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1.28【欲硯／欲星移X硯寒清】海境師相到底為那無緣的弟子嘆了幾次氣？ 1-20,2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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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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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 娛闋、忘踦、跡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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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偶: 地冥
座右銘: 只要能寫，就不該停下持筆之手，的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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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登錄: 2025-05-30

鮮花(130)

10樓發表於: 2024-10-23 19: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1.不坦率的弟子會在師相勸酒後吐真言嗎？
硯寒清今天心情不錯，一整天都沒有人來找他，鱗王沒找、師相沒找、右文丞沒找，他在試膳間樂得輕鬆。
這份自由與樸實無華的快樂，只維持到下班回家閱讀書冊時、被敲響家門為止。
知道他住在這裡的人屈指可數，但哪個都是可以跟大麻煩三字劃等號的存在，硯寒清嘆了口氣，收起書本後還是認命地開門迎客。
佇立在門外的是滿面笑容的欲星移，遺憾的是那張臉無論再怎麼美麗，在硯寒清心裡都只有「不好應付」此一註解。
「請問師相有何吩咐？」硯寒清頗有把門關上的衝動，但這種擺臉色給上司看的失禮行為，一介平庸小官可不敢做。被革職追究事小，被拐去辦事就麻煩了。
「沒事不能找你嗎？」也許是注意到他眉峰間的褶皺，欲星移笑吟吟地反問。
「勞駕師相，微臣惶恐。」硯寒清低下頭行了個禮，深諳尋常說辭無法勸退對方，腦中飛快思忖最近局勢有無可以利用的藉口。
「不請我進屋嗎？」欲星移揚了揚手中的二個酒甕，明示來意。
話已至此，硯寒清只能恭謹地把這尊大神迎進簡陋的茅草屋，搬來平時沒有使用的椅子，整理乾淨後請對方坐下。
「這是苗疆有名的風月無邊，你一定要試試。」欲星移將一甕酒遞給佇立在一旁的硯寒清，隨後略帶不滿地問：「你為什麼不坐下陪我？這麼不想待在我身邊嗎？」
硯寒清嚴重懷疑對方在別的地方就喝醉了，他可不想拂了師相的興致，只能接過酒甕坐下，開蓋後濃烈的酒香立刻滿盈整室。
硯寒清不善飲酒，所以他平時總會推拒任何人邀約，這也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不諳人情義理的昏官。可惜現在不能把這當理由，在心如明鏡的師相面前，偽裝與謊言都毫無意義。
「放輕鬆，我今天不是來問罪，也沒有帶什麼麻煩事給你，就是單純想跟你共飲而已。」見硯寒清繃緊神經的兢兢業業模樣，欲星移忍俊不禁，親自為他斟滿美酒，勸誘他試飲。
才喝了一口，硯寒清就知道自己無福消受，自己恐怕扛不住半杯，對面的男人到底為何能面不改色地整杯入喉？
「師相……」他喚了一聲，卻在望進那雙沉著的茶色眼眸時噤了聲。
欲星移只是想找個人陪他飲酒，自己逃避一世，讓對方失望了多少次……思及此，硯寒清索性將杯中物一飲而盡，既然決定蹚渾水，就把整件衣服都沾溼吧。
──事後回想起來，肯定第一口就醉了。
「這是美酒，不是苦藥啊，慢點喝。」對於這豪邁的動作，欲星移微微瞠目，微微酡紅的面頰勾起淺笑，或許可謂傾國傾城。
正如他所預料，酒量甚差的青年擱下酒杯再斟時，難得主動開口：「師相終於笑了，微臣、喜歡這樣的師相。」
「是嗎？這句話把微臣跟師相換成我跟你，再說一次好不好？」笑意滲入眸間，欲星移的喜悅溢於言表。
「那，師相也會這樣說嗎？」幫欲星移也斟滿酒杯，硯寒清抬起頭望向他，語氣充滿不信任。
竟然把球拋回來了，酒醉果然不影響精明。
「我說了你會相信嗎？」欲星移端起酒杯，飲了一口後問。
若是平時，硯寒清或許會禮貌備至說不懷疑師相，但醉酒後變得十分坦率：「不相信，師相只是想打趣微臣而已。」
賭氣鼓起頰的模樣太可愛，欲星移伸手捏了下硯寒清泛紅的臉頰，嘆道：「我真是做人失敗，在你眼中如此沒信用嗎？」
「師者總是說話不算話，但是我已經習慣了，師者可以不用對我說真話，我都知道。」褪去克制禮貌的稱呼，硯寒清的話語卻仍十分乖巧體貼，像是一把刀狠狠刺穿欲星移的心。
默契甚佳、宛如知音的鮫人師徒，是雙方節制情感得出的最佳解。
「師者答應你的事，常常沒有做到，對吧？你希望我怎麼補償你？」欲星移又喝了一杯，浸泡了美酒的嗓音溫柔似水。
「我不要補償，反正師者一定會食言。」面容已被染得緋紅的硯寒清，仰盡一杯後又注入新酒，平時的冷靜節制皆不見蹤影，語氣悶悶的：「我就只是想，師者安然無恙，有時能來找我，這樣就夠了。」
「抱歉。」欲星移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正要再說些話，硯寒清卻直接趴下去了，就像是不願聽他辯解或回覆一般。
是基於恐懼的本能逃避吧，看來自己倒下帶給硯寒清的惡夢，比想像中更嚴重，甚至深化成心上一道看不見的傷。
「硯寒清？」試探性地喚了聲，卻沒有得到回應。
欲星移起身湊近，才發現硯寒清不勝酒力，竟已陷入沉眠。
他毫不費力地扛起硯寒清，把人放到床上後，自己也跟著躺上，單人床躺兩條鮫人稍嫌擁擠了些，硯寒清卻似無感，只是蜷進角落。
「師者、一起睡的話，棉被給您……」半夢半醒的囈語，仍是不改貼心。
「晚安，硯寒清。」欲星移也不嫌擠，敞開雙臂把人攬進懷中，闔上眼安心睡下。

於是隔日早晨，頂著宿醉的頭痛起來的硯寒清，憶起自己昨夜酒後失言，還被師相緊緊摟睡整夜，只想挖個坑把自己埋進海床。
他一掙扎欲星移就醒了，卻是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胸膛上，邊輕揉邊安撫道：「我還不想起來，你再陪我睡會兒吧。」
一向無法違逆師相的硯寒清，只能由著他去，依偎在那溫暖得過分的懷抱中，再度閉上雙眼。
暗中祈禱自己再度睜眼時，師相不會消失無蹤。

「是誰看到師相笑，說喜歡這樣的師相的？」
「微臣……不明白師相之意。」
「希望師相常常來找你、想跟師相一直在一起，其實不用飲酒壯膽啊。」
「微臣才沒有那麼說吧？」
「哎呀，你這不是記得很清楚嗎？」

好想寫新的東西可是沒有靈感

頂端

天使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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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0)

11樓發表於: 2024-10-27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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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面：我真的很喜歡寫佈局跟智者鬥智的感覺，而且硯寒清在原劇沒有佈局過（都在配合俏如來），也算是滿足自己想看的東西。
因為一直專注在兩人感情發展，很少寫到其他人，這次能多寫一些人還蠻開心的。
我覺得師相跟弟子系列的大前提是，兩人的思考永遠對不上線，連對彼此關係的共識都沒有，像是下棋一樣互為攻防，這也是我的個人偏好。

12.弟子佈局時是否會算計師相？
在第一批科舉錄用的官員已經正式上崗工作後，協助處理任用事宜的硯寒清終於得閒，遂開始撰寫御鏡臺的修正草案。
為了此政策，硯寒清被鱗王找去紫金殿三次，跟師相論爭了三次，每次都在無法說服對方的情況下散會。
硯寒清可以理解欲星移希望盡早修正完畢的理由，但明擺在眼前的幾項困難無法輕易克服，他相信聰明如師相不會忽視此點。
既然言辭上比不過舌燦蓮花的師相，那就拿具體明確的文書說服。
他只要負責大方向的擬定、以及提出可能的弊病即可，細節部分交給右文丞去煩惱──這可不是一個區區試膳官該做的事吧？硯寒清不禁苦笑，手邊試膳工作卻也沒有懈怠。
特殊材質的試膳匙舀起最後一道湯品，湊近鼻翼輕嗅氣味，含入口中後咽下。接著他把整碗湯端起，喝了一大口後，將碗連同剩餘的湯汁摔到地上打碎。
無色無味、較緩發作的劇毒，硯寒清冷靜地爬梳腦海中的線索，判斷毒性與治療手段，隨後點穴封脈，避免在治療前就讓毒沿血脈蔓延全身。
聽見破裂聲的御膳房官員立刻進來關心，硯寒清只說是不慎手滑打碎了，請御膳房重作湯品。
「硯寒清，抱歉忘了你正忙碌，之前說的稅目表，我找到了。不過這也太多了吧，是要調查什麼嗎？」在御膳房官員離去後不過片刻，午硨磲就抱著幾沓文件踏入試膳間。
「多謝右文丞大人，請拿去給師相，另外請幫微臣轉達師相：『明鏡不可高懸。』這樣說他就會明白，拜託您了。」所幸迅速壓制住毒性，儘管硯寒清仍感胸口緊悶、彷彿隨時會吐出鮮血，卻能冷靜地請託。
「我馬上去。話說硯寒清，你臉色好蒼白，真的沒事嗎？」長期輾轉在朝堂，察言觀色能力極強的午硨磲，忍不住出言關心，畢竟面前年輕的隱士總是十分客氣木訥。
「請放心，微臣只是在煩惱新草案的事而已。」硯寒清回以不變的沉穩微笑。
午硨磲匆匆離去，御膳房隨後送上新的湯品，硯寒清再次試膳確認無毒後，把膳食全部送往下一關。
他必須爭取時間，趕在師相抵達前處理完一切。
被毒侵蝕的身體很難受，撿拾碎碗置於桌上時，被劃傷了手指，但硯寒清無暇處置，他從放置草案處取出空白的紙與筆墨，幾度感覺指尖難以握住筆，勉強提筆寫下幾個字，最後留下「不入虎穴」四字後，將紙筆擱在碗碟碎片旁，悄然隱身離開試膳間。
他當然不打算跟師相打照面，對方若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一定會出手阻止，以現在的身體狀況，沒有信心不傷到師相並取勝。
出了皇城後一路踉蹌前行，硯寒清終於掩人耳目地抵達目的地，在狷螭狂逝世後就罕有人跡的潛龍崁。
「看到鬼，沒想到竟然是你，硯寒清。」低啞滄桑的嗓音咬牙切齒地喚出他的名字，扛著杖的青年出現在變得仄暗的視野中。
在鰭鱗會退居在野後，硯寒清也曾數次與他們交涉，或為推行政策、或為互利，他曾無數次禮貌地稱對方為宗酋，把那個本該屬於對方卻被捨棄的稱呼咽回腹中。
「龍子……」在深入體內的毒素影響下，硯寒清只覺得頭痛欲裂，他直接抽出了古樸的長劍，揮出澈魂掌氣。
不由分說，就是一戰。
已有幾次言詞交鋒，夢虯孫以為自己已大致掌握硯寒清性格，不禁詫異他突然出劍，迅速恢復冷靜後提杖相抗，八景江湖一破澈魂六濤，擾動無根水震盪不已。
硯寒清其實連劍柄都握不緊，更遑論要觀察對方招式空隙、把握攻擊力度，兩度兵刃相交後，硯寒清不敵夢虯孫的力道，澈魂精粹彈飛落地。
硯寒清提掌抵擋洞庭韜光，卻已無力化解攻勢，不免單膝著地，壓抑的毒患也受虯龍之力影響猛然爆發，鮫人青年未及再度封脈壓抑，吐出一口黑血後，就失去了意識。
「喂！硯寒清啊！」無論保持何種情感，都不可能在這裡將人殺死，見一時半刻喚不醒，夢虯孫索性將人扛起帶走，並沒收了對方的劍。
先利用其頭腦，再當作談判的籌碼，就不知道在北冥王室、或謂在欲星移心中，這名「試膳的小官」有多少份量？

午硨磲有點後悔，自己為何要跟著師相前往試膳間。
本該在此的青年不知所蹤，桌面上只留下沾了血的破碗碎片、以及一張留書。
「泉散霜(*1)，無色無味，只毒鮫人。人不自害，受害必真(*2)。」筆跡較之平時更為潦草，落款只寫了「不入虎穴」四字。
欲星移不顧是否會割傷，拈起一枚碎片端詳，片刻後臉上彎起一抹燦爛的笑；看得旁邊的午硨磲越發心慌，早知道在發現硯寒清臉色欠佳的時候，就該問清楚了。
欲星移將那封留書鄭重地收起，喃喃道：「硯寒清，膽子很大嘛，要我相信你，原來是這個意思。」
午硨磲覺得師相的聲音陰惻惻的令人寒毛倒豎，但好奇心勝過了恐懼，因此戰戰兢兢開口：「聽師相話意，知道硯寒清去哪裡、做什麼嗎？」
「他寫得很清楚，去調查泉散霜了……在自己中了這毒的狀態下。」欲星移茶色的眼眸掠過一絲陰暗，指尖拂過碎片上遺留的深色血跡，片刻後才交代午硨磲：「右文丞，請你代替硯寒清向王請假十日，我有其他要事處理，先離開了。」
直到那抹淺藍色的身影消失在試膳間外，午硨磲才敢吁出一口氣，向著遠方由衷期望：「硯寒清，你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有朝一日，你會明白，執著，究竟是什麼滋味。
佇立在戰場上的青年，雙眸充斥怨懟與殺意，彷彿把無根水都凝結成針一般刺痛著皮膚。
對方手中的滄海珍瓏反映出冰冷的光，劍影招招逼命，兵刃相接時，彷彿聽見如泣音的劍鳴。
朋友、朋友，是哪一步錯了，才造就了今日局面？
硯寒清很清楚，這不過是無數次惡夢的其中一次，即使如此仍無法自夢魘中抽身，只能再度在痛徹心扉中，看著龍子遠去的身影，徒然伸出手卻什麼也握不住。
「龍……子……」從晦暗的夢境中倏然睜眼，硯寒清按著胸口坐起身，才發現自己置身於何種環境。
朝自己指掌背面用力咬下，血腥味充盈口腔，用鮫人血暫時緩解毒性同時，觀察起這個陰暗不見光的監牢。
跟皇城的大牢沒什麼差別，金屬欄柵能有效防止囚犯逃脫。繫在地上的枷鎖禁錮左側小腿，限縮了他的可動範圍，功體被封、武器沒收，都在他預料當中。
身體不適加上身陷囹圄，讓硯寒清不合時宜回憶起過去的事，這時候憶起師相可不太妙，逃避般地思考起後續的排佈與適當的說辭。
狹窄安靜的空間中迴盪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靛藍色的身影無視黑暗走到他面前，將一個沉甸甸的甕從鐵柵縫隙送入。
「勞煩龍子親自送水，讓微臣受寵若驚了。」硯寒清毫不猶豫地啟甕啜飲，意外地發現那不是水，而是苦茶。
他很久沒有接觸百里聞香了，以前師相曾在給他帶來麻煩後請他飲過，印象實在不怎麼好。
原本該斟酌用什麼稱呼，最後還是選擇順從本心。
「你就不怕我在茶中下毒，就算不殺你，也能讓你生不如死。」夢虯孫在牢門外坐下，自己也開了一甕來喝。
「若真想如此，就不會等微臣醒來了，甚至可以請人代勞。」解了渴後也稍微恢復體力，硯寒清回以一抹微笑：「鰭鱗會中，應該有不少人知道微臣，龍子不做處置，恐會引起不滿。」
「哼，鰭鱗會內部的事，不用你操心。」這群鮫人真的很懂得怎麼惹虯龍生氣，要不是還有利用價值，夢虯孫真的很想一棒把他打死。
「龍子……」平時都必須壓抑情感喚他宗酋，但現在似乎無所謂了，硯寒清擱下苦澀纏心的茶，以嚴肅的語氣道：「你看得出微臣身中劇毒吧？此毒只傷鮫人，不分純血混血，微臣是來提醒一個朋友，當心身邊的人。」
「明明就是想探查鰭鱗會內部狀況，還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再說一次，我的事不用你操煩。」夢虯孫飲了一大口茶，惡狠狠地回話：「就憑你，想挑撥還是省省吧，你說的話在鰭鱗會可是無足輕重。」
「龍子誤會了，微臣並無此意。微臣畢竟是試菜的，如果龍子需要，也可先把食物給微臣試毒。」儘管夢虯孫語氣不快，硯寒清卻不以為意，也不否認對方的指摘，逕自提出建議。
鰭鱗會當然是能探則探，苦肉計不是要讓聰明的虯龍心軟，而是進入此處不得不為的手段，若非為了親自示警，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夢虯孫不與他多言，或許是不願聽他任何辯解，起身離開得十分乾脆。曾幾何時他們之間已容不下私情，只餘朝堂與在野的磋商談判。
硯寒清咳嗽了一聲，一口被毒染黑的血將要吐出，卻又被他強行咽回。純種鮫人血可以壓抑毒性，他也不知會在此處待多久，能省則省。

腦袋昏昏沉沉、卻並未疏忽對周遭的感知，牢外的任何動靜與交談聲，都逃不過硯寒清敏銳的聽覺。
「宗酋帶回的那個鮫人，就是之前戰場上那個人對吧？所以說還是宗酋更厲害啊。」
「但為何宗酋不殺了他？他是北冥餘孽的走狗，該趁這個機會殺掉吧。」
「你不懂啦，宗酋一定有他的考量。」
「是什麼考量？若沒有那個鮫人，鰭鱗會早就成功了。」
視若寇讎，硯寒清卻早已習慣，他每次與鰭鱗會談判，都能感覺到密密麻麻難以數算的怨恨。
「但是洛鯖你仔細想想，他也交涉了不少好處給我們，不是嗎？」
「那種施捨不要也罷，游鱒啊，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啦！」
嘈雜的交談聲漸漸遠去，硯寒清闔上眼，腦海中卻不住浮現遠在天邊的人。
置身漩渦中心、招人喜歡同時也招致怨恨，這樣的自己，是否離那個人更近一些了呢？
「蜮千里，宗酋是要我們送水給他，沒說可以對他動手。」
「我知道啦，只是看到他我就生氣，百蛫你就不會想幫兄弟出口氣嗎？」
「不是想不想，是能不能，他是宗酋交代的，就不能讓他出事。」
「說得也是，畢竟我們鰭鱗會對待囚犯的態度，可是與鯤帝一脈大不相同。」
幫硯寒清送來果腹食物的波臣，洩憤般地將布包的饅頭狠狠砸到他身上；偶爾會有好事的混血種來到牢門外，冷嘲熱諷一般再離開。
但硯寒清就像是一方巍然不動的硯台，任由他們為所欲為，在昏沉中度過清醒的時間，覺得身體不適就咬一下手、吸點鮫人血壓抑毒性。
這兩日靜靜梳理偶爾會聽到的交談，從中分析鰭鱗會的現況。
「游鱒，你說宗酋是不是還對那個鮫人有舊情啊？這樣要是有一天再跟北冥餘孽打起來，真下得了手嗎？」
「說不定有不用打起來的方法啊，而且宗酋的血脈也是出自鮫人，你這樣說不太好吧。」
「我有說錯嗎？宗酋對那個鮫人太好了，不然游鱒你說，宗酋為什麼不殺了那個鮫人？」
「或許宗酋想利用他吧？也可能是因為鮫人血可以解毒，跟殺掉比起來，他活著能幫上鰭鱗會更大的忙吧。是說洛鯖，宗酋剛剛好像找你……」
思考從對話中獲取的情報時，硯寒清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倚牆而坐的他抬起頭，靛色的身影映入模糊的視野中。
食物的氣味鑽入鼻翼，夢虯孫開啟牢門來到他面前，將手中的肉包與一碗稀粥遞給他，道：「你說可以試毒對吧？這些是我的晚餐，你就試一下吧，順便看看海境最下層的魚都吃些什麼。」
半腳踏在御膳房的硯寒清本來味覺應該很敏銳，但他現在全力都在抵抗毒素蔓延，根本食不知味，試嚐後就遞還給對方：「龍子，食物無毒，請放心。」
夢虯孫毫不懷疑他的結論，就在他面前放心進食了，邊吃邊找話聊：「你有探聽到什麼嗎？」
「微臣不了解你們內部情形，不過名喚洛鯖的，可以信任；而被稱為游鱒的，最好小心他跟他的同黨。」畢竟接觸的對象不多、偷聽也有限度，經過的時間太短暫，得到的結論亦不多，硯寒清誠實地回答：「至於百蛫跟蜮千里，言談中可見對鰭鱗會很忠心，應該不會加害龍子。」
「是嗎。」不妄下評語，夢虯孫喝完一碗粥，眸中多了分凜然，「你覺得該殺嗎？」
「不該殺，以鰭鱗會的狀況，只需小懲大戒，讓眾人明白龍子不好欺即可。」硯寒清拚命運轉悶痛的腦袋，試圖整理出適當的做法回應對方。
眼見夢虯孫陷入沉思，硯寒清終於得空往自己手背上又是一囓，吸吮起鮫人血，總算讓視野清晰了些、頭也不那麼疼了。
「喂，你要是餓了就說一聲啊，鰭鱗會可沒有窮到要讓囚犯吃自己。」差點被他的動作嚇掉手中肉包，夢虯孫嗅到淡淡的血味，立刻理解他的行為有何意義。
「龍子如果需要，再給微臣兩天，讓不同的人送來飲食，微臣可以提供更多計策。」前提是自己沒有死在失血過多或毒素發作下，硯寒清對自己的醫術跟體力很有信心，但血的消耗比他預想得更不妙。
「就兩天。兩天後我會來問你，如果你獻策能讓我滿意，我會考慮釋放你回去。」讓人死在這裡雖然很解氣，但終究不妥，夢虯孫權衡利弊得失後，答應了條件交換。

