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07 [赦生童子X螣邪郎]劫数临身（短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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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04-07 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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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7 [赦生童子X螣邪郎]劫数临身（短篇完结）

旧文补发-------------------------------劫数临身

CP：赦生X螣邪

　　杀体总是出现得无声无息。
　　深夜总督府宏伟空旷的长廊深处，一抹炽如火焰的金红身影悄然出现，又在不经意间消失无踪。
　　杀体是能量的爆发态。虽然有部分独立人格，但仍是主体人格的一部分。如果脱离主体擅自游离，那么赦生多半是睡着的。
　　不仅仅夜晚会见到鬼魅般飘荡的杀体，偶有时，白日里也会在某处少有人迹的角落出现。
　　赦生喜欢安静无人打扰的地方，无意中游荡出来的杀体亦然。比如，邪族旧地。

　　魔龙新生之后，三族皆分得新的领地，而死去魔龙的残躯则粉碎了散落在空间隙缝之内，有些就永久湮灭了，亦有些残渣围绕魔龙身躯旋绕不停，或者停留在虚空中的某处。倚靠黑洞连接。
　　那块地方是赦生先发现的。生于魔界荒野游荡于空间乱流中的雷狼兽有寻觅陌生空间连接的习性，赦生并不约束自己的坐骑兼宠物，除非回魔界上殿觐见，为防猛兽滋事冲撞王者，会暂时将雷狼约束在他专用的属地上。其余时候，就放纵那凶兽四处闲游，也正因如此，赦生知晓很多秘密，很多被遗忘在时间缝隙中的记忆之所。
　　有次螣邪郎遍寻赦生不得，回了房却见杀体悄然端坐，等得他归来，无声无息起身便行。
　　螣邪郎骂骂咧咧跟上去。火红影仍是不言不语，穿林寻径一路行去，破除作为障眼的空间屏障，最终抵达一处祭台，嶙峋断石横陈荒土沙砾之上，魔藤稀疏缠绕，赦生背对着他，手执狼烟静静端看夕阳。
　　狼兽趴伏在远处，爪子垫着头颅，悄悄地打盹。察觉到他的气息，懒洋洋半睁了一只眼在旁看着，却也不打破当下宁谧。
　　萧萧风中，杀体停步，单臂向后寻到他的手掌，紧紧抓住了牵着他向前，走到一块歪倒的图腾柱旁，带他一并坐下。
　　螣邪郎识得这个地方。鬼族最古早的祭坛，王者承继，册封大巫祝与军神之处。
　　曾经，赦生行成年礼的地方。

