而來,瞬間遮掩眾人視線,再散去之時,已不見葬天教教眾與藏魂的身影。
  在一旁高處準備支援的紀無雙完全沒有下手的機會,只能先將季問天等人帶回盟裡,再思對策。

  ***
  
  藏魂來到葬天教已過半月。
  這段時間他未遭刑審關押,倒真似被奉為座上賓般,食宿皆頗為優渥,甚至連他愛吃什麼都非常熟悉。
  除不能離開葬天教外,他的行動也未受限制,任一處亭園丹房都可以自由來去,好像也不怕他將整處葬天教的地理形勢都探個徹底後,傳訊出去讓他人知曉。
  但他不覺如此便能稱之為善意。
  明明連他吃食習慣都打探得甚為清楚,換洗的衣裳卻還是惡意備著他最厭憎的紅色。
  雖然不只一人說過,他的氣質與赤髮,比起白色,狂傲不羈的紅更襯他。然而已為恨火附著的紅,帶著那人身影,他又豈願日日穿在身上?
  世間諸彩之繁,又為何獨衷白色?
  他其實回答不出來,那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喜好,見著白色就有股心安歡喜之感,他不過順從己心,如此而已。

  ***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瞧不盡鏡裡花容瘦。
   展不開眉頭,捱不明更漏。
   呀──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平素無人的亭內,今日卻圍起紅帳,琵琶聲催,嘈嘈切切,歌者之聲悅耳柔美,婉轉幽淒,行至深處,猶見那無言相思,纏綿難斷。
  又見婀娜旖旎的舞姿,隨旋律如蝶翅蹁躚。
  藏魂本是無聊閒步,恰好途經於此,故而佇足一聽。未料一曲至終,亭中之人卻是歛衽相邀。
  「公子若不嫌棄,何不入亭一敘?」
  既得相邀,他自難拒絕。掀開簾幕,入眼是兩位絕世佳人。一者手抱琵琶,明眸皓齒,未施脂粉,姿容清雅秀麗;另一者手持黑羽舞扇,酥胸微露,唇抹胭脂,一滴淚痣點於眼角,鳳眼如勾,奪人心魂。
  「公子請坐。」手抱琵琶者起身相迎。
  他方坐下,持舞扇的女子便如水蛇般纏了過來,纖纖素手直接描上他的眉眼。
  「妾身早有聽聞聖子有天人之姿,今親眼得見,只覺這傳言──說得不及聖子俊貌萬分之一。」
  藏魂任女子調笑,即不拒絕也未相迎,僅是兀自端坐,一身冷俊氣息,倒讓人有些不敢靠近。
  女子卻並未因此退卻,素手輕撓,自面上滑至他衣襟前繞了個圈,櫻唇魅裡含笑:「強大又堅忍的男人啊,總是有令人心折的魅力。」
  手抱琵琶者見狀,輕聲勸阻道:「飄伶,公子是教主貴客,莫要失禮。」
  「是的,姐姐。」女子這才收了手,斜倚到一旁備著的小榻上。
  「小妹生性喜愛玩鬧,請公子莫要見怪。」
  他擺一擺手,卻是正色道:「無妨。吾只是沒想到,連妳們也是他的人。」
  飄雪、飄伶兩位姐妹,即便像他這種從未進出風月之地的人,也聽過她們的名號。如今卻現身於葬天教的庭園之內,自在神情也不似被擄之狀。兩人潛伏於吟宵醉道,對於搜集各方訊息自是大有益處。
  他未料到那人指掌,已滲透至此,絲毫不為人查覺。
  持琵琶者正是飄雪,只見她沏了壺新茶倒至杯中,再雙手盛奉給藏魂。藏魂雖是接下,卻不飲。
  飄伶見狀持扇掩唇笑道:「姐姐,怎麼辦,聖子好像生氣了呢。」
  飄雪始終面色溫婉:「也許對公子來說,教主是個十惡不赦的惡人,但他於吾們姐妹而言,卻恩同再造。當年若非教主收留,吾們姐妹如今,也不知要流落何方。教中許多人皆是如此。」
  「那他又為何置妳們於風月之地?」
  飄雪清雅一笑:「公子莫要誤會,教主並未逼迫於吾們,是吾們想還報教主恩情才主動潛入吟宵醉道。素日裡教主也只命吾等傳遞些消息,害命之事倒未曾做過。」
  「他殺過的人,難道還少嗎?」他不禁冷然道:「當年養吾育吾之地,除卻婦孺,盡皆在大火中被他派人屠戮殆盡。換作是妳,可有辦法將之視為頗有溫情之人?」
  飄雪微微搖首,沉默半晌才復嘆道:「說這些也非是要為教主辯白什麼,只是感嘆,有時這世事或許少有絕對,不同立場觀之,所見之景可能也就截然不同。自古成王敗寇,其中王寇之別,虛實之間又有幾人真能探得。」
  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藏魂這才冷靜下來,被勾起舊事,加之近日被困鎖在此,他一時憤然,如今再思眼前人立場,倒覺自己有幾分失態。
  「吾方才並非怪罪姑娘,還請見諒。」
  「公子不必如此,是奴家觸及公子傷心事,也望公子海涵。」
  在一旁的飄伶看兩人見諒來海涵去,本想出言調笑幾句,卻聽聞外頭響起一陣清亮笛音。
  藏魂自也聽見了,笛音清曠渺遠,頗令人心神暢然,奏者當有霽月清風之高遠胸懷,才得奏出此音。他不禁站起身憑欄遠望,只聞笛音像在追逐著什麼,不斷攀高,至臨界之前忽而超脫躍出,蹤至九霄雲外。