夢虯孫確實說到做到，第二天早晨就來了與先前不同的人，硯寒清先是從跫音的細微差異意識到來者身分，復才睜眼起身與對方打招呼。
「讓娘娘親自送來飲水，折煞微臣了。」對方是鰭鱗會中最難應付的智者，硯寒清勉強提振精神，屏息認真以對。
跟地下牢獄格格不入的倩麗女子，朝他彎起美豔的微笑：「硯寒清，你早就知曉本宮一定會來，不是嗎？」
「只是沒想到會是現在。娘娘想問什麼，微臣盡力回答便是。」硯寒清坐起身，回以一個不太標準的禮，以病弱之軀實屬不易。
「欲星移默許、或者是授意你將泉散霜偷偷流入鰭鱗會，是嗎？」跳過了不必要的彎彎繞繞，未珊瑚找了個最適合當開場白的切入點。
硯寒清沒有回答，只是面無表情地頷首。
「欲星移不可能放任撼動一脈的劇毒在自己無法掌握的地方流通，你是用什麼方式說服他的？」畢竟過去曾與那人競爭，未珊瑚很了解其性格與佈局方式。
「微臣沒有說服他。」硯寒清垂眸，嘴角微微揚起一個自嘲的弧度：「只要讓他認為，現在鰭鱗會持有的泉散霜，並不足以威脅一脈，這樣就夠了。」
未珊瑚沉默了片刻，隨後不禁瞠目：「你……」
「還請娘娘為微臣保密，畢竟您放任泉散霜流通，也是為了肅清龍子身邊懷有異心的人吧？」硯寒清小口啜飲著水，語氣從容。
正是看準了在共同的目標之前，未珊瑚不會輕率地破壞此局。
「尚有一事，需要娘娘幫忙，泉散霜入口後，會散發出檀香，微臣忘了提醒龍子。」硯寒清以平淡的口吻補充。
未珊瑚彷彿聽見落子聲響，一步一步準確地圍成凌厲攻勢，她只知鱗族師相善謀略，不料藏鋒於拙的隱士亦如是。
「本宮再問一句，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真有冒著生命危險推動局面的價值嗎？」不得不重新評估這隻一鳴驚人的魚，未珊瑚承下所託，不忘探其心思。
所幸這名智者跟墨家的黑心魚不同，在這方面毫無掩飾之意：「微臣只是，想幫助朋友而已。」
樸實而真誠的心意，是在滾滾紅塵中最容易被磨滅的，未珊瑚並不懷疑，離去前留下一句話：「就不知你口中的朋友，究竟是如何看待你的？」
直到女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牢外，硯寒清才闔上眼小憩，落在眼皮上的、記憶中的幻影，似是明亮的淺藍、又似深邃的靛藍。

來送餐的波臣換了不同人，針對鮫人的敵意與怨恨不減反增，也許是夢虯孫鬆綁了對他們的限制，允許他們在不弄死囚犯的情況下做一些出格的事。這正中硯寒清下懷，輕微的皮肉傷可以換得殷切盼望的情報，實在過於值得。
在受擒鰭鱗會第四天午時，硯寒清終於等到推動此局的關鍵，再虛擲光陰下去，等來的恐怕是怒闖鰭鱗會的師相或是愚蠢至極的死法。
不像前次咒罵他的波臣，這次來的是兩名混血，他們把饅頭放到牢門內，隨後就在旁邊盯著他，並無離去或對他拳打腳踢的意圖。
硯寒清拿起早已嚐不出味道的食物放入口中，檀香味瀰漫口腔，暗中流傳於鰭鱗會的、針對鮫人血脈的劇毒，在沉寂了許久後終於現蹤。
體弱的鮫人青年掩口疾咳，指縫間流出了黑色的毒血，即使疼痛攫獲思緒，他卻未遺漏兩名混血眸中流露出的一絲驚喜。
在他們離去後，硯寒清提起被自己咬得滿布齒痕的右手，將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再度咬破，欲以鮫人血壓制一度失控的毒性。儘管毒性不致繼續侵蝕，但失血的冰冷讓他意識再陷昏沉。
恍惚間憶起了在某個午後，試膳間內擺開的棋盤，以及對座如光芒般的身姿。
「真難得你會主動問我棋技，看來應該要為今天訂立紀念日啊。」摩挲著手中白子，男人開朗地說出玩笑話。
自己那時候說了什麼呢？只記得黑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響而已。
「又是『微臣不敢打擾師相』，你的說辭好沒創意，我都聽膩了。」打趣的笑聲比下棋的微響更清晰，對方伸手摸走了兩顆被圍堵的黑子，續道：「你猜得沒錯，我確實想找機會探查鰭鱗會內部，但是夢虯孫很機靈，派人潛入太不切實際。」
肯定是壞習慣吧，明明決定不亂蹚渾水，卻不小心又去揣測對方的想法，落子聲將記憶中自己的話語掩去。
「你竟然主動獻策，看來今天真的必須訂個紀念日了。」那人面露喜色，棋盤上落下的白子卻毫不留情，將好不容易構築的防線打散。
是自己將棋局引導至此，下一步棋就是升起反攻的狼煙。
「你啊……問這句話的時候，一邊虎視眈眈要吞併我的陣地，是要我如何回答？」察覺棋局被翻轉，拈起白子的手停頓了下，望向他的視線卻仍然滿盈笑意：「我當然相信你，只是──」
回憶的畫面被生理的不適強行中斷，硯寒清用力捏了下自己的臉頰，避免自己沉浸在不合時宜的思緒中。
卻是憶不起對方最後說了什麼，也不知那盤棋終局誰勝誰負。

在與鰭鱗會眾兄弟一起吃飯時，夢虯孫察覺了那股蔓延開來的檀香味，他擱下啃到一半的饅頭，問了是誰準備的食物，隨後召集了原本不在場的所有人。
「相信大家都聽說了，泉散霜這種針對鮫人血脈的劇毒。游鱒，你能解釋，在給我的食物裡下這種毒，是何居心嗎？」
什麼致命劇毒，不過是一味毫無殺傷力的藥方罷了。從未珊瑚口中聽到硯寒清託她轉達的話時，夢虯孫就理解了，自始至終都是長於藥技的鮫人，一手翻雲覆雨的局。
聰穎的虯龍一鼓作氣收局，將叛黨一網打盡、成功樹立威信後，就帶著一壺好茶直驅地下牢房。
夢虯孫是怨懟硯寒清，卻並非真的憎恨他，此次利用了他得到多少好處，於情於理都該給予謝禮，自己可不像鮫人一脈那般無情。
硯寒清的臉色比前日更蒼白，聽見他的聲音時抬起頭，臉上浮現淡淡笑意：「龍子，看來不需要微臣、再獻什麼策了……這樣，先前的約定、還算數嗎？」
夢虯孫不禁啞然，鰭鱗會流通的是偽物，硯寒清所中卻是真真切切的毒，他是抱持什麼想法，才發狠往自身埋下毒物，夢虯孫實在想不透。
即使如此也不屈從、不懇求夢虯孫放了自己，這一點讓人十分火大。
「我早該想到了，你有恃無恐的真正理由。」夢虯孫解開了牢門鎖，視線落在向上的樓梯盡處。
硯寒清覺得自己連站起身的體力都喪失了，但他還是用力咬了下自己的手，不只是為了再壓抑一下毒性、也是想藉由疼痛喚起變得遲鈍的神經，勉強自己扶著牆站起身、走出鐵柵。
夢虯孫本欲出手攙扶，但察覺緩緩踏入的不速之客氣勢凌人，就決定袖手旁觀。畢竟自己可是有履行約定放人自由，也沒打算向北冥王室索討更多好處，問心無愧。
端著玉如意施施然進入陰暗牢階的男人，掃視的眼神帶有明確的激烈情緒，怒氣冰冷得幾乎可以凍結無根水。
「鰭鱗會依照條件交換，釋放硯寒清，也不追究你隨便亂闖，你趕快帶他有多遠閃多遠。」免得起衝突還要把人亂棍打出去，可以的話夢虯孫不想惹這種狀態的欲星移，這裡可不是戰場。
「多謝宗酋體諒，否則你們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議事堂，可能就要壞了。」師相臉上的笑容溫和而美麗，回敬的語氣卻毫不客氣。
「對了，硯寒清，離開之前記住一件事。」眼見虛弱的青年搖搖晃晃地走向階梯，夢虯孫開口喚住他：「別再讓我看到你毫無反抗之力的模樣，否則我一定格殺勿論。」
璞鏡般的青年回頭，給了他一抹微笑：「龍子多慮了，師相不會給微臣第二次機會。」

靜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離開鰭鱗會的路被沉重的氣氛襯得漫長。
硯寒清的佈局沒有安排師相的位置，他預想了一切可能的結果，包含最壞的打算、還有被隨便丟棄在邊關城牆下一隅，就是沒有欲星移親闖鰭鱗會救人……現在看起來更像是逮人回去。
硯寒清意識已經有些模糊，只是強撐著跟上欲星移的腳步，被毒素侵蝕的身體引起負面的思緒，恍惚覺得如果自己無法跟上對方的腳步，就會被拋下。
但是他幾無力氣再挪動步伐，朦朧視野中遠去的淺藍色背影，似又與當日的靛色身姿重疊了。
「師、者……」掙扎著以微啞嗓音喚出的，卻是不屬於夢境、也不屬於現實的稱呼。
欲星移停下腳步，轉身回到硯寒清面前，將那脆弱的身軀打橫抱起，懷中的冰冷讓他直皺眉頭。
不過短短五日，總是避世的青年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自己若是來得再遲一些，說不定結局就是帶一具屍體回皇城、順便親手滅掉鰭鱗會了。
蜷縮在他懷中的青年呼吸紊亂，兩手遍佈猙獰的齒痕，顯然硯寒清對自身下手比他想像中更狠，這一點到底是跟誰學的？
意識渾沌的硯寒清，雙手抓住了欲星移的衣服，撤去對外的防備與偽裝後，就像是個害怕被拋棄的稚子般，囈語著微弱的聲音：「父、親……對不起，讓我、睡一下、好嗎……」
欲星移眉眼變得柔和，低下頭輕吻了下青年的額鱗權作安撫：「嗯，睡吧，等你醒來，最喜歡的師者會在你身邊。」

幫中毒的青年包紮傷痕累累的雙手、把人安置在浪辰臺後，欲星移立刻去翻找硯寒清的茅草屋，終於從他的筆記中覓得關於泉散霜的線索。
毒是硯寒清針對鮫人血脈研製的，研究了史冊與各種醫書、甚至有參考欲星移贈予的《扁鵲外經》殘篇，成功製作後就用墨水將自己做的筆記全部劃掉，避免留下任何被他人發現、進而重製的可能性。
解藥的製法與步驟也是故意散放在室內各處，降低被反推毒性的機會，這方面的防備倒是十分縝密，所幸欲星移足夠了解他，在跟太醫令借了空間跟藥材、嘗試了三次後，終於做出氣味跟硯寒清筆記所述一模一樣的藥。
太醫令官員問是否需要幫忙煎藥，欲星移卻婉拒了，向王報備一聲後回到浪辰臺。
他鮮少如此親力親為，但他不放心把現在的硯寒清交給任何人，萬一被他人當成師相的弱點加以針對就不妙了。
硯寒清肯定沒料到，自己下得一手好棋，把一向敬愛的師相也算進去，暫擱海境政事只為看顧他。
扶起床上的青年，將盛了藥湯的碗湊近，欲星移略一思忖，既然喚不醒就得換個方式餵解藥。他仰首含住一口藥，接著吻上硯寒清蒼白的薄唇，將藥湯緩緩送入。
這方法雖然速度慢了些、在外人看來奇怪了些，但可以精準確定藥物發揮效果。
小心翼翼餵完藥後，欲星移用劍氣劃開指尖，讓未被毒素浸染的鮫人血進一步解除硯寒清體內殘餘毒素，隨後心疼地將他摟入懷中。
他徹底感受到了，硯寒清偶爾流露出恐懼情緒的原因，那是對重要之人突然消失無蹤的創傷，非一朝一夕能傷癒。
欲星移只抱了硯寒清片刻，就輕柔地把他安置躺下，為他掖緊棉被，再度俯低身子吻上他額頭的鱗片。
欲星移總算為硯寒清解毒、鬆口氣不過半個時辰，鱗王突然拜訪了浪辰臺，原以為他是要問政，而出主屋迎接，卻被對方直率的一句話逗笑了。
「師相辛苦了，本王是來探望硯卿的。」看來北冥封宇確實很關心這年輕的隱士，一聽說他中毒病重，在解決手邊事務後就親自探視。
「稟王，硯寒清體內毒患已解，不過還未清醒，身體也十分虛弱。」把鱗王帶進客房後，欲星移清楚解釋了現況：「請王放心，食膳無毒，他所中是自己下的毒。」
鱗王察覺了師相話音中的不以為然，觀察著床上青年蒼白的病容，續問：「硯卿是做了什麼？為何如此積極？」
鱗王的驚詫其來有自，畢竟硯寒清對任何事一直都十分消極閃躲，幾乎不可能主動行事。
「或許，只是因為欲星移一句話。」儘管臉上仍保持溫和的微笑，聲音卻不免流露慨嘆。
因為自己承認想掌握鰭鱗會內部狀況，加上硯寒清難得態度積極，所以自己沒發現思考的盲點，認為一向置身事外的硯寒清，不可能採取會危及自己生命的手段。
他聽信了硯寒清說的，把塑造劇毒的謊言當成餌，能釣出鰭鱗會內部變化，同時也能製造潛入的破綻。
欲星移還記得棋局終盤前，硯寒清難得直視自己的雙眼，以及無比認真的問句：「師相相信微臣嗎？」
一直到把人帶離鰭鱗會，欲星移才理解這句話真正的意思，不只是「不會被鰭鱗會說服而背叛」，更是指「用精湛醫術與長於偽裝的演技操弄局面」的能力。
他還是低估了硯寒清的才智，那人不是不會，只是不想佈局而已。
「師相不必太過自責，硯卿不會希望你如此。」旁觀者清，看得出這對鮫人師徒間互相抱持何種想法，鱗王伸手拍了拍欲星移肩膀。
「謝王寬慰，臣明白。」欲星移回以一如既往的從容：「硯寒清身體欠安，短時間內無法回去試膳，需延假數日，另外臣也要請假，如果王有事想問，浪辰臺隨時歡迎。」

硯寒清是在渾身發冷的不舒服狀態下醒來的，昏暗的空間讓他一瞬以為自己置身牢獄中，習慣性提起右手，卻見傷口包紮得很嚴實。雖然腦袋昏沉，但體內已無毒素累積，也不再需要咬自己吸鮫人血了。
他勉強坐起身，基於醫者習慣先把了下自己的脈，雖然身體虛弱得很，但勉強撿回了一條命，該慶幸自己武功高強，畢竟自己研製的毒確實效果強烈、能奪鮫人命。
適應了室內的晦暗後，硯寒清立刻理解自己置身何處，雖然浪辰臺客房的床舖很舒服，但還不如被丟棄在牢房裡呢。由師相作為最後收拾殘局的人，果然是個錯誤的安排嗎？不如說一開始把對方排除在外，就該做好這方面的準備了。
就在硯寒清尚在猶豫，該不該勉強驅策身體離開浪辰臺時，房門就被開啟了，捧著一盆水與濕毛巾、點亮燭光的男人見他竟然打算起身活動，不禁微微瞠目，立刻來到床邊。
「躺好，身為太醫令，你不知道自己現在身體狀況嗎？」扶硯寒清躺臥回去，欲星移的語氣十分強硬。
「師相……」硯寒清喚他的聲音頓了頓，終究是沒有做好面對盛怒師相的心理準備。
硯寒清卻不知道，見他這副模樣，欲星移實在又心疼又無奈，剛剛把他從鬼門關前拽回來，怎麼捨得責備？
「希望你有一個可以說服我的理由，我不想聽冠冕堂皇的藉口。」欲星移擰乾了盆中的毛巾，放到硯寒清微微發燙的額頭上，語氣有些僵硬。
「微臣只是，想幫助朋友而已。」沁涼的毛巾稍微散去了熱度，減輕難耐的頭痛，硯寒清闔上眼，平靜地回答。
「你是如何猜到鰭鱗會中有人想加害夢虯孫的？」對他的回答不置可否，欲星移問了彷彿毫不相干的事。
與鰭鱗會交涉的那幾次，硯寒清注意到鰭鱗會中存在至少兩種不同的意見，這當然也是促使他探查的鰭鱗會的理由之一，卻並非主因。
「微臣想幫的朋友，不只是龍子。」腦海中描摹的淺藍色身影，此際就在眼前，硯寒清卻不敢睜開眼面對他：「師相希望探知，但是苦惱於沒有突破口，所以微臣才採取行動。」
「你還記得我在那一局棋結束前，說了什麼嗎？」在床邊坐下的欲星移，以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開口。
比起憤怒責備，逼硯寒清拚命思索如何應對的問話，對他而言更加難熬。
「您說相信微臣，但要微臣好好思考那局棋，有沒有兵行險步以外的取勝方式。」在牢中一度想不起的對話，在硯寒清腦海中復甦。
險勝也是勝，在弈棋上他幾乎未曾在師相手中取下過任何一局，那次卻是罕見的逆轉。
「你卻選了最危險的做法，瞞騙我也是因為你早就明白，若我得知你的全盤計畫，一定會阻止。」必須壓抑著怒氣，才能以冷靜的口吻繼續對話，欲星移很清楚何種交談方式對遲鈍的青年最有效。
「是，微臣認為，這段時間御鏡臺跟三脈有一些齟齬，您忙於調解無暇分神；龍子也會趁機打探，而來到皇城附近，是最適合出手的時機。」硯寒清並不知道，自己淡漠得近乎抽離感情的剖析，只會讓對方更生氣而已。「您會是開局最大的阻礙，微臣只能賭，您真的相信微臣。」
足夠了解並信賴對方，才敢落下第一顆棋子，硯寒清可能是海境少數連師相都敢算計的魚，這膽大包天還是欲星移自己教出來的。
「我該稱讚你還知道留一條後路嗎？」否則就不會留書，而會選擇把痕跡全部消除。
「如果是師相，一定會專注御鏡臺之事，微臣先前留給您的資料，能確保至少五日不受打擾。倒是沒想到，師相動作這麼快，而且選擇直接闖入鰭鱗會。」硯寒清知道對方已經全盤了解，所以坦率地承認。
欲星移取走被硯寒清的體溫傳熱的毛巾，蘸了蘸水重新擰乾，聽硯寒清用微啞的嗓音解釋佈局。
「你覺得在海境事政跟你之間，我會無情地放棄你嗎？」從硯寒清的隻字片語中，欲星移清楚察覺了這一點，看來無緣的弟子對師者誤解很深。
「一視同仁。」硯寒清回以巍然不動的淡然。
硯寒清真的愈來愈像墨家子弟了，明明欲星移什麼都沒教，看來他跟俏如來的相處，印證了近墨者黑這句話。
把濕毛巾再度覆回對方額頭上，欲星移順手捏了下那已恢復些許生氣的面龐，苦笑道：「淨學些莫名其妙的。」
「某人教導有方。」一醒來就在大量動腦，微涼的觸感讓硯寒清有些昏昏欲睡。
硯寒清平時可不會這般對師相不敬，欲星移察覺他精神狀態欠佳，因此主動結束了對話：「就到此為止，睡吧，你需要休息。」
「師相，對不起……微臣、終究奢望您、選擇……」順從他的話語闔上眼，流洩出一點點卑微的真心話。
欲星移將沁涼的毛巾移開，低頭吻上他的額鱗，安撫道：「別再設計這樣的局了，你也不想看我選擇你以外的人事物，不是嗎？」

