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25 [多配對中短篇集]十三相 6F~7F更新【魔赤】《惡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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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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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4-12-12 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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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5 [多配對中短篇集]十三相 6F~7F更新【魔赤】《惡相》

寫在前面的一點廢話：
此篇算是腦洞集，應該是一共十三篇中短篇，不知道我有沒有耐心寫番外之類的。
不一定全部為BL配對，會有友情向相關。
文章標題中有寫[某&某]即只有友情或清水曖昧向，[某X某]即發生感情，沒準兒也發生點別的。
[某&某&某]的話，真的不是三劈。
因為每篇的CP都不同所以不知道要怎樣在帖子標題里寫，遂寫在一樓。

十三相——之一《无相》【一頁書&淨琉璃】
十三相——之二《色相》【南宮神翳X認萍生】
十三相——之三《香相》【三先天相關日常】
十三相——之四《殺相》【吞佛童子&螣邪郎&赦生童子】
十三相——之五《觸相》【孤獨缺X伯藏主&羽人非獍】
十三相——之六《惡相》【魔王子X赤睛】

煩請諸君自行挑感興趣的章節來看，如有什麼相關感想或意見歡迎留言咱們來聊下XD。
謝閱。

十三相——之一《无相》

【一页书&净琉璃】

  一页书又受伤了，被素还真送到定禅天。
  素还真太忙了，和净琉璃打了个招呼，放下人就走了。
  净琉璃看着混身是血的一页书，说阿弥陀佛。
  然后像拖死狗一样把一页书拖进内屋。

  一页书睁开眼，看见净琉璃坐在床边念妙法莲华经。
  一页书听了一会儿，咳了口血出来说，别念了，烦不烦。
  净琉璃拿个痰盂给他接着，说，好歹你也是出家人，恭敬点儿。
  一页书没说话，净琉璃还真不念了。

  屋里焚了檀香，熏的一页书有点飘乎乎的
  经脉内中的余伤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沉默了一会儿，净琉璃问，又让谁给打了？
  一页书还没来得及说话，净琉璃又说
  算了，算了，别说了，别给我找事，你就告诉我那人死了吗？
  一页书说不知道，死不死的反正也活不了了。
  净琉璃说阿弥陀佛。

  又躺了一阵子，一页书说，我就这么躺着？
  净琉璃说那怎么办，腿都叫人打折了。
  一页书这才觉得腿疼。
  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伤，疼都觉不出疼来了。
  一页书又说，那你还是念念经吧，我心烦。
  净琉璃问念什么？
  随便。

  净琉璃开始念往生咒。
  一页书说你盼着我早死是怎么着？
  净琉璃说你看，你让我念随便，我随便念了你又不听。
  一页书说你念点别的。
  净琉璃说，阿弥陀佛，你真难伺候。
  说完，又开始念妙法莲华经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念着一个听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净琉璃放下念珠说，你饿不饿？
  一页书说你这儿有什么？
  净琉璃说除了荤的都有。
  一页书点点头，那给我来二斤虫草二斤南山参。
  净琉璃说你找事儿是吧？
  一页书闭上眼，不说话了。

  净琉璃出去了一会儿，还真把南山参端来了。
  没二斤，就一棵，上好的参，根须俱全。
  炖了豆腐和羊肚蘑，一进门就是一阵香味儿。
  净琉璃把汤盅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扶一页书坐起来。
  一页书喝着汤，净琉璃说用不用给你拿个馒头？
  一页书说不用，受了伤，胃口不好。

  净琉璃托着腮看着一页书，看了一会儿说
  这还是当年牟尼上师送给我的，就三棵，我都没舍得吃。
  一页书看了净琉璃一眼，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净琉璃又说，其他两棵都没浪费，全喂素还真了。
  一页书咬了块豆腐说，不吃留着能干吗？
  净琉璃嗯了一声。

  一页书吃完了东西，把汤盅放到一边。
  净琉璃倒淡淡笑了笑，说这要是被四无君和牟尼知道，要不高兴了。
  一页书盯着那个白瓷小盅，片刻无声，又说，猴年马月的事，提它作甚。
  净琉璃稍微愣了一下，颇为郑重地合了双掌，念了声阿弥陀佛。

  躺了几天，一页书能下地了。
  他们这些先天，根基修为在那，身上的外伤总是好的快一些。
  麻烦的都是内伤。

  这天一页书和净琉璃一起在院子里喝茶。
  喝的都是好茶。
  净琉璃给一页书满了水，说这茶是佛剑送的。
  一页书说你这怎么什么都是别人送的。
  净琉璃说平时我也不买东西。
  一页书端起茶来闻了一下，说，疏楼西风的。
  净琉璃了然，我就说呢，他哪来这么好的茶叶。

  一页书抿了口茶，放下杯子。
  他和龙宿关系这么好，也就拿了龙宿几筒茶叶。
  净琉璃说，龙宿有钱，不趁这个，拿筒茶叶总比那个谁连人都拿走要强多了。
  一页书点点头，是啊。

  这时院子里进来个女尼。
  看过去年纪不大，头发随意挽了个花拿簪子插着，正找扫帚要扫院子里的落叶。
  净琉璃跟她说扫帚在屋里，她便行了礼，去屋里拿扫帚了。

  一页书问，哪儿捡来的？
  净琉璃看着女尼的背影，说下山去办事，遇到了，就带回来了。
  一页书说，怎么不剃头呢？
  净琉璃转头看着一页书，非要剃吗？
  一页书说，出家人怎么能不剃呢？
  净琉璃说，那你怎么还长着头发呢？
  一页书说，抬杠是吧？
  净琉璃不说话了。

  女尼找到了扫帚，出来扫地。
  入秋风大，没扫几下就有新的叶子从树上飘下来。
  女尼并不急躁，一点点慢慢扫着。
  净琉璃看了一会儿说，诸法空相，都是皮囊。
  所以有头发就是没头发，没头发就是有头发。
  一页书问，受了具足戒吗？
  净琉璃说，没什么用，都是虚的。心里没有的受了也没用，心里有，不受也是修行。
  一页书点点头，我也觉得她长着头发挺好看的。

  女尼一点点把落叶扫到墙根，然后对着落叶堆说了声阿弥陀佛。
  午后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她看起来虔诚得像一尊佛。
  一页书突然说，你出家那会儿，是不是就跟她这般大来着。
  净琉璃闭上眼说，时间太长，忘了，大概吧。
  一页书继续说，我记得那时候你剃头了，不怎么好看。
  净琉璃沉默了一会儿说，一页书，你犯戒了。
  一页书说我还犯了杀戒呢。
  净琉璃睁开眼，给一页书添了点水说，喝茶吧。

  女尼扫完了叶子，和净琉璃说了一声，就去诵经了。
  没过多久，屈世途来了，替素还真送了一大兜子药材。
  净琉璃看了看说，还是琉璃仙境存货多。
  一页书没管药材，问屈世途外面的局势怎么样了。
  屈世途说外头有素还真顾着，再不行还有三先天，不过您得好生养伤，咱们中原正道可离不开您啊。
  一页书听了有一会儿没说话，半晌叹了口气，要是有朝一日离得开就好了。
  屈世途没听明白，啊？您说什么？
  一页书说，离得开了，不就太平了么。
  屈世途点点头，说的是。
  一页书闭上眼，说，众生悲苦，阿弥陀佛。

  屈世途顺了顺胡子说，药我送到了，还有别的事儿，就不多打扰了。
  净琉璃要去送他。
  屈世途挥挥手说不用不用，跟我还那么客气……
  净琉璃还是坚持把屈世途送出了山门。
  回来之后，一页书还站在原地，一身肃杀。
  净琉璃说，你都不像个出家人了。
  一页书说，都是虚的，心里有，不像也是。
  净琉璃看了看天色说，进屋吧，你内伤未愈，在外面呆久了不好。

  一页书站久了腿有点受不了，迈开步先走了个趔趄。
  净琉璃上前扶了一把说，小心点儿，毕竟不是肉身凡胎，摔坏了我补都没处补去。
  一页书站稳了又说，没那么金贵。
  这么说着，手还是搭在了净琉璃小臂上。
  净琉璃叹了口气说，进屋我给你推个功吧，老这样不行，落下什么毛病以后就麻烦了。
  一页书应了一声，让净琉璃搀着慢慢进屋了。

  净琉璃把屈世途送来的药给了女尼，说了火候和时辰让她去煎。
  女尼接过袋子正要走，又被净琉璃叫住了。
  算了，你且做晚课去吧，一会儿我自己来。
  女尼柔顺地放下东西，合掌行礼之后退下了。

  一页书坐在蒲团上说，吃不吃药都一样，不用麻烦了。
  净琉璃摇摇头，都是好药，别白瞎了素还真的心意
  能从他手里弄点儿东西出来不容易。
  一页书说那也不用你亲自去弄吧。
  净琉璃说，倒你嘴里的东西，我不看着不放心。
  一页书说，你这也是执念。
  净琉璃说这么多年我要是没这点执念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着。

  净琉璃给一页书推了功，末了一页书又吐了口血出来，颜色发暗。
  净琉璃看了之后说，药必须得吃，这股气劲消不下去，早晚影响你功体。
  一页书点点头，那就吃吧，早好早了。
  净琉璃说一会儿吃了药和我一起念念经吧，你心燥了。
  一页书问，念什么？
  净琉璃说念什么都行。
  说完就去给一页书煎药了。

  入夜的时候，净琉璃帮一页书沐浴更衣，颇为严谨。
  之后在经房焚了香，二人一起诵经。
  悟本体，持心戒，修大定。
  念经这回事，本不在乎念什么，心中有挂碍，便念几句平一平。

  诵了一段后，净琉璃问，心里还燥吗？
  一页书没说话。
  净琉璃叹了口气说，你杀心太重，戾气太盛，不好。
  一页书说，没有戾气，武林就要乱了。
  净琉璃说已经够乱了。
  一页书说嗯，所以别人杀不了的，我来杀，不能再乱了。苍生何辜，净跟着倒霉。
  净琉璃说弃天帝可还没死透。
  一页书挥挥手，你别跟我提他。
  净琉璃站起来说，别念了，你念也没用，早点休息吧。

  没几日就是十五。
  每月十五，山下的信徒都会上山来听净琉璃讲经。
  这天净琉璃起的很早，收拾了经书。
  一页书也起来了，问用不用和你一起。
  净琉璃说，你愿意来就一起吧。

  定禅天的女尼在山门处将信徒放进来，顺便收下信徒带来的供品。
  没什么贵重的，无非就是些米面果蔬。
  院子里摆了蒲团，众信徒席地坐下，净琉璃便来了。
  一页书跟在净琉璃后面，也捡了个蒲团坐下。

  净琉璃与众人行了佛礼，接着坐下讲经。
  讲的是华严经，信徒们听的甚是专注。
  一页书也跟着听。
  久不听经，只觉得自己有些生疏了。
  遂在心中默念了二句罪过。

  晌午的时候，净琉璃正讲着，突然从外头闯进来个蓬头垢面的女子。
  接着女尼也追了进来，说不得无礼。
  然后又跟进来几条膀大腰圆的汉子，带着家伙。
  信徒们都被吓了一跳，净琉璃睁开眼，问说何事。

  那女子奔到净琉璃面前，二话不说跪下就磕头，浑身哆嗦着大喊菩萨救命。
  净琉璃其实挺受不了这个的。
  有事说事，有命救命，你磕头做什么。
  磕了头，你有什么事我还是不知道，就不能先把事说清楚么。
  磕头往后再说，真要有什么了，磕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女子忙着磕头的时候，那几条汉子已经拨开人群冲了过来。
  女尼去拦，但毕竟没有武功，拦不住，被人一棍打开了老远。
  一页书站起来，冷眼看着，衣袂一动，那几个人被拍了出去。
  有个身体素质好的，没被拍晕，又抡圆了棍子冲过来，口出秽语。
  净琉璃补了一掌，院子里安静了。

  几名信徒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去把女尼扶起来。
  净琉璃看了看女尼的伤，好在并不严重。
  遂叮嘱她去自己房里拿伤药，好生处理一下。
  接着净琉璃对信徒们说，今日就到这儿吧，没讲完的下个月再说。
  信徒们行了礼，各自下山了。

  净琉璃这才问那个女子，出了什么事。
  那女子身子一歪，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就哭开了。
  净琉璃耐心地等她哭完，递给她一块帕子。
  女子道了谢，擦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这才把事说明白。

  她说她本是山下的村民，早年丧母。
  她父亲嗜赌欠了债，便把她卖给了村里的富户老爷当第二十八房妾。
  那老头都六十多了，并且素闻品行不端，她自然不愿意。
  她本有个早就许下的情郎，可情郎前些年外出做生意，没了音讯。
  村子里连个能为她出头的都没有。
  今日那老爷家来掳人，她不得已，才跑上山求菩萨救命。

  净琉璃听完，说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作孽啊作孽。
  女子抽噎着说，她已然心如死灰，要就此削发为尼，求菩萨度化。
  净琉璃摇摇头说，这我度不了。
  你心有未了之事，放不下，找谁都度不了。
  女子磕头，说请菩萨指点。

  净琉璃又说，心在红尘之中，便是红尘中人。
  要看破，哪有那么简单。
  你正是心有牵挂，才会想出家，真的无牵无挂了，没准你也就不想了。
  净琉璃问，你觉得定禅天是世俗之地吗？
  女子摇摇头。
  净琉璃说，但我觉得是。
  这其实就是个地方，一个地方，无属无相。
  你踏进来，踏出去，都于你无甚作用。
  你该想还是想，该念还是念，该执着还是执着。
  所以于你，这定禅天便是红尘，便是三千世界。

  心中有佛，到哪儿，遇谁，都是机缘。
  心中无佛，那便处处是挂碍。
  你心中有什么，那便是你的佛。
  你我所求不同，我又如何度你。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女子看着净琉璃，半晌说，不明白。
  净琉璃叹了口气，说你看，所以我度不了。
  然后他写了张字条递给女子。
  你去吧，到了跟主人提我，他自会为你安排妥善。
  女子为难地往外头看了看。
  净琉璃又说，放心，受了我和一页书的掌，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末了又补了一句，就算醒过来，也没力气追你了。
  女子千恩万谢，收好字条，走了。

  一页书这才过来，问你让她去哪儿了？
  净琉璃理着手中莲花的花瓣说，二重林。
  一页书点头，是个好去处，也不是个好去处。
  净琉璃说，再怎么打，她一个弱女子，又有谁会碰她。
  一页书叹气，江湖相杀，死的最多的就是这些弱女子。
  净琉璃听后良久不语，面露悲色。
  阿弥陀佛，罪过。

  一页书见了，说个人自有因缘，你不用这样。
  净琉璃没说话。
  一页书又说，你要是把她留在定禅天，死的更快。
  净琉璃闭了闭眼，我佛慈悲，且看造化了。

  这时女尼从屋里过来，颇为郑重地叩谢菩萨赠药。
  净琉璃将她扶起来，又给探了探脉。
  待确定无碍了，说你今日且好好休息，晚膳我来准备。
  女尼行了礼，又回房了。

  净琉璃说，将来我要是出世，也要为她寻个没有是非的所在。
  一页书问，江湖中哪儿没有是非。
  净琉璃说，江湖人不在的地方，就没有是非。
  一页书说，自她跟你那日，便也算是江湖人了。
  净琉璃闭上眼，低声说，我不杀伯仁。
  一页书说阿弥陀佛，都是业障。

  某日，素续缘来到定禅天。
  带来了一封花非花的信。
  花非花信中说已经让秦假仙寻到了那女子的情人，并将女子送过去了。
  净琉璃看了信后觉得放心了。

  素续缘问一页书的伤势如何。
  一页书说好多了，再养些日子就该复原了。
  素续缘说还请前辈保重身体，家父也非常担心。
  一页书谢过关怀，问起素续缘近况。

  素续缘笑笑说在七彩云天修习医道，父亲说无事不许我出红尘。
  一页书点点头，到底也是为人父的人，总是希望你平安。
  素续缘说，我明白家父是怕我惹上是非，他为武林奔波辛苦，我帮不上忙，只能不让他担心。
  一页书说，你倒是懂事。素还真就你这一个儿子，众天也就你这一个徒弟，为他们也要保重好自己。
  净琉璃倒了茶，说素贤人再有泼天的本事，也无非就是个寻常父亲。
  素续缘低了低头说，无法为父亲分忧，是我无能。
  一页书说你想太多了，你太平长安，就已经是为他分忧了。
  少年人家，心思不要这么重，于修行无有益处。
  素续缘说谢前辈指点。

  又聊了会儿素还真，素续缘突然有些别扭起来。
  一页书问，怎么了？
  素续缘迟疑了半天，脸有些发红，问说前辈近日内可有见过佛剑大师，大师可还安好。
  一页书和净琉璃对视了一眼，点点头，他还好。
  素续缘又说，前些日子听闻大师受了伤，我怕影响他，也没有去探望，现在可好些了。
  一页书嗯了一声，了了敷衍说，好多了。
  素续缘垂了眼睛，慢慢说，那我就放心了。

  净琉璃看着素续缘，半晌说，你放不下他。
  素续缘笑了笑，让菩萨见笑了。
  净琉璃说，你不该执着，只会让你与他都入迷障。
  素续缘帮净琉璃和一页书添了茶水，慢慢说。
  我修为尚浅，还勘不破，也不知道是劫还是缘。
  我没有别的奢望，更万万不敢以一己之身毁去大师修行功德。
  续缘只愿大师一世平安，早证大道。