　　尤记得那时候的赦生，面上稚气未退，明显还是孩子的样貌。
　　却身着金甲，外罩红袍，持戟登坛，鬼王亲自为其祝祷，并行血誓。
　　那是他们一族的传统。
　　时值道魔之战，赦生因武艺超乎同龄人的水准，被魔族之王阎魔旱魃在校场看中，未及成年已上战场创下相当的战绩。于赦生而言，有着那样的身世与经历，是否能有这样一个成年的礼节，并无要紧，战场上的所得，才是他真正想要。
　　然而螣邪郎坚持。
　　为幼子举行成年礼，鬼王不曾有过特殊的表示，只道是依循传统，是时候了，做便做吧。倒是大臣长老抗议者众。
　　因为血统。没有尖耳，没有红发，没有金瞳。无人承认赦生的身份，却是由大皇子力排众议，极力促成幼弟的成年仪式。
　　世袭爵位，又负军功在身，比起刚刚开始打拼军绩，即便有休憩也时常居于邪族领地的女后亲子，螣邪郎身份卓著，且小立威望，纵然常有狷狂之举，却着实是个不好招惹的角色。
　　正日临时，赦生仍在魔界与道境交接的前线拼杀。同在前锋营的螣邪郎一战获全胜，已占据的阵地自有后军上前接手，前锋总帅方得休假，便去了阎魔旱魃的亲卫营揪出幼弟，代为请假，一路强拽回鬼族王城。
　　赦生执拗性子，他自认以自己身份当不得如此待遇，不肯回返。螣邪郎也是狂躁脾气，战场上恶鬼一般神鬼皆惧的气势摆出来，抄起邪薙便与邪戟对战。赦生不甘落于下风，不需思索扬起狼烟迎战而上。
　　战场上拼杀出来的鬼族战将，一招一式毫无花哨，刀刀都是指向要害。赦生终究少年心性，且顾念兄弟牵绊，处处留手，渐露颓势。及战至中途，亦颇有不耐，又一次刀戟相击错身而过的瞬间开口低问此番交战究竟为何。
　　螣邪郎微眯金瞳邪肆大笑。
　　既然是本大爷的小弟，同为鬼族，为何不肯随吾上殿？难道小鬼翅膀硬了要单飞，已不肯认鬼王为父？
　　赦生闻言心念动荡，攻势略缓，此片刻间螣邪郎腰间所缠赤红长鞭出手，趁他走神将他结结实实捆了起来，而后螣邪郎大笑一声，不由分说扛起幼弟便回。
　　鬼族二皇子行成年礼当日，身上穿的仍是战场上那身甲胄，血迹犹然，披的则是螣邪郎当年所用，大红丝绒袍子，琳琅金饰缀边，背后金线所绣鬼族的邪兽图腾，恶兽面相狰狞双目凶光暴射，染了赦生身上所附的血腥气，自远古袭下的悍厉邪侫气息霎时升腾而起，在祭坛周遭萦绕不去。
　　登台的少年，分明一头掺了黑丝的金发，无尖耳，无金瞳，在众臣的列队之中足踏红毯穿行而过，一举手一投足，凶煞之气尽显。
　　赦生登上祭坛之时，全场为其气势所震，闲言碎语早已断绝，鸦雀无声寂静肃穆以待。
　　战靴踏上石台，其声铮然。举止间甲胄彼此擦碰，发出洌冽金石之音。赦生不言，走上祭坛高处，转身瞬间罡风袭过，红袍随风鼓动，衣摆扬起如染血的烈烈战旗。
　　鬼王授职长子，由螣邪郎在祭司指引下施行血誓，而后挽发昭示成年。
　　看到螣邪郎身着祭服正装出现的瞬间赦生又现惊诧，仰首凝视险些忘了仪规。
　　螣邪郎微微眯眼，容色威严间又透出无边邪侫气息，唇线微挑无声道出四字：
　　长兄如父。

　　转眼间身畔人已不复昔年形貌。改变的发色与瞳色，仍显稚气但浸透沧桑历尽风霜的面容。
　　早已回不去旧日时光。
　　螣邪郎看着身畔少年。
　　杀体从不开口。此时此刻，只是坐在残破不全的石阶上，与远处静静肃立着的赦生一般，仔细专注地凝望夕阳。
　　熊熊燃烧的火球卷挟着正在不断衰减的热度不情不愿地坠入地平线以下。
　　风从侧面吹拂，杀体的长发被扰得散乱，侧边的鬓发随风飘飞撩扰在他眼前。鲜艳亮丽的红发在暮霭黄昏中涂染一层温暖的金光，泛出如琥珀的光彩。
　　螣邪郎被迷了眼。他自己的额发散落在眼前，是浸血的颜色。血色火色交融。仍是祭典的色彩。