硯寒清再度醒來時，已是翌日午後了，低燒退了以後，身體總算恢復了一些力氣，雖然想起床活動，但根據他跟浪辰臺犯沖的程度，肯定一下床瞬間師相就會出現在門口。
真是太可怕了，海境最可怕的地方果然是浪辰臺。
所幸沒讓他等太久，欲星移就拿著一疊文件進入房內，發現硯寒清醒了，先將之擱置一旁，湊到床邊探他額頭，確定體溫已恢復正常，隨後坐下來幫他把脈。
「還是不行，這次毒素侵蝕太深，在我說可以前，你的活動範圍只有這張床。」欲星移取過那疊文件，開始一一檢查，發現硯寒清試圖探頭，遂騰出一隻手摀住他雙眼，語氣十分無奈：「陪我聊聊，或是閉上眼睛休息，你選一個。」
硯寒清毫不猶豫選了前者：「御鏡臺的帳目──」
「是要你陪我聊，話題當然是我選。」打斷了青年的話端，手從對方臉上移開後，欲星移以帶笑的嗓音開口：「這次，作為鱗族師相，我必須稱讚你。第一、你成功帶回鰭鱗會的消息；第二、你算計了師相，這可是個創舉。」
怎麼聽都是皮笑肉不笑的諷刺，硯寒清當然不會天真地認為師相真的在稱讚自己，果不其然欲星移話鋒一轉，聲音變得無比嚴肅：「再來是身為你的師者，我有幾點要說。」
看來這次真的戳到欲星移的雷點了，但畢竟是自己理虧在前，硯寒清只能默然聽他說教。
「第一、我還活著，有很多手段可以運用，你應該先跟我商量，而不是冒險行事；第二、你知道分寸二字怎麼寫嗎？既然你有辦法調製能殺鮫人的劇毒，就該控制其強度，而非對自身造成嚴重傷害；第三、利用他人對你的信任佈局，這不是一個很好的做法，這次我原諒你，望你下次不要再犯。」
欲星移的數落句句有理，他本鮮少與硯寒清說理，但此次不得不言教，以免對方理直氣壯地知錯不改。
深呼吸後，欲星移不再壓抑情緒，話語真摯而悲痛：「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根本不知，我有多擔心；看到這樣的你，有多心疼；是不是如果再遲一些，我或許會永遠失去你？硯寒清，你知道自己有多殘忍嗎？」
硯寒清主動抓住欲星移溫暖的手，將之帶到自己頰側，讓他能觸摸到自己，然後才鄭重地回應對方的情緒：「對不起，師者，是硯寒清錯了，要怎麼做您才會原諒我？」
還沒有不識相到在這種時候堅持恭敬疏遠的稱呼，青年低聲下氣的溫柔話語，傳達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撫平對方眉間褶皺。
「我還不打算原諒你，就暫且寄下吧。」雖然接受了硯寒清誠摯的道歉，但欲星移深諳不能輕縱，懲罰般地捏了下那柔軟的面頰，隨後才起身：「餓了吧？既然回來了，藥膳當然少不了。放心，會跟御膳房說是師相想吃的。」

這就是風水輪流轉吧，平時都是負責調藥跟試菜的，現在竟然得面對本不該屬於自己的食膳，這不是一介平庸小官可以吃的東西，但若要跟欲星移爭這個……全盛狀態都辯不過了，現在還是省點精力吧。
師相帶回的藥膳硯寒清都很清楚，多是為他補血補氣的，當他的視線落到唯一一道甜食晶珠涼上時，欲星移擋住了他的視線：「這是我的。」
硯寒清正欲下床，欲星移卻強行扶他倚著床頭坐好，接著把溫熱的藥碗端到他面前，舀起一匙吹涼後遞到他面前。
「師相，微臣可以自己吃。」就算再怎麼虛弱，也不需要位高權重的師相親力親為這種事，更遑論自己不是稚童，只比對方年少些許而已。
「我想餵你。」欲星移的語氣霸道不容拒絕。
這莫非是某種懲罰？師相果然應該重修文字，拜託至少學會「放過」這個詞。
在那充滿壓迫感的視線下，硯寒清只好乖乖張口，讓對方把美味的藥膳餵給自己。
「師相，微臣還是覺得──」這樣被別人看到不好，他伸手欲從對方手中接過餐具，結果又被塞了一口。
「不允許、不採納、不接受。」對於硯寒清的眼神抗議，欲星移回以毫無商量餘地的燦爛笑容。
雖然味覺終於恢復平時的敏銳，可以分辨大概放了哪幾味藥材，但硯寒清完全食不知味，滿腦子只有怎麼勸師相不要浪費時間在自己身上。
在欲星移去取補血的燉湯時，硯寒清終於鼓起勇氣建言：「師相，微臣一介試膳小官，這樣恐怕於禮不合……」
「如果今日倒下的是我，我相信你也會這樣做。為何立場對調，你卻要找一堆世俗的藉口逃避？」再度坐回床邊時，欲星移以哀怨的口吻反駁：「不言上下關係，朋友間如此又有何不妥？」
「師者。」硯寒清鄭重地喚了一聲，抓住了欲星移的右手腕，阻止他繼續餵食，「有事弟子服其勞，若您倒下，自當如此。」
輕易地掙脫青年力氣仍薄弱的手，欲星移伸手捏了下他的臉頰，笑道：「真是狡猾啊，只有這種時候才會承認我是師者。既然你如此注重師徒之禮，那就更應該讓我餵，弟子不該違抗師父的話，對吧？」
顯然單純的璞鏡永遠講不贏善辯的黑心墨魚。
既然師相堅持，硯寒清也只能順從其任性，讓海境最大的流氓餵到滿意為止，內心暗自祈禱對方趕快膩了這無趣的過程。
「好吃嗎？」師相並不滿意只是機械式地把食物送入硯寒清口中，沉默不過片刻，就向他搭話。
「嗯，以微臣的身體狀況判斷，用黃耆會更好……」硯寒清的回答幾乎是反射性的，不經任何思考。
「我再問一次，好吃嗎？」對這答非所問的反應，欲星移表現得極有耐心。
「……好吃，多謝師相。」硯寒清整張臉都泛起紅暈，他想逃避，卻不願轉開視線。
相處的機會不多，像這樣親近更必須珍惜。
但是硯寒清無法待在溫馨中太久，為了避免自己沉浸，逼自己打破氣氛：「師相什麼時候，要問微臣探得的消息？」
「你的狀態還不能討論正事，改天再說。」欲星移拒絕得斬釘截鐵，收拾好餐具後，再度幫硯寒清掖好棉被，俯身在他耳畔低語：「再睡一下吧，這次計畫，偏勞你了。」
躺平後睡意又湧現了，硯寒清闔上眼，卻想起自己還有一句話遲未說出，因此喚了對方：「師相，多謝您、帶微臣回來……」
「帶你回家是我應該做的，所以下次別一個人去危險的地方了。」欲星移頓了頓，親吻硯寒清額頭的鱗片，以無比溫柔的語氣，向他道晚安。

「鰭鱗會情況我已了解，你恢復的速度比我想像中更快。」
「聽師相語氣，似乎有些失望，微臣能盡早回去試膳，不是好事嗎？」
「你只有在逃避我的時候如此積極，我真是做人失敗啊……今晚，我有事問你。」
「微臣才剛恢復，還請師相手下留情。」

─────
*1 鮫人又被稱為泉先、泉客，故為此毒取其名。
*2 《三十六計》的第三十四計：苦肉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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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0)

12樓發表於: 2024-10-27 21:2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11樓(天使琉璃) 的帖子

还有吗还有吗？我期待后续呐，砚寒清还是斗不过墨鱼呢？我有点期待如果鱼出事砚寒清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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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0)

13樓發表於: 2024-10-31 09: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回 11樓(天使琉璃) 的帖子

引用
引用第12樓twyshzry于2024-10-27 21:28發表的回 11樓(天使琉璃) 的帖子 : 9Vt ^q%DC
还有吗还有吗？我期待后续呐，砚寒清还是斗不过墨鱼呢？我有点期待如果鱼出事砚寒清会怎么样 %E_Y4Oe1

感謝留言，很高興您喜歡。

還有沒有全看我的興致到哪裡，目前因為興致很高，所以應該還有不少可以寫的東西。
硯寒清怎麼可能鬥得贏黑心師相呢www
您提供了很有趣的想法，如果我突然有什麼靈感可以結合起來，或許就會寫出來了吧。

好想寫新的東西可是沒有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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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0)

14樓發表於: 2024-10-31 09: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寫在前面：一樣是突然想寫的有趣主題，遺憾的是智者就算失憶還是智者。
雖然我也知道自己其實很不會寫肉文，但就是……因為情境符合，還有師相又有想教的事了，偏偏他們不這樣就很多情感無法傳達。

13.被師相完全忘了的弟子是否會難過？
那日海境一片平和，鱗王於午前獨自造訪浪辰臺，欲與師相討論近期鮫人寶軀兩脈的情況。
然而當鱗王回到紫金殿時，神色明顯陰鬱。
──師相失憶了。
本該保密的消息，不知為何在宮內不脛而走，幸運的是尚未流傳出去，但也只是時間的問題，遲早全海境所有虎視眈眈的勢力都會知道，此際正是北冥王室最弱的時候。
就在官員們人心惶惶的時候，事主本魚竟在兩天後若無其事上朝，恭謹地向鱗王揖禮獲得允許後，參觀了宮內所有單位，最後在北冥王室藏書室內泡了一整個下午，直至深夜王下御軍守衛才看見那一身淺藍離去。
經過這半日師相的表現，眾官員更相信那總是從容不迫、料事如神的欲星移真的失憶了。
身為一個有暫代師相經驗的可憐小官，硯寒清不得不暗中幫鱗王出謀劃策，並趁試膳官職務之便，作了藥膳託右文丞代為送達浪辰臺。
也不過七日，硯寒清已經揪出兩道潛伏在朝堂的暗流，並從鮫人一脈的反應中鎖定幾個家族，將這些資料與證據整理起來，全部交由王定奪。
無論這是不是師相的又一次突發奇想，利用他失憶做點什麼是一定要的，舀起一匙藥膳試毒的硯寒清，忍不住暗嘆自己為何如此愛管閒事。
然而師相並未回歸朝政，在鱗王與右文丞都去探視了幾次後，這個麻煩事終究直接砸到硯寒清身上。
「王，微臣只是一個試嚐的小官。」言下之意是，這種毫無記憶點的小人物，突然造訪只會增加對方的困擾。
「現在本王不放心其他官員接觸師相，你是本王唯一信得過的太醫令。」肯定是得了師相真傳，鱗王深諳何種說辭最能說服硯寒清。
硯寒清完全無法反駁，直接坐實了鯤帝死剋他這件事。

唉聲嘆氣也無法改變現狀，君命不可違，硯寒清苦思了良久，最後還是提著精心準備的藥膳循暗道夜闖浪辰臺。
這裡是師相住居，走正當管道來訪是絕對不可能的，可以的話硯寒清只想放下食籠後溜之大吉。
然而這美好的願望，在他剛踏入院子瞬間就煙消雲散了，迎接他的是凜然殺氣跟閃著光的藍色劍鋒，還有師相眉宇間冰冷的陌生戒備。
「你是何人？夜闖相府，非奸即盜，最好束手就擒，否則休怪劍下不留人。」茶色眼眸凝視著一身黑衣、怎麼看都十分可疑的不速之客，沒有就地格殺或許只是習慣性審時度勢。
硯寒清瞬間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跟浪辰臺犯沖，此處根本是全海境最危險的地方。
「師相，微臣太醫令硯寒清。」所幸硯寒清藏了這十數年，不會輕易被殺氣挑動，他摘去蒙面，提了提手中的食籠：「試菜的小官，送藥膳來給師相。」
「送藥膳為何不先知會，從暗道闖入？」注意到藥膳的氣味，欲星移似乎信了他的說詞，問得十分合理。
硯寒清被他問得啞口無言，只奠基於彼此默契的長久習慣，非三言兩語能解釋，他這才有師相失憶忘了自己的實感。
「不想解釋也無妨，有勞你送來藥膳，隨我來吧。」見硯寒清猶豫，欲星移體貼地沒有勉強他，將他領進了自家灶房後，彬彬有禮地招呼他：「請坐，我去泡茶。」
「師相請先用藥膳，讓微臣來吧。」不習慣如此多禮客氣的師相，硯寒清喚住了他，熟練地從櫃子中翻出茶葉，泡了一壺茶回到桌前，恭謹地為對方奉茶。
「所以，你跟我是什麼關係？」道謝接過茶杯的欲星移，微笑著問了一個極困難的問題。這句話即使放在平時，硯寒清也無法輕率回答。
「微臣只是試菜的，豈能高攀師相？只是奉王命令送藥膳過來。」硯寒清佇立在一旁，內心祈禱師相不要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放他跟黑夜融為一體就好了。
「你很了解浪辰臺的擺設，走暗道似乎也是習慣，這至少說明了，你不是跟鱗族師相『毫無關係之人』。」欲星移解決了藥膳後，擱下湯匙開口。
失憶並不影響欲星移本性的精明，硯寒清一時無言以對。
「在之前海境內戰時，曾代掌師相一段時間，有擅入浪辰臺查找相關資料而已。」斟酌著該說多少，硯寒清決定暫時藏起情感層面的關係，雖然這樣似乎讓自己變得更加可疑了。
欲星移雙眸流露笑意，臉上掛著溫和的淺笑：「是誰剛剛說自己只是試菜的？你都代理過我了，怎麼還如此怕我？」
硯寒清竟一時無法判斷，到底是原本的師相還是現在的師相比較難應付。仔細想想並不相上下，畢竟欲星移本來就死剋他。
「師相一生為海境綢繆，微臣一介平庸小官豈敢平起平坐。」硯寒清避開了視線，以平時信手拈來的藉口搪塞。
「我明白了，你似乎習慣對我說謊。」僅僅數句對話，欲星移就理解了對方的彆扭程度，他起身來到硯寒清面前，含笑望著他：「王跟右文丞來的時候，對我失憶了這件事，情緒有些激動，因為我不記得跟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但你幾乎沒有什麼情緒起伏。」
欲星移的視線讓硯寒清感覺有些不自在，他試圖掩飾，而謹慎地開口：「微臣跟王不同，並未跟師相建立深刻的情感聯繫。」
欲星移微微瞠目，隨後捏住對方下顎，逼他正視自己，聲音帶笑：「你這個說謊時語氣會變的壞習慣要改。」
欲星移從未正面點破，其他人則不曾察覺硯寒清在偽裝時極不明顯的破綻，他自己都快忘了這一點。
「我愈發好奇了，你對這樣的肢體接觸並不反抗，表示跟我的關係很親近，那你應該會難過才對。」即使失憶仍不改智者的謹慎，欲星移對木訥樸實的青年用各種手段測試，並從他強裝鎮定的反應中，觀察出需要的情報。
硯寒清收到消息的第一個反應是「這又是什麼局」，隨後則是「應該善加利用這個狀況」，情感層面的問題從來不在他的思考範圍內，所以對師相的話語，自然不知如何回應。
「原來如此，你很擅長節制情感吧？我好像理解為什麼『我』會選擇你當代掌師相了。」判斷繼續下去也問不出結果，欲星移乾脆地鬆手，放過一臉無辜的青年。
欲星移回到桌旁幫忙硯寒清整理食籠後，向他伸出左手，掌心向上握住拳。
他猜到了鱗王派硯寒清來的真實目的，為了一探這「失憶」究竟是一齣戲、中了什麼術法、還是罹患什麼奇病。
硯寒清為他診了脈，語氣已恢復剛來訪時那般平靜無波：「師相身體安康無恙，只是需要多加休息，如有需要，微臣明日再調製安神的藥膳。」
「麻煩你了，你會親自送來，對吧？」欲星移回以溫和的微笑。
明明沒有記憶，卻還是能一句話就把硯寒清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在硯寒清奉命私下拜訪翌日，他難得主動謁見鱗王，報告前夜的狀況。隨後他提及幾名官員及其背後勢力這幾日的反應，見鱗王眉眼間笑意，驚覺自己又失言多說了不該由一介試膳官開口的事。
「偏勞硯卿了。」得知不是病恙，鱗王稍微放心了些，隨後開口：「另有一個可能性，是師相受到什麼術法影響，但這幾日他並沒有離開皇城。」
「請王放心，微臣會盡快查明背後緣由，讓師相恢復。」既然球已經拋到自己這邊，就不可能不接下，硯寒清恭謹地做了個揖。
這個保證也是說給自己聽的，師相早一日回朝處理事政，自己才能早一日回歸清淨。
「若需要本王提供協助，不用客氣。」鱗王大方地拍了拍硯寒清肩膀，寬慰道：「師相喪失記憶，硯卿一定也很難過，別太勉強自己了。」
如果不是因為直接表達疑惑會很失禮，硯寒清已經感到一頭霧水了。這對海境第一君臣怎麼回事？難道自己沒有表現得很難過，反而是異常嗎？
「多謝王，但微臣並不覺得難過。」這真的不是逞強，硯寒清行禮後退出了紫金殿，潛行回到試膳間開始今日的工作。
完成每日的例行工作後，硯寒清得了空，便往王室的藏書室，在裡面待了一陣子。
理論上此處只有北冥王室以及師相有特權可以進入，但戍守入口的王下御軍當初見他代掌師相的身分，已經養成習慣通融他獨自進入。
真不知道該不該慶幸年少時曾往返浪辰臺，在師相門下學習過一小段時光，硯寒清至今都清楚記得欲星移的閱讀習慣，很快就找到他前段時間翻閱的書冊。
他埋首於書堆中，迅速而俐落地筆記所有需要的資訊。當他結束所有針對紀錄與典籍的調查時，差點趕不上晚膳的試菜。
請人端走最後一道料理，收拾完桌面後，硯寒清才處理起昨夜答應調給師相的藥膳，還不忘回想自己是否遺漏什麼重要關鍵。
一旦陷入獨自一人的安靜狀態，腦袋就會去解讀現況：就像是回到海境內戰前後、師相昏迷不醒那時候一般，那個總是笑吟吟打趣自己、對任何事都從容不迫的男人，不會像過去那樣回應自己。
所以硯寒清才把自己埋入忙碌的事務中，這樣就沒有餘裕難過了。

硯寒清與前一夜同樣，入夜後才蒙面黑衣偷闖暗道，也同樣在踏入院子瞬間被屋主逮個正著。
所幸欲星移瞧見他手上的食籠後，就把滄海珍瓏收起來了，每天闖入都要被劍指脖子可不是什麼好的經驗。
把他帶入灶房後，欲星移邀請他坐下。既然是師相的話，硯寒清自然遵從。
「可以陪我聊聊嗎？」一邊優雅進食，欲星移一邊開口搭話。
跟一條沒有記憶的魚是要聊什麼？硯寒清滿面困惑地頷首。
「在你看來，『我』是個怎樣的人？」欲星移擱下湯匙，望向硯寒清的眼神彷彿掠過微光。
硯寒清總覺得這個問句似曾相識，但師相沒有對自己的記憶，自己也不需依據過去的方式回答。
師相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奸詐黑心智者，愛捉弄及打趣老實人，總是讓人覺得很遙遠的存在。
「在微臣看來，您並沒有什麼不同。」除了不會回應他人的情感以外，其他都跟原本幾乎一模一樣，若是再吸收多一些資訊，或許還能假裝沒有失憶。
欲星移只是淡淡回了句「是嗎」，就轉而問他今天調查了什麼，進展如何。
「師相為何知曉微臣在調查事情？」為了避免對方掛心，硯寒清還特意選擇與昨夜相近的時間來訪。
欲星移臉上浮現溫和的淺笑：「因為你希望我早日恢復，這樣就不用思考『自己其實會難過。』如果是我的話，想節制情感最好的方法，就是讓自己變得忙碌。」
硯寒清有一種被完全看穿的狼狽感，少了朝政瑣事纏身，心如明鏡的欲星移對他而言更為棘手。
硯寒清的神色變化欲星移都看在眼裡，嘴角浮現更明顯惡質的笑意：「硯寒清，你要不要喚我一聲『師者』看看？」
硯寒清直接從椅子上彈起，退開好幾步。
「這幾日我把書房的書看完了，有幾本書內有你的筆記，還有『我』自己筆跡的批註。」對他的反應十分滿意，欲星移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會知道是硯寒清的字跡，肯定是看過他最近寫的草案或奏章了吧，將細微的蛛絲馬跡結合各種線索，推測出刻意掩蓋的真實，海境師相本來就不可能安分待在家什麼都不做。
「師相，還請不要打趣微臣了。」硯寒清深深嘆了口氣，回到對方面前坐下，以毫無起伏的聲音道：「只有被承認的事才是真實，師徒關係並不存在您跟微臣之間。」
「硯寒清，我果然不喜歡你說謊，因為你想連自己都欺騙。」欲星移微微蹙起眉，片刻後語氣變得柔軟：「真的不行嗎？一次就好，我想聽你喊我師者。」
秀美的面龐浮現惆悵的神色，懇求的聲音足以融化所有鐵石心腸，饒是硯寒清這方遲鈍的冰硯臺，也難抵禦此種溫情攻勢。
「師……者……」一旦鬆懈了內心築起的防線，澎湃的情感就可能決堤，硯寒清自己也不曾料到，只是這樣一個平凡簡單的稱呼，會在說出口瞬間點燃內心的悲傷引信。
總是十分了解並尊重自己、僅需一眼就能互相配合、關係如弈棋般有來有往的師者，現在卻像個陌生人，過去建立起的默契與共同擁有的記憶，彷彿不曾存在。
欲星移站起身，伸手輕撫硯寒清的面頰，褪去了笑意的面龐僅餘擔憂：「你沒事吧？明明如此難過，表面上卻毫無波瀾，這樣勉強自己會生病的。」
「微臣沒事。」硯寒清想稍微拉開跟師相的距離，卻又不敢做出失禮的行為，「師相，微臣已經說了，可以回去了嗎？」
跟欲星移繼續相處下去太危險，硯寒清不希望自己在對方面前流露出任何真情實感。
意外的是，欲星移沒有多糾纏，輕易放過了他：「累了的話就回去休息吧，但我希望你明晚能再來見我。」
硯寒清收斂起自己的情緒，禮貌地告辭，儘管不太情願，但他終究無法拒絕師相的要求。