  一页书说阿弥陀佛。
  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
  因缘而生，也该随缘而灭，皆是虚妄。
  因缘果报，执着是苦。
  素续缘说，谢前辈开解，续缘明了。
  一页书说，不可执迷。
  素续缘只是笑笑。

  素续缘走后，茶水还剩半壶。
  一页书又给自己添了茶，说难怪素还真不待见佛剑。
  净琉璃说，脸上挺待见的。
  一页书说他脸上谁都待见。
  净琉璃说，不怪他，就这么一个儿子，没办法。
  一页书说，谁说不是呢，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
  他眼红了叶小钗那一家儿孙眼红了几十年，自己就一个儿子，还得天天提心吊胆。
  净琉璃说，身在红尘，免不了这些牵挂，我倒是担心素续缘。

  一页书说没什么可担心的，随缘，该有的不会缺，不该有的就得不到。
  净琉璃说这孩子看着挺讨人喜欢。
  一页书说也有不讨人喜欢的时候。
  净琉璃看了一页书一眼，你怎么老爱记着别人的不好。
  一页书说他自己不好能怨我记着吗？
  净琉璃说你的慈悲呢？
  一页书说慈悲也不能都说成好的啊。
  净琉璃站起来说，跟你这人没法说话。
  说完进屋了。
  一页书喝了口茶，没法说就不说。

  佛家本非无情无爱，只是他们的情爱太大了。
  爱了苍生，便无法单独揪出哪个人来再爱一份。
  众生平等，不可执迷，不追虚妄。
  其实真的看透了，也没甚意思。

  晚上净琉璃给一页书推功。
  其实净琉璃没生气，生气是嗔，是犯戒。
  净琉璃早就忘了什么是生气。

  推完了功，一页书睁开眼，这次没吐血。
  净琉璃说，已经快好了，再休养几日吧。
  一页书说嗯。
  净琉璃说你早点休息。
  一页书说天天休息，倒睡不着了。
  净琉璃说不睡就念经。
  一页书说你真没意思。
  净琉璃没说话，径自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净琉璃又回来了，抱了盒围棋。
  净琉璃把棋盘摆开，说下棋吧。
  一页书说好。

  下了一半，一页书拈着棋子说，够乱的。
  净琉璃说本来就这样。
  一页书落了一子，说四两拨千斤，下的不错。
  净琉璃瞌着眼眸，说拨不动你的百万大军。
  弦外有音，话中有话。

  一局结束，净琉璃不敌一页书。
  净琉璃看了看外头的月色，问说，还不想睡吗？
  一页书说不想。
  净琉璃说那便不睡了，我去端茶来。
  一页书说你累了就去休息。
  净琉璃没说话。

  净琉璃端了茶水和少许瓜果来，二人归拢了棋子，重新开了一盘。
  净琉璃棋路婉转，一页书刚猛肃杀。
  过了片刻，一页书突然说，你还在想着素续缘的事？
  净琉璃叹了口气，瞒不过你。

  一页书说，他自有他的缘法，你操心什么。
  净琉璃说可他终归都得不了遂心善果，我只是不忍。
  一页书落子，说，你不忍的事多了，该你了。
  净琉璃犹豫了一下，在一页书的白龙旁落下一枚黑子。
  到底都是无果，还不如早行了断，日后可能会另有机缘。
  一页书吃了净琉璃一串黑子，说，你倒像是颇有感触。

  净琉璃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还记得吗？
  一页书问记得什么。
  净琉璃说，当年我初入佛门，庵中曾为求一颗舍利子，要将我奉与灭境三天其中一人为佛妻。
  一页书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是有这事儿来着。
  那时我还不许，出家人要什么佛妻，众天非说也是修行，但他自己又不肯要。
  辅天也不在，就说给我了，不过好在最后又不送了。
  净琉璃说嗯，差一点就送了。
  一页书问为什么最后不送了？
  净琉璃说，因为临登灭境前几天，他们发现我是天生菩萨体，便不敢送了。
  一页书说他们怎么发现的？

  净琉璃忽而沉默了，半晌念了声阿弥陀佛。
  一页书大概明白是怎么发现的了，跟着说了声罪过。
  接着一页书又说，那时你怎么甘心被当做交换舍利子的筹码。
  净琉璃说，没什么甘心不甘心的，入了佛门，都是修行。
  青灯古佛还是与人为妻，那时看来没什么两样。
  如果做了佛妻，修行之路可能会更苦一些，不过也不知是好是坏。

  一页书说，那时看来没有两样，那如今再看呢？
  净琉璃沉默半晌说，现在看来，幸而留在庵中。
  如果那时真被送往灭境了，心中怕是要不安宁。
  一页书看着净琉璃，合了双掌，阿弥陀佛，佛友，你犯戒了。
  净琉璃叹了口气，闭眼道，阿弥陀佛。
  一页书没说话，冷眼看着棋盘。

  因果婆娑，不需点破。
  缘来则许，缘去则安，不执迷过往，不妄言未来。
  修行之路坎坷，任是登破云顶，也难消诸事烦扰。
  一切自有缘法，不垢不净，不生不灭。
  三千红尘，绝真理，理绝众相，是为无相。
  净琉璃再睁眼，眸底已是一片琉璃明净。

  一页书又休养了几日，伤势已然痊愈。
  梵天再出武林。
  秦假仙带着业途灵来定禅天找一页书。
  业小灵见师尊痊愈，扑过去撒娇。
  净琉璃拿了些丹药给一页书收好，然后将他们送至山门。

  一页书说，那我走了，改日再来拜访你。
  净琉璃说自己站着来拜访可以，要是再一身是血的被人抬进来，就免了。
  一页书笑笑，说好。
  净琉璃说我要闭关一阵子，若有事就让业途灵来找我。
  一页书说自己小心。
  净琉璃双手合十，说武林艰险，我自然明白。
  一页书叹了口气，说这世上总有杀不完的恶者，斩不尽的妖魔。
  净琉璃没说话。
  一页书看着净琉璃，拈花自若，宝相庄严。
  仿佛是惹不得尘埃的干净。

  净琉璃说，去后珍重。
  一页书点点头，佛友也是。
  说完，一页书就跟秦假仙下山了。

  一页书走后，净琉璃将女尼叫到房内。
  净琉璃说，你且去吧。
  女尼问道，菩萨怎么了？
  净琉璃笑笑，你我相逢是缘，缘尽了，你自有你的去处。
  定禅天常涉江湖之事，你莫做江湖人。
  女尼双掌合十，跪下叩拜净琉璃。
  谢菩萨指点。

  净琉璃扶她起身，说去后自己保重。
  莫要疏于修行，方能得证大道。
  女尼点点头，说菩萨珍重。
  净琉璃又说，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来定禅天找我。
  女尼应了一声，便自行收拾东西去了。

  女尼下山后已是傍晚。
  净琉璃清扫了定禅天，接着整理了经房的经书。
  第二日，定禅天的山门便关闭了。
  净琉璃静坐蒲团之上，口中诵经。
  半晌，轻轻睁开眼，望向某个方向。

  愿我闭关寒暑苦修，能赎尽妄念罪过。

  净琉璃复又闭上眼，诵起了妙法莲华经。

                                                     —《无相》·完—

[ 此帖被樓京在2014-12-25 19:13重新編輯 ]

應劫而來，隨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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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7)

1樓發表於: 2014-12-12 18:4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三相——之二《色相》

【南宫神翳X认萍生】

  南宫神翳很喜欢认萍生。
  喜欢到犯贱的地步。
  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认萍生长的好看，又有点性子。

  南宫神翳摸索着认萍生的手，嘿嘿直乐。
  认萍生伸着手，看着南宫神翳。
  你知道你现在特像一流氓吗？
  南宫神翳说，我不是像，我就是流氓。
  认萍生摇摇头，把手抽回来，说我走了。

  南宫神翳眼睁睁看着认萍生走到门口
  然后出了一根蛊丝又把人拉回来，说别走啊，今晚睡这儿吧。
  认萍生说我回去还有事。
  南宫神翳说什么事啊明天再办，你今天累了一天，早点休息，早点休息。
  认萍生说睡在这儿我还休息得了吗？
  南宫神翳拉着认萍生的手就把人往床上带，说能休息，这就休息。
  认萍生叹了口气，说南宫神翳你真贱。
  南宫神翳抬掌扫灭了蜡烛，放下重纱床帐说，可不就贱的嘛。

  第二天清早，醒恶者来叫南宫神翳开会。
  站门口敲了半天门。
  说教主起来吧，众人都在厅里等着了。
  教主，教主你听见没有啊？赶紧起来。
  别让人都等急了。

  南宫神翳挺费劲的睁开眼，说知道了。
  醒恶者又敲了敲门，知道了就赶紧起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南宫神翳说这就起，真是的，伺候的人呢？也没个人叫我一声。
  醒恶者说你把人都支走了还怨人不叫你？

  南宫神翳刚坐起来，倒把认萍生弄醒了。
  认萍生皱着眉头睁开眼，不高兴了。
  谁啊这是？大清早的叫丧呐！让不让人睡觉了？

  醒恶者一听认萍生在里头登时就炸了。
  好啊认萍生又是你，谁让你在教主寝殿里留宿的？
  好歹你也是首座，犯规矩的事能少干点吗！
  认萍生冷笑一声说你问问谁让我留宿的。
  南宫神翳说行了行了，长老你先去吧，我这就来。
  醒恶者又砰地一声砸了一下门，说快点！
  然后就蹬蹬蹬地走远了。

  南宫神翳起来穿衣服，认萍生不情不愿地趴在床上。
  南宫神翳看看认萍生，说你跟他闹什么。
  认萍生说谁闹啊，我好好睡个觉让谁闹起来的啊？
  南宫神翳说横竖也得去开会，起就起了吧。
  认萍生说我不想去，人多，也没什么可说的。

  南宫神翳此时已穿戴整齐，闻言笑了笑。
  不想去就算了，你睡吧，我一会儿回来。
  说完，俯身在认萍生露出来的肩头上吻了一下。
  认萍生没说话，拿丝被把身体卷了，翻了个身。

  此时醒恶者在去大厅的路上碰上了来开会的寰宇奇藏。
  醒恶者痛心疾首地说教主老毛病又犯了，早晚得坏事。
  寰宇奇藏说是不是认萍生在教主那儿睡了？
  醒恶者说这人怎么就不知道个好歹呢？
  给他脸他还以为谁都惯着他是怎么着啊？
  寰宇奇藏说那教主喜欢他，你有什么办法。
  醒恶者拍着手恶狠狠的说，这人要犯了贱了谁都救不了！
  说完气哼哼地甩下寰宇奇藏走了。
  寰宇奇藏摇着扇子，原地站了一会儿。
  又不是我让教主犯贱，你冲我来什么呀？

  认萍生又睡了一会儿，醒的时候南宫神翳还没回来。
  他起来穿好衣服，出门看了看。
  这个时间所有人都在大厅开会。
  他回到南宫神翳房中，写了张字条，接着信手凭空拈了个飞筒将字条放进去。
  筒下装了火药，不会拆的人，打开的时候就连筒带信一起炸了，还算保险。
  他打开南宫神翳房中的窗，将飞筒放了出去。

  到底不是真来当首座的。
  认萍生看着镜子里朱痕给弄的陌生的面容，不太自然地笑了笑。
  南宫神翳好这口，也不知道说好还是不好。
  其实只要够他把事情办完，就是好。
  南宫神翳贪皮相，要皮相，那就给他皮相。
  一人皮相换万人性命，怎么讲都不吃亏。
  何况这皮相还是假的。

  认萍生整理了穿戴和头发，推门而出。
  既然醒了，那就去看看他们开会讲了什么。
  还没到正厅，就遇到了几个侍卫。
  认萍生问，说会开完了吗？
  侍卫给他行礼，说已经结束了，教主还在里头。
  认萍生点点头，知道了。

  本想着去找南宫神翳问问，结果刚过了个转角，就见南宫神翳搂着芙蓉骨和天来眼聊的正欢。
  认萍生没急着过去，站在原地，听他们说什么。
  只听芙蓉骨说，中原近来动作频频，尤其是笏政那批人马，像是有谋而动。
  天来眼说，教主，翳流之中怕是有人不干净了。
  前些日子我截获了一个竹筒，可打开之时就自行引爆了。
  南宫神翳说是么，可知道是从谁那儿发出去的？
  天来眼说尚在查证。
  南宫神翳问说这事除了你俩还有谁知道？
  天来眼压低声音说了句话，听不清楚。
  接着南宫神翳又说，那就先不要声张，查明再说。

  认萍生听了一会儿，这才施施然从廊中转过去。
  一见南宫神翳便笑了，教主倒是好兴致。
  天来眼和芙蓉骨向认萍生行礼，问首座安。
  认萍生看了看他们两个，说刚才你们说什么呢？
  那两人看了看南宫神翳。
  南宫神翳过来揽认萍生的肩膀，先陪了笑脸。
  不是让你再房里等我吗？
  认萍生笑笑，指着芙蓉骨和天来眼说，你们俩，走吧。
  二人又行了礼，退下了。

  认萍生隔开了南宫神翳的手，说少拿你碰过别人的脏手碰我。
  南宫神翳又凑上来，说你生气了？
  认萍生转头径自走了。
  南宫神翳追上来说，萍生，你等等我。
  认萍生又站住脚步，看着南宫神翳，没说话。
  南宫神翳说，我碰别人，你不高兴。
  认萍生说，没不高兴，芙蓉骨是生了张好脸的。
  整个翳流里有个人样的都让你碰遍了，我不高兴得过来吗？

  南宫神翳说你看，就是不高兴了。
  认萍生说行吧，就算我不高兴了，又能怎么样？
  南宫神翳笑了，说你怎样高兴，就怎样。
  认萍生沉默了一会儿，颇正式地说，南宫神翳你真是个昏君。
  南宫神翳拈起认萍生鬓角的一缕长发，放在鼻下嗅了嗅。
  也看是为谁昏的。

  回房之后，认萍生在南宫神翳的药台上拿了瓶药。
  他轻轻转动着药瓶，看着南宫神翳。
  真的随我高兴？
  南宫神翳轻佻地点点头。
  认萍生把瓶子抛给南宫神翳。
  说那就把这个赏给他俩喝了吧，我听说，他们都还挺宝贝着那张脸的。

  南宫神翳笑笑，说萍生啊，你可真毒。
  认萍生看着南宫神翳的眼睛，你舍不得？
  南宫神翳挥手叫来个侍卫，吩咐去把那二人请来。
  认萍生说我可不想看这脏东西。
  南宫神翳又从后面拥着他，你不看，怎么消气啊？
  认萍生双眼看着前方雕着骷髅的棱窗，说我本来也没生气。

  天来眼和芙蓉骨被南宫神翳灌了药。
  毁了功体，也毁了肌骨，明明挺好看的人，就这么变得形容恐怖。
  药是被灌的，二人开始宁死不肯喝。
  南宫神翳便叫来了一群侍卫，掰开嘴，插了根竹管在喉中，硬是把药倒了下去。
  认萍生自始至终在旁看着，眼神凉的触目惊心。
  不说话，对那两人的哀嚎也没什么反应。
  只默默喝着茶，看他们的脸一点点变得血肉模糊。

  事后，南宫神翳让人把地上两滩不成人形的人抬出去。
  认萍生依然在喝茶。
  南宫神翳说你可高兴了？
  认萍生慢慢伸出手，南宫神翳立刻覆上。
  认萍生二指轻轻摩挲着南宫神翳的掌心说，真薄情。
  南宫神翳说他们的脸，是你让毁的。
  认萍生说我说你就听，我说让你死你死不死？
  南宫神翳近了一步，反手握住认萍生的手。
  死啊，只要是你说，我都听。
  认萍生半晌无言，然后挥开南宫神翳的手。
  南宫神翳，你真贱。
  南宫神翳笑了笑，可不是贱嘛。

  过了几月有余，芙蓉骨和天来眼逃了。
  许是觉得翳流里奸佞当道，教主色令智昏
  这日子没法过了。

  南宫神翳坐在园子里，翻阅着早上四阁进上的蛊方以及初试结果。
  认萍生在不远处喂蛊。
  廊中亭下焚着软香，本是挺好的味道。
  却与蛊虫所发出的异味混合，嗅着有些不伦不类。

  这时过来个侍卫，在南宫神翳跟前跪下，说没找到背叛者。
  南宫神翳说找不到就接着找，我就不信他们两个能跑多远。
  找到了带回来，要是带不回来，就地了结了吧。
  侍卫领了命，退下了。

  认萍生合上蛊箱过来，问怎么了。
  南宫神翳扔下手里的簿子，拉着认萍生的手说，那两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认萍生笑笑说，没叫他们往没人的地方找找么？
  那二人，变成那个样子，哪能在人前现眼。
  南宫神翳得寸进尺地把认萍生往自己身边拉，高兴的不知廉耻。
  萍生啊，你就是看他二人好看，怕我变心么。
  认萍生这次真是打心里乐了。
  你要是非这么想，那就这么是吧。

  南宫神翳突然话风一转，说这几日长老他们倒是对你有点微词。
  认萍生说他们对我那还叫微词吗？只要你一闭眼他们就能来扒了我的皮。
  南宫神翳说，有我呢。
  认萍生皮笑肉不笑，谢教主抬爱。
  南宫神翳说我不爱你又要爱谁呢。
  南宫神翳笑的甚是痴迷。
  拉着认萍生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认萍生随他拉着，觉得自己也快变态了。