　　那是后来的事情。
　　魔界三族，各有领地，亦各有精神上的领袖，取武力最高者，誉之战神等称呼。唯邪族特殊，因另擅阵法诡术，武力反居其次，邪族军神，与大巫祝地位持平，然大巫祝有权任命或罢免军神。
　　前任军神与大巫祝俱死于上一次道魔大战，其位空悬日久。
　　邪族女后之长子螣邪郎，天纵才气，诡术、武力俱属上佳。年十八，承大巫祝位。
　　道魔战争再开，争端十数年，魔界、道境兵力皆有折损。其时赦生于战场上小有建树，军功卓著，声名大噪，二皇子之名，已然不再轻贱。
　　战至中期，九祸属意鬼王收兵整顿，重鼓士气再扫荡道境。赦生随军返乡，出火焰魔城，又遇螣邪郎。遂同行于路。
　　长兄不言明意图，赦生便无意多问。是寡言脾性，亦是深知螣邪郎心机深不可测，多言无益。
　　回返邪族领地，未及回殿拜见母后，却见螣邪郎一路疾行，直奔邪族祭地。
　　于邪族而言，祭地类于禁地。因有魔源，格外适宜施法，逢重大祭典或军事安排方开，平素则布阵死守，严禁入内。
　　那是一处掩映于魔林中心的空地，百丈方圆，碎石摆阵划界，正中位上从魔龙体内泄溢而出的魔性能量化为蓝紫光柱之形，一线冲天，顶端黑气笼罩，掩星蔽月。
　　赦生抵达时，祭地已满聚族民，场地四周燃起巨大的篝火堆，熊熊烈焰映衬乌森森魔源之光，别样壮观。逾千族民散聚其中，声响嘈杂混乱，见螣邪郎至，却是瞬间静寂。
　　从祭地边缘开始，戎装打扮的邪族战士纷纷后退，无声让出一条通路，直抵魔源。螣邪郎举步踏入，赦生却顿戟驻足，喑哑声线沉缓。
　　“今日，祭典？”
　　螣邪郎驻足侧身，回首轻瞥之间血色长发洋洋洒洒铺满半片视野，挑眉似笑非笑道：
　　“封军神。”
　　“谁？”
　　“汝。”
　　赦生闻言，微一皱眉，不言不语转身便欲离去。螣邪郎早有预料，咧嘴绽开狂肆笑意，邪薙上手翻身一跃阻了赦生退路，邪刀当空劈砍，势若千钧。
　　赦生退后半步避其锋芒，而后狼烟当胸横推阻扫刀风余力，一招之后，望眼前亦是战意凛然的螣邪郎，沉吟：
　　“……吾，尚且不足。”
　　螣邪郎只是不屑撇嘴，收起邪薙指节轻叩刀面，铿锵金声伶伶响彻满场。
　　“吾，螣邪郎，今以大巫祝之权，封赦生童子新任军神。”
　　而后看着赦生皱眉欲辩的神色，抬手阻住反驳言辞，缓缓举刀上肩，挑眉邪笑。
　　“汝今日不应，吾便让邪族今后再无军神。怎样呢，赦生，吾弟？”
　　赦生仍是皱眉，却径自转身，大踏步往祭地正中绕魔源而画的祭阵行去。

　　拜会天地昭告诸邪神。
　　赦生身上只是那件染血战袍，任由螣邪郎以手势引导他踏过兽血绘就的战阵图腾，踏上巨石垒起的魔源祭台，步步行来，眼神越见狂煞。
　　最终驻足之时，已是冷冽嗜杀如鬼的眼神。
　　面前是不知何时披上巫祝长袍的螣邪郎。漆黑如夜的长袍，毒藤绞成红线绣出万鬼邪嚎的狰狞图腾，背部缝缀满两排乌亮的兽齿。
　　螣邪郎面上图腾隐然闪烁妖异红光，金瞳冷邪，举起一手，另一手亮出锋锐指甲划破腕脉，霎时鲜血溢流。
　　螣邪郎单手举至赦生头顶，血流如一细线，滴落少年额头，流淌过鼻尖，最终浸入衣衫，与战场上带来的血腥混溶一处。
　　赦生依循程序闭眼。听闻头顶低沉念诵的咒词。
　　咒祭词毕，血流亦止。片刻死寂过后身周蓦然爆发震天的呼喝，伴随数千邪族战士单足踏地之声，撼天震地的动荡霎时席卷整片祭地。
　　赦生睁眼。正对螣邪郎金灿灿冷冽又显露邪肆笑意的眸子。
　　螣邪郎那样看他一眼。而后仰首，扬起血迹刚刚干涸腕上仍留血线的手臂，在锵然整齐的呼喝中沉声道：
　　“誓师。”
　　赦生不曾见过这般场面，有些无措。依循战士本能，牙关一咬，狼烟戟出当空横斩，戟尖半映着魔源森冷光芒半映闪烁跳跃的火光，划空而过时扰起闪烁耀目紫雷。
　　周遭呼声骤止，又轰然爆发，狂躁热烈更胜之前。螣邪郎在他身后击掌为节，台下便循此节拍，一同击掌，踏地，跳起战舞。
　　邪族的战舞，简单至极，只有击掌、踏地、旋身三个动作，舞蹈时击掌为节，呼喝为曲，百千战士同一步伐共同吼喝，踏足之时大地为之震动，低吼之时山林亦因之撼动，跳跃篝火映耀一张张狰狞而又张狂的容颜，瞳中满染嗜血之色。
　　那一夜，鬼哭邪嚎，魔魇蚀心。
　　那一夜，螣邪郎拍着赦生的肩道，“吾待此日久矣”。赦生不知当如何应对，仍一言不发，却在螣邪郎步下祭台之时驻足凝望良久。