不趕快讓師相恢復的話，無論是海境朝堂還是自己的心緒都會很不妙，第三次不小心被湯燙到的硯寒清如是想。
這個術法畢竟不像佛國地門的無我梵音那般危險，欲星移雖然什麼都不記得，也不改那慧黠愛欺負人的本性。
再度花了一整個下午調查，硯寒清得出一個哭笑不得的結論：施術者極有可能正是欲星移自己，解除的關鍵當然也是繫於他身上，可以猜測是故意讓自己陷於如此境地，以換取讓部分勢力垮臺的機會。
硯寒清感到無語問蒼天，他不是第一次揣測師相的佈局，每次都希望至少提示明顯一點，無奈多慮的智者從不配合。
今天也用大量事務填補所有可能的空白，等忙到一個段落時，已比預定晚了一個時辰，硯寒清還是以那副做賊的裝束偷偷摸摸進入浪辰臺。
這次師相沒有拿劍出來迎接，硯寒清瞬間有了打道回府的念頭，但想到欲星移昨夜微笑著說出的話，就只能認命地進入屋內找人。
一定是被欲星移吃定了容易心軟的把柄，三番兩次地給他帶來麻煩。
灶房與書房都一片黑暗，找遍其他區域後，硯寒清很不甘願地慢慢走向師相房間，幸運的是，師相還未熄燈就寢。
硯寒清對此房間的印象實在一言難盡，並不是負面的情緒，只是有點不知所措而已。
不待他敲門，欲星移就直接啟門，把他拉進了明亮的房間內，押著他在床上坐下的動作十分順手。
「師相……？」在沒有記憶的欲星移心中，彼此關係應該僅僅停留在緣薄的師徒而已，硯寒清納悶地凝視著他。
「今天特別晚呢，有什麼藉口嗎？」雖是抱怨，欲星移的神色卻不帶怒意。
他只著一身素色單衣，散放的長髮平添幾分誘人，然而硯寒清完全無動於衷。
「只是諸事繁忙，拖延了時間，還望師相海涵。」萬用的理由與禮貌的道歉，硯寒清完全不需思考就能信手拈來。
「藉口、謊言、逃避、逞強，我等了這麼久，你的答案卻是如此。」欲星移的指摘精準而犀利，臉上仍掛著溫和的笑容，卻不難察覺其不以為然。
「微臣不明白師相之意。」硯寒清並非對那悲傷渾然未覺，而是不願深思，避免讓自己也陷於情緒漩渦中。
「換個話題吧。這個局，收得如何了？我全程沒有插手，以你的才智，不可能放過這個好機會吧？」逼問無益，欲星移嘆了口氣。
終於回到比較輕鬆的話題了，硯寒清暗自鬆了口氣，一板一眼地答道：「三方勢力、一道暗流，已經確認寶軀鮫人各家族的態度，放出的線已經收攏，後續全權交由王定奪。」
聽完他的報告，欲星移不禁眉開眼笑：「在處理事政方面，你倒是乾淨俐落。聰明如你應該注意到了，其實我隨時可以解除這個術法。」
硯寒清抬起頭，以平靜的眼神凝視著他，緩緩開口：「王跟右文丞大人都很難過。」
「你說得沒錯，在看到王那麼難過時，我就想解除了。不過自一開始，失憶前的欲星移就安排好，藉這個機會出兩道課題給你。只要你來見我，至多三日，我就會解除術法。」欲星移從床邊抽屜的最下層取出一張紙，紙上以娟秀的筆跡寫著：「等，與璞鏡相處三日。」
包括鱗王的行動在內，全都是欲星移佈下的局，表面上是為了查清朝中勢力，真正的目標卻是幫他完成佈局的硯寒清。
「微臣已經代為完成收局，第二道課題是什麼？」準確地抓到欲星移話中重點，即使知曉自己被算計，硯寒清仍回以不變的淡漠。
「你是否會正視自己的情緒，然後說出那句我想聽的話。」欲星移坐到硯寒清身側，淡淡的清香鑽進後者鼻翼中，撩撥著情緒產生波動。
硯寒清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熱，欲星移的聲音近在咫尺，但他不記得自己了，若要問他現在最希望傳達到的是什麼，或許只有一句話：「微臣、想要您回來……」
語氣雖然平穩不帶泣音，卻比悲泣更讓人心疼，欲星移左手凝聚內力，指尖點上自己額頭的鱗片，緩緩地將自己設下的術法解封。
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一切都在掌握中的從容不迫，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欲星移臉上藏不住的笑意：「我有事問你。」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師相知錯就好，本王原諒你。」
「謝王赦罪，臣保證不會有下次。」
「師相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但我看右文丞似乎這幾日過得很安逸啊。」
「這數日三脈的調查，全部在此，都需要師相批核，那微臣先告退了。」
「唉……真不可愛。」
「這就是硯卿表達高興的方式吧，本王總算見識了。」

好想寫新的東西可是沒有靈感

頂端

天使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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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0)

15樓發表於: 2024-11-14 19:0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寫在前面：如果師相出事的話……大概是這樣主題
本來想中間就要收了，但師相豈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每次寫我都覺得，如果不是設定上(?)硯寒清是真的喜歡師相，這系列會變成超恐怖的職場鬼故事

14.不坦率的弟子會為受傷的師相捨命付出嗎？
為了協助鉅子防止中原再受魔災，請假暫遠海境的師相，卻在一個月後被俏如來與修儒送回了海境。
跟先前地門戰後非生非死的狀態不同，師相昏迷不醒是因為受了暗算，俏如來在轉述這件事時，措辭十分謹慎。
鱗王雖然悲痛，但畢竟師相不是第一次倒下，終究堅強地繼續主持海境朝政，同時加重預防鰭鱗會捲土重來。
看著修儒匆匆前往照顧師相，俏如來這才走進了試膳間。
「俏如來，你又來了。」硯寒清看到俏如來就頭痛，打招呼的聲音充滿無奈。
「真是無情，這麼不歡迎我嗎？」俏如來微笑著同他說笑，隨後斟酌著開口：「其實，我不太想告訴你發生了什麼。師相本來是以弓箭輔助，但敵人選擇自我犧牲重創師相，師相早已排佈反擊，所以魔軍只能撤退，這局面正是因為，有一個你我都知道的人從中作梗。」
沒有辦法立刻去見那善於操弄局勢的師兄，因為俏如來必須趁機與御兵韜共同排佈中苗防線，待局勢稍穩才把欲星移送回海境。
硯寒清只是沉默地聽俏如來述說戰況，最後才併指抵上他手腕，片刻後開口：「戰事辛苦了，你最好休息幾日。雖然我醫術不精，但身為太醫令，還是去幫忙修儒吧。」
俏如來卻喚住了他，語帶擔憂：「好友，別衝動。」
「你幾時看我衝動過了？」硯寒清回過頭，語氣沉著平靜，與過去他們每一次商討戰略無異。
俏如來仍是緊皺眉頭，搖了搖頭：「久未見面，我們的默契還是不變。」
「我保證不會去找雁王。」這是硯寒清做出的最大讓步，尊敬的人三番兩次因雁王而受傷，縱使脾氣再好，也不可能完全捨棄怒氣。
知道自己勸不動友人，俏如來不禁嘆氣：「這就是我不想告知你的原因。」
「誠實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你知曉我遲早會發現。」硯寒清不禁慶幸自己跟超級大麻煩、又名墨家鉅子的青年培養了一定程度的默契，彼此相知甚稔。
俏如來勸不住他，想了想還是跟他並肩走出試膳間，至少在對方需要協助時，能略盡棉薄之力。

跟著硯寒清從暗道進入浪辰臺，俏如來不禁打趣他樑上君子的功夫愈來愈了得，有沒有考慮犯罪偷襲，被硯寒清以「那你一定要小心睡眠環境」反唇相譏了。
師相被暫時安置在原本用以冰封的大貝殼床上，蒼白的臉色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尊精美的玉像。
「修儒，辛苦了。」俏如來喚了少年一聲。
年輕的大夫收起針，望向他們，給予久違的熟人一抹微笑，「硯大哥，好久不見。」
少年成長了不少，硯寒清與他寒暄了一下，隨後才湊近床邊幫師相診脈。
如果有外人在，或許他還會假裝自己醫術不精，但現在沒有那個必要，鱗王已下令閒雜人等禁止靠近浪辰臺了。
「俏如來，這就是你說的，敵人的捨命攻擊嗎？」檢查完師相的傷勢後，硯寒清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平靜神色。
「是，師相受傷不過半日就昏迷了。」俏如來也不禁面露擔憂。
「師相有敗血與血衰之象，雖然用針術暫時壓制，但是繼續這樣下去會很危險。」修儒只能全力以赴保住對方一命，深諳必須盡快找到解決之道。
硯寒清伸手摸了摸修儒的頭安撫他，思忖了片刻後問：「修儒，你聽過換血之法嗎？」
修儒不禁瞠目，察覺硯寒清眸中掠過一絲微光，用力搖頭否定：「不行，以師相的失血量，換血對抽取的人太危險了。」
「放心，我也是太醫令，自然有方法。不過，俏如來，你可以先出去嗎？」回以溫潤可靠的微笑，硯寒清這才望向對醫術一竅不通的友人。
「我明白了，修儒，如果有事就到書房找我吧。」雖然因兩人反應而十分擔憂，但俏如來仍識時務地先行迴避了。
硯寒清的視線再度回到床上的那條魚身上，儘管他過去只探視過一遍昏迷不醒的師相，對惡夢的恐懼卻深深攫獲自己的心。
「修儒，麻煩你了，我自有分寸。」在貝殼邊坐下，硯寒清抬起頭朝修儒一笑。
實在說不過彷彿在賭命的青年，修儒只能取來取血的器具，一邊念叨著：「明明硯大哥自己就是醫者，卻也這麼胡來……」
鮫人血沿著管子緩緩流入師相體內，填補缺失與敗壞病恙的血，一點一滴流淌，就像在用生命換另一條命一般。
醫者仁心，生命豈能放在天平上衡量貴賤？
硯寒清的臉色隨著取血的量漸轉蒼白，卻是一直到內力已無法控制的極限，才主動將換血的針抽離自己手腕。
修儒見狀，立刻為雙方止血處理傷口，避免進一步失血。
「這樣應該能再撐持一陣子，修儒，師相就拜託你了，我會盡快帶回能完全根治的方法。」硯寒清因失血而渾身冰冷，卻假裝若無其事地站起身，施了一禮後，踏著平穩的步伐出了房間。
結束換血後，硯寒清並未立刻離開浪辰臺，而是敲響了師相的書房。
俏如來瞧見他的臉色時，那副表情實在令人印象深刻，可惜他現在沒有餘力打趣對方。
「俏如來，你知道苗疆的養血蠱可以找誰交易嗎？」姑且先問面前九界遊歷、人脈甚廣的鉅子。
硯寒清同時盤算，是否要從鬼市著手比較快，現在可謂分秒必爭，無論是師相那未見起色的身體、還是自己僅憑內力強撐的狀態。
「溫皇前輩或有眉目，但不知前輩會開出何種條件。」俏如來伸手欲攙扶好友，卻被輕描淡寫地閃避了。
「我也同行，或能幫忙設法，此行須速去速回。」並非不放心俏如來交涉的能力，只是現下不容絲毫延誤。
「但是你──」
「我去請示王。」
打斷了即出的婉拒之詞，硯寒清難得態度主動強硬，不讓俏如來有拒絕餘地。
望著那如一陣風匆匆來去的身影，俏如來苦笑著喃喃：「欲師叔，他在對您的事情上漸趨主動，這真是好事嗎……」

硯寒清毫不耽擱步伐，踏著比平時更急促的輕功，抵達紫金殿外通報後，禮貌地謁見坐在海皇椅上閱覽書冊的鱗王。
硯寒清鮮少主動求見，因此鱗王起身正欲禮貌詢問來意，卻見青年比平時更蒼白的臉色，不禁一時啞然。
「微臣參見王，請王賜下手諭，恩准微臣出海境尋求能治療師相之物。」硯寒清深深揖禮，態度恭謹得恰到好處。
事情只要牽扯到欲星移，就不愁北冥封宇不答應，最希望師相醒來的人，一定是最重視他的鱗王。
「本王可以傳下手諭，但人選不能是硯卿。」觀察著年輕臣子的狀態，鱗王的答覆很慎重。
畢竟是年少時就師從欲星移的北冥封宇，同時也是愛民如子的仁君，又豈會忍心讓已現弱態的重要臣子冒險？
「微臣保證數日便歸，懇求王通融。」意料外的答覆，讓一向沉穩的硯寒清不免語帶急切，索性單膝跪下。
「硯卿請起，不是本王要限制你出境，只是你現在的狀況不適合舟車勞頓。」畢竟是與各皇子年齡相差不大的孩子，鱗王伸手攙扶，無奈青年堅持跪地不起。
「微臣是太醫令，清楚自己的狀況，請王放心。」硯寒清垂下頭，以恭敬的語氣鄭重地懇求。
實在拗不過固執的鮫人，心軟的鱗王終究不忍他繼續如此，嘆氣道：「本王明白了，就給你手諭，但你要保證，五日內平安無事歸來，否則本王會親自去尋。」
這是他做出的最大讓步，畢竟有師相馳援地門的先例，不能怪他的疑心病，何況這對鮫人師徒實在太像了。
得到王上親手交付的諭令，硯寒清再度垂首致禮：「謝王恩准，微臣這就隨俏如來啟程。」
連站起身都有些暈眩，硯寒清施了一禮後疾行告退。
見青年背影離去，鱗王才發現自己被擺了一道，狡猾的鮫人青年根本沒答應他的條件。真不愧是師相教出來的，千迴百轉的心思跟師相一樣黑。

大量捐出自己的血以填補師相體內失血的空缺、狀態欠佳的硯寒清，跟著俏如來的腳步前往中原，昏昏沉沉歇息了幾個時辰後，翌日早晨陪俏如來敲響了還珠樓大門。
俏如來如是這般跟躺椅上的男人說明來意時，硯寒清大抵一句話都聽不進，因失血而難散的陣陣寒意，讓他必須運使內力以抗，勉強佇立在俏如來身側不倒。
「這就是師相送來償一隻手臂的鮫人嗎？」在回答交易內容前，溫皇的視線落到了硯寒清身上，後者本能察知危險，而繃緊神經回望。
「硯寒清見過溫皇先生。區區賤命豈能代償師相之臂，現下是為救師相性命，還請先生通融，暫以他物交易。」把平時用來唬弄鮫人一脈的恭謹禮貌說辭全部搬出來用，硯寒清做了一個完美無瑕的揖，聲音中充分表現救師相心切。
俏如來很清楚，那是硯寒清充滿謊言與偽裝的生命中，少數真誠的話語。
「養血蠱可以先給你們，不過你要留下，我有想用鮫人試驗的東西。正好你也通曉醫術，我們可以友善地交流交流。」本來見青年武骨清奇，任飄渺有點好奇其劍術，但其身體狀況無法發揮全力，肯定不夠盡興。
「硯寒清……」對溫皇性格頗為了解的俏如來，不免擔憂沒出過海境的友人。
「我明白了，但我答應鱗王五日內必須回去覆命，所以無法留下超過三日。」硯寒清答應得毫不猶豫，且不忘提醒交易對象。
真的不能放任這麼單純的魚被黑心底的前輩拐騙啊，俏如來內心感慨，大概是忘了拐魚最多的就是自己。
「溫皇一向以誠待人，試驗完你想直接回去也無不可。」神態自若的男人搖了搖手中的羽扇，招手要侍女蝶舞湊近，吩咐她取來養血蠱的盒子。
「俏如來，麻煩你將蠱帶回海境，幫我轉達修儒，如果師相醒了，別讓他知曉我是怎麼治療他的。」先請託正事，考慮師相可能會有的反應後，硯寒清背脊寒毛倒豎，又補充了句。
如果知道他又是換血、又是答應不明的交易條件，師相說不定會很生氣，再怎麼理直氣壯，他也肯定辯不過師相。
「將蠱蟲放在師相胸口上就可以了，但需要一些血作為蠱引，以便牠造血。」在侍女把密封的盒子遞給俏如來時，溫皇說明了使用方法。
「多謝溫皇前輩，也請前輩手下留情，俏如來告辭。」雙手接過盒子禮貌地致謝後，白色僧袍的青年匆匆離開了還珠樓。
沒有性格善良的晚輩在場，神蠱溫皇終於可以為所欲為了。
「蝶舞，妳去把『誠言蠱』取來。」吩咐了侍女後，溫皇這才望向依然挺直背脊的鱗族青年，悠悠開口：「聽說鮫人血能治百病，我很好奇蠱蟲是否會對鮫人產生效果。」
那或許是醫者常見的求知心，畢竟自己也學醫，硯寒清很清楚這種對未知的探究精神。
不久後侍女就拿著樣式簡單的盒子回來了，將之遞給硯寒清，後者表現得十分積極，開啟後朝盒內伸出手。
身為鱗族硯寒清不曾親自接觸過蠱蟲，當那黏濕的小身軀觸上指尖時，他幾乎不免渾身一顫，隨後毒蟲就刺穿他的指尖，從滲出些許鮮血的傷口鑽入體內。
「放心，誠言蠱至多只能存活七日，牠會感應宿主的情感，如果說謊就會噬咬心臟，不過不會致命，最適合用來招供。」看見淋了鮫人血也沒事的蠱蟲進入青年體內，溫皇滿意地笑了，難得大方說明。
「所以，我現在要說一個謊，讓溫皇先生確認蠱毒的效果嗎？」慧黠的硯寒清立刻理解溫皇的意圖。
畢竟使用的不是致命劇毒，他藉此猜測溫皇跟俏如來關係不差，否則不會因為俏如來求情，就輕放自己送上門的機會。
但這不表示必須揭露自己跟俏如來間的關係，硯寒清考慮了一下，只能選擇一個無傷大雅且明擺在眼前的事實當作說辭：「其實，我不是真的想救師相的命。」
幾乎是話音落下瞬間，硯寒清就感到胸口一陣劇痛，反射性按住左胸，咳出了一口血。
「看來效果不受影響，嗯……你留下一碗血，就離開吧，我要再研究看看。」就這樣把鮫人放回去太虧本了，溫皇毫不客氣地開出下一個條件。
這要求放在平時輕而易舉，但對現在的硯寒清而言，無疑是對他虛弱的身體雪上加霜。
不過比起其他未知可能性，至少條件明確且不難達成，硯寒清略一衡量，借來碗後，乾脆地劃開掌心，將珍貴的鮮血滴入碗中。
隨著失血，身體似乎更冷了一些，視野甚至有些模糊了，但硯寒清仍保持表面的文風不動，直到給足份量後，一旁的侍女幫他包紮了傷口。
「多謝溫皇先生相助，告辭。」起身施了一禮、得到對方頷首後，硯寒清這才離開還珠樓。