  南宫神翳又说，可是萍生，万一哪天你也跑了怎么办？
  认萍生说我现在就想跑。
  南宫神翳说，萍生啊，算算自你到来，杀了多少人。
  认萍生说怎敢在教主面前班门弄斧。
  南宫神翳说五伦因你而灭，芙蓉骨与天来眼也是因你所叛。
  你折我这么多手下，总得补给我点什么。
  认萍生看着南宫神翳，说想干什么你就直说。

  南宫神翳挥挥手，不远处过来两个眉清目秀的女子。
  走到亭中跪下，一人捧着一个乌木雕花的托盘。
  其中一个放着墨针、墨粉和刮刀。
  另一个放着一张樱纸，上面绘了些图样。

  认萍生一见就明了了，教主这是把我当罪人了啊。
  南宫神翳牵着认萍生的手放在自己心窝处。
  我的萍生啊，我怎么舍得当你是罪人。
  我怕的是有朝一日你也离开了翳流，我总要凭个什么去认你。
  认萍生没说话。
  不就是表忠心么，表就是了。
  南宫神翳就是爱搞这些虚的。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实的。

  南宫神翳又说，这些纹样，你自己选个吧。
  认萍生拎起那张樱纸看了看。
  指着上面最大的一个纹样，这个吧。
  南宫神翳笑着挑起认萍生的头发，在他侧颈部吻了吻。
  刺哪儿？不如就……

  认萍生隔开南宫神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最终指尖停留在左眼下方的部位，说就这儿吧。
  南宫神翳一愣，问说刺在脸上？
  认萍生冷笑一声，既然你要看，那我当然得刺个显眼的地方让你每天都好好看。
  刺的隐秘了，将来别再让你认不出来。

  南宫神翳伸手覆在认萍生脸上，指尖流连在他左眼下方。
  想好了？真刺了可洗不去，万一日后你离开了，这可是一辈子的印记。
  认萍生说你不是怕我走吗？
  南宫神翳难得老实地点点头，怕。
  认萍生说那就刺吧。

  南宫神翳叫那两个女子放下东西走了。
  他拿起墨针，在认萍生脸上舔了一下。
  我给你刺。

  黥面的感觉很微妙。
  针尖埋入皮肤的那一刻其实并不怎么痛。
  墨粉在肤下匀散之后，才会有种渗透肌骨的阵痛。
  顺着血肉，一路痛到心尖儿跟着发颤。
  久了却又隐隐滋生了一股受虐似的期待感。

  整个一下午，南宫神翳什么都没干，光给认萍生黥面了。
  快傍晚的时候，黥纹一整个刺了上去。
  南宫神翳拿着刮刀轻轻刮去认萍生脸上的血迹和残留的墨粉。
  我的萍生啊，我爱死你了。
  对谁都狠，对谁都毒，你真是坏透了。
  认萍生拿着镜子看了看，没说话。
  要是开口，多半又要骂南宫神翳犯贱了。

  南宫神翳问说，疼吗？
  认萍生放下镜子，抬头看了看南宫神翳，突然反手给了他一耳光。
  南宫神翳被抽的吐了颗牙，又歪着身子倚在栏杆上笑。
  认萍生问，疼吗？
  南宫神翳拉着认萍生的手擦了自己嘴边被打出来的血。
  疼，不过我高兴。
  认萍生笑了笑，我也高兴。

  从那之后，认萍生脸上多了块黥纹。
  也不遮一遮，就那么大大咧咧地露在外面。
  好像多光彩似的。
  不过其实本来也挺好看。

  醒恶者拧着张老脸，拉着寰宇奇藏，恨的直拍手。
  你说这人怎么就不知道要脸呢？
  受刑的东西还那么明目张胆，生怕人不知道啊！
  寰宇奇藏看着气急败坏的醒恶者，半天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醒恶者说谁喜欢你！有病啊？
  寰宇奇藏说那你天天跑我这来骂什么啊？
  醒恶者伸手指着寰宇奇藏的鼻子，说找你说几句话就是喜欢你了？
  你也不要个脸了，翳流早晚要毁在你们这些不要脸的人身上！
  说完扭头就走了。
  寰宇奇藏莫名其妙，喃喃说到底谁有病啊……

  背叛这种事，很容易被察觉，只是不容易被相信。
  一旦相信了，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
  认萍生觉得，南宫神翳只是贱，但到底不是傻。
  贱的人只是不爱相信，傻的人连察觉都察觉不了。

  这天南宫神翳不知道从哪弄来两个同心结。
  硬塞给认萍生一个，让他系在腰带上。
  自己系了另一个。
  南宫神翳岁数也不算小了，可还真挺喜欢这些小东西的。
  往腰间系绳结的时候还颇为专注。
  就好像系两根丝线就真能同了心似的。

  认萍生问是哪儿弄来的。
  南宫神翳说今天去茧之道，看见一对试蛊的夫妻。
  甚恩爱，抱在一起吞了蛊虫，无论如何不肯撒手。
  觉得也是怪感人，于是就取了他们佩戴的同心结，咱俩一人一个。

  认萍生凉薄地笑了笑，没说话。
  南宫神翳说，你不喜欢？
  认萍生说，教主从死人身上拿东西给我，我当然喜欢，喜欢死了。
  南宫神翳说你戴的那个没死。
  认萍生疑问地看着南宫神翳。
  南宫神翳说，我看他们有情，就喂了他们生死蛊。
  丈夫当场死了，往后的寿命都给了妻子。

  认萍生说，好，赞，漂亮。你很闲是吗？
  南宫神翳说，不能都死，都死了，谁还记得感情啊。
  留一个活着的，女的活多久，就能记着男的多久。
  说着他眨眨眼看着认萍生，萍生，你看，死的我戴，活的给你。
  认萍生说你指望着你死了之后我记得你？
  南宫神翳颇真诚地说，当然，你得记着，才不枉我对你这么好。
  认萍生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一阵嘈杂喧闹。
  侍官敲门，通报说查到了两个中原卧底，让南宫神翳去处理。
  南宫神翳听了，似乎是颇有些意味地看了看认萍生。
  认萍生专注地整理着腰间那枚同心结，似是没听到。
  南宫神翳说，你先去，我这就来。

  听侍官走远了，认萍生才抬起头来，说走吧？
  南宫神翳说，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
  认萍生说我好歹是首座，这种事怎么能缺席。
  说完站起来便率先走了。

  到了议事厅，四阁圣者和醒恶者都在。
  中间跪着两个蓬头垢面的人，就是抓到的卧底了。
  应该是受过刑，给折腾的奄奄一息。
  南宫神翳坐上正座，认萍生坐在他旁边。
  那二人一见南宫神翳来了，大喊教主冤枉。

  抬头的功夫，认萍生倒是认出了是谁。
  还真不冤枉，都是忠烈府上的食客，比他稍晚了一点进翳流。
  好像是给分在寰宇奇藏手下。

  旁边的人奉上在二人房中搜出的笏政的书信，人脏并在。
  南宫神翳看过书信，又递给认萍生。
  认萍生看了看书信，只是通传了些日常。
  好在没提到自己。
  不过人是高低留不住了。

  这时南宫神翳问认萍生怎么办。
  认萍生抬眼看了看那二人。
  二人也看着他，眼神中颇有些求助的味道。
  认萍生把信纸扔回给南宫神翳。
  接着淡淡说，什么怎么办，按规矩办。

  翳流的规矩，背叛者，通敌者，都是要活剐的。
  碰上行刑者手段不好，剐到一半人就死了，那是命好。
  命不好的，得活活挨到最后一刀才能断气。

  南宫神翳挥挥手。
  没听见吗？首座都说了，等什么，行刑吧。
  话落，上来几个侍卫拖着那二人往外走。
  那二人不死心地大喊冤枉，更是喊着首座饶命。
  认萍生倒是不怕他们把自己咬出来。
  好歹是忠烈王府出来的汉子，这点儿血性是有的。
  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么喊，是真想求他救命
  还是单纯的最后想把戏做足点。
  可惜了。

  认萍生盯着那两人出神。
  南宫神翳却突然在二人被拖出门的一刻喊了句且慢。
  认萍生闭了闭眼，知道要坏事了。
  南宫神翳看了看认萍生，说要不然再审审？
  认萍生沉默了一会儿，从袖口中拿出两枚丹药递给身旁的侍官。
  不用审了，喂了药再剐，再有什么也该说了。

  南宫神翳似乎很满意认萍生的反应。
  那药是前些日子南宫神翳要认萍生制了准备留给天来眼和芙蓉骨的。
  没想到提前派上了用场。
  药的作用就是能保人七七四十九日之内，断骨烂肉都死不了。
  给被凌迟的人吃上，再怎么剐，神智都清楚。
  然后被剐的只剩一副空架子，也得生不如死地挨过四十九天。

  认萍生又说，你二人要是咬死了不说，那就挨到头再死。
  要是半道说了，我满意了，兴许我还能赏你们个痛快。
  那二人恨恨地叫道，认萍生，你不得好死。
  认萍生叹了口气，说谢你吉言。

  行刑的时候，南宫神翳居然起了兴致，拉认萍生去看。
  还颇有情调地让人在刑房里设了桌椅，端来瓜果茶水。
  那二人叫的石破天惊，南宫神翳倒饶有趣味。
  认萍生看的目光呆滞。
  只能呆着，不能走心。
  一旦走心了，那就要麻烦了。

  但再不走心，等地上铺开了一地肠子肚子腰子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吐了。
  他扶着椅子的扶手吐的酣畅淋漓。
  恨不得连自己的心肝脾肺一起吐出来算了。
  南宫神翳玩够了，叫人抬着认萍生回房。
  认萍生迷迷糊糊间想，好像有很久没回过自己的寝殿了。

  认萍生再睁开眼，果然是躺在南宫神翳的床上。
  南宫神翳见他醒了，说吃点东西吧，你睡了一天。
  说着递过来一碗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汤，颜色暗红，还有一股隐隐的血气。
  认萍生端着碗，问这是什么。
  南宫神翳说是那两人的心脏，心尖取血熬的汤底。
  认萍生问人呢？
  南宫神翳答，死了。
  然后又补了一句，看你觉得怪恶心的，便叫人取了蛊之后杀了。

  认萍生笑笑，端起碗来连汤带料喝了个干净。
  喝完把碗恶狠狠地朝南宫神翳砸过去，说现在你相信了？
  南宫神翳偏头躲开，但还是被碎在窗上弹回来的瓷片刮了脸。
  我相信什么？
  认萍生冷笑，装？
  南宫神翳坐在床边，一手摸着认萍生的脸。
  萍生啊，其实翳流里，一刀断喉是最痛快的。
  认萍生捏着南宫神翳的下巴将他拉进自己，几乎是贴着他的嘴唇说。
  那你准备怎么罚我？
  南宫神翳舔着认萍生嘴角留下的暗红的汤汁，说我不杀你，也不罚你。

  认萍生说，那要是将来有一天我要杀你呢？
  南宫神翳解开了认萍生衣裳的第一颗扣子。
  你会杀我？还是你想杀我？
  认萍生微微仰起脖子，方便南宫神翳的动作。
  保不准以后我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南宫神翳把头埋进认萍生的肩窝，不轻不重地咬着他的皮肉说。
  那就让我死在牡丹花下吧。

  最后一颗扣子解开，认萍生的衣裳从纱帐中抛了出来。
  南宫神翳拉了锦被把两人从头到脚蒙住。
  一片黑暗中，认萍生只听到一句话。
  如果你真要杀我，就一刀断首别留后患。
  否则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让你永世不得安宁。

  又过了月余，叛徒的事似乎已经平息了下来。
  后来又在那两个被处死的人房中找到了几枚竹筒。
  虽然是认萍生趁着没人自己放进去的。
  但也堵上了悠悠人口，没人再说什么。

  认萍生突发奇想，在南宫神翳的园子里种了些牡丹。
  不过翳流这地方，哪怕是土地也是寸寸带毒的。
  牡丹的长势并不好。
  认萍生得埋蛊供养着，才勉强栽出了几个耷耷拉拉的花苞。
  也不知道开起来能不能好看。

  南宫神翳见认萍生喜欢，说要动内力把花催开。
  认萍生摇摇头说别催别催，不到日子。
  不到日子开的花，不好看。
  说着认萍生站起来，问南宫神翳怎么没去议事厅。

  南宫神翳笑笑，说今天的会取消了。
  认萍生没说话，转身去喂蛊。
  南宫神翳跟在认萍生后面，随手拨了拨蛊箱里旺活的蛊虫。
  下个月十二，四阁圣者和几个护法要去中原。
  认萍生嗯了一声。
  南宫神翳说你不想跟着一起么？我记得你家是中原的。
  认萍生说你去么？
  南宫神翳说我去了，教中谁管事？
  认萍生说那我也不去，不爱跟那些人一道。

  南宫神翳搂着认萍生的腰说，我能当你是放不下我么？
  认萍生笑笑，随他搂着。
  南宫神翳，你能别这么就地犯贱吗？
  南宫神翳咬着认萍生的耳朵，说你不喜欢？
  认萍生叹口气，说就和我不喜欢你就不贱了似的。
  南宫神翳不说话了，只是笑。

  认萍生喂完了蛊，又去处理了一些杂事。
  然后趁着南宫神翳被醒恶者叫走发牢骚的功夫，给笏政传了张字条。
  认萍生坐在廊下，看着远方的天空。
  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有些事本就是来了结的。
  空巢的翳流，绝好的机会。
  潜藏多年，为的就是这最后惊天的一鸣。
  可偏偏总有些旁的无关紧要的事，白白惹人膈应。
  膈应到连想都推脱着，逼着自己想到底，就是一阵心惊肉跳。
  归结起来，都是贱的。

  次月十二，白天热热闹闹送走了去中原的四阁圣者。
  也送走了翳流的部分兵力。
  认萍生倒是出奇的冷静。
  也没什么可不安的。
  事成了，那就天下太平。
  事不成，南宫神翳能怎么折腾他，他多半也都想到了。
  想不到的，那就揣着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家这种心思。
  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傍晚，认萍生难得有心。
  赶走了膳房的厨子，亲自给南宫神翳准备了道加了料的药膳。
  膳是好膳，还没起锅就香气扑鼻。
  料也是好料，认萍生喂了这么多年蛊，也不过就喂成了这一只。

  端去给南宫神翳，路过园子的时候。
  认萍生发现他栽的牡丹都开了。
  果然不怎么好看，稀稀拉拉的。
  这怎么能送终呢？
  于是认萍生催了道内力，花绽了满园。
  又假又艳，却还挺像那么回事。
  和南宫神翳挺像的。
  不过认萍生事后想起来，倒不知道自己之前辛苦栽培是为什么了。

  吃饭的时候南宫神翳毫无怀疑地把那盅药膳喝下去了。
  喝完还说好喝。
  催命的东西，能不好喝吗？
  认萍生说，喝完了去园子里转转吧。
  南宫神翳说怎么？今天才十二，没有满月看。

  认萍生说我把园里的牡丹催开了。
  南宫神翳笑笑说之前不是还不让催吗？
  认萍生说不养了，开完了看过了就算了。
  这地方本来也养不活，白费力气。
  南宫神翳拉了认萍生的手，说那就去看吧。

  二人来到园中，一切照常。
  园中的侍卫都是明白事儿的。
  见教主和首座来了，各自退避。
  说起来园子里的回廊是认萍生叫人修的。
  修好之后南宫神翳倒很喜欢。

  南宫神翳倚着廊柱坐下，非拉着认萍生坐他怀里。
  认萍生这天出奇的柔顺，几乎是没说他几句，就坐了。
  南宫神翳的手脚照样不干净。
  隔着衣服把能吃到的豆腐吃了个遍。

  认萍生看着园中的牡丹，一时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南宫神翳问，萍生，那个同心结你戴着吗？
  认萍生说戴着呢。
  南宫神翳说怪了，以往我送你的那些佩饰你都不肯戴，怎么就这个天天挂在身上。
  认萍生说这个比那些恶俗的玩意儿好看多了。
  南宫神翳说那就戴着吧，别摘下来了。
  认萍生问，你的那个呢？
  南宫神翳答的倒坦然，丢了。

  认萍生没说话，给南宫神翳泡了壶茶。
  南宫神翳没喝，只嗅了嗅，放下杯子说。
  萍生，我有点儿不舒服。
  认萍生说是么，怎么了？
  南宫神翳笑了笑，说我可能被人下蛊了。
  认萍生不说话了。

  南宫神翳揽过认萍生的肩膀。
  你说，我要不要把四阁圣者叫回来？
  应该还没走远。
  认萍生突然笑了，说来得及叫回来么？
  南宫神翳的目光忽而越过认萍生，落在他后面不远处。

  认萍生不意外地听到了身后一阵嘈杂。
  接着一个侍卫喘着大气，跑过来扯着嗓子通报。
  教主，首座，不好了，忠烈王府和中原的人攻进来了。
  不等南宫神翳说话，认萍生挥挥手说，知道了，你先去应着，我和教主这就来。

  南宫神翳看着认萍生，说想不到我居然输了。
  认萍生站起来说，人都打进来了，还不去应战？
  南宫神翳也站起来，却是轻佻地在认萍生嘴唇上吻了一下。
  萍生，你啊，到底就是一株养不活的牡丹。
  认萍生笑了笑，说那也让你风流了这么多年。

  南宫神翳未等迈步，先吐了口血。
  他看着地上的血迹，扶着栏杆说，我还以为我能赢的。
  认萍生负手站着，淡淡地说你的注下错了。
  南宫神翳说注没错，错就错在这是注空心的。
  我以为你多少能动点儿心思，却想不到你根本没心。