　　螣邪郎睡着了。近来他总是嗜睡，一旦精神松懈，便总觉昏昏然。他记得夕阳坠落之时湿冷地雾升起，寒凉透骨，正欲瑟缩，身上骤然一暖，一双手臂从侧面伸来揽他入怀。
　　螣邪郎昏然中半撑眼皮斜瞥身侧。一点斜阳余晖中少年略略垂首在他面上凝望，眉纹冷厉，灿金瞳子中却闪烁温暖光焰。
　　……赦生，放开。
　　他困倦得狠了，唇形微动，无声地言语。
　　杀体骤然抬起头颅，远望被深蓝暮色压成一线的暖金余晖，不言不语，双臂却更紧地将他锢锁怀中。
　　稍远一些，赦生正在看着祭台中心处坍塌的图腾柱，身影几乎溶入废墟背景。螣邪郎不屑地撇了撇嘴，一闭眼又睡过去。
　　再醒来时是在总督府他自己的卧房里。夜深，未掌灯，床边坐着一道身影，背后长发散着刚好落在他手背上，冰冷毛糙的手感。
　　他动了动睡得僵硬的肢体。身影察觉响动转过身来，赫然是杀体。伸出手欲探他额头，螣邪郎颇为不爽地扯着嘴角一把打开那只手，慢声斥道：
　　“滚出去。”
　　杀体微怔了怔，面无表情隐去身形。
　　螣邪郎倦乏地以手指压住突突抽痛的太阳穴。梦中惊醒，心跳总是燥烈得令他窒闷。梦中仍是过往，血色，火光，汹涌翻腾的人海，万众喧腾的阵势，耳边似乎总响着踏歌的声音。
　　有一下没一下零零落落击掌的声音，沉重战靴踏地的声响，喑涩低哑仅听得见气声却如猛兽般透着威慑的呼喝。
　　从梦中那远古岁月中追随而来的声音，每一声都重重击入心坎，震得他胸中郁结，那么多纷纷扰扰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
　　那些早已沉埋于脑海深处慢慢冷却下来的悸动。似池底沉淀的泥沙，又被搅动着泛出暧昧迷雾。

　　吞佛已死，三族战神，非你莫属。
　　力有未及，不堪担当。
　　赦生的声音一贯沉缓，不紧不慢，喑涩声线透着深浓的威慑感。他坐在狼兽背上，足下是血染的荒野。敌人与战友的尸首杂乱叠放，成百上千惊心怵目。
　　螣邪郎面上略显烦躁。抬手抹掉溅到脸上的血渍，跺足冷哼。
　　已经到这个地步，连朱皇也不在，你，还要死守那些无意义的坚持吗，吾的小弟？
　　赦生不言。默默挥舞狼烟，戟尖斜下，一点雷光闪烁，直击地面，紫雷像一张网，从狼烟抵住地面的那一点开始，缓缓慢慢扩展成线，成面，逐步扫过战场。
　　雷光过处，尸身瓦砾尽化焦土。
　　魔，怕的不是死，只怕死得不值。既然坚持到现在，不熬到最后岂不是自毁颜面。吾要重整兵力。鬼族难于约束，战神，是个标杆。
　　螣邪郎也只是看着荒野。看曾经并肩作战、有过一面之缘或仅知其名的战友们冰冷的尸首，被雷火灼为焦炭，经风一吹，霎时散漫天地之间。
　　……赦生，对吾不满吗？本大爷知道，你不想看见死亡。不过……难道你更希望他们把弃天帝招回来？
　　华颜无道。
　　赦生突然开口。螣邪郎微微侧头，不假思索地嗤笑起来。
　　小鬼，你兄长的心思，说与你听了还不懂么？
　　赦生拽下眼罩扭头看他。坐在庞然巨兽身上的纤瘦身形在斜阳下扯出长长的影子，投射在浸血的焦土上。赦生的脸孔逆着光，惊悚的暗色，唯独一双眸子烁亮，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为何是吾？
　　螣邪郎咧嘴无声而笑。金瞳中心紧缩的红光衬得那张露出利齿的面容如鬼狰狞。他笑，一字一顿道：
　　吾螣邪郎想要的人，除你，还会有谁？