值得慶幸的是，從中原回到海境的路程一切安然，並未遭逢什麼意外，以他現在的狀態，恐怕連俏如來都能輕易把他擊倒吧。
雖然也急欲知曉師相的狀況，但硯寒清猶記得要先去向鱗王覆命，只是他人還沒到紫金殿，就在路上偶遇正欲朝浪辰臺疾行的鱗王。
「硯卿，你無恙否？」雖然心急於探望師相，但在看到硯寒清時，北冥封宇還是佇足並出言關心。
硯寒清正欲習慣性吐出善意的謊言，但思及自己身上還有那麻煩的蠱蟲，頓時不知該如何回應，所幸這蠱蟲沒有精明到連不回答都算數。
把他的反應當成了身體有恙，愛才心切的鱗王索性拉起他的手，往浪辰臺邁步。
「你回來就好，隨本王去探望師相吧。」多半是考量修儒也在，可以提供治療，鱗王的善意很堅定，讓身為臣下的魚難以拒絕。
硯寒清打的「覆命後立刻請假數日」的算盤，直接被鱗王的積極敲碎了。他只能硬著頭皮跟上腳步，從自己不曾主動踏上的正門進入不迎外客的浪辰臺。
鱗王強拽著已經有點昏眩、而且極度不情願的硯寒清，敲響了師相房門，得到房內答應後直接進入。
穿著單衣坐在床畔的欲星移，神色較先前恢復不少，原本正與俏如來和修儒說些什麼，見到敬愛的王就要起身行禮，鱗王連忙勸阻：「師相不必多禮，見你無恙，本王已十分欣慰。」
「讓王擔心了，臣已無事。」欲星移回以微笑，聲音雖然仍有些虛弱，但至少可以起身談笑：「讓這麼多人掛心，總算做人沒有太失敗。」
本來硯寒清還期望君臣互敬互愛的對話繼續下去，然而敏銳的師相下一秒視線就移到他身上，臉上的微笑也一瞬凝固了。
可憐又無辜的鮫人青年腦袋一白，反射動作就是逃跑：「微臣先告退了。」
「別急嘛，好友。」最快反應過來的是早有心理準備的俏如來，他立刻來到門前把人攔住，勾著其肩膀回到床前，不忘小聲給予打擊：「修儒把你換血的事全部告知師相了，我也認為跟溫皇前輩交易一事不該隱瞞。」
硯寒清昏沉的腦袋立刻懂了，他是被在場所有人輪流坑了一遍，而現在交棒到師相手中了。
「硯寒清，請坐。」欲星移的語氣非常溫柔，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甚至還用上了請字。
不給他反抗的機會，俏如來直接強迫他坐在床邊椅子上，雙手壓在他肩上，正是所謂的前後包抄之勢，直接封堵了所有生機。
「師相，本王改日再來拜訪；俏如來與修儒也辛苦了，隨本王回去休息吧。」跟欲星移相處甚久、默契十足的鱗王，瞥了一眼他的表情後，善解魚意地把時間留給他們。
「也好，多謝鱗王。」俏如來終於放開了硯寒清的肩膀，從善如流地頷首答應。
「那硯大哥、師相都要好好保重喔，如果需要幫忙都可以找我。」乖巧聰慧的修儒見兩人狀態比想像中安定，也稍稍放下高懸的心，禮貌地朝兩人行禮後，就跟上俏如來的腳步，尾隨鱗王一起離開了房間。
「師相……」硯寒清不禁屏息凝神，比平時更謹慎以對。
「手伸出來。」欲星移的語氣很平穩，臉上的微笑卻令人不寒而慄，冰冷的眸光緊鎖著神色侷促的青年。
硯寒清不忍違逆身體尚虛弱的師相，伸出手任由對方併指為他診脈，不敢出聲打破這尷尬沉重的氣氛。
「硯寒清。」鄭重地喚了他的名字，欲星移收手後，以嚴峻的語氣開口：「是誰教你用這種賭命的方式救人的？你如此聰明，為何偏偏選擇最不恰當的做法？」
若是平常或許會設法顧左右而言他，但迫於體內的蠱蟲，硯寒清不得不硬著頭皮回以直率：「因為這樣最快，換血保命、交涉蠱蟲，是最能保證師相安然的一帖藥方。」
只要能喚醒昏迷的師相，其他的人事物、包含自己在內都變得無足輕重。一切決斷都是理性效率與恐懼衝動拉鋸之下得出的唯一正解，即使當下他就明白，師相一定會發怒。
欲星移揚起手，卻在兩度深呼吸後放下了，他不願以這種方式教訓硯寒清，過去不曾、未來也不能。
硯寒清卻坦然迎上他的視線，像是在問為何停手。
「這次，欲星移由衷感謝你，沒有讓海境朝堂因此事陷入混亂；但是下不為例，就像你不想看到我倒下一般，我也不希望你倒下。」
跟硯寒清不同，欲星移很擅長謹慎地擇辭表達自己的想法，如果不說清楚，對方就不會認真對待。
「微臣明白了。」硯寒清撇開了視線，雖然這話不算謊言，但他無法答應做不到的事。尤其是看到師相倒臥在大貝殼床上時，那瞬間自詡堅韌的理性自持都會被擊潰。
「我不想聽你敷衍之辭。你既不願與我約定，看來只能由師相下一道命令，你才會好好遵守。」欲星移一向不喜歡硯寒清那疏離恭謹的態度，但此際只能搬出師相權威強逼對方。
若是對方真下了命令，恐怕會讓這件事變得毫無轉圜餘地，硯寒清拚命運轉已有些昏眩的腦袋，緩緩開口：「微臣能與師相約定，只要您不再昏迷不醒，就算不下命令，微臣也會遵守約定。」
即使是自制力極強的硯寒清，也無法保證在深陷恐懼時仍能無動於衷。
「好吧，希望你說到做到。」欲星移終究不忍再逼迫他，收斂起令人難以呼吸的威壓。
總算能放鬆緊繃的神經，硯寒清這才感覺到馬不停蹄趕路的疲勞與貧血的寒意一齊襲上，勉強提振精神開口：「師相既已無恙，就不打擾您休息了，微臣告退……」
再不離開，可能連回自己茅草屋的體力都沒有了。
察覺硯寒清聲音中的虛弱，欲星移抓住他的手腕一扯，直接把人拉到自己懷中，一起倒入頗為舒適的大貝殼床。
「師相……！」毫無防備摔入欲星移懷中，硯寒清有些驚惶，主要還是怕壓迫到對方傷處。
「我想要你留下來陪我。」摟住那因失血而體溫較低的身軀，欲星移稍微調整了姿勢，讓對方也能舒服地躺在枕頭上。
欲星移的體溫與淡淡的香氣縈繞身周，讓人不自覺安心，硯寒清無法抵抗睡意闔上眼，不久就陷入沉眠。
看著枕邊人的睡顏，欲星移臉上浮現淺淺笑意，獎勵地輕吻了對方的面頰。

硯寒清本來以為跟師相把事情說清楚，翌日自己就能偷偷摸摸溜回家去，然而他低估了自己跟浪辰臺犯沖的程度，甫坐起身就看到師相啟門進入。
「醒來得正好，王請御膳房作了各種藥膳，我一個人可吃不完。」或許是因為養血蠱的效果，明明是傷患，但師相恢復得很快，甚至比硯寒清更有精神。
在欲星移的視線下，硯寒清下床整理儀容，隨後就任由對方牽著他前往灶房。情況允許的話，他都會讓師相牽自己的手，主要是自己不排斥、對方似乎也喜歡這樣，這是只有在此處才能做的親密動作。
「師相，微臣還是先告辭，避免打擾您休養……」考慮到體內的蠱蟲，在欲星移面前恐怕會頻繁發作，硯寒清不否認自己總在對師相說謊，對這一點也不曾想過要改進。
「你比較需要休養，而且我合理推測，放你離開的話，你會直接回去繼續試膳。」欲星移的回答句句有理，令人難以反駁，不愧是整個海境最了解彼此的鮫人師徒。
直到強迫硯寒清在飯桌前坐下，欲星移才鬆手，將御膳房的精緻食籠一一打開，把其中一份推到他面前。
「我不要吃這個，不是你做的，藥味太重了。」四十幾歲的魚仍不改挑嘴任性。
硯寒清不敢違逆他，舀起一匙含入口中，畢竟置身御膳房與太醫令中間，他對藥物的味道特別敏感，發現藥味其實很淡，內心咕噥著怎麼跟千歲一樣挑食，卻還是禮貌應對：「現在讓微臣回去，就能做給您了。」
對於不解風情、連撒嬌都聽不懂的弟子，師相一向很有耐心，直接當沒聽到他的話，續道：「你幫神蠱溫皇試驗了什麼？」
前一日不問並非忘了，而是不欲趁人之危。
「沒什麼。」硯寒清反射性地回答，卻忽感心口一疼，掩口疾咳，勉強將血腥咽回。
「微臣沒──」抬起頭對上欲星移的視線，硯寒清差點脫口而出第二個謊言，連忙改口：「微臣也很好奇苗疆蠱術對鮫人有無影響，就讓溫皇先生種了一個無傷大雅的蠱。」
盡可能輕描淡寫、避開謊言的可能性，還要藏住這心思，在師相面前倍加心累。
「無傷大雅？」欲星移重複了一遍，加重的語氣充滿不以為然，茶色眼眸凝視著他，彷彿能從他窘迫的神色中讀心一般：「你真的認為這種說法，我會接受嗎？」
「是真的，七日內蠱蟲就會死亡，不會影響微臣工作……」頂著這恐怖的高壓，硯寒清的辯駁顯得單薄無力。
「既然你這麼說了，就姑且放過你，說說這蠱有什麼效果吧？」欲星移臉上仍掛著溫和的淺笑，銳利的視線卻清晰表達了四個字：絕不輕縱。
有什麼比內外交加的壓迫更絕望的？發現自己像被逼到角落的困獸，硯寒清只能放棄抵抗，把溫皇的原話轉述給對方。
聽完他的解釋，師相難得沒有追究他的莽撞，只是溫柔地勸他多吃一點。
直到兩人把藥膳全部解決，欲星移收拾了餐具後，在硯寒清欠身告辭前喚住了他：「我有事問你，隨我來吧。」
察覺師相想帶自己回房，硯寒清罕見地主動拉住他的手，逼他面對自己，以醫者的角度勸阻：「師相，您有傷在身，不適合行房。」
「那又如何？難得你必須對我誠實的機會，欲星移豈能錯過？」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欲星移臉上浮現狡黠的笑容。
不是只有硯寒清會用自己的身體當籌碼，要比勒索威脅，曾為墨者的欲星移更是其中佼佼者。
容易心軟是自己永遠無法克服的弱點，硯寒清迅速思考了所有可能的應對方式後，不得不承認自己敗下陣來，頹然低下頭：「微臣、答應師相……下次、無論師相問什麼，都會誠實回答，絕不欺瞞，所以……」
「這樣甚好，但我有答應跟你交換條件嗎？」欺負老實人很快樂，一直欺負一直爽，欲星移的佈局陷害毫不留情：「還有什麼想說的嗎？沒有的話，陪我回房吧，我有事問你。」
不但沒有辦法阻止師相已決定的事，還無故賠上一次，硯寒清脹紅了臉，聲音難得帶上怒意：「有事等師相傷癒再問，那之前微臣不會回答師相任何問題。」
面對難得態度堅定的晚輩，欲星移臉上閃過對陌生態度的茫然，隨後卻像是要掩飾自己的失常般，猛然湊近對方面前，直到幾乎要吻上嘴唇的距離，才緩緩開口：「你很清楚，在這件事上我不會逼你，所以你只要說自己不想做，就能達成目的。但你不能這樣說，因為這是謊言，對吧？」
若說一個月來都沒有思念，那確實是謊言。硯寒清很清楚自己想碰觸師相，雖然現在表現得很抗拒，但那不過是高度理智的判斷，自制著為對方好。
眼見青年明顯產生動搖，欲星移笑意滲入眸底，用撒嬌般柔婉的聲音打出致命一擊：「我保證會很小心，真的不行嗎？硯寒清。」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我把治療方法都告訴師相，硯大哥會不會記仇啊……」
「放心，修儒，我從不記仇。」
「那真是太好了，這次偏勞好友，我跟修儒也該回轉中原了。」
「俏如來，如果遇到雁王，幫我轉達一句話：『飛禽鬥海，屍骨無存，還請閣下，好自為之。』」

─────
*1 典故取自莊周夢蝶

好想寫新的東西可是沒有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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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0)

16樓發表於: 2024-11-22 21:0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寫在前面：送禮這種事當然是要把握機會……很遺憾的這次沒有車

15.遲鈍的弟子會贈送何種生辰賀禮給師相？
擱下手中的試膳匙，硯寒清轉頭望向偶爾來這裡吐苦水的可憐右文丞，雖然總是一些細碎瑣事，他卻不介意為對方分憂解勞，反正要解決問題的人最終仍是右文丞自己。
其實午硨磲是個能幹聰明的人，否則王相二人也不會交代麻煩事給他，只是跟硯寒清的故意裝傻不同，他太低估自己的能力而已。
「硯寒清，我該怎麼辦？師相生辰將至，他突然說想要什麼鑌鐵晶礦伴生的水晶，但是取來那種東西，肯定會被說是對鯤帝有異心，我該如何是好啊？」午硨磲滿面苦澀，雖然對師相的隨心所欲與任性早習以為常，卻每次都苦惱不已。
鑌鐵是死剋鯤帝的材質，雖出自師相之口絕不會害了北冥王室，但若被其他官員看到或許會招致誤會。而且依據午硨磲的性格，肯定更解釋不清。
「不送他想要的東西不行嗎？」端詳著右文丞的神色，硯寒清困惑地提議。
他未曾贈送賀禮給權勢高位，畢竟這海境有太多人想巴結攀附師相，想遠離政權的他當然不可能去蹚這渾水。
「師相以後肯定會常常用『沒滿足他的喜好』當理由打趣我啊。」午硨磲簡直欲哭無淚，過去幾年雖然師相每次都出難題，但不算難以取得；今年卻是皇城內到處都找不到、自己去取還很困難的東西。
「也許右文丞大人向師相說明清楚，他就會打消念頭了，微臣建議可以帶一些甜食給他……右文丞大人諸事忙碌，微臣等等送去吧。」硯寒清取來廚具，從欲星移喜好的點心中，選了或許最能打動他的一項開始製作。
「多謝你，硯寒清，那我就先去整理各部奏章了。」午硨磲禮貌地向他道謝後，匆匆離去了。
費時製作了口感柔軟甘甜的點心，等待冷卻完成、放進精緻的餐盒中，隨後廚具與桌面收拾乾淨，硯寒清這才喃喃道：「鑌鐵伴生的水晶嗎……」

看著晶礦區周遭來回巡視的士兵，黑衣蒙面的文弱小官不知道第幾次懊悔，自己為何要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做這種事？
他當然不是為了幫右文丞解決煩惱而來，會如此積極主動，只是因為自己對那水晶的好奇心，還有揣摩師相可能的佈局而已。
會將自己生辰當藉口特別提及，其目的肯定不如表面上單純，考慮到整個朝堂的情勢，經由自己之手是最安全的做法。
靈巧地偷偷闖入，抵達晶礦前的硯寒清，將龐大內力凝於指尖，俐落地將一塊大小合適的水晶切下來，且小心翼翼地不傷到晶石根部。
硯寒清畢竟不是鑄者，無法分辨握在手中微涼的水晶蘊藏何種奧妙，他迅速將之收起後，就像來時一樣悄然離開晶礦區。
所幸試膳間平時總無人訪跡，肯定沒人注意到，他在工作之餘偷偷外出再回來的怠職。而實際上，在他忙於代掌師相各種事政的那段時間，早已獲得皇城上下統一認定，跟師相欲星移一樣，在皇城內有不受限制的自由彈性。
翻箱倒櫃後，他終於找到一個尺寸合宜的玉器，能不奪水晶的光采、卻也不失優雅禮貌。
隨後硯寒清抽出一沓先前接下的事案，細細檢視起來，鱗王親自交代的事務，終究不能擱置太久。
埋首修改手中的文件，把晚膳前的一小段光陰蹉跎掉，最後他才熄了試膳間的燈，前往燈火通明的紫金殿。
他習慣性躲在暗處等待，直到論政的人離去才偷偷進去謁見，儘管這小心翼翼的工夫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
「哎呀，真是巧遇了，硯寒清。」就在他思忖著該用什麼藉口向鱗王開口時，那熟悉的淺藍色身影映入眼簾，伴隨輕盈帶笑的嗓音。
「微臣參見師相。」硯寒清回以毫無破綻的禮節。
還以為大麻煩本尊不會在這個時間過來，看來未來若有事謁見，必須重新算過可以避開的時間了。
晶瑩的眸子凝視著他，片刻後欲星移才開口：「這麼晚了還未回去，肯定是很重要的事稟報，我也一起參詳，或可給王提供意見。」
若放在平時，頂多是被教育者盯作業的尷尬感而已；但現在他就是有事想私下請託鱗王，又豈能讓師相知情？
「豈敢勞煩師相？微臣只是要向王回報，先前針對邊關兵力的調查結果而已。」所幸硯寒清本就不是為了什麼重大事項，基於事實的社交辭令添了分真誠。
「既是軍政，欲星移倒不能打擾了。」意外地沒有多糾纏，師相答應得乾脆俐落，轉身離去時不忘叮嚀：「認真處理事政是好事，但也不可過於疲勞，否則就本末倒置了。」
權傾天下的師相，在自己要求的事政分工上，倒是很自制地不加以插手，完全把軍政交給了硯寒清及蜃虹蜺處理。
「微臣恭送師相。」目送男人的身姿消失在視野盡處，硯寒清總算鬆了口氣，跟對方的相處，真的無時無刻不如履薄冰。
他卻沒看見，獨自離去的鮫人臉上，一閃而逝的笑意。

總是辦公至深夜的鱗王，才剛送走一個工作狂師相，馬上迎來第二個工作狂，師相那一鳴驚人的地下弟子。
這對無名無實的師徒雖然很有默契地不公開關係，兩人卻異常相像，尤其是在對太虛海境盡心竭力這方面。
「硯卿，有勞了。」從態度恭謹的青年手中接過文件詳視，鱗王最終點頭應允相關的人力調動，觀察著對方的神色後，以溫和的語氣開口：「硯卿是否有事想與本王討論？不用拘束，說吧。」
被這麼一問，硯寒清反而一怔，在朝堂上他不曾與人討論私事，儘管事前反覆演練，仍一時感到難以啟齒。
「不是政事也無妨，還是硯卿不相信本王？」察覺一板一眼的青年細膩的心思，鱗王補充道。
鱗王大概不知道，在硯寒清眼中他才是最得師相精傳的徒弟，連賣弱說服人的方式都一模一樣。
「王折煞微臣了，只是……有一事想拜託王。」硯寒清惶恐地揖禮後，捧出那個精美玉盒，恭敬地說：「這似乎是右文丞大人要給師相的生辰禮，但遺落在試膳間了，是否能請王代為轉交師相？」
「原來是此事，當然可以。」鱗王爽快答應接過盒子，順口一問：「硯卿可有要給師相的賀禮？本王也可一併轉交。」
硯寒清幾乎是反射性搖頭：「微臣身無長物，若是賀禮不得體，反而會造成師相困擾。」
硯寒清推託逃避之詞，北冥封宇聽過無數次了，只能苦笑著勸說：「硯卿愛鵝，應也聽過鵝毛贈千里。」
鱗王太了解自己這個一同長大的竹馬了，師相在乎的從來不是送了什麼，而是何人懷著何情所贈。否則豈會年年把鮫人一脈的鮫綃、寶軀一脈的珍貝都賣了換錢捐予國庫；卻將當年午硨磲不及準備，倉促間送達的紙鎮一直留在浪辰臺書房案上？
「王說得是。」除了應和以外，硯寒清實在想不出適當的藉口。
「距離師相生辰還有一些時日，本王知曉硯卿生性低調，若需要本王轉交，可再來紫金殿。」鱗王循循善誘規勸，為的就是兩人不要每次見面都疏遠得像是初次見面一樣。
他是習慣了，但右文丞左將軍兩人，時常因他們論辯的氣氛而侷促不安，他還是看得出來的。常與兩人接觸的右文丞倒還好，左將軍似乎有點擔心兩人之間是否水火不容，尤其擔心姿態比較低的硯寒清。
「是，微臣遵旨。」並未正面給予回覆，硯寒清只是恭敬地行了個禮就告退了。

硯寒清難得陷入苦思，他本來不該煩惱這種事，師相的生辰與自己毫無干係，但王的話語不能不從。總得送些什麼交差，還不能太隨便，免得師相親自前來興師問罪。
師相在海境位高權重，需要的物品一應俱全，真有什麼想要之物，也會想方設法取得，根本不需要旁人代勞，對午硨磲的要求也不過是一時玩興。
這樣的欲星移還需要他送什麼去錦上添花？直接幫他把政案全部代批了，還比較實際；但真送到他那邊的，就不是自己應該處置的──硯寒清也很遵守兩人之間的分工，絕不會主動干涉對方的職權。
前日送往邊關的書信已得回信，誤芭蕉愈發娟秀的字跡此際成了硯寒清唯一的救贖。
「你以前不是有送我珍瓏髓嗎？讓表兄如此記掛的人，應該很重要吧？現在再去偷一顆來送不就好了？」因為硯寒清去信上多所保留，導致誤芭蕉回信時不僅不知道對象是男是女，也不知道兩人關係，但還是盡力幫他出謀劃策。
硯寒清發現誤芭蕉的信下還有另一封信，那剛勁的字跡，除鋒王殿下外不做第二人想。
「抱歉，我無意窺探你們的書信，是誤芭蕉偶然提到，所以也提筆寫下，希望沒有造成你困擾。以前曾為麾下士兵編劍穗、幫他們綁上，他們就很高興，我認為只有自己能做到、能親自做到這件事，是很重要的。」耿直的北冥縝提供了另一個建議。
珍瓏髓在鮫人一脈中，確實是彌足珍貴的奇石，不過師相的佩劍就是珍瓏髓所鍛，他大概是全海境唯一不需要此物的人；至於親手製作之物，都說鮫人善織，但他完全沒有作鮫綃的天分，短時間內恐怕難成。
鄭重地收起兩封信，硯寒清再度嘆了口氣，果然從一開始就該置身事外。