  认萍生问，你既然早就怀疑了，晚上那碗汤为什么还喝。
  你可别告诉我，因为是我做的。
  南宫神翳笑了笑，说我倒还真想这么告诉你。
  不过你太聪明了，翳流呆了几年，下蛊的手段也真是了得。
  一口进去，等觉出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认萍生说教主赞谬了。

  南宫神翳试着运功，没成功。
  被蛊毒封了经脉，就算是他，一时半刻也解不开。
  认萍生说，其实我想了这天无数遍。
  可真临到眼前了，不知道怎么的又想再往后延几天了。
  南宫神翳说我该高兴？
  认萍生叹了口气说，大概吧。

  接着认萍生搂着南宫神翳的肩膀凑上去。
  南宫神翳以为他要吻过来。
  眨眼的功夫，碰到的不是嘴唇，是刀刃。

  认萍生的匕首捅进南宫神翳的心脏。
  然后直接用刀把南宫神翳钉在廊柱上。
  认萍生说，不觉得痛吧，蛊毒有麻痹作用。
  南宫神翳没说话。
  认萍生又说，你当日说，要是我杀你，就让你死在牡丹下做个风流鬼。
  你看，我做到了。
  而且还给了你个痛快，连痛都没有。
  所以，我对你还是挺好的。

  南宫神翳说，你怎么有脸说这个啊？
  认萍生说我怎么没脸。
  你干过什么事你自己知道。
  你都不嫌没脸，我还有什么顾忌的。

  南宫神翳握住认萍生捅刀的手，咧嘴笑了。
  萍生，你真是连骨头都毒烂了。
  认萍生一手握刀，另一手又发了一掌，说哪里哪里，比不上你。
  南宫神翳受掌吐了口血，他抬起头来直着认萍生。
  我对你这么好，你当真就一点动容都没有？
  认萍生冷笑说，我从没觉得你对我好过。
  时时，事事，都是煎熬。
  南宫神翳慢慢变了脸，盯着认萍生，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认萍生，你就是个没心的壳子，养不熟的狗。

  认萍生把刀拔出来，南宫神翳的身体一个趔趄往地上倒去。
  认萍生一把扶住南宫神翳，吻了上去。
  南宫神翳没躲，也没力气躲。
  认萍生给了缠绵一吻，然后齿关使力。
  将南宫神翳的一截舌头咬了下来，狠狠吮了一大口血。
  认萍生扔了刀，吐了口中的残舌。
  明知道不熟，你还养着，南宫神翳你真贱。
  这些年你给我下了多少料你有数。
  你可看好了，还我一口血解毒，没亏你什么。

  南宫神翳自心头开始发凉，凉遍通体。
  认萍生，你且看着，早晚有一天你将不得好死。
  认萍生笑笑，倾了身体，贴在南宫神翳耳侧说。
  认萍生？他本来就没得好死。

  南宫神翳的身体倒了下去。
  认萍生在他尸身旁边站着。
  什么叫好死？
  被一段绳结拴着，活活锥心而死的，
  哪能算得上是好死。

  ……

  慕少艾猛然睁开眼，坐了起来，外头已是月上中天。
  他靠在床头，双眼发直。
  阿九蹦蹦跳跳地进来，问少艾你怎么了？
  慕少艾看了看阿九，说没事，做了个梦。

  阿九说你真没事吗？你看你满脸都是汗。
  慕少艾取过床头的黄竹烟袋说，人老了还不行我半夜盗点汗吗？诶我火折子呢……
  阿九说火折子在厨房呢，你别抽了。
  慕少艾说你真是长大了，大的都不知道谁大了，去给我拿过来。
  阿九说要不我去叫羽叔叔来给你拉个胡琴吧。

  慕少艾摇摇头说你别叫他。
  他那胡琴其实拉的不怎么样，荒腔野调的都是些什么呀。
  阿九看着慕少艾说，这话我要是告诉他，他得揍你。
  慕少艾说你就非得告诉他吗？你到底向着他还是向着我啊？
  阿九说谁给我买糖吃我向着谁。
  慕少艾说我也不知道谁养你这么大了。

  又坐了一会儿，慕少艾和阿九说你赶紧回去睡吧。
  阿九还是有点儿担心，说要不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
  慕少艾挥挥手说，大半夜的你想药死我啊？
  阿九说就和我乐意管你似的！
  慕少艾又捏捏阿九的脸，说真没事。
  阿九说要不我和你一起睡吧。
  慕少艾往床里头靠了靠，掀开被子一角说，也行，上来吧。

  阿九爬上床，往慕少艾怀里拱，说少艾你是不是真的哪儿不舒服了。
  慕少艾摸摸阿九毛茸茸的脑袋，说也不是不舒服，就是心口有点儿疼。
  阿九说你没事心口疼什么，我都没疼呢。
  慕少艾笑了笑，轻轻拍着阿九入睡。
  等阿九睡了，慕少艾才翻了个身，叹气似的说了句。
  这不是贱的嘛……

                                                        —《色相》·完—

應劫而來，隨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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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4-12-12 1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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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相——之三《香相》

【剑子仙迹&疏楼龙宿&佛剑分说】

  三教先天一起去干点什么事儿的时候，总是这样的。
  剑子出主意，佛剑出力气，龙宿出钱。

  之所以剑子出主意，不是因为龙宿和佛剑没主意。
  只是那二人出不了剑子那么有意思的主意。
  佛剑出力气，也不是那二人没力气。
  只是让剑子干活，他总是一堆条件，烦得很。
  龙宿干活又总是端着，半天就能弄完的事，给他就一定要搞到日头西斜。
  至于龙宿出钱，更不是因为那二人没钱。
  只是龙宿最有钱。
  你应该知道有种人叫冤大头。

  剑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因为有意思，所以也有一群有意思的朋友。
  关系最好的还是龙宿和佛剑。

  剑子看来龙宿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有钱，有排场，有气性。
  却微妙地并不招人讨厌。
  可能是太有教养的缘故。
  剑子说，他简直是在模子里卡着长大的，看着就紧巴。

  龙宿前几天嫌疏楼西风暑热。
  非要搬到宫灯帏来住几天。
  佛剑说嫌热你去不解岩瀑布下面冲凉水。
  龙宿看了看佛剑，什么都没说。
  佛剑这么说，不是呛龙宿。
  他是真的觉得瀑布下的水凉快，为了龙宿好。

  剑子啃着烘土豆，嘿嘿笑着说。
  就他那矜贵的皮肉，去冲一天凉水是要出人命的。
  龙宿没说话，压根不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龙宿说，打牌吧。

  于是仙凤拿了牌来，三个人在亭子里开了局。
  说起来龙宿好打牌，牌瘾还挺大。
  跟剑子和佛剑玩，不玩钱的。
  不是因为那两人玩不起，而是觉得他们都是修行人，玩钱不好。

  不过每次剑子都能琢磨出别的玩法。
  比如龙宿输了就让他下厨，做什么另两个人点。
  佛剑输了就让他拿根树枝来段儿剑舞，要求需得弱柳扶风。
  至于剑子自己……他还没输过。

  剑子不经常打牌，也就是陪龙宿玩玩。
  但不知为何他牌打的很好。
  会的也多，什么麻将十三支十五胡，玩的都不错。
  问他，他就颇为飘渺地笑笑。
  说不就是游戏么，能有多难玩。
  高兴就行了。

  这天剑子提议了新玩法。
  说打着先记纸条。
  最后输的最多的就去琉璃仙境找素贤人要一块大姜，再当着他的面吃下去。
  要是被问起，还不许说为什么。
  龙宿笑笑说汝的脑子里可还有点像样的主意吗？
  剑子说不玩这个？那换一个。
  龙宿说不用了，这个挺好玩，佛剑觉得呢？
  佛剑没说话。
  没说话就是没意见。
  于是开局。

  玩着玩着，龙宿突然问。
  傲笑红尘现在如何了？
  剑子理着手上的牌，叹了口气。
  说被魔界废去了功体，正在昆仑山静养。
  龙宿听后若有所思。
  佛剑说该你了，出牌吧。

  傲笑红尘是剑子另一个很有意思的朋友。
  剑子有个好处。
  他觉得好玩的人，就引荐给龙宿和佛剑。
  能玩到一起去就一起玩。
  玩不到一起去他就自己和人玩。

  傲笑红尘此人，和佛剑能玩到一起去。
  跟龙宿却玩不到一起。
  但龙宿是真觉得这人好玩。
  又梗又直，往那儿一站，简直腾腾的冒傻气。

  龙宿回忆第一次见傲笑红尘的时候还是在豁然之境打牌。
  并且第一次就被扣上了个罪无可恕的帽子。
  至今想起来，还是觉得颇为不爽。

  说起来在某一段时间中龙宿倒是偶尔回去豁然之境住上几天。
  说是没过过这样的日子，觉得新鲜。
  听听，多招仇恨的说辞。
  偏偏龙宿本人说的时候十分坦然。
  不过新鲜归新鲜，成日里跟着剑子吃白水萝卜烘土豆的。
  用不了几天也就新鲜过去了。

  那天佛剑也来豁然之境，三人打牌。
  打了没几局，傲笑红尘来拜访剑子。
  剑子欣然两边介绍了，邀傲笑红尘一起玩。
  四个人够打麻将了。
  然后剑子特地跟傲笑说，不玩钱的。

  傲笑坐下，剑子给他泡茶。
  又把自己一直宝贝着的那副象牙麻将搬了出来。
  这副麻将还是剑子师父仙去之前留给他的。
  老人家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好打个麻将。
  估计这一辈子化来的香火钱都顶了这副好麻将了。
  这副麻将剑子轻易不拿出来见人。
  现在拿出来，可见他对在坐三位朋友是真的够意思的。

  平安无事地玩了一圈。
  剑子说自己坐的位置风水不好。
  遂提出和龙宿换座位。
  龙宿不爱坐佛剑下家，便和剑子换了。
  上家变成了傲笑红尘。

  公道来说，傲笑这把牌打的是挺不错的。
  可能也是跟龙宿不熟，所以打的很规矩。
  不给龙宿做牌，但也不下绊子。

  又是一圈下来，佛剑输的比较多。
  纸条上的正字都画不开了。
  龙宿没赢也不算输，傲笑没输也不算赢。
  毕竟都玩不过剑子。

  龙宿摇着扇子，看那样子甚是淡定。
  甩出一张牌，说叫吃。
  佛剑看着面前码着的一行，还在琢磨要怎么打。
  傲笑突然一把攥住了龙宿的手腕。

  龙宿吓了一跳。
  他不怎么喜欢被不熟的人触碰。
  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厌恶。
  剑子和佛剑也跟着被吓了一跳。
  傲笑抓着龙宿的手腕，说你手上拿着什么？
  龙宿恨恨盯着傲笑，张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张三条。

  剑子圆场，说哎呀，好啦好啦，傲笑你先放开他~
  就是玩么，何必这么认真，又不玩钱的，继续吧继续吧~
  谁知傲笑根本不领情，拿着那张三条往地上一扔。
  说如此宵小行径，想不到儒门先天竟也不耻为之！
  言下之意，这么没溜儿的事你都干，真不要脸！
  这下连剑子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场面甚是尴尬。

  出千这事儿，其实在他们三个人之中是惯常的。
  不光龙宿出，剑子也出。
  佛剑有时候为了不跳弱柳扶风的剑舞，也出几把。
  只是三人都很默契地装作不知道。
  更有时候，玩着玩着就成了比谁的千术更高明些。
  本来就是玩，玩什么，怎么玩，都不甚重要，好玩就行。
  没人去较那个真，也没必要较真。

  龙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死盯着傲笑。
  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放手。
  傲笑也是个拧巴的，扣着龙宿的手腕，就是不撒开。
  两个人谁都不示弱，就这么僵持着。
  最后还是剑子过来把傲笑拉一边去。
  别闹了，别闹了。
  哎呀多大点事嘛，不玩儿了就是了，喝茶，喝茶。

  傲笑指着龙宿说。
  身为先天，应当以身作则以示后生。
  你倒好，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还不以为耻。
  当真是罪无可恕！
  说完，甩下剑子气哼哼的走了。

  剑子追到门口，诶，诶诶，好友啊！不再喝杯茶了？
  傲笑没理他，没几步就走远了。
  剑子叹了口气回来，看到龙宿还站在那
  脸黑的跟锅底一样。

  剑子又去安慰龙宿，说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他就这样，人不坏，就是有点缺心眼儿。
  哎呀，你别生气了。
  来来来，玩牌，玩牌。

  龙宿看着剑子，半晌一甩袖子。
  汝留着跟汝那位好友玩去吧！
  说完居然气得连扇子都掷在了地上。
  走的比傲笑还急，化个光就没了。

  呃……
  剑子甚是尴尬地抓抓头，看看佛剑。
  佛剑很是淡定地喝着茶，说是条汉子。
  见剑子看过来，又说了句阿弥陀佛。

  这回龙宿是真生气了。
  恶狠狠地记下了傲笑红尘这号缺心眼儿的人。
  但是又不好去怎么样。
  一是放不下身段去跟谁闹。
  二是觉得出千这回事，自己人玩玩没什么，说出去就不好听了。
  剑子又只会打太极。
  本来不是个什么大事，但龙宿一口气窝在心里，没得排遣。
  最后居然活活把自己给气出病来了。

  剑子得知后颇为忧心。
  叹了口气说，龙宿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气性忒大了。
  不能这样，老气着伤身，你看看，气出毛病来了吧。
  说是这么说，但剑子还是跑到疏楼西风去照看了一下龙宿。
  到了地方发现龙宿的寝殿早就被伺候的侍女们占上了。
  于是剑子这照看最后还是变成了在疏楼西风喝了一下午茶。
  到了饭点还吃了顿饭，酒足饭饱，告辞回了豁然之境。

  后来龙宿到底是把这口气找回来了。
  不光因为打麻将的事儿，还有些其他缘故。
  只不过找这口气找的，着实有点过分了。
  过分的剑子和佛剑都跟他翻脸了。
  过分的三个人都放了狠话。
  龙宿自己更是连“永不再会”这种绝话都说出来了。

  傲笑红尘被打的挺惨。
  事后很久听剑子说，差点儿死了。
  然后剑子还埋怨似的补了句，你确实不该。
  龙宿难得没与他呛嘴，只是默默喝着茶。
  仿佛没听见似的。

  曾经龙宿一度以为自己跟剑子和佛剑这就算彻底闹掰了。
  以后就是阳关道独木桥再不相见。
  保不准哪天相见了还得打起来。
  但龙宿还是低估了剑子的脸皮。

  “闹掰”的事儿，被剑子用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两张签名糊弄了过去。
  其实龙宿知道傲笑红尘那张不一定是真的。
  就那人那么拧巴的个性，让他签名？
  不如再给他一剑。

  龙宿性子清高，但他是真的珍惜那两位朋友。
  况且佛剑都签了。
  那二人一起给足了他脸，给足了他排场，给足了他身段。
  再不下这台阶，那就真的成了给脸不要了。

  有次剑子突然来了兴致。
  拉着龙宿出去晃悠着玩儿。
  龙宿没什么事，便换了常服跟他一道。

  二人去了某家挺有名的烟花馆。
  不干别的，就看看表演。
  龙宿不爱跟一群人一起，遂包了场。
  一下午的场子，舞姬流水似的换。
  剑子往嘴里扔着葡萄，一边说台上的姑娘长的蛮漂亮。
  龙宿却说她身子骨不够柔软，这舞跳的很是一般。

  剑子说你这人真没劲。
  知道你儒门天下的好，不爱看早说啊。
  龙宿慢慢剥着瓜子，剥个十来粒，就拢在一起吃了。
  半晌说，没不爱看，挺有意思的。

  舞姬跳完了，又上来两个说像生的。
  说的不怎么样，还尽是些荤段子。
  龙宿哪能听这些脏东西，挥挥手让下去了。
  剑子给管事儿的塞了块银子。
  把刚才那位舞姬招回来，又跳了一段儿。

  二人看完了表演，天色已经擦黑了。
  剑子说回去吧？
  龙宿突然说不想回去，想去逛夜市。
  剑子笑笑，说那就去吧。
  我知道有个地方，好玩的还挺多。
  于是二人又去了某镇子上的夜市。

  出摊的不少，龙宿颇为新奇地到处看。
  龙宿在儒门天下里奇珍异宝的见多了
  这些夜市小摊上的小玩意儿倒还真不怎么常见。
  看见个草编的蚂蚱都觉得好玩。
  最后龙宿买了不少东西。
  还给仙凤买了几个挺好看的珠花。
  临走的时候，玩心大起，又买了几个绣着红花的沙布袋。

  二人走的远了，天晚就懒得再赶回去了。
  遂在镇上找了家看起来挺干净的客栈歇下。
  到了客栈放下东西，一时又不想睡。
  便一起下楼在客堂里喝茶。

  这个时间客堂里没什么人。
  掌柜的在柜台里头算账。
  还有两个小男孩在屋里到处跑着玩儿。
  玩儿的好像是扮大侠之类的游戏。
  一人拿根小棍子，其中一个脸上还遮了块抹布。
  一个追着一个，嘴里哇哇乱嚷着，玩的挺热闹。

  一个小孩忽然跳到龙宿旁边的桌子上。
  挥着小棍大喊，你！罪无可恕！
  龙宿正觉得这话耳熟，那小孩一个没站稳滑了下来。
  结结实实砸到龙宿怀里。
  还把龙宿的杯子碰翻了，洒了一身。

  掌柜的见了，赶忙出来道歉。
  说自家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客官。
  另一个捂着抹布的小孩跑过来，说你怎么这么笨！
  你才不是傲笑红尘！
  傲笑红尘哪能跟你似的从桌子上摔下来！