　　历经鏖战磨砺，且魔龙死，魔源毁，余下兵丁已不显兴旺，点选出来，仍有逾万之数，集聚在朝露之城王殿之前的广场上。
　　新王着冠冕，披龙袍，登礼台，从侍官手中接过惯用兵刃，举起，刺入阵中心的青石板上。
　　石板崩裂，碎石四散，邪薙的刀柄颤巍巍摇晃着立起，然后慢慢稳定，红光从礼台上描绘的法阵中心漏出，缠裹着邪刀盘旋向上，成冲天一线。
　　螣邪郎一挥袍袖，转身时留给台下睥睨不屑的目光。

　　螣邪郎坐在鬼族的王座上。赦生站在他面前，难得换下早已被血色染得看不出原样的战袍，新换一身红底金线绣兽头图腾的袍服，足踏黑铁鬼头战靴，腕扣乌金盘龙护腕，两肩盘踞灿金鬼头胄，额际横过同样红底金绣的头带。
　　赦生是杀体的样貌。红里掺金的发丝，衬一身灿金艳红的装扮，尤显得面孔白皙冷冽，脸颊长开便瘦削下来，尖削的下巴高高抬起，对他微微颔首。
　　螣邪郎从王座上起身，抬手覆于赦生额顶。
　　从今而后，为吾之刃，为吾之盾，佑护吾民，直至肉身与灵魂俱亡。
　　赦生依他之言，亦慢声吟诵。
　　从今往后，为汝之刃，为汝之盾，佑护汝身，直至肉身与灵魂俱灭，在所不惜，万死不辞。
　　四下静寂。唯余离地百尺高台之上，新登基的王与新封的战神，彼此对视，目光中各蕴深意。
　　赦生没有完全按照礼仪上要求的誓词去说。然而战神共也只有过两位，首任战神便是鬼王，第二任继位时鬼王之位已然空悬，因而最开始书写的誓词早已被遗忘，形同虚设。
　　螣邪郎微微一笑。
　　佑护吾身。汝仅仅是吾的战神。
　　赦生对他似蛇虫盘绕的低语仿若未闻，转身面对台下屏息以待的族众，抬手击掌，踏足。战靴沉重，落于青石板上，声若旱天惊雷，锵然慑心。
　　台下霎时喧腾，嘈杂混乱的击掌与踏歌声中渐渐形成一道主旋律，声音越来越大，汇成喧天洪流。

　　螣邪郎一夜一夜地自梦中惊醒。那些压抑许久的心情，强迫自己遗忘的心动，以为早已死掉的奢望，一点一滴复燃起来，郁结胸中，巨石一样压得他渐渐喘不上气。
　　他瞌睡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今处理公务时也会突然睡着，再突然惊醒，眼前仿佛还虚晃着梦中闪耀的火光，火光下赦生坚毅冷峻又不乏秀丽的脸庞。
　　他的幼弟就守在一旁。不远不近，不声不响，安安静静看他瞌睡，再惊醒。若从椅上滑到地上，便过去将熟睡的总督打横抱起，送回卧房休憩。
　　螣邪郎深夜惊醒时看见杀体守在身畔，面无表情，唯金瞳闪亮，瞳仁中心隐隐一点红光。
　　鬼族兴奋起来时便是如此，或因杀戮，或因狂喜，或因冲动无法抑制，瞳孔便会剧烈收缩，中心透射出妖异血光。
　　见到杀体这般模样螣邪郎往往要皱眉，厉声呵斥“出去”，杀体便乖乖地消散掉。
　　房门外缓慢压抑的呼吸声却不停息。螣邪郎知晓赦生所虑为何，只要不是被发觉他身体的异状，他并不介意这些许小事。

　　魔界与苦境的贸易往来刚刚起步，贸易辖区上诸事繁冗，都需要总督亲自过问。并且期望将魔界斩尽杀绝的组织并不在少数，其阴谋的集中点，自然是总督螣邪郎。
　　螣邪郎本是日理万机，自从嗜睡症出现便将公务搁置，暗遣使者搜罗奇书异志。终有一日翻阅一本残破古卷，见其中记载。
　　……有蛊名蚀心。蛊由伤口入体，沿脉路走行。中者倦乏嗜睡，梦中所见乃心魂牵系之人。异状难察，沉疴迁延至蛊虫蚀心，暴毙。解法有二，一者抽离记忆，忘情即解。二者，异度魔界焚心术解之。焚心之痛非常人能忍，慎之。
　　焚心术是邪族法术。用于除恶咒、附体、毒患以及巫蛊。法同字面意义，取魔龙邪火沿血脉燃遍全身，魔火驱逐外来之物。魔族因有魔气护体，耐得魔火焚炎，但因其苦，少有使用。
　　螣邪郎准备了需用的物什，在自己卧房内以兽血绘出法阵。赦生身兼副总督之位，当螣邪郎不在时需要代理公务，不得已强行分离杀体去螣邪郎门前站岗。
　　螣邪郎一出一入，见杀体端正肃立门前，虽面无表情却屡屡偷眼在他身上观察，便笑：
　　小鬼的记忆你都有，还有什么好看？
　　杀体便垂落头颅，长发遮掩颜面，灯光下灿艳如火。