接下來的日子，硯寒清除了平時的試膳與部分政案的修改外，又多了一項不得不為的作業，直接把本來用於偷閒的時間全部佔滿。
在第三天的傍晚，一抹恣意悠閒的身影輕盈地踱入試膳間，早已察覺到有他人氣息的硯寒清，反射性把手邊的物什迅速收起，裝作若無其事地整理桌上食器。
「下次別作棉雲糕，我以為你知道，我比較喜歡八味酥。」將六角食盒擱置桌上時，欲星移以閒話家常的語氣打開話端。
硯寒清當然知道自己在料理中耍的那點小伎倆，絕對瞞不過洞若觀火的師相；他會幫午硨磲的忙，應該也早在欲星移預料中。
「如果送去的是八味酥，師相就不會來問微臣的罪了吧。」這是毫無懸念的肯定句，硯寒清對自己的觀察力還算有信心，不過是有人慣性說謊，不希望真正的喜好被人掌握而已。
「是啊，太醫令硯寒清膽大包天，竟敢在師相的點心中放苦藥，就罰作一份真正的棉雲糕，順便告知我最近有什麼心事吧。」男人的語氣聽起來並不惱火，甚至帶有打趣的意味，他大剌剌地坐下，審視的視線落到態度恭謹的青年身上。
「微臣遵旨。」硯寒清行了個禮，取出廚具靜靜地製作起甜食，當然這次當著對方的面，可不敢再動手腳了。
過去他斷然不敢捉弄敬愛的師相，然而自從對方甦醒後，彼此關係似乎有些不同了。
師相數度明示暗示，要他別顧忌身分之別，所以才試著鬆懈毫無破綻的禮貌疏遠，測試會有什麼反應。
「所以，你遇到什麼無法解決的難題嗎？無論是有了傾慕的對象、還是無法輕易解決的敵人，我都可以幫忙設法處理。」盯青年手作料理只是個藉口，欲星移微笑著問。
明明講的是截然不同的事，但硯寒清頗有無論哪個，都會被師相無聲無息消滅掉的感覺。
難題自然是有的，源頭就是坐在那裡悠然等他回答的人。他聽俏如來說過其小弟，就曾當面問心儀的姑娘想要什麼，自己可不能也犯這種錯，不然大概會被玉如意敲頭。
「師相多心了，微臣並無什麼煩惱。」硯寒清一邊心不在焉地打發混入了糖水的蛋白，一邊回答。
「欺君罔上，罪加一等。」順著前一個玩笑，欲星移毫不留情戳破他的謊言。
硯寒清不與他說笑，默默起火準備烹煮材料，腦袋飛快思考該如何羅織一個密不透風的謊，即使不能騙過對方，也要使其放棄追問。
「鮫人血。」繼續緘默以對，硯寒清覺得自己遲早被那無意間釋出的威嚴壓垮，腦海還未把千絲萬縷編成條理分明的藉口，就先一步脫口而出：「鮫人血的藥性對自身效果有限，微臣只是在思考，是否能改善這方面，比如什麼藥材是適合的藥引……」
欲星移微微瞇起眼，視線緊凝在他身上，片刻後開口：「令丞有保管一些我也沒看過的醫書，如果你真的需要，我可以代為借閱。」
他刻意加重了語氣，意在讓硯寒清明白，不是放棄追究，而是不忍繼續強逼，選擇放過。
硯寒清暗自鬆了口氣，將黏稠糖體擠進模具後，就放在另一邊的空桌上冷卻，隨後再度望向完全不打算離去的男人。
「棉雲糕冷卻需要兩個時辰，師相還有什麼事交代嗎？」他當然不能像對俏如來那樣擺臉色或下逐客令，只能用禮貌恭謹委婉表達。
「真是無情，想要你多陪我一下，這個理由足夠充分嗎？」聽出了話語中明確的送客之意，欲星移回以無懈可擊的溫和微笑。
硯寒清一時怔愣，片刻後才答話：「師相折煞微臣了。」
無論在浪辰臺時情感如何繾綣纏綿，只要離開那裡，兩人就很有默契地絕口不提，彷彿整個海境不容他們有一絲私情。
但自從確認他的心意後，師相似乎愈來愈大膽、也愈來愈任性了。
欲星移僅是一哂，隨後向他伸出左手。
硯寒清認命地在師相面前坐下，仔細地為他號脈，身為醫者他很想叮嚀幾句，但他知道欲星移不愛聽，而且屢勸不改，何須再多言？
在硯寒清收手時，欲星移故意嘆了口氣。
要求他診脈不過是一個顯而易見的藉口，為了在浪辰臺以外的地方也能拉近彼此關係，可惜這方冰硯台永遠不會理解。
「棉雲糕，我過幾天再找你取。」沉默僅維持片刻，欲星移就欠起身，淺藍色身姿翩然離去。
萬幸超級大麻煩自己離開，硯寒清終於可以繼續原本做的事了。
直到師相生辰前一日，弄壞不少材料的硯寒清，終於將該送的東西收進一個樸素的木盒中，恭敬地請鱗王轉交。
「王，微臣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別讓師相知道是微臣所贈。」無論自己費了多少心思準備，都必須堅持此事，有任何可能性讓旁人知道自己贈禮給師相，事情就會變得麻煩。
「本王明白，硯卿放心。」鱗王畢竟是個溫柔善察人心的君主，鄭重地接過了盒子。
終於解決了縈繞心頭數日的煩惱，硯寒清踏著輕盈的腳步離開紫金殿。自認師相生辰再與自己無關，可以心安理得繼續平穩度日。

翌日他特別起了個大早，繞遠路偷瞥一眼門庭若市的浪辰臺，隨後才進宮開始今日試膳工作。
並不意外有很多人贈禮師相，巴結攀關係、別有所圖的佔了多數，像鱗王或午硨磲那種純為情誼的反而是少數。置身熱情的漩渦中、被眾人圍繞簇擁的師相，或許反而是海境最孤單的存在吧。
他的清閒只維持了半日，在他試嚐前幾日製作的甜點確認口感時，背後響起了熟悉的跫音。
「我來取你作的棉雲糕了。」不待硯寒清回頭行禮，欲星移就逕自來到他身邊，拈起一顆精緻的點心放入口中，「嗯……似乎不夠軟。」
「棉雲糕不能久放，糖體容易被無根水潮化影響口感；若再放久些，就連形狀也無法維持了。」硯寒清恭謹地朝對方行禮。
原以為梳理每項賀禮背後的勢力與處置禮物會讓對方不可開交，看來他還是低估了鱗族師相的經驗與果決。
儘管嫌口感不佳，但欲星移還是一口氣把盤內所有的點心全部吃了，硯寒清終於忍不住內心的疑惑主動開口：「師相不覺得膩嗎？」
「不會啊，這個甜度很剛好。」舌頭舔去指尖沾上的最後一點糖粉，欲星移回給他一抹比棉雲糕更甜的笑容：「這樣你就沒有藉口可以拒絕我了，跟我來吧。」
「但是微臣還要試膳──」
「我幫你請了假。」
硯寒清本欲掙扎，但欲星移早已料到他會用什麼理由，他太了解單純無心機的試膳官，提早將其能選的路完全封死。
眼見硯寒清不太情願光明正大走出去，欲星移遂從前者平時藏書跟私人物品的桌下暗櫃中取出兩件夜行衣，示意硯寒清趕快套上。
生性低調的青年已經不想問為何對方會知道自己藏東西的地方、還有為何知道有放潛行用的裝備了，直覺告訴他，有些事不要過問比較好。
一直到離了皇城數里、進入人口稀疏偏僻的區域後，兩人才褪去身上的夜行衣與蒙面。
硯寒清還不及慶幸自己不是被帶回浪辰臺，對面的淺藍色身影就釋出強烈殺氣，凝聚雄渾內力的一掌倏然往他胸前攻來。
硯寒清幾乎是反射動作閃避，靈活的一轉身側首避過直逼面門的玉如意，被迫出掌擊退對方。
欲星移偶爾會測試他的實力，每次催動殺氣都是認真的，使他毫無留手餘地。
師相的玉如意在半空中旋轉出銳利的的光影，攻勢凌厲毫不留情。
硯寒清再度後退閃開攻擊後，左手一揮召喚出古樸的長劍，劍勢一轉反守為攻。
「相星九絕•巨門拓陰山。」師相的玉如意一轉，內力凝聚成氣，湛藍的光芒挾巨力襲向硯寒清。
「澈魂六濤印•海潮聽濤。」劍鋒前指、雙手將之握住，硯寒清適時釋出內力，全力接下對方的一擊，隨後回以沉著的劍氣。
即使是欲星移也不得不為他的攻擊而暫且抽身退開，隨後就召喚出滄海珍瓏，美麗的劍身猶如海中最璀璨的珍珠。
硯寒清正欲改為守勢嚴陣以待，欲星移卻突然將殺氣完全收斂乾淨，劍身打橫以示自己確實撤去戰意。
直到師相近至三步之遙，硯寒清方瞧見滄海珍瓏劍柄末端所繫之物，正是他琢磨了數日的成品。特別選用與滄海珍瓏相稱的灰藍色絲線，上端纏繞成樸實笨拙的結、中間繫了凝成珍珠的鮫人淚、最末散下流蘇。
「原來你也有不擅長的事。」珍惜單手捧起劍穗，欲星移微笑著開口：「如何？送禮之人應該最想看到，實際繫上的樣子吧？」
硯寒清卻皺起眉，滄海珍瓏豈能被不成熟的劍穗影響了其出塵氣質？他伸手欲將之摘下，卻被欲星移抓住了手。
「這是給我的，可沒有准你拿回去啊。」
「師相……微臣覺得、它與滄海珍瓏並不合襯……」
瞥了一眼自己被擒住的手，硯寒清辯駁的聲音單薄無力。
欲星移舉起劍，朝一旁空無一物處揮出一道銳利的劍氣，劍穗隨之靈活舞動，將輕盈的淺藍收束於沉穩的灰藍中。
「你應該更相信自己，也相信我的眼光，這世上沒有任何飾物比得上你贈我的劍穗。」手心再度拂過末端的流蘇，欲星移臉上的笑容十分溫柔：「就像你一樣，我認為你是這世上最適合待在我身邊的人，還是你覺得欲星移配不上你？」
硯寒清白皙的面龐被他的話擾得一片緋紅，為了避免失態而別開頭：「還請師相不要打趣微臣。」
「我本就不想與你提生辰的事，也不曾期待你會放在心上，倒是沒料到你不只取來鑌鐵晶礦伴生的水晶，還嘗試自己不擅長的事、親手為我製作禮物。」所以欲星移才興致勃勃來找他，希望能讓他第一個看到。
鱗王信守承諾，並未明說是誰所贈，然而又怎可能瞞得過洞若觀火的師相？他太了解善於藏己的青年了。
硯寒清決定不要讓師相知道，其實是為了遵守王的旨意，才不得不積極準備禮物，以免難得喜形於色的男人面露失望。
「這個結是誰教你的？」端詳硯寒清染上紅暈的面容，欲星移拈起劍穗，提起繩結讓對方看。
「微臣見市集賣絲的攤位上不少裝飾此結的飾品，商人說此結適合用以贈禮。」為此他甚至買了個大的飾物作為範本模仿，這數日一直與絲線為伍。
欲星移單手端著劍，另一隻手則召喚出玉如意，往對方頭上敲了下，好氣又好笑：「你怎麼在這種地方如此笨拙？這結名喚同心，取其永結同心之意，在這世上你就只能送給我，明白嗎？」
硯寒清覺得自己實在無辜，如果知道有這層寓意，他絕對不會選擇此結；還有師相愈來愈擅長控制敲他頭的力道了。
「是微臣疏忽了，還請師相恕罪。」然而表面上他仍臨危不亂，恭謹地垂下頭認錯。
「看來我也得還你一個，這樣才公平。」欲星移收起武器跟玉如意，再度望向連耳根都染紅了的青年，道：「你應該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吧？」
硯寒清抬起頭，凝視著讓他費心苦思準備禮物的罪魁禍首。
夕色散溢在無根水中顯得搖曳模糊，將面如冠玉的男人臉上微笑照映得溫暖，那雙茶色眼眸如能勾魂攝魄，讓硯寒清的狼狽與彆扭無所遁形。
他將客套的「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咽回喉間，鄭重地開口：「敬祝師者生辰凡事順遂，硯寒清感謝上蒼讓您降生於世，能遇見您是我一生之幸。」
欲星移不禁為這感人的話語一怔，隨後捧起對方的臉，吻上唇瓣，貪婪地索討最想要的生辰禮。

「本王很好奇，師相為何特別要求此物？明知道右文丞不可能取得。」
「正因如此，他會向硯寒清求助，此局才能完成啊。」
「師相又是如何確定，硯卿真會入局？」
「這十數年來，他從未逃過我的局，他很聰明，不會選擇如此不智的做法。」

[ 此帖被天使琉璃在2024-12-22 18:0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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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樓發表於: 2024-12-05 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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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面：覺得吵架是相處中很重要的一環，然而他們大概只會為了正事起爭執吧。
仔細想想他們的關係真的很毒啊……尤其是其中一方明顯弱勢的情況下。

16.弟子與師相爭吵後誰先示弱？
素來安靜的紫金殿，難得爭辯聲清晰可聞，聲音如能震盪太虛。
作為最終決策者的鱗王，猶能沉著地傾聽雙方意見，暫不表示立場；文官之首的右文丞就不那麼淡定了，不知所措地交互看著雙方。
「微臣認為，內戰中身亡的將士與鰭鱗會兵士皆已厚葬，遺族也給予適當的撫卹，此時不宜大張旗鼓再提憾事。」大膽提出建言的，是太醫令試嚐小官硯寒清，在內戰中功績彪炳的他，也是少數能不受限制上紫金殿覲見鱗王的人。
「內戰已過一年，當趁此日由北冥王室主動表態，表達對戰爭的遺憾與對犧牲子民的悲慟，方能讓四脈皆感受到王的重視。」反駁對方論點的，正是鱗族師相欲星移，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能巍然不動，堅持自己的論點。
「在此時挑起此事，無異於揭過去傷疤，非但無助四脈融合，還可能引發不滿。即使鰭鱗會能按兵不動，也會有其他人聯合波臣與混血趁機出手。」儘管師相的態度頗為強硬，硯寒清卻不輕易被說動，冷靜地指出問題。
「所以安撫的舉措必須謹慎，如果不趁此時表態，人民與臣下都會覺得，北冥王室冷酷無情。」托著玉如意的欲星移凝視著對面敢於諫言的青年，視線十分銳利。
「微臣並非反對悼念，只是所有人都需要時間撫平傷痕，此時不宜貿然行事，深諳如何算計人心的師相，會不明白箇中道理嗎？」硯寒清的語氣十分平淡，卻不難察覺一向溫順的他，態度罕見的強硬。
「鮮與人往來、消極避世的你，從來就不懂人心，卻想用這理由說服我，未免太輕視欲星移了吧？」或許是被戳到了痛點，茶色的眼眸沉澱了一層陰暗，欲星移的語氣倏然變得充滿威嚴，全無平時那溫文儒雅的模樣。
「師相過於感情用事，失了冷靜公允，不宜繼續議政。微臣懇請王此案從緩，莫急於決定。」硯寒清也難得流露出一絲對這態度的迷惘，隨後卻將情緒收斂乾淨，轉而向鱗王行禮。
從這較為尖銳的隻字片語中，可以察覺硯寒清正在竭力自制，別過頭不去正視師相的雙眼，正是鐵證。
「本王明白了，此事暫且按下，三日後再議吧。」儘管是全海境最支持欲星移的人，北冥封宇卻也不盲從，觀察了下兩人的神色後答道。
「微臣尚有試膳的工作，請恕微臣先告退了。」再度恭謹地揖禮、得到鱗王頷首同意後，硯寒清就退出了紫金殿。
欲星移神色不變，開口時已恢復平時的溫潤：「王，臣也先回浪辰臺了。」
即使兩個壓力源都消失，午硨磲仍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鱗王則若有所思，片刻後開口：「右文丞，你覺得如何？」
若真要問午硨磲感想，那大概是無根水都要為之凍結了，他斟酌了一下說辭後，戰戰兢兢開口：「雖然微臣也贊同師相的說法，但不曾見硯寒清如此強硬，或許……」
鱗王也是同樣的想法，所以才沒有立刻採納師相的建議，一想到兩人方才不歡而散的神色，不免搖頭嘆氣。
明知道他們是海境最理智的魚，卻仍不免擔憂是否會落下嫌隙，朝政不和是其一、雙方衝突是其二，仁君終究不忍見關係破裂。

儘管鱗王已諭令三天後再議，但為了此案特別請假試膳工作、前往紫金殿的硯寒清，陪著鱗王一路等到了傍晚，其他事務都已討論完畢，卻仍未見師相出席。
受鱗王指派去詢問師相的右文丞是單獨回來的，並把欲星移的原話轉給兩人：「師相說，此事沒有轉圜餘地，如果硯寒清固己見，他就不會再表態了。」
夾在中間的午硨磲很無奈，他當然勸不動師相，也怕惹怒了一向好脾氣的硯寒清，儘管後者只是面不改色地收拾著桌上的書卷，彷彿這番話對他的心湖沒有造成任何漣漪。
「硯卿，既然師相不做表示，此事是否就照你所提案、不辦追思悼念？」長期相處鱗王已習慣師相的任性，養成猜測習慣的他望向了若有所思的年輕小官。
在自己堅持的政案上，欲星移不可能輕易拱手讓出重要的討論與決策機會，如果此時擅自決定，不僅無法服人，後續肯定也會被強力掣肘，這一手以退為進，下得讓硯寒清自嘆弗如。
「稟王，微臣雖希望遂行自己的提案，但是師相的意見仍應納入考量，還請王暫緩決定。」深思熟慮後，硯寒清鄭重地回覆了鱗王。
他當然不會讓這詭計得逞，在政壇上資歷尚淺的他，要勝過老謀深算的師相，是幾乎不可能的，頂多耍一些小手段勉強抗衡而已，這次也只是消極抵抗。
「偏勞硯卿了，本王會再考慮你們的說法。」無法保證最後會如何決策，鱗王只能寬慰對方。
「請王在七日內決定，否則不及宣令與準備，就不得不採行微臣的提案了。」當然不願佔這天時之便，硯寒清認真地提醒面前諸事勞碌的君主。
注意到青年對這議題格外在意，鱗王忍不住問了：「硯卿似乎很在意對士兵與遺族的安撫，甚至不惜與師相針鋒相對，可以告訴本王是何緣由嗎？」
硯寒清環顧一下四周，確認此處只有知道他們分工的鱗王與右文丞在，因此放心地開口：「微臣先前負責與鰭鱗會交涉；現在則因為掌軍政，會不定時接觸邊關士兵，微臣所提的建議是最貼近他們的聲音。王垂聽民瘼，應能理解微臣之意。」
硯寒清其實很清楚，爭執是肇因於他們的角度截然不同，師相是以北冥王室的角度在忖度整件事，自然會堅持較貼近鯤帝與鮫人的做法──所以他才不能退讓。
察覺硯寒清眸中罕見的堅定，鱗王輕拍了下他的肩膀。

師相的態度有點奇怪。後知後覺意識到此事時，已是第二天下午了，硯寒清被盛湯的碗緣燙到手時，也遲鈍地察覺自己因此事心不在焉得異於常態。
兩人過去也曾就同一個議題意見相左，那時是師相主動找他，在試膳間討論了一整個下午才互相妥協，還差點被送膳食的御膳房宮女發現。
他們都不可能讓重大政案停滯不前，就在他尋思著主動與師相磋商時，熟悉的跫音踏破了試膳間的靜謐，他抬起頭就瞧見那冰冷如玉的面容。
「這次無論你提出何種理由，我都不會退讓。」毫無起伏的冷酷聲音，如能凍結人心般。
這並非討論尋求共識，而是單純宣告自己的立場堅定不移，抑或是透過這語氣試圖逼迫對方頷首。
「微臣亦是。」不愧璞鏡之譽，硯寒清絲毫不為所動，只是以不卑不亢的眼神回望。
莫說各退一步，雙方誰也不願先釋出善意，對話自然無法順利。
師相一反平時溫文儒雅和顏悅色的模樣，刺人的冰冷氣質如尖錐般，將長期浸淫官場勾心鬥角與墨家的絕情展露無遺。
「追思悼念屬於內務，應以我的裁決為主。」既然無法強逼，欲星移轉而提起兩人謹守分際的分工。
「師相既如此定性，微臣自當遵從。但是您若不納建言、一意孤行，便會落人話柄，還請三思。」話語不改禮貌，硯寒清也長於以退為進，終歸是對方教出來的。
以欲星移的地位，只要向王建言拔除原本賦予硯寒清的權力，就能達到自己的目的；但他現在不能如此做，硯寒清就是抓住這點才敢大膽反擊。
欲星移罕見地失了冷靜，語氣冷漠而傷人：「你總是只在不必要的地方涉入情感，比起朝堂與試膳間，最適合你的地方應該是梨園吧？」
「戲子只在戲臺上展現情緒，對外不露一絲自我情感，全海境最該當此美譽的，莫過於師相。」儘管注意到對話重心已偏離本該討論的事項，但已不想再壓抑情緒的硯寒清，索性順從衝動回嘴。
話一出口硯寒清就後悔了，他一向很清楚什麼話不該說，尤其是會曝光自己或傷到他人的。
總是從容不迫的欲星移，一瞬間流露出受傷，卻迅速收斂乾淨，只是回以不變的淡漠：「既然你如此執迷不悟，我不會再找你了。」
「微臣恭送師相。」這明明是自己一直以來的期望，不被發現淡泊一生，此際卻莫名失落，硯寒清納悶於自己的情緒變化，卻不忘恭敬地行禮送走總為他帶來麻煩的男人。
硯寒清整理好試膳桌、也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才跨出試膳間，他可沒有時間感嘆事情做不完了。
聯絡了贊同自己意見的朝臣、說服舉棋不定的勢力後，把聯合奏章送到鱗王面前後，硯寒清終於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鮮少如此勞碌的他疲憊不已，卻在歸宅的小徑暗道上，遠遠看見一抹熟悉的淺藍。
硯寒清本欲轉身繞道，對方卻先一步轉過來面對他，此際逃走反而失禮，只能硬著頭皮作揖打招呼：「微臣見過師相，微臣告辭。」
方與他起爭執的欲星移，不若過去彬彬有禮地回以微笑，也沒有打趣他，只是逕自掠過他身側拂袖而去。
彷彿沒看見他……或許可以說是故意視而不見吧。儘管對此焦慮不安，硯寒清卻只是把異樣的情緒壓進內心深處，強自鎮定繼續前行。