  剑子忍了忍，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
  掌柜的说，没看见碰洒了客官的茶水吗，还不道歉！
  那小孩看看龙宿，眨眨眼睛，不怎么情愿地道了歉。
  掌柜的又说，给客官添麻烦了。

  龙宿摆摆手说无妨。
  然后摸摸那小孩的头，说谁是傲笑红尘？
  小孩一扬头，还颇为豪气地说，我是！
  你别说，那梗着脖子的拧劲儿，还真挺像的。

  龙宿又问，汝喜欢傲笑红尘？
  小孩说，那当然，谁不喜欢傲笑红尘！
  龙宿说，汝喜欢他什么？
  小孩说傲笑红尘是大英雄，行侠仗义，嫉恶如仇！
  龙宿想了想说，如果傲笑红尘并不是个很好的人呢？

  小孩一听这个，龇了牙。
  另一个小孩听了也炸起毛来。
  小孩说，你胡说！傲笑红尘一定是好人！
  傲笑红尘是大英雄，大英雄都是好人！
  说傲笑红尘不好的，肯定都是坏人！
  只有坏人才觉得英雄不好！

  龙宿失笑。
  掌柜的怕龙宿生气，赶紧一手拎着一个崽子扔到里屋去。
  又出来赔礼，说客官别动怒，小孩子么，不懂事。
  龙宿摇摇头，说汝家孩儿甚是可爱。
  又拿出一锭纹银递给掌柜的，接着摇着扇子上楼去了。

  剑子在客堂里把茶水喝的见底，方才上楼去。
  想了想，剑子先进了龙宿的房间。
  龙宿好像心情不错。
  剑子推门的时候，他正在房中梳头，看样子是准备睡了。
  剑子也不讲究，就大咧咧地坐在了龙宿的床上。

  龙宿说，怎么，汝还不回去睡？
  剑子随手拿起个龙宿在夜市上买的铃铛串来玩。
  听说傲笑最近在昆仑山打太极。
  龙宿笑笑，说他还是那般个性，整日里嚷着人罪无可恕吗？
  剑子说不知道，近日里没去看他。
  龙宿说哦？汝与他关系那么好，竟不去探望么？
  剑子摇摇铃铛说，他未必愿意让我看见现在他的样子。
  龙宿没说话。
  剑子又说，这铃铛挺好玩的，给我了吧，听说他不知道从哪捡了个小女孩儿养在身边。
  回头我去看他的时候，也好给女孩儿带个见面礼。
  龙宿转过头，故作惊讶地说，什么？他还好这口？
  剑子也笑了，说想哪儿去了。

  二人又聊了些闲话，剑子回房去睡了。
  第二天两人又一道回疏楼西风。
  剑子照例在疏楼西风喝了茶又吃了饭才回豁然之境。
  闲成这样，也没说去探望一下傲笑。
  剑子是要等合适去探望的时候再去。
  这人其实还是很懂人情的。

  某日剑子又拉着佛剑到疏楼西风找龙宿打牌。
  一进院子，就见龙宿倚在卧榻上，指挥几个侍女收拾东西。
  剑子略扫了一眼，一箱是些女孩儿家的穿戴用品。
  另一箱是些养气宁神的心法秘籍。
  还有一箱药材。

  龙宿看了剑子一眼，说汝来得正好。
  回头等汝去探望傲笑的时候，把这些带上。
  这话龙宿说的坦然，没有半分扭捏。
  到让剑子没处吐槽了。
  况且因为签名的事，剑子也不太敢在佛剑面前多说。
  只是心里默默觉得龙宿真有意思。

  这时佛剑耸了耸鼻子，说你换香料了。
  龙宿闭着眼，慢慢说道，嗯，换了龙涎。
  剑子说之前的兜末不是挺好，怎么又想起来换了。
  龙宿说兜末的味道太冲了，又梗又直。
  最近事多头痛，想换种柔顺一些的香料。
  剑子点点头说龙涎好，龙涎好，清淡。

  后来很久，剑子觉得自己应该去探望一下傲笑了。
  于是就去了，顺道捎着龙宿的那三大箱赠品。
  路上纠结了一下要不要跟傲笑说这是龙宿送的。
  最后还是照实说了。

  没想到傲笑居然没说什么。
  不仅收下了，还让剑子回去致谢。
  不知道是因为听说了龙宿为中原出了不少力。
  还是因为这太极打的确实有了效果。
  总之结果是好的。
  至少没以前那么梗了。

  剑子回去之后转达了傲笑的谢意。
  龙宿听后淡淡地哦了一声。
  虽然再没其他回应了。
  但看得出，还是挺高兴的。

  剑子在疏楼西风呆着。
  没什么事干，遂去调戏龙宿。
  龙宿在看书，剑子过去在龙宿旁边蹲了一会儿。
  龙宿说你干什么？
  剑子笑笑，说别看了，走，玩儿去。
  龙宿说玩什么？
  剑子说什么好玩就玩什么~
  龙宿又说那什么好玩？
  剑子说你好玩啊~
  龙宿说滚。

  剑子真的滚了。
  滚到旁边去又跟仙凤打闲唠嗑。
  仙凤还给他拿了茶水和水果。
  过了一会儿，剑子拿了盒围棋滚了回来。
  龙宿看了看，没说什么就放下书跟他下棋去了。

  诸如此类的笑话，剑子是绝对不敢跟佛剑讲的。
  要是讲了，多半得不到什么滚字。
  按佛剑的性子，没准儿就直接把他给度了。
  佛剑是个狠角色，度了不少比他还狠的角色。
  度来度去，他就成了为数不多的狠角色之一了。
  但其实佛剑人挺好。
  至少实在。

  某次佛剑来到疏楼西风。
  仙凤出来迎，就见佛剑拿了个缺了口的破碗站那。
  看着怪眼熟，好像是豁然之境的。
  仙凤说大师好。
  佛剑说阿弥陀佛，化缘。

  仙凤进去跟龙宿通报。
  龙宿摇着扇子说他这是明抢来了。
  接着龙宿起身，问膳房里还有剩下的吗？
  仙凤说有，不过不多了。
  龙宿说够了，都端来。

  疏楼西风不多的剩菜，是一整桌宴。
  十六道凉菜六十四道热菜，外加粥品点心若干。
  只有其中几样是动过几口的，其他都完好。
  佛剑站在桌子旁边，看了一会儿说。
  太多了，晃眼。
  龙宿挥挥手，仙凤又带了几个侍从把桌上的荤菜都端走。
  佛剑看了看龙宿。
  龙宿闭着眼一拍桌子。
  走出门去的仙凤又给端回来一盘烧鸡。

  佛剑这才慢悠悠地拿起筷子。
  甚是客气地夹了眼前的几道素菜。
  龙宿点了一管烟香。
  抽着烟说大师脸皮薄，人家看着他不好意思吃，汝等都下去吧。
  屋里伺候的侍女退了出去。
  佛剑放下筷子，说阿弥陀佛，然后站起来撕了个鸡腿。

  后来有一次佛剑拿着个翡翠镶金的碗在剑子那喝稀饭。
  喝着喝着就说起去疏楼西风化缘的事。
  剑子听后觉得毛骨悚然。
  剑子说，无上天尊。
  佛剑说，阿弥陀佛。
  之后佛剑再也不去豁然之境喝稀饭了。

  佛剑有个儿子，叫圆儿。
  这个儿子具体怎么来的，三言两语说不清。
  反正不是佛剑生的，又是他亲生的。
  受了不小的罪认了儿子以后，佛剑的生活比原来稍微忙了一些。
  每日都忙着斩业，度人，化缘，还要带孩子。

  世上罪人太多，恶业斩不完。
  佛剑有时候忙不过来，就把圆儿要么送到豁然之境，要么送到疏楼西风。
  送到疏楼西风的时候，有仙凤带着玩，还有好吃的。
  接孩子的时候，龙宿总说。
  汝这儿子，聪明是聪明，可就是不爱读书。
  都是圣贤书，不读能行吗？
  不读圣贤书以后怎么做人啊？

  回去以后佛剑问圆儿。
  龙叔叔让你读书你怎么不读。
  圆儿说他拿来的书摞起来比我都高。
  我觉得我等读完了就傻了。

  佛剑觉得有理，于是第二天把圆儿送去豁然之境。
  回头去接的时候，圆儿已经学会了算卦，算的还挺准。
  圆儿让剑子背着，都不愿意走了。
  剑子说你儿子倒挺粘我的。
  佛剑说他小时候是跟着个老乞丐长大的，可能看见你觉得亲。
  剑子说好友你嘴真毒。
  佛剑说阿弥陀佛。

  圆儿喜欢剑子，佛剑便经常把圆儿送去豁然之境。
  没多久，圆儿学会了不少东西。
  什么算命，相面，测字儿，批八卦，看风水，没不会的。
  佛剑觉得不能这样。
  再让剑子带下去搞不好就把孩子教成江湖骗子了。

  这天三教先天在疏楼西风碰头。
  商量一下孩子的教育问题。
  龙宿说吾儒门向来以教书育人为己任。
  佛剑说不行，圆儿说在你这念书就念傻了。
  龙宿说吾念了这么多年也不傻啊。
  佛剑说你不算。
  龙宿说汝倒是跟吾说说还有谁念书能念傻了的。
  剑子突然说你看看傲笑红尘。
  龙宿不说话了，可见是服了。

  剑子说要不我帮你把孩子送玄宗去吧。
  玄宗出身的都好养活。
  有苍带着你放心。
  佛剑摇头，说还是不行。
  玄宗地方太苦，吃不上喝不上的。
  圆儿还小，长身体的时候哪能去玄宗吃白菜土豆。
  剑子说你怕圆儿去学坏了就直说。
  扯什么伙食，就和孩子跟着你吃的多好似的。
  佛剑摸摸佛牒，说跟着我吃的挺好的。
  剑子说无上天尊。

  龙宿说，弄了个儿子，吾都不知道汝还能怎么惯了。
  佛剑说等圆儿长大，不解岩还得留给他。
  龙宿说，不解岩就那么几块破石头一间草房。
  拢共三张竹席还烂了两张，有什么可留的？
  佛剑没说话。
  龙宿说罢了，吾把不解岩给汝翻修一遍吧。
  佛剑说阿弥陀佛，递过来的目光颇为感激。
  龙宿补了一句，给孩子修的。

  剑子说，这回可没人逼着你出钱。
  龙宿看了看剑子，脸居然红了，说汝多什么嘴。
  剑子不说话了。
  龙宿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
  说汝二人玩罢，饿了就唤仙凤一声，吾入内睡一会儿。

  剑子挥挥手，去吧，晚上等你一起吃。
  待龙宿进屋以后，剑子和佛剑喝茶嗑瓜子。
  坐烦了又让仙凤拿出象棋来下。
  剑子说，龙宿真的是挺喜欢圆儿的，又教读书又修房子。
  佛剑吃了剑子的走卒。
  剑子支车，又说。
  前些日子圆儿在我那儿的时候我给他摸了骨。
  这孩子命里有大劫，不知道能不能挨过去。
  其实剑子也是挺喜欢圆儿的。
  佛剑一个人的孩子，三个人在养。

  不知道是剑子摸骨摸的太准还是怎么的。
  龙宿刚着人翻修完不解岩，圆儿就死了。
  死在魔界人手上。
  这大劫到底是没挨过去。

  佛剑炸了一头舍利，坦胸露背抡着佛牒就冲进魔界度人去了。
  惊的袭灭天来光着脚丫子把兜帽都跑飞了。
  这他妈也叫出家人？！
  片刻后有人来报，说战将吞佛童子被一步莲华抓走了。
  袭灭天来气的坐地上直骂。
  苦境的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这也叫佛？流氓都没见过有这样的！

  那阵子佛剑的心情很不好。
  剑子和龙宿默契地不去打扰他。
  剑子叹气，说早知道就应该把孩子送到玄宗去。
  龙宿说，异度魔界打哪儿，汝倒把孩子往哪送？
  汝是不是还嫌孩子死的慢了？
  就应该让圆儿留在儒门天下。
  吾倒是想看看异度魔界到底有多好的手段来闯吾疏楼西风。
  剑子说你们儒门天下就是一帮书生，哪儿会带孩子？
  别回头真把好孩子给教傻了！
  二人争论了一会，方觉没意义。
  死都死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剑子晚上在疏楼西风吃了顿简单的饭。
  打着饱嗝晃出来，想了想，撤出那只已经迈进豁然之境大门的脚，转道去了不解岩。
  剑子不放心，剑子觉得还是得去看一眼。
  哪怕被佛牒抽出来也认了。

  不解岩被龙宿修的还颇有几分样子。
  砌了两间对开的二层门楼，一间经房，一间寝房。
  佛剑说不要万圣岩那样的金碧辉煌。
  和龙宿吐槽了一晚上万圣岩那帮人有多俗。
  当时圆儿玩累了趴在佛剑怀里睡着了
  龙宿还让仙凤给拿了丝被。

  剑子见佛牒立在院中石台上，就知道佛剑在家。
  两间房里只有一层经房有微弱的烛光透出来，剑子慢悠悠地晃过去。
  经房的门半掩，剑子无心打扰佛剑，只在门口往里瞧了一眼。

  佛剑正在诵经。
  佛剑就那么跪在佛前，佛像上落了一层薄薄的浮尘。
  案上香炉里焚着三柱伽蓝香。
  他一手持念珠，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
  甚是从容，满目慈悲。
  诵的是往生咒。

  青灯古佛，无非如此。
  剑子还是第一次见佛剑如此虔诚地诵经。
  剑子这才想起来，佛剑真的是佛。
  末了，剑子听到佛剑说。
  我佛慈悲，以我微末功德，佑无辜稚儿，洗净恶业，早登极乐。
  阿弥陀佛。

  剑子跟着说，阿弥陀佛。
  然后给了自己个嘴巴。
  又改口道，啊呸呸……无上天尊。

  过后剑子跟龙宿说了。
  龙宿听后没发表什么意见。
  只是转天找了个功夫，给佛剑送去了一尊纯金的佛。
  仙凤说，龙首这几天给那孩子烧了不少纸钱。
  还差人去寻上好的金丝楠木，要好好办后事。

  剑子回去之后琢磨了几天。
  叫了苍来，自己在豁然之境做了个小道场。
  然后烧了个小小的八卦盘。
  口中念念有词说。
  拿着罗盘认好方向，来生投个好人家。
  若是苦闷了，便托个梦来，我与你说说话。

  其实由此看来，这些个先天，还是很重感情的。
  龙宿说，那是个听话的孩子，死了可惜。
  剑子说，横竖佛剑这辈子也就那么一个孩子，没了也怪心疼的。
  佛剑说，阿弥陀佛。

  后来剑子有次问佛剑，那孩子到底怎么来的。
  佛剑只是合了双掌，说是善缘。
  剑子也就明白了。
  不管怎么来的，反正肯定不是常规程序来的。
  因善结缘，得了善果。
  无关结局如何，至少欢喜过。
  阿弥陀佛。

  有善缘自是欢喜。
  但也并非事事如此。
  有些强行塞过来的善缘。
  没什么坏处，也不能说不好，只能说……
  呃……造化弄人。

  从某个时候开始。
  豁然之境多了一名剑子的女道友。
  名唤剑子仙姬。
  剑子向人介绍，总说仙姬是女道友。
  可仙姬却从未把剑子当过男道友。
  含羞带怯地，说剑子是她的……那个什么。

  这天剑子又在疏楼西风和龙宿玩。
  只是神情看上去甚是萎靡，还淌着鼻涕。
  旁人还好，剑子仙迹出现这等情况，实属少见。
  龙宿颇担心地让仙凤端来了药茶，问怎么了。

  剑子端着杯子，没喝。
  盯着杯子上的纹样，双眼发直。
  龙宿更担心了。
  莫不是中邪了？

  直到剑子打了个喷嚏，醒过神来，才慢慢说。
  昨晚上我在洗澡。
  她进来了。
  她就那么进来了。
  她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进来了。
  说完剑子低下头去，神色痛苦，又打了个喷嚏。
  可见真是惊着了。

  龙宿默默跟着脑补了一下。
  ……不怪剑子这样。
  的确是挺惊人的。
  想剑子也是清清白白的修道者一名。
  正经活这么大，哪见过这个。

  是当时剑子正在大木桶里泡澡。
  旁边的架子上放了一壶从疏楼西风顺回来的好茶。
  泡着澡喝着茶，想想有意思的事儿。
  甚是悠闲。

  谁知没悠闲多一会儿，仙姬就进来了。
  大大方方地说，要给剑子搓背。
  无上我了个天尊。
  剑子顿时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那是剑子这小几百年的人生中，头一次觉得“害怕”。
  这种害怕并不是源自恐惧。
  而是一种回路断线，不知怎么办的慌张。

  这事真的是很难办。
  一个大男人洗澡，进来个女人。
  大咧咧地说要给你搓背。
  这女人还是女道友。
  给看还是不给看？

  不给看。
  急赤白脸地把女道友撵出去。
  这要是传出去，女道友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进了男人的洗澡房，还被撵出来。
  没准还有些好事儿的会说。
  这男道友也太三贞九烈了。
  不就是搓个背，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接着男道友也就跟着没法做人了。

  给看。
  坦然接受女道友的好意。
  那就更荒唐了。
  洗澡要女人给搓背。
  一个修道人，就这么光天化日的露着给人看。
  看的那个居然也是修道人。
  这是得多么不要廉耻。