　　螣邪郎搜寻记忆，思虑三五日，忽忆起被杀体带去邪族旧地的前一日，翻公文时觉指上一痛，看时一道细小划痕，渗出一线嫣红。
　　当时只道不小心被纸页划伤，非大事也，不曾多加注意。
　　至今半月有余。据古卷记载，他所剩余时间，多则七天，少则五日。
　　隐约记得那份贸易书似乎来自于道境。书房里收有近两月内的文书案卷，螣邪郎起身翻找，终于找到那张曾闯下祸事的纸片，左右察看，忽然将那页撕扯下来，遂见乃是两张纸贴合而成，夹层内朱砂绘就一道藏剑符，又绘一阵，乃是困那蚀心蛊所用。
　　螣邪郎厉声狂笑。
　　哈，原是如此！苍，你既如此不择手段，本大爷接招便是！
　　话音甫落，掌心中劲力一吐，罪魁祸首的文书瞬间摧为齑粉。
　　螣邪郎笑着笑着便觉胸中气血翻涌，自知情绪激动催发蛊虫近心，未及言语，眼前一黑身体轰然倒落。

　　弃天帝界外之神，力量强大难以想象，下凡需圣魔元胎所塑形体作为容器。螣邪郎与赦生作为朱武唯一存留下来的血脉，既要领兵抗衡道境苦境及识界联军，更要防备断风尘为首一干弃天帝旧部的暗中手段。
　　身负重伤后有追兵之刻，他想的是若赦生不来，或可逃过一劫。但若再自私一点，他只企望他亲自封位的战神能够从天而降，扭转乾坤。
　　而后赦生真的来了。弃前线数万兵卒，孤身犯险深入魔境，只为一人。
　　螣邪郎抖擞精神强撑伤体，眼角崩裂血珠肆流，却笑得从未有过的爽朗畅快。
　　赦生，吾弟。
　　赦生亦是浑身浴血，淡金长发上一片一片半凝的血块，发色被染成暗艳妖红。皱着眉头揽他入怀，单臂持戟抗敌，紫雷轰落四方。螣邪郎伤体脱力，软在幼弟怀中便无力再起，迷蒙双眼中仅见少年颊畔闪耀灿烂红光的图腾，眼上却还蒙着咒布，面上血汗滑落滴在他颈侧，灼烫如火。
　　螣邪郎强提气力抬手扯掉赦生面上咒布。扰他视线的金发便在霎时化为焰焰火红。
　　赦生面色冷淡无波，看亦不看他一眼。螣邪郎却知幼弟心中所想，埋首于赦生肩头低笑。
　　何必留手。你只是吾的战神，不是么。其他魔物，又与你何干。
　　赦生手上动作一顿，而后长戟横翻雷网浩浩扫过面前山野，断风尘撤得快，叫他走脱，其余魔物顿化焦炭，片骨不存。
　　没错，吾需要保护的，只有你。
　　赦生哑声呢喃，从他手中拿回咒封重又束在脑后。螣邪郎嘶声低笑，如蛇般鬼魅妖惑。

　　醒来时仍是在他自己寝房，与以往有所不同是他竟俯卧于杀体怀中。少年温暖灼烫体温令他有着些许依恋，搁置在腰间的手掌则惹起几分翩然联想。
　　螣邪郎脑中热血一冲，翻身甩开紧搂着他的手臂，厉声呵斥：
　　滚！赦生呢？叫你本体进来！
　　杀体迅速起身，默然退后。与此同时房门吱呀响着被缓慢推开，赦生倒拖着狼烟走进来。
　　掌风一出将门轰上，螣邪郎拿起搁置床头的染料对着杀体当头浇下，那一头火烈红发瞬间变幻妖异暗红，螣邪郎眯眼打量片刻，满意点头，又自枕下取出一对尖耳亲手给杀体束在耳上。
　　螣邪郎伸手解衣，脱下外袍劈头盖脸兜在杀体身上，抬手指门道：
　　杀体去书房顶替本大爷。赦生你留下，护法。