在無法理性有效討論的情況下，重要的議題被擱置了四日，身為最終決策者的鱗王，只能親自前往浪辰臺一探師相意向。
畢竟是鱗王親臨，欲星移恭謹地將他迎進廳堂內，為他斟茶後噓寒問暖了一番。
桌案上擺開了下到一半的棋局，棋笥卻是都擺在欲星移手邊，便於他與自己弈棋。
雖然這幾日都沒有上朝，欲星移卻仍十分關心鱗王的身體，規勸他不要太勞累。
「多謝師相關心，能解本王近日之憂的，只有師相了。」北冥封宇秉持鯤帝一脈相承的直率，開門見山道：「你一定明白，本王是為何事而來。」
「臣無能，在戰爭悼念追思一事上，實無法為王分憂解勞。」欲星移聲音仍溫和，卻不難察覺不易動搖的堅定。
師相始終堅持他的想法，且會為此排除萬難，罕見的積極態度，讓鱗王無法以一紙命令輕率解決此案。
「本王認為硯卿的擔憂也有其道理，師相為何堅持要辦？」觀察欲星移的神色，鱗王斟酌著措辭，謹慎地開口。
聽他提起在論政時有所齟齬、之後單獨談話也不歡而散的青年，欲星移收斂起溫和的淺笑，以無比嚴肅認真的語氣道：「這是王對臣民展現仁德與關懷、十分關鍵的一次機會，為了弭平三脈跟波臣的距離，同時安撫鮫人與寶軀，追思非辦不可。」
纖細的指尖拈起一枚白棋，落到了棋盤左上，阻擋了黑棋的攻勢。
「師相是不是並未向硯卿說明此理由？」細心且觀察力驚人的鱗王，迅速注意到癥結點。
這對鮫人師徒太過了解對方，有時候甚至因此省略重要的溝通過程；同理可證，硯寒清肯定也不曾向師相好好解釋。
「他很清楚，但還是選擇反對。」執起黑子把玩著，欲星移平靜地說：「王可知道，他才是最先訴諸感性的？卻惡人先告狀，也不知道是像誰。」
「他是師相指導的，當然像師相了。」尤其是耍小手段的地方，回想起過去欲星移的種種劣跡，鱗王不禁苦笑。
「是臣做人失敗，教出了一個逆徒。」欲星移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棋子在他手中靈活地滑動著，卻遲遲不落棋盤。
「師相又口是心非了。」
欲星移有多重視這名晚輩，鱗王瞭然於心，否則不會千方百計提拔他。
師相僅是一笑，並不否認王的說法，手中的棋子卻彈飛而出，斜斜地落到棋盤邊角上。
「本王會詳細思考師相的建議，先回皇城了。」清脆的聲響提醒了鱗王，自己又不知不覺在浪辰臺久待，因此欠身告辭：「師相，明日來一趟紫金殿吧，本王會對此案做出決定。」
送他到浪辰臺外的師相，轉過身欲回去時，有意無意地喃喃道：「如果是硯寒清，會怎麼行棋呢……」

當鱗王踏進試膳間時，硯寒清正在苦惱要準備什麼藥膳，思考專注到連桌上下到一半的棋盤都忘了收。
有一帖良方，能對裝病的師相藥到病除，但他當然不能妥協；只能轉而思考有什麼毒計，能逼對方再度上紫金殿討論政事。
「硯卿。」鱗王瞥了一眼那佈局有點眼熟的棋盤，喚了出神的人一聲。
「王，是微臣有失遠迎了。」硯寒清恭謹地回以一禮。
寡淡的青年一直如此，除了俏如來以外，對誰都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拒絕向任何人敞開心房。
「無妨，不用拘束。很少看硯卿如此煩惱，是在思考這局棋如何下嗎？」鱗王仔細觀察了下盤面，還有擱在試膳匙旁的棋笥。
看來硯寒清下棋很隨心所欲，一邊處理藥膳一邊拿棋子放到交叉點上，也不怕忘了行黑棋還是白棋。
「微臣不精於此道，不過是自娛，倒是讓王見笑了。」硯寒清取出一顆白子，指尖輕輕摩挲著，對落子的位置游移不定。
「本王剛自浪辰臺回來。」鱗王思忖著適當的開場白，迅速切入重點：「師相的提案自有考量，硯卿是否考慮過，舉辦追思也能達到安撫之效？」
或許是驚懾於他的問句，硯寒清一怔，手中棋子落到了棋盤左上，截斷了黑棋進逼的攻勢。
「微臣並非質疑師相的考量，只是戰後第一年需休養生息，各方勢力皆蠢蠢欲動，此時不宜製造任何可能被趁虛而入的破綻。」硯寒清的語氣十分堅定，一反平時裝笨的消極態度。
「硯卿的顧慮，可有向師相說明？」雖然已經猜到對方會如何回答，但本性率直的鱗王還是問了。
「師相洞悉人心，是明知此事仍選擇絕情。」硯寒清伸手取出黑棋，語氣難得充滿惆悵：「微臣一直以為，自己足夠了解他，現在看來不過是錯覺，他始終是那個，距離微臣太過遙遠的師相。」
在海境內戰後，鱗王第一次見對方如此迷惘。硯寒清鮮少流露自己的情緒，尤其是師相在場時，總會將私情壓抑到最低。
「包含本王在內，這世上沒有人比硯卿更靠近師相了。」鱗王輕拍了下青年肩膀，誠懇的語氣讓這安慰聽起來更為溫柔。
「在這世上，最靠近師相的人，應該是王。」如果不是在這種情緒下，或許不會把埋在心底的想法說出口，硯寒清心不在焉地單手把玩著光滑的棋子。
「硯卿，此話可別讓師相聽到，他會很生氣。」可以想像師相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鱗王忍著笑意勸說：「硯卿偶爾也抬起頭看一下師相的眼睛吧，他看你的眼神，跟對其他人完全不同。」
樸實的青年闔上眼，卻把腦海中浮現的淺藍色身姿拋諸腦後，再睜眼時卻是將黑子放到棋盤邊角，踞勢一方。
在硯寒清落子後，鱗王瞥了一眼那十分眼熟的棋面，明明是無心插柳，卻導向了完全相同的局面。
傾聽了雙方的意見後，君主內心已有了決斷：「硯卿，明日本王會在紫金殿做出對此案的決定，如果你不想來，也不勉強。」
「微臣恭送王。」硯寒清再度予以完美無瑕的揖禮，視線回到棋盤上時，不自覺喃喃：「若是師相，下一步會如何走……」

以往鱗王宣布政令，師相都會出席見證。這畢竟是朝堂傳統，硯寒清在代掌師相的那段時間，也是心不甘情不願待在王身側，被滿朝文武指指點點議論了好一陣子。
師相甦醒後朝政大事本就與自己無關了，此際卻不得不再度往赴，只為了一聽與欲星移之間論爭的結果。
以他的官階，本不該於送膳以外的時間上殿，但官員們還是讓道給他，甚至把右文丞旁邊的位置讓給了他。
「硯大人，請。」就連太醫令之首的令丞，在殿上也習慣把他當成代師相，明明誠惶誠恐地說過很多次，自己已不在那個位子了。
「硯寒清，你也來了，很久沒看到師相表情那麼嚴肅了。」午硨磲跟硯寒清打了招呼，看他罕見地坐在醒目的位置，稍微懷念起只能跟「代師相」討論政事的短暫時間。
硯寒清望向佇立在鱗王身側的身影，恰好和那雙冰冷的茶色眼眸對上，很難得的是師相先轉開了視線。
「海境內戰終結至今已近一年，對於是否舉辦追思悼念典禮，眾卿多所考慮，本王非常清楚，也思考了許久。」見文武百官皆已就定位，鱗王聲若洪鐘，自然展現出君王的威儀。
殿上瀰漫著沉重的氣氛，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王的決斷，不僅牽繫著戰後鱗族四脈的關係，也影響朝堂各派勢力間的消長。
「為了讓黎民休養生息，今年不辦追思會，但本王會率皇子親送補償給犧牲者遺族，以表關懷。」鱗王深呼吸後，鄭重地發表了政案的結論。
與師相理念不合的朝臣露出了安心的神色，交好的人們則面露不滿，最後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極力建言舉辦的欲星移身上。
「既然是王的決定，臣必當竭力配合，相信諸位也是如此吧？」師相早已習慣了他人的視線，露出了與平時無異的溫潤微笑，宣示了自己的立場。
他一句話就安撫了朝堂的不安，這是硯寒清代掌師相期間，從未做過也做不到的。
鱗王頒布政令後，眾臣先後離去，為此政案做準備。也有幾人特別留下跟硯寒清道喜，甚至有不識相的人小聲咕噥著「終於挫了欲星移銳氣」，都被硯寒清以「請各位盡力協助王的政令推行」軟性請回了。
午硨磲慌張地朝鱗王跟師相行了個禮，就先告退去忙碌了。
「師相會怨本王嗎？」鱗王雖如此問，語氣卻是帶笑的。
「臣怎麼敢呢？這是王的決定，臣自然全力支持。」顯然不只是鱗王很縱容師相，師相也十分寵鱗王，不會真的拿此事與他置氣。
見欲星移與鱗王道別後、獨自來到自己面前，硯寒清深深行了個禮，正要找藉口告退，師相卻先開口了：「硯寒清，你確實不同凡響。統整反欲星移的勢力一網打盡；安撫並拉攏御鏡臺跟波臣議事堂；最後一著，削減師相過大的權勢。此局，是欲星移敗了。」
「師相言重了，您本就屬意這個結果，否則豈容微臣隻手遮天？」硯寒清恭謹地低下頭。
他終究不敢像鱗王所說、直視對方雙眼，尤其是在一連數日針鋒相對後的現在，若非對方明顯有話要說，甚至不會想多留一刻。
欲星移也注意到了他毫不掩飾的逃避念頭，這幾日壓抑著的怒氣，最終化成了利刃般的話語：「看來你比較中意這種不用跟我相處的日子，那就順你的意，若無政事討論，不會再主動找你了。」

彷彿精神被重擊了一般，硯寒清渾渾噩噩地度過數日，這應該是他最嚮往的安靜平穩，卻像是少了什麼般令他焦慮。
在鱗王帶皇子們探視兵士遺族歸來後，三皇子北冥縝獨自來到了試膳間。並非有事找他討論，而是聽父王說硯寒清這幾日常常心不在焉，基於內戰時建立的友誼，發自內心的關心。
「硯寒清，你還好嗎？」北冥縝問出了當初對方跟龍子拚搏內力後同樣的句子。
「謝殿下關心，微臣很好。」慣於應付他人突襲問話的硯寒清反射性回答。
「你看起來不像很好。我的意思是，你有心事，請讓我幫你。」北冥縝一貫的耿直跟不太擅長表達，尤其是策士誤芭蕉不在身邊時更明顯，但他對朋友的關心不容懷疑。
硯寒清雖然在北冥王室面前總是疏遠禮貌，但或許是顧念一年前的戰友之情，面對三皇子時會稍微卸下防備，表現得像個朋友。
自己應該沒有什麼心事或煩惱，只是有一種微妙的空洞感遍佈全身，擾亂了硯寒清的思緒，他也不知該如何、或向誰訴說。
「是師相說了什麼嗎？父王說這段時間你與師相起了衝突，但事情應該已經解決，你們沒有和好嗎？」觀察著青年白淨的面龐，北冥縝斟酌了措辭，但問句還是很直接。
這個稱呼就像是一根尖錐狠狠刺入心臟般，讓硯寒清感到一瞬的窒息感，隨後是被強烈的恐懼感淹沒一般，心劇烈疼痛，比起當初對陣龍子時更加嚴重。
等回過神的時候，只聽北冥縝手足無措地道歉著，然後才瞧見他慌忙中捧在掌心的顆顆鮫人淚。
「抱歉，我不是有意……總之，請用。」從未看過硯寒清落淚的北冥縝，慌忙掏出平時用來擦拭劍柄的布遞給他。
「多謝殿下，是微臣失態了。」意識到自己竟然在皇子面前莫名垂淚，硯寒清雖然內心也有些驚惶，但表面上仍十分冷靜，提袖抹去了頰上殘餘的濕度，迅速恢復平常那副泰然模樣。
所幸北冥縝不會多想，見他情緒平穩就放心了；今日若換作誤芭蕉，恐怕已想像出自家表兄在朝堂上被海境師相欺負、只能獨自承受的悲情大戲了。
「硯寒清，如果你不方便找師相，我可代為轉達。」深諳友人的鹹魚心態，北冥縝體貼地提議。
雖然覺得師相很難應付，但直覺告訴硯寒清，此次必須親自拜訪，才能解開心頭的愁緒。
「殿下好意，微臣心領，這是微臣必須自己面對的事。但有一事請殿下幫忙，今日之事還望殿下別讓其他人知情。」自己的面子姑且不論，被發現跟師相不清不楚的私交就麻煩了。
「沒問題。」北冥縝爽快地一口答應，隨後以誠摯的語氣道：「先祝你一切順利。如果還有什麼煩惱，也可書信予我，雖然我也許不如其他人能幹，但希望能為你略盡棉薄之力。」
硯寒清道謝承下他的好意，儘管自己遇到的煩惱多半無法好好尋求解方，但這份令人動容的友情，必須珍惜地把握住。

無事不登三寶殿，尤其是跟自己犯沖的浪辰臺，硯寒清煩惱著該用什麼理由登門拜訪，就這麼蹉跎過了三天。
直到午硨磲在他結束晚膳時來訪，為他帶來了一個消息：「硯寒清，王剛剛跟我說，師相病了，他擔心會影響朝政，所以想拜託你偷偷去為師相診視。」
如果出自北冥王室之口，那應該值得相信；然而自從被俏如來跟王聯手騙過後，硯寒清就不再輕易相信鯤帝一脈跟墨家人了。
「微臣遵命。」硯寒清答應後，轉而準備起調養身體的藥膳。
這究竟是師相排佈的又一個局，還是這次真的是積勞成疾？既然答應不會主動相找，那就是鱗王自己的主意，由此判斷後者的可能性比較高。
比起什麼局勢考量或見面尷尬，擔心終究佔了上風。
直至入夜他才帶著食盒走暗道闖入浪辰臺，就在翻牆落地瞬間，一道銳利的劍氣擦過了他頰側，削落幾綹髮絲。
「擅闖相府，我有權將你就地格殺。」冰冷的聲音挾帶強烈殺氣，只著單薄裏衣的男人手持長劍，直接欺身上前，劍鋒直指闖入者喉部。
硯寒清靈巧地後退閃避劍鋒，隨後伸手攔住了對方持劍的手，避免繼續被滄海珍瓏逼命。
「微臣奉王命送來藥膳，並為師相診視……」明明來之前硯寒清已做好心理準備，但當真的聽見師相的嗓音時，卻又不敢與他四目相交。
欲星移收起劍，單手掐住硯寒清下顎，將他的臉扳向自己，「擅闖相府目的為何？再說一次。」
基於醫者習慣，硯寒清觀察著對方的神色與聲音，不禁蹙起眉：「微臣受王所託，為師相診視病況……」
欲星移鬆開了手，語氣怏怏不樂：「你當真不曾擔心過我？」
硯寒清被問得一時啞然，倒是欲星移也不招呼他，拂袖往屋內走去：「請回吧，你既無心，何必勉強自己前來？」
明明見到面了，卻被拒之門外，硯寒清一時無措，慌忙跪下、捧起手中的食盒，垂下頭道：「還請師相保重身體，至少……請收下這藥膳，微臣還準備了棉雲糕……」
連自己都未注意到，顫抖不已的聲線出賣了自己，早已無法維持原本的冷靜。
正欲進屋的欲星移回到他面前，接過他手中的食盒時，嘆了口氣：「我再問你一次，你來浪辰臺有什麼目的？」
終究不忍心而對遲鈍的青年釋出善意，為了他欲星移已無數次改動自己的底限。
「微臣、擔心、師相的身體……」如果抬起頭，或許會看見那雙如能凍結人心的茶色眼眸，硯寒清深呼吸後，試圖回以平靜：「入夜後無根水轉涼，師相有病在身，還請留意保暖，微臣告退。」
儘管對方有意掩飾，硯寒清卻無法忽視師相的面容與聲音透露的些許虛弱，剛剛指尖的接觸的冰涼殘留成心上強烈的情感，卻被他強行按捺。
「如果還不想回去，就進來吧。幫我煎藥，我頭痛得很，沒有力氣燒水。」欲星移轉過身去，語氣雖與平時無異，挽留之意卻清晰可聞。

或許是真的身體不適，把硯寒清迎進室內後，欲星移就坐在桌旁小口吃著藥膳，慢條斯理地，似乎沒什麼食慾，偶爾瞥一眼生火幫他煎藥的硯寒清。
硯寒清進屋後先檢查了欲星移拿出的藥材，並幫欲星移把脈確認狀況後，就一聲不吭地幫他煎藥，乖巧得彷彿前段時間的爭辯與冷戰都不存在般。
欲星移好不容易才吃完味道乏善可陳的藥膳，硯寒清卻還在顧守鍋具，這份沉默一直維持到硯寒清舀起湯藥試溫度為止。
「師相，請用。」把熱氣蒸騰的湯藥捧到桌上後，青年恭謹地行禮。
欲星移拿起碗，隨後卻將藥湯倒掉。
饒是好脾氣如硯寒清，也不禁為之瞠目，儘管比起怒氣，更多的是納悶。
「重新熬過，這次不要放連翹(*1)，我討厭苦味。」欲星移擱下藥碗，以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要求。
身為大夫被病患質疑用藥，辛苦熬藥還被當面浪費掉，修養甚佳的硯寒清卻沒有發怒，只是默默接過藥碗，回到灶前重新運功生火。
當他再度完成一碗散發著熱氣的湯藥時，欲星移已拄著頰打起瞌睡了。
硯寒清正欲開口，對方卻先一步察覺而睜開眼，用視線催促他。
「師相喝完藥後，微臣送您回房吧？」把藥碗置於桌上時，硯寒清難得主動提議。
端起碗的師相本欲再度把藥倒掉，聞言滯住了動作，一口氣飲盡了微苦的藥。
被這豪邁的動作震懾，硯寒清怔愣片刻後，連忙上前收拾藥碗，完事後向欲星移伸出手，欲攙扶他回房。
「師相，請。」
「我沒有力氣了，你想想辦法吧……不准用扛的，對病患要溫柔。」
欲星移沒有順著他，提出了有點為難人的要求，一如既往高姿態，可能因有病在身，甚至較平時更為任性。
「微臣冒犯了，請恕罪。」打消了把人直接扛到肩上的念頭，硯寒清輕手輕腳地把人抱起，盡可能以平緩的步伐走向對方的房間。
欲星移伸手環住了他的肩膀，將全身的重量交給他。
硯寒清本該安於靜謐平穩，但一向讓他感到棘手難應付的師相，如此安靜反而是異常，他畢竟是醫者，自然希望能恢復常態。
單手啟門進入師相房間後，硯寒清小心翼翼地將對方安置到床上，正要為對方掖緊被褥時，卻被擒住了手腕，那力道強得不像一個虛弱的病患。
「我有事問你。」欲星移緊抓著硯寒清的手，坐起身時，臉上浮現久違的淺笑。
這果然是師相的局，但生病是真，硯寒清不禁蹙起眉，苦苦勸說：「師相，今天不行，等您恢復了，要問什麼微臣都會回答的。」
好不容易把人拐來，欲星移豈會輕易放手？深諳什麼話最能引動對方的情緒，毫不留情地用了心計：「硯寒清，想清楚再回答，如果你現在拒絕我，以後我就真的不會再找你了。」
欲星移的話如一記重錘無情敲上硯寒清心頭，疼得呼吸困難，更遑論堅持為對方的身體狀況而違背其意願。
沉默蔓延了片刻，硯寒清才找回說話的能力，無論自己的心受傷多重，都不敵對師相的擔憂：「師相……如果中途覺得不適，請千萬不要勉強……」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微臣調整過師相的藥，已熬成置於炕上，請容微臣告辭。」
「我有說你可以走嗎？過來，餵我吃藥。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要一整天待在我身邊。」
「微臣不理解師相之意……」
「你明明說了要我一整天陪你，有力氣的話還要抱你……」
「微臣並未那麼說吧？」
「你看，你承認自己記得了。」

─────
*1 一種中藥，藥性溫和，味苦。

[ 此帖被天使琉璃在2024-12-22 23:0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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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25-01-04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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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面：沒想到硯寒清的主動會是在這種狀態下
用一整篇證明了硯寒清的情意（？）

17.師相會如何安撫弟子的不安？
入冬後無根水的溫度明顯下降，即使是根基深厚的武人，也不免多添衣裳保暖。
與中原積雪的山巒相比，這溫度倒顯得宜人了，被某人半強迫帶出海境賞雪歸來的硯寒清，一邊浣著向對方借來的毳衣，一邊回憶著融化在指尖的雪花觸感。
海境的魚終其一生，或許都無緣見一次千樹梨開之景；至於同行之人，硯寒清對他抱持著極為複雜的情感。
當他為對方拂去鬢髮上的雪時，那溫和的笑容，擾得他心緒紛雜，讓他鬼使神差地與對方挨得更近，回想起來實在是過於大膽且無禮。
如果不要每次都問一些讓人很難回答的問題、或是總說奇怪的話，其實跟師相的相處頗為輕鬆。彼此足夠默契、加上師相聰敏睿智，不需要多暗示就能達成目的結束對話。
然而欲星移或許是以讓他苦惱為樂、性格最惡劣的智者，所以硯寒清無法與他多談海境政事以外的任何話題，讓兩人對外的關係永遠止於禮。
硯寒清嘗試想像，如果欲星移從自己的生活中消失，會是何等安穩平靜且幸福的日子；但就連想像都會感到渾身發冷，恐懼壓迫得幾乎窒息。
將厚重的衣物擰乾晾起後，硯寒清打了個噴嚏，看來從中原帶回的不只是複雜的心緒，還有染上冰雪未能輕易散去的寒意。
或許是因旅遊歸來太疲倦，硯寒清難得不像平時一般展卷閱讀，而是褪去髮冠直接就寢。
夜愈深無根水愈涼，難抗刺骨寒意的硯寒清蜷縮在榻上，好半晌才昏沉睡去。