  剑子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冒了这些想法。
  然后双掌凝了一股内力，在水面上催出一片雾气来。
  先不管做人不做人，反正不能给看。
  剑子整个人蹲在桶里，只露出个脑袋。
  说无上天尊，谢师太好意，不用了，不用了。

  不想仙姬还颇为娇羞地步步走过来。
  剑子心说这跟步步紧逼也没什么两样了。
  仙姬说，麦害羞啦，咱们什么关系。
  免客气，免客气。

  剑子一世不求天不求地。
  偏偏这时满脑子就一个想法。
  天尊你老人家能救我吗……
  许是剑子的诚心真的打动了天尊他老人家。
  僵持了一会儿，仙姬突然说灶上炖了补品，要糊了。
  匆匆离开了房间。

  仙姬离开之后。
  剑子顿时有一种遭劫之后的幸存感。
  想当年天雷渡劫，也不过如此。

  结果因为过于紧张，加上一冷一热的洗澡水。
  剑子辗转一夜，第二天就感冒了。

  知道自己病了，剑子一大清早趁仙姬还没醒就跑了出来。
  跑到疏楼西风，又补了一觉。
  起来之后心不在焉地和龙宿打牌。
  居然破天荒地输了。

  听剑子讲完后。
  龙宿竟也隐隐替剑子头痛。
  说要不汝先在疏楼西风住些日子，等感冒好了再回去吧。
  剑子说我正有此意。
  看起来心情好了一些。
  二人又打牌，剑子赢了。

  谁都想不到，到了傍晚，仙姬居然找上门来了。
  剑子不知是吓得还是愁得，当着仙姬的面打了个喷嚏。
  这可了不得了，至少仙姬看来是了不得了。
  剑子居然病了，怎生了得？！
  遂不等龙宿说话，撸着袖子就把剑子拖走了。

  龙宿在原地看着剑子受难，瞠目结舌。
  半晌摇摇扇子，说无量天尊。
  然后觉得不好，又说阿弥陀佛。
  最后摇摇头。
  说吾的个老天爷啊……

  虽然这么说着，但龙宿到底是没那么伤感。
  吃饭的时候想起这事儿来，不免一阵窃笑。
  你这白毛老道，也有今天。
  又与仙凤说了。
  看仙凤想笑又憋着的神情，说了句无妨。
  然后自己颇为豪爽地大笑起来。

  过后佛剑来喝茶。
  龙宿把这事跟佛剑说了。
  佛剑说阿弥陀佛，还颇为担心。
  不知道是担心剑子的感冒，还是担心剑子的女道友。
  于是放下茶碗说我去豁然之境看看。

  片刻之后，佛剑回来了。
  龙宿问怎样了。
  佛剑说，剑子正被摁在床上，灌十全大补汤。
  他只在门口看了看，愣是没敢进去。
  接着甚是慈悲地说阿弥陀佛。
  龙宿想了想，叫仙凤去找了些降火的药材送去豁然之境了。

  不知是因为十全大补汤，还是因为龙宿送的药材。
  总之过了一阵子剑子的感冒还是好了。
  剑子感叹，不过是一场感冒，居然病出了死过一回一样的感觉。
  真是无上我了个天尊。

  病好后，剑子有闲自然又去找龙宿和佛剑玩儿。
  只是这次把地点换成了仙姬不认识的宫灯帏。
  龙宿和佛剑看他功体无恙后都觉得安心。

  龙宿和佛剑下象棋。
  剑子坐在旁边的秋千椅上晃悠悠地啃着苹果看他俩下。
  佛剑问，仙姬姑娘……呃，可好？
  言下之意，会不会追到这里来啊？
  剑子叹气，说还好，……吧。
  甚没底气。

  剑子又问，龙宿怎么看？
  龙宿笑笑，悠然饮茶。
  说吾看汝那位女道友，天方地阔，珠圆玉润，甚好生养。
  这下剑子都笑不出来了。
  挥挥手，将苹果核丢到旁边的竹篓里。
  胡说什么。

  其实女道友这事，确实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道境，男道友有个女道友，还算正常。
  毕竟感情这事一言半语说不清楚，道法万物，顺其自然。
  发乎情止乎礼，低调点，不碍着别人的事，就没人去管。

  这事上比较有名的就是剑子的另一位好友蔺无双了。
  蔺道长跟他的女道友的事儿，几乎是人尽皆知。
  说是暗恋，可连诗号中都带着女道友的名字。
  还甚直白地说，不见峨眉蔺不归。
  但又怎么样呢？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家就是恋自己的，不碍着谁，也没打扰谁。
  没人管，恋就恋去吧。
  都是混江湖的，多少不平事都管不过来。
  哪有功夫去管谁找了个女道友。

  可问题是，剑子这位女道友，不是找的。
  是她自己贴过来的。
  还是带了几分强迫的意味贴过来的。
  这就有些难办了。
  又如同之前洗澡的问题。
  直接拂了女道友的脸，那女道友往后不好做人。
  放弃反抗接受了，那自己以后没准就不想做人了。

  剑子曾委婉地向仙姬说过好几次。
  自己对她真的是没那意思。
  可仙姬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居然在豁然之境一住就住了很多年。
  剑子也就被迫享受她热情的照顾享受了很多年。
  所以，也给另外那两名好友提供了很多年的话题。

  后来剑子已然享受的心如死灰。
  看着仙姬做的各种补品，觉得自己快完蛋了。
  只剩下一句话，你高兴就好……
  最后剑子为了女道友能好做人。
  还是把自己折腾的不怎么想做人了。

  龙宿说，天道好轮回，一物降一物。
  佛剑说，相逢即是缘，你得惜缘，阿弥陀佛。
  剑子说，无上我了个天尊，日子没法过了。

  渐渐地大家都习惯了有这么个女道友的存在。
  提起来的时候，总是说，哦，那只是剑子的女道友。
  然后还得补一句，别误会，只是女道友而已，没什么别的。
  可多半旁人会觉得，都女道友了，还要怎么别的？
  然后慢慢地就传开了。
  豁然之境住着剑子的女道友。
  听说把剑子照顾的很好。

  奇妙的是，这么传开之后。
  剑子发现他和女道友都还能做人
  而且都还做的不错。
  剑子还是顶先天的道长。
  仙姬还是顶先天的道长的女道友。

  只要仙姬不上来一阵儿去折腾剑子。
  剑子也觉得日子好像还能过。
  应该说是习惯了之后，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甚至偶尔还会觉得这样的相处挺可爱的。
  并不是说仙姬有多可爱，真的想跟她发乎情止乎礼。
  只是觉得这样过日子，也挺好玩的。

  可是谁能想到，剑子的女道友居然有一天死了。
  剑子得知后，没跟佛剑当年那么冲动，度人度的眼都红了。
  但是女道友的仇，不能不报。
  好歹那是他的女道友。
  好歹豁然之境，曾经住过那么一位女道友。
  好歹那位女道友曾经惊他吓他，照顾他喜欢他。

  龙宿说，要不要我帮忙操办下后事？
  剑子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佛剑说，要不要我帮忙超度下亡魂？
  剑子说算了吧，好歹她也是道门中人。

  仙姬的后事剑子就简单地一手操办了。
  做个道场，烧些纸钱，唱几段经文。
  道门的后事，向来办的简单。

  女道友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江湖人道，剑子仙迹的女道友死了。
  可是剑子仙迹并不怎么伤心的样子。
  后事也办的草草。
  剑子仙迹真不是个东西。

  女道友活着的时候剑子做人还做的挺好的。
  可谁想到女道友死了，剑子反而不是个东西了。
  剑子说，罢了，罢了。
  嘴长在人家身上，由他们去说。
  说的再多，女道友也活不过来呀。
  无上天尊。

  剑子在仙姬以前住的那间屋里摆了个香炉。
  每天早晨，自己若是想的起来就过去供三柱清心香。
  这一供，居然又供了很多年。
  剑子笑说，人家好歹也照顾了我许多年。
  我总得还回去嘛。
  情是肯定没有的，但大小都是恩。

  三先天又凑在豁然之境打牌。
  似乎几百几千年，这一幕总是没变过。
  但其实，也是变过了。
  没了缺心眼儿的傲笑红尘抓人出千。
  没了圆儿扒着佛剑的背说要吃东西。
  没了女道友招呼着剑子给灌大补汤。

  江湖路险，苦海无边。
  一步踏入，要么死，要么退。
  但目前看来，死的比退的要多得多。
  来了谁，走了谁，活了谁，死了谁。
  都得学会司空见惯。

  没了谁不能玩儿？
  没了谁都能玩儿。
  只能说，这人没了，那可能就没法这么玩儿了。
  但依然有别的玩法。
  总不能死了个人，就什么都不干了。
  披麻戴孝给守一辈子坟头。
  只能自个儿好好活着，干自己该干的活。
  然后替那些没能活着的了了牵挂。
  这就是理，这就是道，这就是佛。
  这就是江湖的玩法。

  这局玩到最后，剑子又赢了。
  龙宿和佛剑洗牌，剑子去泡茶。
  回来之后牌已经发好了。
  龙宿理牌，喝了口茶。
  院子里有淡淡的清心香的味道。

  龙宿突然说，吾怎么觉得清净了不少。
  剑子说，这几百年来，不一直都这么清净吗？
  龙宿若有所思，淡淡地说清净挺好。
  佛剑闭了闭眼，说阿弥陀佛，打牌吧。

                                                          —《香相》·完—

應劫而來，隨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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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4-12-12 18:5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三相——之四《杀相》（上）

【吞佛童子&螣邪郎&赦生童子】

  螣邪郎有个弟弟。
  叫赦生童子。
  螣邪郎有个朋友。
  叫吞佛童子。
  虽然螣邪郎不承认吞佛是朋友。

  赦生童子这孩子说来也算命苦。
  他到底是谁的儿子，魔界里人尽皆知。
  他名义上那个爹，出门时脑袋都是冒绿光的。
  所以他爹没什么事不管他，有事的时候，也甚少管。

  至于娘……
  魔界事务繁忙，更没空带孩子。
  幸好他还有个哥。
  以及还有个哥的朋友。

  赦生童子不到一岁就断奶了。
  在魔族动辄上千年的岁月里。
  不到一岁就断奶这件事，着实是太残忍了。
  人类的小孩都有吃奶吃到两三岁的呢。

  断奶之后的赦生童子就被九祸丢给了螣邪郎。
  并嘱咐道，吾儿，这可是汝亲弟。
  汝要好生待他，日后他将是汝的战友，魔界的战将。
  螣邪郎看看母后，又看看自己怀里那个只会嗷嗷哭的小孩。
  觉得自己要倒霉了。

  事实证明，其实也没有太糟糕。
  倒霉也没有倒什么大霉。

  螣邪郎把赦生带回自己的殿所。
  对门的吞佛早就听到了风声。
  施施然赶来看热闹。
  一推门，就见螣邪郎坐在椅子上，把孩子放在桌子上。
  沉默不语。

  吞佛吓了一跳。
  说你今天这是要开荤了？
  螣邪郎吊着他那双三角眼，瞥了吞佛一眼。
  你会带孩子吗？
  吞佛摇头，我又没孩子。
  螣邪郎又看着桌子上的赦生。
  赦生哇地一声又哭了。
  然后腿一分，尿了螣邪郎一脸。
  螣邪郎怒而骂道，这倒霉孩子！

  螣邪郎小时候，朱武没少说他是倒霉孩子。
  不吃饭是倒霉孩子，不睡觉是倒霉孩子
  学武功是倒霉孩子，连走路崴了一脚都要被说是倒霉孩子。
  在螣邪郎对童年为数不多的记忆里
  占了大半的就是朱武背着他慢慢悠悠往回走
  还要拧着张脸对他说，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倒霉孩子。
  所以现在螣邪郎当然要把这个称号传给他的小弟。

  吞佛童子从自己脑袋上拆下一串珠子来
  在赦生跟前晃来晃去。
  赦生哭了一会儿，看见珠子，吧嗒吧嗒嘴，居然笑了。
  伸着小手去抓珠子，咿咿呀呀的，看起来甚是可爱。
  螣邪郎看了看吞佛，说你还挺懂的。
  吞佛把珠子递给螣邪郎
  说小孩么，哄着他玩儿就行了。

  螣邪郎学着吞佛的样子在赦生面前晃珠子
  赦生看着珠子，再看看螣邪郎
  哇的一声又哭了。
  螣邪郎气的把珠子往地上一掷。
  他妈的，今晚上开荤吧！

  到底螣邪郎还是没舍得开荤。
  不是不敢，只觉得自己就这么一个弟弟
  一锅给炖了，怪可惜的。

  赦生童子渐渐长大。
  螣邪郎虽然倒霉孩子不离口
  但还是把赦生照顾的挺好。
  吞佛和螣邪郎住对门，也经常来看看。
  不过一贯都是螣邪郎负责养，吞佛负责玩。

  赦生童子不怎么爱说话，性格比较内向。
  可能是因为从小目睹了太多朋友反目的戏码
  也可能是被螣邪郎叫倒霉孩子叫的。
  不过好在很听话，不折腾。

  异度魔界人丁不算兴旺，大家基本上都是自己的事自己干。
  侍卫仆从，那是只有魔君和魔后才有的特殊人手。
  就算螣邪郎和赦生大小算是皇子
  也照样没人伺候，什么都得自己来。
  螣邪郎每日都要去演武场习武，一个月只有四天休息。
  家里没人，总不能把赦生一个人扔家里
  于是赦生会走路以后，螣邪郎就带着赦生去演武场了。

  螣邪郎练武，赦生就乖乖在一旁坐着。
  吃螣邪郎给他带的小零食，还要应付着其他人的调戏。
  螣邪郎训练结束，就过来为赦生赶走各路动手动脚的怪叔叔怪阿姨，
  然后带赦生去公共的大澡堂冲个澡，
  有时候还帮赦生搓搓打了结的头发。
  后来赦生再大点的时候，
  好像不怎么愿意跟一大群人一起泡堂子了，
  于是螣邪郎每次都会多花五个铜板，带赦生洗单间。

  没事就爱调戏赦生的那拨怪叔叔怪阿姨里，
  有个叫玉蟾宫的大姐姐。
  这大姐姐估计是个正太控，
  每次看见赦生都被萌的浑身哆嗦。
  非要抱着赦生又亲又摸的占尽了便宜才算完。

  这天玉蟾宫送给赦生一个小狗的玩偶。
  螣邪郎拿着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
  确定里面没塞什么迷药迷香之类的东西，
  这才放心交给赦生。
  赦生有了玩具，看起来挺高兴。

  赦生很喜欢那只小狗。
  拿到之后，成日里都抱着，
  连晚上睡觉都得塞进被窝里。
  螣邪郎觉得简直不成体统。
  堂堂魔皇之子，螣邪郎之弟，
  竟然跟个小姑娘一样一天到晚抱着个毛绒玩具不撒手
  将来怎么办啊？赦生早晚都是要上战场的人。
  难道上战场也得带着个小狗吗？

  这种削眉角的事，
  赦生不嫌丢人，螣邪郎还嫌丢人。
  于是螣邪郎挑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偷着给赦生把那个小狗扔了。

  第二天清早，赦生醒来不见了小狗。
  居然哭了。
  问螣邪郎他的小狗哪儿去了。
  螣邪郎梗着脖子说，扔了！
  以后不许再抱着那个东西！
  赦生哭的更厉害了。

  因为赦生哭的厉害，惊动了对门的吞佛。
  吞佛过来一看，赦生坐在床上又哭又闹，
  螣邪郎黑着脸看着赦生闹。
  于是吞佛过去问赦生怎么回事，
  赦生什么都不说，光哭。
  吞佛又问螣邪郎。
  螣邪郎没什么好气地说了。
  吞佛听后拉了一脸黑线。
  半晌说，小孩儿么，玩个玩具又怎么了。
  螣邪郎吊着他那双不怎么有神的眼，恶狠狠地瞪了吞佛一眼。
  说不是你弟弟你当然不操心！
  说完扭头就走，把赦生扔那不管了。

  螣邪郎走了，赦生又哭了一会儿，就坐在床上不说话了。
  吞佛过去哄他，也不搭理。
  吞佛心说，这哥俩长得只像了五成，
  但这犟脾气还真是像的十成十。
  可见赦生爹脑袋上的绿光都是真的。

  吞佛向演武场的教头请了一天假。
  去了补剑缺那里。
  陪补剑缺喝了点酒，打了会儿牌。
  傍晚的时候，给赦生带回来一只雷狼兽的幼崽。

  老实说，这活的小狗可比那个玩具好玩多了。
  赦生见了也不闹了，很快就和新的小狗玩到一起去了。
  可见吞佛真的比螣邪郎会哄孩子。

  吞佛跟赦生说，你得跟你哥道歉。
  不能跟他那么闹，好歹他也是你哥。
  赦生抱着小狗，撅着嘴看吞佛。
  半晌说，是他不对。
  吞佛说，他不对你也有不对，他是你哥，你得尊重他。
  赦生听了，还是那句话，是他不对。
  吞佛叹气，算了，你当我没说吧。

  关于宠物这件事。
  虽然雷狼兽是赦生的，但其实还是螣邪郎在养。
  养狗不是个什么容易的事，首先就是花钱。
  彼时的螣邪郎还是异度魔界第一殿的一品殿将，
  每个月的月例是五十两。
  赶上螣邪郎训练迟到或者犯了其他什么事，还要扣一些。
  赦生还是孩子，并没入册，所以没有月例。
  九祸那边也没有拨给赦生的抚养费，只是每个月送来点东西。