  欲得天下,須識天下、破天下,而後建天下。

  不知為何,腦海中竟爾浮現這麼句話,一人於晨曦中持笛而立的身影恍然可見,好像吹笛之人就在目前。
  「公子真是好福氣,教主笛音精妙,卻鮮少吹奏,今日得聞,真真是可遇不可求呀。」
  然而飄伶一句讚語,卻讓那道身影倏忽退去,交疊凌亂的畫面,令他墜入十里雲霧之中,不得其所。

  ***

  待在葬天教裡,見著那人的機會自然多了不少。他不只一次試圖刺殺他,卻總是被輕易地躲開,那人步伐有如鬼魅,無聲無息、飄然而至,令人難以捉摸。。
  即便如此,那人也未曾沒收他的兵器。只是會在他刺殺失敗後,像是看垂死掙扎的獵物般,不以為意的笑著。
  那人常會拉著他說些無關緊要的事,關於傳說、關於山川地理、關於人情世故、關於梅花……他幾乎沒有回應過半句,那人還是可以獨自說著許多事。雖然對那人的恨意未曾稍減,但他必須承認那人的確十分博學和聰敏。若無深仇,也許他們之間的相處,可以是另一種樣子,只可惜那人一腔才華用錯了地方。
    他們終究只能背道而馳。

  有時那人還會讓他在月色下陪著喝酒。他自無興致與之對飲,那人卻也不惱,便自顧自的喝了一杯又一杯,也不見醉。
  只是這個時候,那人總會似笑非笑,深深的望著他,但更像是透過他在看著什麼人。
  他痛恨這種感覺。
  有一次,他終是忍不住問了,擒他來此,這般對待於他究竟有何目的?若是招攬大可不必;若為人質,也不惜其命也絕不讓弟兄遭受威脅。
  那人聞言僅是拿起酒來,在唇邊抿了抿,復又放下拿在手上把玩。
  那人說,因為有些事沒有他便辦不成。
  堂堂葬天教主,通天徹地,也有做不到的事嗎?他冷聲問道。
  「有啊,吾最想做的,卻是吾永遠也做不到的。」那人語氣難得少了幾分戲弄,多了分真實。
  「輪迴重啟、流年倒轉、起死回生,隨便列舉都是吾做不到的事。吾也只是個人,不是你們心中信仰的,那無欲無求無所不能的神。」
  月色下浴血而存的身影輕輕說道。面具上寒芒收斂,未揚的嘴角抿作一道隔離於世的界線。明明人就在眼前,他卻只覺天涯渺遠。
  待他回過神,那人不知何時站起身靠到自己面前,兩人間僅餘一寸氣息相隔,異色雙眸倒映在他眼底,清澈明亮,鼻間縈繞的全是那人周身清冷之氣。
  唇瓣輕揚,那人又復平日笑道:「哈,還是比吾矮上三寸。」
  未及他拔劍,那人已是放聲而笑,飄然遠去。
[ 此帖被雪飛飄渺在2016-07-01 19:4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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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  發表於: 2016-06-30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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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來推一下
光看到南風寄羽,玉世論就很開心呀~(也很喜歡裘不悔)
南風繡衣那幕是附庸風雅,卻又接了玉世論的不以為然的冷酷場景,這反差莫名有畫面呢~
樓主這篇文感覺人物豐富,會是長篇嗎?期待是長篇
能多看到個個人物間的情感和角力(≧∇≦)
還未拜讀完,讀完再來補回文哦~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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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8樓玉宇鳳棲于2016-06-30 12:41發表的  :
先來推一下
光看到南風寄羽,玉世論就很開心呀~(也很喜歡裘不悔)
南風繡衣那幕是附庸風雅,卻又接了玉世論的不以為然的冷酷場景,這反差莫名有畫面呢~
樓主這篇文感覺人物豐富,會是長篇嗎?期待是長篇
能多看到個個人物間的情感和角力(≧∇≦)
.......


謝謝玉宇鳳棲的留言///////

沒關係文章慢慢看不急 XDDD
因為剛好看到就先來回一下~~

老實說這篇還真的是我寫過的文裡,人物出場最多的 XDDD (糟糕
因為情節關係,試著揣摩這些沒有寫過的角色,心裡也是有些怕怕的 > <
怕稍有不慎就讓人物走樣 QAQ

不過這篇並非長篇 > <
和成說差不多,是六、七小章就會結束的故事
所以情節還是聚焦在葬閱兩人身上,而其它角色可能就沒有著墨這麼多QQ
畫面也會頗為跳躍> <
也是自己目前筆力尚不足佈置長篇的架構,所以先以這個形式來寫這篇文
未來如果有機會,也許會將這個題材用長篇筆法重新撰寫~~~只是也許XDDD

希望這個小小的故事也還是能呈現一些道友想看的東西///////

感謝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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