　　焚心术之苦，言辞难以形容。
　　魔火由指尖入体，循脉络前行，一分一寸缓慢焚燃，既阴冷蚀骨，又灼烫焚心。
　　螣邪郎盘坐于阵中，只觉灵魂已脱离躯体，在意识海洋中浮浮沉沉，却仍要强提精神运气助魔火推燃，痛楚无法形容。
　　汗珠自额上沁出，汇聚成滴，沿脸颊滑落。或者挂于睫上模糊了视线。茫然中耳畔响起轰天巨响，数名道者打扮的人形破门闯入，伴着紫雷噼啪的声响和肉体及木材被烧灼的焦糊味道。
　　魔火焚烧入心，既不能停止，亦无力分神甚至多说一句话。
　　神智恍惚间眼角又瞥见一抹亮色，杀体身后是炽烈焚燃闪烁雷光的火海，道者临灭亡之前的惨叫、肉体烧至焦灼刺鼻的焦糊味、散乱四溅的血液的温热、萦绕满室泛着甜腻的血腥气……
　　宛如炼狱之景。
　　螣邪郎闭上眼。
　　赦生。若势颓，同亡于此，也是不差的归宿。

　　法术完成时，他仍活着。只是大汗淋漓几近虚脱，赦生抱着他，面上一片焦虑之色。
　　螣邪郎笑。
　　本大爷还活着。小鬼你怎样，还有力气哭么？
　　他气喘得厉害。说话一字一顿，却还挑眉笑着，面上火纹张狂放肆地闪耀红光。赦生拧眉看着他，忽然一把揪起他领口，唇贴上他仍半开的双唇，舌头探过来，尖利牙齿对着柔嫩的唇皮咬下去。
　　螣邪郎笑声哽在喉中。唇上的刺痛，口中昭然若揭的侵占意味，胸腔里心脏狂躁的跃动。他伸臂欲推，无力的双臂被少年单手揽住，抬起来扣在头顶。身上穿着的单衣被撕裂，肢体裸露于空气中。
　　一臂之外是玄宗道者残破不堪的尸首。指尖所触是已然冷凝下来的血液。鼻息中除了甜腻血腥，亦有源自赦生身上那种熟悉了数千年的气息。
　　赦生，不可。
　　螣邪郎低声轻斥，面色沉凝。
　　赦生手上动作不停，却咬牙应道：
　　你强行带吾回鬼族之时，吾说不；你封吾军神时，吾说不；你要吾当三族战神，吾亦说不。螣邪郎，是你将吾带上这条路，而今，你说不可？
　　哪条路？
　　螣邪郎拖长声问道，懒洋洋的嗓音，尾音上扬满满的挑衅意味。
　　那一点埋藏心底的悸动，早在看见赦生将他搂在怀中时便已发展壮大，似经了雨的春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着，溢满胸腔。
　　赦生，赦生。吾坚忍不敢跨越的那道界限，就被汝如此轻易破除了么？螣邪郎心中暗自慨然，抬手抚上赦生脸颊，捏住那遮掩目光的布条，轻轻扯脱。
　　……佑护汝身，直至肉身与灵魂俱灭……
　　赦生沉声低喃。咒布脱落瞬间，闪现一双晶亮眸子，瞳仁中心一点细微的妖红，似是暗艳血色的深渊，瞬间将他最后的防御打散，吞噬他的身心。
　　吾一心所系，尽在你一身。
　　赦生抓起他无力蜷在头顶的手，五指探入指缝，与他仍虚软颤抖的手指纠缠着扣紧。
　　何时开始？
　　或许……是吾初次登上祭台那时。被汝迷了眼……就再也脱不开身。
　　螣邪郎静默片刻，终于长叹一声，面露倦容，眼中却蕴笑意。
　　罢了。早知总会走到这一步……
　　螣邪郎抬臂勾住赦生颈项，被咬破渗血的唇贴上少年额间同样血色妖娆的图腾。
　　一步错，步步错，早已泥足深陷，又怎能自拔？
　　劫数临身，同坠无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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