  五十两银子，养活两个人还算宽裕。
  除了吃穿用度，每个月还能多少剩下点给螣邪郎喝酒或者干别的。
  但再加一条狗，就显得有些紧张了。
  一条狗能花多少钱，但问题是这条狗不是普通的狗。
  雷狼兽是魔界的战犬，将来是要跟着赦生上战场的。
  所以吃的精细，养的也要精细。

  而且这条狗体质还不怎么好，动不动就生病。
  后来螣邪郎从补剑缺那打听到，
  这只是选种的时候因为体质差挑下来不要了的。
  所以才给吞佛一分钱没花就抱走了。
  狗病了就要去治，还要买药，又是一笔开支。

  有次螣邪郎算了算
  这条狗每个月连吃带病的就要花去整整十两。
  一共五十两，花狗身上十两。
  螣邪郎和赦生平时吃穿都要花钱。
  所以到了月底，发月例之前那几天难免捉襟见肘。
  好在还有吞佛多少支援点，日子倒也能过得去。

  吞佛很能花钱，也很有钱。
  不知道为什么。
  吞佛和螣邪郎是同等级的将衔。
  一个月的月例也是五十两。
  但他每个月花的绝对不止五十两。
  除去吃喝开销和武器保养，吞佛还爱买东西。
  今天买个香炉，明天买几挂帘帐。
  都是些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买了就放在家里。
  不知不觉地就攒了一仓库。

  后来在螣邪郎的逼问下，
  吞佛终于说了他的钱都是哪儿来的。
  吞佛喝着茶，说打牌赢的。

  吞佛说，钱花完了，就叫上元祸他们几个打牌。
  一般打两个时辰，就有钱去喝酒了。
  打一下午，后半个月的开销就不愁了。
  吞佛还说，以前你爹还在的时候，我爱跟你爹玩儿。
  你爹牌瘾大，玩儿的又不好，摸着什么牌都写脸上。
  还玩儿那么大的，单张一吊钱，一局下来，抻开赢好几两。
  打一天能赢两个月月钱。

  螣邪郎翻着白眼说，我也不知道你脸长在哪了。
  吞佛扔给螣邪郎一大袋狗粮，说不够我再买。
  螣邪郎不说话了。
  谁让拿人家手短。

  日子就这么过了很多年。
  赦生童子再大些后就开始窜个头。
  可是窜到顶，也只到螣邪郎的肩膀，就再不长了。
  这天螣邪郎捏着赦生的脸，
  说你越大越娘了。
  在相貌上，螣邪郎随爹，赦生随九祸。
  一张脸小小的，颇为秀气。
  赦生挥开螣邪郎的手，牵着狗走了。

  赦生越长大，性格越发内向。
  没什么事基本不说话。
  螣邪郎逗他，以前还会瘪着嘴跟螣邪郎发脾气。
  后来干脆连理都不理了。
  让螣邪郎颇为寂寞，觉得小弟不好玩儿了。

  赦生三十岁那年，被召入魔宫。
  九祸请了鬼座先知给他摸骨。
  赦生这是自断奶后第一次见九祸。
  螣邪郎在殿外等他。
  入内前螣邪郎嘱咐道，母后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没什么事，就是测试你的武骨。
  赦生点点头，可是没人一起，他显得有点儿不安。

  入殿之后，赦生按螣邪郎之前教的那样叩拜九祸。
  九祸点点头，说吾儿长大了。
  神情看起来甚是欣慰。
  然后九祸叫赦生脱了外衣，坐在帘栊之中。
  先知进来，不知施了个什么法。
  然后在赦生身上几道穴位处点了几下。

  接着先知退出帘外。
  说恭喜魔后，二皇子武骨中上。
  勤加练习后定能为魔界建功。
  九祸听了似是若有所思，挥手让先知退下了。

  赦生穿好衣服，九祸让他到自己跟前。
  赦生依言过去。
  九祸拉着赦生的手，看起来并不很高兴。
  九祸说，吾儿，汝自明日起学武。
  赦生点点头。
  九祸又说，汝需谨记，不可懒怠。
  汝身为皇子，众将可都盯着汝呢。
  赦生说，谢母后教诲，孩儿谨记。
  九祸又叹了口气，让在旁边候着的武官带赦生下去挑选武器。

  离开了九祸的寝殿，赦生觉得轻松些了。
  明明是自己的亲娘，可并不觉得亲。
  与其说是亲人，还不如说是上司。
  处处生疏，处处恭谨，天下谁家的母子这样相处的？

  武官带赦生到兵器室，行礼说请二皇子挑选趁手的兵器。
  赦生在偌大的房间里来回转了转。
  吞佛用剑，螣邪郎用剃。
  赦生最后选中了一柄长戟，说就这个吧。
  武官又俯身叩拜。
  贺皇子神兵在手，武运昌隆。

  赦生对这套魔宫中的礼数甚为不适。
  为什么说没几句话就要跪呢？
  他还是更喜欢吞佛和他哥那样的。
  至少能好好说人话。
  赦生说，你起来吧，我能走了吗？我哥还在外面等我。
  武官赔笑道，好的，好的。
  二皇子顺行，恭送二皇子。
  赦生没理他，拿着长戟就走了。

  出到魔宫外见了螣邪郎，赦生才觉得踏实了。
  螣邪郎问怎么样。
  赦生把在殿中和九祸说的都告诉了螣邪郎。
  螣邪郎听后就明白了。
  什么武骨中上，那是好听的说法。
  说白了，就是赦生资质平庸。
  当年螣邪郎摸骨的时候，先知说的可是天资卓越。

  赦生武骨中庸，一部分原因来自于他的血统。
  不知道怎么的，赦生的血统似乎并不纯净。
  没有邪族象征的尖耳，头发也是平庸的褐黄色。
  赦生的血统问题，在魔将里不是什么秘密。
  以前有不少人私下里爱嚼舌头，
  说的难听的，都管赦生叫小杂种。
  这样嘴贱的多半逃不了螣邪郎一顿往死了打。
  后来都被螣邪郎打怕了，也就不敢再提了。

  螣邪郎摸摸赦生的头。
  说不要紧，你努力点，未必不如别人。
  赦生听了点点头。
  螣邪郎说我怎么看你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见了母后，又得了新兵器，你该高兴啊。
  赦生想了想说，规矩太多，我不喜欢。
  螣邪郎笑了笑说，这就不喜欢了？
  那等授将的时候可有你受的。

  从次日起，赦生开始习武。
  赦生是真的肯下功夫。
  他的天资只是一般，并没差到哪里去。
  而且他还带着雷狼兽。
  赦生的雷狼兽成年后体质居然好了起来。
  还多亏了螣邪郎照顾得好。
  以及吞佛给买的好狗粮。
  有雷狼兽的配合，赦生的武学进展很快。

  又过了二十年，赦生在魔族的标准下正式成年了。
  皇子成年，按规矩需得行大祭，魔后亲封授将。
  说的挺热闹，但其实一辈子也就这么一遭。
  祭礼过后，就又和普通魔将一样了。

  头祭礼一个月，
  九祸就派了个教习礼官来教赦生祭礼当天的流程和规矩。
  祭礼甚是繁冗，赦生学的头昏脑涨。
  雷狼兽在赦生旁边趴着，似乎也不怎么精神。

  晚上螣邪郎和吞佛从演武场回来，见赦生坐在厅里发呆。
  螣邪郎把晚饭放在桌子上，说听晕了吧？
  赦生看了看螣邪郎，没说话。
  螣邪郎说，你听听大概的流程就好。
  其实那天有礼官引着你去干这个干那个。
  吞佛嘴里叼着根糖棍，说你授将那年也有礼官引着你，你照样把酒碗砸了。
  螣邪郎一个白眼撇过去，你胡说什么。
  吞佛笑了笑，不说话了。

  螣邪郎又说，你听了一天规矩，先吃饭吧。
  赦生摇摇头，说没胃口，不想吃。
  螣邪郎说，不能不吃，祭礼那天有十二重礼要做，得饿一整天。
  你趁这几天多吃点，要不撑不下来。
  赦生撇撇嘴，抬头注意到了吞佛嘴里的糖棍。
  指着吞佛说，我想吃那个……

  吞佛淡定地从自己嘴里把露在外面那截糖棍掰下来递给赦生。
  赦生刚要伸手去拿，螣邪郎就把吞佛拍一边去了。
  滚滚滚，你舔了一半的东西给他？不恶心啊！
  吞佛啧了一声，说毛病真多。
  又从袖口里拿出一包没开封的糖棍递给赦生。

  赦生吃了糖，觉得嘴里有滋味了。
  这才开始慢慢吃饭。
  吞佛坐在旁边，看着赦生吃。
  慢慢说，我看着你长大，过几天要给你跪，还真不习惯。
  赦生说，你可以不跪。
  吞佛笑了笑说，我可不敢。

  螣邪郎说，当年你不也给本大爷跪过？
  来，再跪一个？
  吞佛过去一脚踹翻螣邪郎。
  螣邪郎爬起来，和吞佛厮打到一处。
  赦生吃完饭，看了看扭打成一坨的两个人。
  去院子里喂狗了。

  祭礼头一天，螣邪郎和赦生去魔宫里睡了一夜。
  说是睡一夜，但其实根本没睡多久。
  一大早就得爬起来梳洗。
  赦生非常别扭地任由几个侍女给他梳头净面。
  又套上好几层复杂的官服。

  收拾好之后，螣邪郎陪赦生一同踏上炎魔道，
  入潜龙殿参拜异度魔龙。
  接着登顶火焰魔城，于点将台拜将，受魔界众官叩拜，饮祝融酒。
  之后由魔后亲授赦生童子将印。
  众官再拜，贺二皇子荣领将印，武运昌隆。

  这一拜，拜的是赦生余生的江湖路
  身为皇子，受了百官叩拜。
  那他必将亲身领衔，冲锋陷阵。
  别人不做的，他要做，别人不死的，他得死。
  他需得将毕生倾力奉献给异度魔界，才对得起这一拜。
  以无上荣光为枷锁，进逼着人向前。
  可即便这样，赦生依然毫无怯懦地高举狼烟戟。
  一道闷雷落下，炸开无数火花。
  今日往后，烽火狼烟就是他的生活。

  一整天下来，最后一重礼，是在潜龙殿取血祭龙。
  礼官进上一柄古朴棱刀，赦生略犹豫，执刀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下。
  魔血浸入血池，渗进魔龙血脉。
  旁边的女官上前，用黑纱为赦生包扎了手腕。
  又在最外系上一圈深红色的丝线。

  接着赦生点燃三柱长生香，跪在蒲团上，长诵礼辞。
  末了叩首参拜，众礼官也一同跪拜，贺皇子长生永安，为魔界建功。
  皇子授将的十二重典仪，到此才算完全结束。
  礼官纷纷退下，赦生站起来，揉了揉已经跪的没有知觉的膝盖。
  推开潜龙殿的门，外面已是中夜。

  赦生独自步下炎魔道，精神有些恍惚。
  他稍驻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偌大的魔宫。
  这整整一天的祭礼下来，赦生脑子里始终是空的。
  什么都没想，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硬要说有什么感觉，就是他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茫然。

  前面五十年的人生中他一直都被螣邪郎和吞佛当成小鬼。
  他曾经无比渴望成长，可是这天真的到了，却又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这天螣邪郎只在早上与他一起受了百官朝拜，后面的事都是他自己完成。
  但其实他心里是希望螣邪郎能跟他一起的。

  所谓的成长。
  就是摘去身边所有的依靠。
  逼着人去坚强。
  赦生转过身，看着夜幕下的炎魔道。
  不知道改为自己鼓掌，还是该绝望。
  螣邪郎告诉赦生。
  踏上炎魔道的那一刻，你就已经长大了。

  赦生继续在绵长的炎魔道上前行。
  纵然迷惘，这条路他仍走的义无反顾。
  也必须义无反顾。
  行至中途，赦生看到炎魔道尽头螣邪郎已经换下常服在等他。
  赦生加快脚步过去，迈下阶梯时有些踉跄。

  来到跟前，螣邪郎扶了赦生一把。
  赦生说你怎么在这等。
  螣邪郎说要不我去哪，我又不能随便进潜龙殿。
  赦生没说话。
  螣邪郎又问，怎么样，没出什么差错吧？
  赦生点点头，说没事，就是跪了一天，腿麻了。

  螣邪郎皱皱眉头说，废物。
  跪一会儿就腿麻了，你还能干点什么？
  赦生童子抿着嘴，看了螣邪郎一眼就走了。
  螣邪郎又追过去拉住赦生。
  赦生回头恨恨盯着螣邪郎。
  螣邪郎在赦生面前蹲下，说上来吧。
  赦生原地站着，没动。
  螣邪郎又说，别来劲，赶紧回家睡觉，明天还要去演武场。

  赦生略踌躇着，最后还是趴上螣邪郎的背。
  螣邪郎背着赦生，慢慢往家走。
  走着走着，螣邪郎说，本大爷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倒霉孩子。
  说话的时候，似乎是带着点儿笑。
  赦生没说话，趴在螣邪郎背上渐渐睡着了。

  魔界将衔的分级严明。
  仅第一殿殿将就分了五品。
  赦生是皇子，上来就授了三品。
  不必像普通魔将那样先过试炼，然后五品殿将慢慢往上熬。

  赦生为三品殿将，没有任务的时候在驻地待命。
  每日需前往演武场习武，月例二十，每月两天假期。
  且分到了自己的殿所，在螣邪郎隔壁。
  以后不用再跟螣邪郎住一起了。
  螣邪郎拮据的日子也终于过到了头。

  不过赦生搬走后，螣邪郎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不会花钱了。
  还是那每月五十两的月例。
  养赦生之前觉得不够花，赦生搬走之后觉得花不完。
  最后还是把花不完的钱都给赦生了。
  赦生说不要。
  螣邪郎说拿着吧，你一个月就那二十两，买狗粮都不够。

  赦生拜将之后，兄弟俩那个不知道在哪晃悠的亲爹派人送来些东西。
  给了赦生一堆贺礼，多是魔界没有的。
  又给了螣邪郎一块成色上好的貂皮。
  螣邪郎挺稀罕那块貂皮，想了好久要怎么穿。
  貂皮的大小本来能整个裁成条披风的。
  可最后螣邪郎想了好几天，居然叫人裁了两块围肩。
  还把大的那块给了赦生。

  吞佛说孩子长大了，你至于这么操心吗？
  螣邪郎恶狠狠地说，你懂个屁！
  本大爷是看他那小身板受不住魔界的风。
  本来就弱的跟个废物一样，再不多穿点别死家里了！
  吞佛略笑，不说话了。

  过了月余，某天赦生休假。
  螣邪郎和吞佛也调了假期，要带赦生出去玩。
  傍晚时赦生在院子里喂狗。
  螣邪郎推门而入，后面跟着吞佛。
  螣邪郎大咧咧地搂着赦生肩膀，说赶紧喂，喂完了玩儿去。
  赦生看看螣邪郎，说玩什么？
  螣邪郎说，本大爷今天带你去见见世面。

  赦生又看吞佛，吞佛只是笑。
  赦生多少有点好奇。
  看雷狼兽吃完了狗粮之后便换了衣服跟着螣邪郎二人一起走了。

  赦生本以为螣邪郎最多带他去什么地方喝酒。
  到了地方以后，也确实是喝酒，但没想到喝的是花酒。
  螣邪郎和吞佛二人一进去，一群妖姬就围了上来。
  赦生跟在后面，甚是不知所措。

  吞佛和螣邪郎在这家馆子里也算是名人。
  这二位爷生的帅气，
  那事儿上也没什么折腾人的癖好。
  又好伺候，出手又阔绰。
  姑娘们没有不喜欢他俩的。

  眼色过人的掌柜的赶紧叫来螣邪郎往日的两个相好上前去迎着。
  螣邪郎从身后把赦生拽出来，往前一推。
  来，都认识认识，本大爷的小弟！
  姑娘们一见赦生都沸腾了。
  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眉清目秀的小哥儿了。
  顿时个个如猛虎扑食般围在赦生身边，一口一个小爷的叫。

  赦生回头看看螣邪郎和吞佛，甚是无助。
  最后吞佛把赦生拉回来，说喝酒吧。
  三人这才在大堂里挑了个雅座坐下。
  赦生坐下后双眼发直，显然是刚才给吓着了。

  螣邪郎要了惯常的姑娘作陪。
  掌柜的又带过来几个姑娘，让吞佛和赦生挑。
  螣邪郎几杯酒下肚，兴奋上了头。
  指着那几个姑娘，略带邪气地说
  你们今天谁有本事给本大爷的小弟开了荤，以后少不了好处。

  姑娘们掩嘴窃笑着。
  有几个嘀嘀咕咕说，这么大了，还是雏儿呢。
  一排姑娘里，只有最末的一个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也不和其他姑娘似的直往前挤，反而缩在最后，怕人看见似的。
  吞佛指了指她，说就你吧。
  那姑娘一愣，咬着嘴唇看着吞佛，也不说话。

  掌柜的凑过来，在吞佛耳边悄声说。
  爷，她刚出场子的，拧得很，要不换个？
  吞佛笑了笑，说不用，我好这个。
  掌柜的没治，把那姑娘推过来。
  姑娘不怎么情愿地给吞佛见礼。
  吞佛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说坐吧。

  吞佛又看赦生，说你挑一个顺眼的，今天螣邪郎请。
  赦生看了看那一排姑娘，扭头说我不要。
  螣邪郎说你就是爱磨叽！
  说完他挑了两个长相出众的，指到赦生身边。
  说都拜了将，大人了，这事儿怎么能不懂。
  两个姑娘攀着赦生的胳膊，说小爷别害怕呀，来，先喝酒吧。