──我對你很失望。
熟悉的嗓音如洪鐘敲響在耳畔，刺痛著耳膜的是，在心中留下一道深刻痕跡的話語。
當初父親一怒之下與他斷絕親緣，硯寒清卻始終覺得彼此關係並無什麼變化，那人依舊是他眼中的父親。
但是現在佇立於迷霧中的身姿並非硯寒清的父親，在轉過身來面對他時，那面如冠玉的美麗鮫人，表情是如能凍結人心的冷然。
「師──」硯寒清下意識想喚他，卻被凜冽的視線遏阻了，他從未見過對方如此神色。鱗族師相即使惱火，也不會表露在外。
「別說話，你的聲音讓人不快。」欲星移蹙起姣好的眉，毫無感情涉入的聲音，令硯寒清一時呼吸困難。
師相一向令人如沐春風，如此尖銳的態度過於異常，硯寒清卻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
「無論對你多好，你都只會讓我失望，我已經厭煩了。別出現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再找你了。」欲星移殘忍的話語，讓硯寒清渾身顫抖，他分不清這究竟是恐懼、還是絕望。
語畢那淺藍色的身影就拂袖而去，絲毫不留辯解餘地。硯寒清也無話可說，他曾有執著著想挽留的對象，對方卻不曾因他的話語而停滯腳步，所謂覆水難收，或許是這段關係的最佳註解。
打從心底泛起的冰冷，一點一滴蠶食著理智，硯寒清邁開沉重的腳步，那人卻逐漸遠去，彷彿永遠追不上，只能徒然任其消失在視野盡處。
瀰漫的霧氣愈發濃厚，阻隔了硯寒清的視野，隨後他「真正地」睜開了雙眼。
簡陋乾淨的小屋中只有自己一人，窗外天色方曙，無根水猶未透入陽光。他從床榻上起身，身體像是灌了鉛一般沉，腦袋隱隱作痛著，寒氣似已遍佈全身，起身打理時不免多添衣物，卻驅不散渾身冰冷。
或許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工作，但方從中原回來就請假，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身為醫者，硯寒清習慣性地診視，判斷症狀並不嚴重，隨手點了穴就出門前往附設於御膳房的試膳間了。

畢竟試膳間鄰近灶房，在寒涼的冬季總是溫暖得多，昔日龍子也曾為避寒而在此一待就是一下午。
但今日似乎比平時寒氣更重，硯寒清整理著試膳桌，偶爾偷偷運功為微微發顫的身軀增添暖意。
「硯寒清，能打擾你片刻嗎？」清澈的嗓音打斷了他稍嫌紊亂的思緒，他抬起頭恭謹地施了一禮：「霄王殿下，請問有何吩咐？」
今日來訪的是意料外的稀客，跟北冥縝不同，北冥異鮮少跟他往來，但偶爾會拿一些政案問他看法，或許是想學習事政吧。
這不是壞事，畢竟他跟北冥縝都有可能成為下一代鱗王，愈能幹對海境愈好，硯寒清也不介意多教他一些。
「我想向你請教科舉的命題方向，會打擾你值勤嗎？」不同於其王兄與父王的直來直往，北冥異一向小心翼翼禮數備至。
「無妨，殿下請說。」抵抗著腦袋昏沉，硯寒清頷首答應其請求。
原本依據分工，科舉應是師相負責的內政事務，但事關波臣參政，欲星移會參酌他的意見，畢竟科舉、御鏡臺跟波臣議事堂的發案人都是硯寒清。
在硯寒清解釋了這次的命題方向、為其解惑後，北冥異揖禮道謝，隨後猶豫片刻後語出擔憂：「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我去請太醫令吧？」
「多謝殿下關心，微臣就是太醫令，不會勉強自己身體。」婉拒了青年的善意，硯寒清回以無懈可擊的禮貌。
這話若是被鱗王或欲星移聽到，肯定會搖頭嘆氣，就是個完全的謊言。
「那你保重身體，我先離開了。」微微皺起眉，深諳與人相處之道的北冥異，社交辭令後身影消失在試膳間外。

幸運的是直到午膳前，都沒有人再來打擾，送出最後一道菜後，硯寒清終於得了些空閑。他通常會利用這段時間進食順便偷讀點書，但他現在既沒有食慾，也無精神閱讀書卷，只是斜倚著牆闔眼小憩。
儘管身體不適，習武之人的警覺心卻絲毫不減，察覺有人悄然跨入，他掀起沉重的眼皮，話語卻比思考更快：「龍子……不能偷吃……」
來人快步來到他面前的，以無比溫柔的聲音道：「你受了風寒，最好回去休息。」
那嗓音就像警鐘，穿越耳膜直接敲上心臟，將原本還有些昏沉的硯寒清喚醒，看清了面前人後，整個驚起欲退，卻被對方先一步按住肩膀，封堵了逃避的渺茫希望。
「師、師相……」聲線微微顫抖著，不知是因為止不住的寒意，還是因為把面前的容顏跟夢中那冰冷無情的面龐重疊了。
那雙茶色眼眸蘊含怒氣，讓硯寒清不自覺屏息，恐懼再度主宰了思緒。
「硯寒清？」欲星移喚了他一聲，聲音不帶任何情緒，無論自己有多擔憂及惱火，都不應在對方明顯表現出不安時再苛責。
「微臣沒事！」換做平常，樸實的青年或許會恭謹疏遠地說「不敢勞煩師相費心」之類逃避的藉口，此際卻以近乎粗暴的方式回應。
這證明了其不願或無法多思，欲星移眉宇間的皺摺更深了。
硯寒清在感性上無法應付時，總會習慣逃避般的談論正事，他在勉強掙脫欲星移的手後，就去取了藏在桌案底下夾層的文書。那是他在應對方邀約一行中原前，修改到一半的草案，部分細項尚未想出適合的做法。
「根據中原所傳史書，科考三年舉行一次，過去一年間所舉，有七成出身寶軀鮫人二脈，因此在命題方面必須調整……」即使頭痛得很，硯寒清仍將文書遞給對方，冷靜地解釋此案。
「夠了，這個政案我之後再看。」粗魯地抽走硯寒清手中資料，欲星移的聲音透出不容違抗的威嚴與冷怒。
硯寒清渾身一顫，明明反覆提醒自己不應陷於錯誤的負面情緒反應，卻不自覺恐慌，而不敢正視對方的眼眸，垂下頭低聲道：「是微臣疏失了，微臣尚需送膳，先告退了。」
師相一定失望透頂，不想聽他的聲音、也不想再見到他了。但不能讓師相主動表態增加其負擔，所以必須由自己開口。
欲星移單手擒住硯寒清下顎，逼他起頭正視自己，瞧見那蒼白的臉色與雙眸中流露出的強烈不安時，不禁微微瞠目。
「為什麼你就是學不會不要逞強？」欲星移忍不住嘆了口氣。他有注意到對方因身體不適所以情緒不穩定，卻錯估了自己的反應可能造成的影響。
疲憊的身軀早已聽不清對方的話語，混亂的腦袋卻把這聲輕嘆跟微慍的語氣往負面的方向解釋，硯寒清難以控制身軀的顫抖，卻不知是因為無法散去的寒冷、還是被對方一顰一笑牽引的恐慌。
「師、相……微臣會、從師相的生活中、消失……」勉強從喉間擠出話語，每一句話都讓自己痛苦不已。他當然想留在師相身邊，但不能再造成對方的負擔與困擾了。
察覺硯寒清狀態欠佳，判斷繼續對話無益，欲星移提手點了下他的額頭，盡可能溫柔地把人擊昏了。

欲星移揹著昏睡的青年，避人耳目地從暗道回浪辰臺，無論內心再怎麼焦急擔憂，表面上仍不改冷靜。
考慮到硯寒清的精神狀態，欲星移把人直接帶回自己房間，以無比輕柔地動作放到床上，為那明明在發燙、卻因風寒而顫抖的身軀掖緊棉被。
翻箱倒櫃找出應急用的藥丹，小心翼翼地餵食後，欲星移就搬張椅子守在床邊，一邊留意對方的狀況，一邊仔細查閱對方提出的政案。
幾乎挑不出任何毛病、面面俱到的文字，在這方面果然不用他操心，璞鏡會自己長成最適合海境的模樣，若能多點自信會更好。
思及對方失去意識前異常的態度，欲星移不禁蹙起眉，收起文書後，掌心撫上那滾燙的額頭，聽見對方令人心疼的破碎囈語聲。
硯寒清最脆弱的時候，欲星移有幸看過幾次，不是懇求尊敬的父親原諒，就是挽留不曾回頭看他一眼的夢虯孫。
「對、不起……不要走……」在意識不清之際籠罩的夢魘，青年卑微的話語，卻總是換得滑落頰側的淚珠。「師、相……」
睿智如欲星移很快理解，硯寒清腦海中構築的師相形象，肯定跟現實相去甚遠。但這樣就能合理解釋硯寒清失常的言行，是源於對雙方關係的不信任與不安。
「師相……」硯寒清總是冷靜泰然，鮮少用如此悲傷無助的聲音喚他，聲音隨著不安穩的昏睡而漸弱，最後沉於靜寂。
欲星移俯低身子，吻上硯寒清眼角的淚痕，安撫般地喃喃道：「硯寒清，你真該親眼看看，為了你哪裡都不願去的師相。」
明明甫從中原回來，卻擱置了手邊的事務，一心一意照顧感染風寒的青年。畢竟即使上紫金殿與鱗王議政，也只會心不在焉，不如直接告假。
指尖輕撫著硯寒清那因發熱而泛紅的面頰，欲星移不免想起平日，以只有彼此理解的暗示邀約，在這張床上，對方無數次被自己挑起慾火，那白皙的膚色也是同樣被染紅，變得無比誘人。
乘人之危對毫無反抗力的病患出手，堂堂鱗族師相可不會做，更何況欲星移怎麼捨得勉強這無緣的弟子呢？

硯寒清從朦朧昏晦的夢境中睜開眼時，仍感身體寒冷不已，彷彿凍結心臟般難受，思緒也是一片紊亂，難以思考現狀，更遑論依習慣分辨自己的脈象。
他勉強坐起身倚上床頭，身軀卻疲軟使不上力，更遑論下床走動。只是本能覺得此處淡淡的香氣熟悉得很，因此判斷不應久留。
啟門而入的微響觸動了習武之人的神經，他抬起頭望向門口，卻見一抹淺藍色身影匆匆進入，迅速放下手上物品，湊近床畔伸手觸上他的額頭，隨後緊緊蹙起眉。
「燒還沒退，躺好。」欲星移扶著一醒來就想跑的青年再度躺下，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要太過嚴厲。
硯寒清拉住了他的衣袖，片刻後卻乏力地鬆開，話音滲入了藏不住的不安：「師相……沒有事、要問微臣嗎？」
「沒有，我不會問現在的你。」欲星移臉上一瞬閃過納悶，隨後才瞭然而堅定地拒絕。
依據硯寒清的神色判斷，這句話絕對不是指問罪或問事，而且無論所指為何，都太不合時宜。
出乎欲星移意料的是，硯寒清罕見地流露出明確的情緒，似乎因為被拒絕而陷入更強烈的恐慌，語氣也變得急切：「那、讓微臣問……」
「你身體有恙，不宜行房。」沒想到竟然會用上對方先前說服自己的理由，欲星移伸手按住了那白皙的手，試圖安撫。
「真的、不行嗎？師相、不需要我了……？」硯寒清卻異常倔強，掙扎著欲起身，無奈力氣不敵面前的男人。
如果還保有足夠的理智，就不可能主動求歡，所以跟現在的硯寒清講理毫無意義，不先安撫好他的情緒，也不可能獲得適度的休養。思及此，欲星移只得放柔了語氣，一邊安慰一邊循循善誘：「我沒有不要你。你先回答我，為什麼明明沒有體力，卻想要行房？」
硯寒清深色的雙眸蒙上了一層薄霧，在確定師相不會突然消失後，才緩緩開口：「因為師相會、說一些奇怪的、但是讓我很開心的、謊話……」
捨棄一切理性思考與逃避，只是本能地尋求依賴。
欲星移決定也衝動一回，欺身上床緊緊抱住對方，吻上唇瓣，將一切不安與恐懼封堵。片刻後才依依不捨地退開，給予的承諾十分鄭重：「硯寒清，我在行房時說的任何一句話，都不是謊話。你如果真的想聽，要我說幾次都無妨，欲星移需要你在身邊，我保證對你永遠不離不棄。」
墨家之人一向寡情，卻也重情，即使要安撫精神不穩的人，也不可能輕易許諾。
「師相、只是哄我開心、而已……？」硯寒清試圖掙脫，卻被欲星移溫暖的懷抱禁錮。
這個海境最不相信欲星移的，正是最了解他的鮫人弟子。
「如果師相不在乎你，為什麼要哄你開心呢？」知道此時否認無用，欲星移用了點心機，附在對方耳畔的低語溫柔而寵溺。
似乎接受了他的說法，硯寒清終於放鬆地將自己的重量交給欲星移，乖巧地闔上眼。
「師者……我真的、好喜歡您……」
明明硯寒清已經放開手，難得一見的撒嬌卻讓欲星移更捨不得離開了。
「到你睡著前，我再吻你一次吧。」如果現在抽身，或許硯寒清又會回到冰冷恐懼的惡夢中，想在那之前多陪他，欲星移如此提議。
硯寒清卻撇過頭，以無比冷靜的態度回應：「若傳染師相，微臣罪無可逭……」
「哈，真不可愛。」欲星移不禁莞爾，只能吻上對方眉間，望能紓開那常常深鎖的眉峰。
在師相懷中，難抗睡意的硯寒清，沉落於安穩的黑暗前，囁嚅著模糊的話語，卻被敏銳的鮫人捕捉到了。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放心吧。」

硯寒清真正恢復意識澄明，是在第三天的凌晨，朔風將無根水吹寒、曙光未顯之時。
雖然可以感覺到無根水的溫度偏低，但身體已較不感畏寒發顫，他這才有餘裕為自己診脈。恢復得頗為穩定，也無需再用藥，只要好好靜養，剩下的交給身體自癒即可。
床畔點著令人舒坦的淡淡芬芳，硯寒清起身觀察四周，終於理解這份熟悉感何來，容許他進入此處、光明正大霸佔床鋪的，肯定只有師相本人。
回想自己失去意識前不妙的精神狀態，硯寒清實在生無可戀，在師相面前失態事小，造成對方困擾事大。即使再怎麼身體欠安，也不該逾越身為下官與晚輩的本分。
思忖著該如何準備賠禮，硯寒清小心地翻身下床，支起尚有些虛弱的身軀，搖搖晃晃走向房門。但他一時忘了自己跟浪辰臺犯沖的體質，因此在打開門和師相打照面的瞬間，頗有立刻關上門逃走的衝動。
「你對我的床有什麼意見嗎？」欲星移大方地推開門，牽起對方的手帶回房內，逼他在床上坐下，抓住他的手腕強行把脈，態度不容拒絕：「我相信你自己檢查過了，不過醫不自醫，你應該聽我的。」
畢竟理虧歉疚，硯寒清甘願任由對方強勢的行徑，只是抬起頭凝視那雙茶色眼眸，一如既往試圖判讀對方的心思。
診視了脈象、確認對方真的無恙後，欲星移終於放下高懸的心。硯寒清確實根基深厚，尋常風寒幾乎不會傷本。
「你可還記得自己昨夜說了什麼？」觀察著青年的臉色，欲星移微微瞇起眼，嘴角彎起一抹具有深意的弧度。
在今日醒來前，硯寒清一直陷於昏晦茫然的精神狀態，但猶記得失去意識前，自己應是在報備新的政案，恐怕是關於該案有什麼問題。
「微臣惶恐，草擬的命題方向或有不妥，還請師相指正。」如果不是肩膀被對方壓住，硯寒清都想起身跪下了。
欲星移一時不知該喜該悲。喜的是硯寒清的精神狀態已恢復平時那般穩定；悲的是昨夜的積極主動不復存在。
「你果然不記得了。」欲星移手勁一施直接把青年推倒在床上，隨後自己也翻身上床，「你昨夜說有事問我，我認為那種狀態不適合回答問題；但現在，是我有事問你了。」
察覺師相意圖褪去自己的衣裳，硯寒清難得鼓起勇氣拉住那隻不安分的手，試圖與他說理：「師相，微臣尚未痊癒……」
「如果你仍感身體不適，我不會勉強你。但是，真的不行嗎？」欲星移沒有繼續進逼，只是適度展現出失落與卑微的委屈。
已經造成師相困擾，不能再讓師相失望了，為了揮卻內心深處的不安，硯寒清垂下頭避開跟對方四目相交，回答卻是無比縱容：「師相、真的想問的話，微臣盡力回答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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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寒清，你沒事嗎？聽父王說你請假好幾天。」
「多謝霄王殿下關心，微臣無事。」
「你沒事就好，父王跟師相都很關心你。我還要向父王報備，先離開了。」

「……唉，果然是霄王殿下通風報信的啊。」

[ 此帖被天使琉璃在2025-01-07 23:1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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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0)

19樓發表於: 2025-01-22 2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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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弟子能理解師相留書的真意嗎？
海境內戰方結束，手握滄海珍瓏的青年不得不暫時身居代掌相權的地位，以鱗王所賦予的權限，強行控制住戰後一團亂的朝政。
雖然具備足夠的智慧與能力，但在政治場上，他的手腕終究不足。經驗之差就必須靠學習閱讀增強自己的能力，硯寒清只好在處理朝政之餘，偷偷摸摸溜進空無一人的浪辰臺。
硯寒清其實不太想再訪此處，那藏書豐富的師相書房，會勾起一些被他壓在腦海深處的回憶，進而引動複雜而陌生的奇怪感覺……他現在並不需要多餘的情感。
但放眼整個海境，除了已經出走的雨相以外，只有師相的書房最符合他現在的需求。
走進那擺設熟悉的書房，鋪面而來的窒息感讓硯寒清差點直接甩上門退出去。
以前他曾在此處向欲星移學習，但並未拜入門下，師徒關係過去沒有被雙方認知，現在已不可能成真。
指尖撫過書架上的典籍，在碰到翻過無數次的先秦諸子時，他一度想縮手，卻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本書，漫不經心地瀏覽。
書頁邊緣有他習慣性按下的痕跡，那是血被無根水影響滲入紙上的顏色，角落則有他的筆跡，書寫了一些單純得有些愚蠢的想法，那下面則是欲星移的字跡。
以前明明讀過無數遍，為何現在再度翻閱，會彷彿與那人跨越時空進行對話呢？
意識到自己將要陷入某種奇妙的情緒漩渦中，硯寒清迅速闔上書冊放回架上，隨後繼續找尋自己的目標──過去不怎麼感興趣的政論。
因為並無仕宦之志，所以過去硯寒清僅淺學了些許，現在卻必須深入鑽研，所以取了師相當年反覆研讀的書。
一張夾在書皮與書架中間的信封，在他抽出書冊時飄落，他反手將之接住。儘管能猜測留信者心思，也不認為其中文字會對現況有何助益，甚至可能單純是惡質的逗弄，但硯寒清還是將之拆閱。
根據墨跡的濃淡乾濕，可以判斷這段文字寫成已久，至少能追溯到海境與中原頻繁交流前。
「你既然看到這封信，表示我已不在你身邊了。本不欲把自己的期望加諸爾身，結果還是不可避免地走上這條路，這或許也是一種天意。
我雖尊重你的志向，但確實想寄託一個願望在你身上。還記得嗎？我向你提過自己有一個夢，在那個夢中──」
「海境一片清平，猶如明鏡照耀人心，不見枷鎖自困。」喃唸著留書上的文字，彷彿與當初那人的聲音重疊那般，硯寒清發現自己全身都微微發顫著，剛剛那股窒息感似乎又攫獲了自己。
「你是一面映照海境的璞鏡，我希望你能過上自己最想要的平凡安穩生活。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卻不知該如何開口：『縱使物換星移，你始終是我眼中的海晏河清。』」
欲星移慨然赴死前，除了交代龍子的事以外，並沒有留下任何訊息給他，或許也是體貼他不想被外人發現彼此關係吧。
然而這遺言般的留書，比打趣更讓硯寒清不知所措，為什麼師相即使倒下，也能在他心湖翻起滔天巨浪？
「師相，您難道沒算到嗎？微臣為您開闢海境的未來，只是希望……您能親眼看到，真正的海晏河清啊……」
只有獨處時，硯寒清才會流露出一絲真實的情緒，若不試圖傾訴，他似乎就會被壓垮，這強烈的窒息感讓他連呼吸都覺得痛。
半晌，硯寒清才鄭重地收起師相的書信，查找起需要的政論，卻已將一切情感再度用高度理性壓抑住。
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如何收拾自己的情感。

「那時候我才意識到，他在我心中似乎很重要，所以就留了那句話給他。」
「本王怎麼覺得，硯卿無法理解師相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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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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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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