  赦生挥开两个姑娘，自己拿着酒杯使劲儿往里靠。
  螣邪郎很是自如地揽着两个姑娘的肩膀，时不时说几句荤话。
  吞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自己点的那个姑娘，倒没碰她。

  吞佛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杯子，说你不给我倒酒么？
  姑娘看了看吞佛，倒了酒杵到吞佛跟前。
  吞佛笑笑，喝了一杯，问你叫什么？
  姑娘咬着嘴唇说，别见狂华。
  吞佛说你出场子多久了？
  别见说上个月出的。
  吞佛问，开张了吗？
  别见脸一红，哼唧着说，没有。

  吞佛觉得好玩，说你好像不怎么愿意？
  别见没说话。
  吞佛又说，他们俩可都是皇子。
  你要是伺候的好了，说不定把你带走去当个收房丫头呢。
  别见瞥了那边正快活着的螣邪郎一眼。
  说我不想干这个。
  吞佛问，那你想干什么？
  别见说，我想打仗。

  吞佛说，你不是纯正的魔族。
  别见说，我如果血统纯正，那我早就封将了。
  吞佛笑说，就算是魔族，女人封将的也少之又少。
  封将试炼多困难，你知道吗？
  别见说有一个就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

  吞佛又喝了一杯，睨着别见说。
  今晚上开了张吧，你伺候的我高兴了
  兴许我还能引荐你一下。
  别见听了，似乎是挣扎了一会儿。
  最后叹了口气，僵硬着身体靠在吞佛身上。

  吞佛占了几手便宜，别见都受着。
  最后吞佛大笑着推开别见。
  说傻姑娘，我骗你的。
  别见猛地直起身子，扬手要打，但还是没打下去。
  吞佛挥挥手说，你退下吧，换个会伺候的来。

  别见气的涨红了脸，愤愤站起来就要走。
  吞佛突然又喊了一声，诶，等等。
  别见回头。
  吞佛说，后天早晨，你来我殿所找我。
  我带你去见魔君。
  别见一愣，站在原地没说话。
  吞佛补了一句，这次没骗你。

  别见看着吞佛，半晌道了句谢。
  看得出这句谢是由衷的。
  吞佛说，我只带你去见魔君。
  至于后面怎么样，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别见退下后，换了另一个姑娘过来。
  新来的姑娘火辣得很，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坐在吞佛腿上。
  螣邪郎喝着酒看着吞佛，说你管这闲事干嘛。
  我就不信一个窑姐儿还真能通过试炼。
  吞佛喝了姑娘递过来的酒，说看看吧，闲着也是闲着。
  虽然血统不纯，但她还挺是块为将的料。

  吞佛腿上的姑娘不依不饶地攀着吞佛的肩膀。
  嗲道，爷，她是为将的料，那我是什么呀？
  吞佛笑了笑说，你？你至多就是个误事的兵。
  姑娘不乐意了，说我怎么误事了？
  吞佛在姑娘下巴上捏了一下，
  说知道有句话叫从此君王不早朝吗？
  姑娘掩着嘴笑了，说你肯定是骗我的。
  吞佛只是喝酒，没说话。

  螣邪郎看看赦生。
  赦生已然喝高了，不怎么清醒地靠在墙上。
  那两个姑娘去逗他，他也不反抗。
  螣邪郎给姑娘使了个眼色。
  说没见小弟喝多了吗？
  还不带他去休息？

  姑娘得了螣邪郎的话，
  赶紧欢天喜地地架着赦生去了二楼的客房。
  螣邪郎和吞佛在楼下等了一会儿
  楼上没什么动静，这才放心了
  二人碰了个杯，也准备干活去了。

  结果那两人屁股还没离开椅子。
  二楼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
  接着轰的一声，就见一道掌气破开客房大门。
  两个姑娘直接被打飞了出来。
  从二楼直落到一楼地板上，摔吐了血。
  然后赦生衣衫不整地从房间里出来。
  说不是叫你别碰我了吗？

  吞佛看的目瞪口呆。
  半晌说，好，赞，够干脆。
  幸亏他今天没带狼烟戟出门。
  要不那俩姑娘身上能多俩窟窿。
  螣邪郎也呆了半天。
  最后说，这倒霉孩子！

  最后赦生还是保住了一身清白。
  螣邪郎给花楼赔钱了事。
  掌柜的甩着小手绢数落螣邪郎。
  说您看看这事儿闹的，
  我们家女儿只是伺候着小爷宽个衣，还没干什么呐！
  当爷们儿的，哪个不过这一遭啊？
  这只扯了几下衣裳就给打成这样。
  这要是真干了什么那还不得活活被打死啊？

  吞佛烦的紧了
  挥挥手，丢给掌柜的一锭银子，说买你个闭嘴。
  掌柜的接了银子，不说话了。
  螣邪郎黑着脸把赦生带回家。
  然后免不了一顿数落。
  赦生脾气上来，哥俩打了一架。
  之后又是好几天没说话。

  螣邪郎感到一阵心塞。
  赦生小时候，螣邪郎总盼着赦生赶紧长大
  他好赶紧甩掉这个烧钱的小拖油瓶。
  可赦生真的长大了，他又觉得空虚寂寞冷。

  以前他领着赦生去演武场。
  回来的时候赦生总跟个小尾巴一样牵着小狗跟在他后面。
  拉着他的衣角说兄长，想吃糖。
  然后螣邪郎就一脸不怎么耐烦地把赦生一顿数落。
  但还是去铺子里买包糖棍，
  然后规定一天吃几根，不能吃多了，吃多了坏牙。

  螣邪郎突然想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赦生再也不叫他兄长了。
  螣邪郎自己居然也为了这事觉得烦躁。
  吞佛说，谁养大的孩子谁堵心。
  螣邪郎叫他滚。
  吞佛滚了，螣邪郎想想觉得确实是这么个理。
  也是怪犯贱的。

未完待續。

應劫而來，隨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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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相——之五《触相》

【孤独缺X伯藏主&羽人非獍】

  罪恶坑这地方，终年不见天日。
  手上没有人命的，进不来这地方。
  手上没有十几条人命的，进来了也活不多久。
  手上没有几十条人命的，倒是能活
  就是出门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像孤独缺这种手上的人命自己算不过来的
  才觉得这是个好地方。
  只要够本事，就足够人逍遥。
  什么道德啊忠义啊，
  罪恶坑里，说不着那些。

  最近罪恶坑里人人拿来打牙祭的事儿，
  就是孤独缺的小徒弟了。
  大家和小徒弟不熟，但跟小徒弟他妈熟
  说起那位娘子来，也算是个人物
  一双破鞋已然被穿烂了，
  依然能翻出新花样，
  大方得很，向来不拿人当外人
  功夫甚是到家，堪称物美价廉。

  孤独缺倒是没去光顾过那位红衣娘子
  倒不是什么洁身自好，就是觉得怪脏的
  人人都踩过一脚的，他就嫌掉价儿了
  再说，他也不是没人。

  罪恶坑二罪首伯藏主和孤独缺私交不错
  可到底是什么关系，没人知道
  或者说是，知道，不敢说。
  真说出来，其实也无非就是各取所需。
  说的市井点儿，叫相好的，
  说白了，叫姘头。

  伯藏主这人生的矜贵养的矫情
  不知道怎么着进了罪恶坑
  一个人进来，竟还带了一群跟着伺候的
  又在罪恶坑里修了一处堂皇宅院
  狂龙居然都没管。
  于是罪恶坑众人只能说，这人不简单。

  听说孤独缺收了徒弟，伯藏主说想见见。
  是时伯藏主趴卧在寝台上，说话间还略喘着。
  肩膀探出被子，发丝绵长垂落在枕上，
  依稀遮掩着几枚见不得人的痕迹。

  孤独缺披着外衣，竖放了枕头倚着
  瞧着甚是落拓不羁，不怎么正经。
  孤独缺看了看伯藏主，
  说你想见，明天我带他过来就是了。
  伯藏主略笑着翻了个身，
  说你这是人命背多了，想积德么？
  孤独缺嗤笑，说我在罪恶坑积哪门子德？
  伯藏主垂了垂眼，说也是。

  伯藏主眉目细长，
  眼帘低垂的时候倒像只狐狸
  不染颜色，颇有一段风流
  孤独缺倚着枕头坐了一会儿，
  歇过来了，又搂了伯藏主躺下。
  伯藏主抬眼看看孤独缺，说你没完了？
  孤独缺把锦被往上拉了一截儿
  说就没完了怎么着了吧？
  伯藏主笑笑，随他去了。

  第二天孤独缺在伯藏主那儿睡到中午，
  起来吃了点儿东西，准备去羽人枭獍家拎了孩子来给伯藏主过目。
  一路溜达到羽仔家，老远就看见羽仔蹲在门口
  走过去之后发现孩子脸上有几块淤青，嘴角破了
  而且还让人用根麻绳套着脖子，拴狗似的拴在篱笆上。
  ——是谁干的连想都不用想。

  羽仔见孤独缺来了，
  就瞪着眼睛瞅着孤独缺
  窝窝囊囊的，看的孤独缺一肚子气。
  孤独缺一刀割断麻绳，说你自己不会跑？
  羽仔撅着嘴说，阿娘说哪儿都不准去。
  孤独缺骂道，娘屁的。

  这时屋子门开了，红衣娘子理着衣裳倚在门框处
  孤独缺看见她，没什么好脸，说看什么看？
  红衣娘子没说话，又盯着羽仔
  那眼神就和看仇人似的。
  半晌红衣娘子说，讨债的小王八蛋
  没心眼儿的东西，打落了地就会给老娘招不痛快

  孤独缺看看羽仔
  羽仔抿着嘴唇，没言语，
  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转，又憋回去了。
  孤独缺把羽仔拉倒自己身后
  说你会不会养孩子？
  不会养就滚，少在你老子面前耍混蛋。

  红衣娘子拿白眼儿翻着孤独缺
  细哼了一声，做脸似的砰地甩上了门。
  孤独缺问羽仔，她又为什么打你啊？
  羽仔哼哼唧唧的，略有踌躇。
  孤独缺说让你说你就说。
  羽仔说，昨天有个叔叔过来找阿娘的
  让我耍刀给他看，我说师父不让我随便给别人看的
  他就打我，还打阿娘，
  叔叔走了，阿娘就生气了……

  孤独缺点点头，说好狗胆，来你告诉我是哪个叔叔
  他不爱看吗，我耍给他看，给他看到爽。
  羽仔想了想说，记不清了，来家里的叔叔太多了。
  孤独缺叹口气，说行吧，回头要是碰上了，你指给我。
  羽仔嗯了一声。

  孤独缺又问，她打你脚了吗？
  羽仔说打了，棍子打的。
  孤独缺把羽仔抱起来，拉开鞋袜看了一眼
  果然脚踝处有块儿淤肿，还挺大
  孤独缺摇摇头，说行了，今天也不用练功了
  羽仔没说话，安安静静地趴在孤独缺肩膀上
  像只受了伤的小鸟，也怪讨人可怜的。

  孤独缺最后摸摸羽仔的头发
  说走，我带你吃好的去。
  羽仔抿着嘴，看着孤独缺
  孤独缺说你看啥？
  羽仔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孤独缺笑了笑说，我闲着没事儿，积德呢。
  羽仔不说话了。

  孤独缺抱着羽仔去了伯藏主那。
  伯藏主一看见，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
  说这么大孩子了怎么还要人抱着？
  孤独缺给羽仔脱了鞋袜说，
  脚脖子叫他那个娘给打了，走路不方便。

  伯藏主了然，正要过去看看羽仔的脚。
  羽仔却突然蹦到孤独缺身后，
  只露出一只眼睛来瞅着伯藏主，
  嗓子里挤出来几个字，二罪首。
  孤独缺把羽仔拽出来，往前一推。
  说你怕什么，这狐狸不吃人。
  伯藏主笑笑，过去蹲在羽仔跟前，
  拉着羽仔一只手，说你不用怕我。
  语气甚是温柔。

  羽仔只觉面过春风，很是亲切
  他长这么大，还没人用这么柔婉的口吻与他说过话。
  但一下想起过去听过的传言，
  又把手抽回来了。

  伯藏主觉得奇怪，问说怎么了？
  羽仔两手绞着脏兮兮的衣袂
  哼唧了好久，才慢慢说，
  来家里的叔叔说……说……
  说二罪首是狐狸精，要离远点……
  要是纠缠到一处去了，会被吸干精气的。

  伯藏主一愣，和孤独缺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孤独缺在羽仔头上敲了一下，
  说要是真能吸干精气，
  那你就见不着你师父了。
  伯藏主笑倒在地，复又端坐起来。
  说你这孩子，真有意思。

  说完伯藏主叫来两个侍女端了些吃的东西来。
  又遣人去找了几味舒筋健骨的药料，
  扔进后院的温泉池子，
  叫羽仔吃完饭后进去泡着，脚伤好得快。

  过午羽仔迷迷糊糊地泡在温泉里
  觉得这漂亮的大宅里什么都好
  吃的好喝的好，
  吃喝完了还有一池香氛氤氲的泉水
  羽仔想，完蛋了，自己怕是已经给狐狸精靥住，
  离被吸干精气不远了。

  泉水旁围拢了一圈湘妃竹，
  外侧是一折山水画屏。
  羽仔在里头泡着，
  孤独缺和伯藏主坐在帷屏外喝茶。

  孤独缺没滋没味地喝了几口，
  说我喝不来这淡汤寡水的东西，喝酒吧。
  伯藏主咬了口红豆大福在嘴里抿着，
  听他说完，拿手中玉骨折扇轻轻敲了敲桌子，
  一旁侍女便奉了坛花雕上来。

  孤独缺拍开封泥，灌了一大口，直呼痛快。
  伯藏主没理他，吃完了点心，自顾自喝着茶。
  孤独缺说，你好像挺喜欢羽仔。
  给吃给喝，还整这些景。
  伯藏主略笑，说他合我眼缘。
  孤独缺说，你那破池子，以前都不让我进的。
  他合你眼缘，我就不合？
  伯藏主看着孤独缺，居然点了点头。
  说，不合。

  孤独缺瞪着眼，说我昨晚上没把你收拾明白是吧？
  伯藏主没听到似的，悠然展开扇面，端详了一会儿。
  又抬眼看了看孤独缺，说，怎么？
  孤独缺给他看的心下起火，
  半晌说了句，这狐狸精。
  伯藏主听了，又想起中午羽仔说的来，合扇笑了。
  说你不怕我吸干你的精气？
  孤独缺说月不全孤独缺，孤是孤魂野鬼的孤
  一个妖精一个鬼，看谁能治了谁。
  伯藏主从容笑着，没说话。

  说话间，屏风里出来个侍女，
  说小公子在池子里睡着了。
  伯藏主说，把我那件氅子给他披上，抱到厢房去
  侍女低眉应了声，又转回屏风内里去了。

  孤独缺说你别再给他惯出毛病来了。
  伯藏主说，要不怎么办，就放他在水里睡么？
  也不怕再得上风寒。
  孤独缺没怎么反驳，只是四下看了看。
  说你这地方还真是……
  你说你哪来那么多钱啊？卖的？

  这话说的有点儿过了，
  孤独缺话一出口就觉得可能得惹伯藏主生气。
  而伯藏主似是并没在意，反而蓄了丝缕笑容。
  端着白玉茶碗，睨着孤独缺，半晌说道，
  说得就好像，我卖了，就有人买的起似的。
  说话时伯藏主清浅笑着，看来是只当了个笑话。

  见二人说起了荤话，
  一旁侍女一声不响地悄悄退下。
  孤独缺伸手勾了伯藏主一缕头发
  说我买的起啊~
  伯藏主拿扇子敲掉他的手，
  说我倒是觉得我给你惯出了一身毛病了。
  孤独缺收了手笑着，喝起酒来。

  不知是羽仔太合伯藏主的眼缘
  或者什么别的原因。
  总之伯藏主是真的喜欢羽仔。
  没事就让人去叫孤独缺带羽仔到他宅里来玩儿。
  叫人好吃好喝地当少爷一样伺候着
  还亲自教羽仔认字念书。

  这天孤独缺和人去定孤支了，
  把羽仔送到伯藏主那。
  羽仔和伯藏主坐在阆中石亭下，
  旁边站了两个侍女缓缓打扇。
  羽仔正握着笔写自己的名字。

  羽人枭獍，后二字不太好写，怎么都写不对。
  伯藏主笑笑，握着羽仔的手，
  一笔一划写完后，伯藏主看了看纸上的字迹
  又摇摇头说，羽人枭獍，这名倒不怎么好听。

  羽仔不说话，又自己写了一遍。
  这遍倒是写对了，只是依旧不好看。
  伯藏主叫人拿了些零食过来，堆在桌子上。
  说待会儿再写吧，吃点东西，你中午吃的不多。
  羽仔嗯了一声，抓了把瓜子嗑着。

  一旁侍女笑说，小公子就爱嗑瓜子。
  每次来了，咱们都得现给炒上，还怕不够呢。
  羽仔听了，脸一红，悄悄把瓜子放下了。
  伯藏主把一整盘瓜子都推到羽仔跟前，
  又和侍女说，小鸟儿么，就爱吃这些。
  羽仔不说话，伯藏主略笑说，就是这小鸟儿不爱叫。
  羽仔低着头，脸更红了。

  伯藏主觉得好玩，拈了颗金平糖填进羽仔嘴里。
  羽仔含着糖，眉目舒缓了一些。
  伯藏主问道，好吃么？
  羽仔眨眨眼睛，点了点头。
  伯藏主笑笑，自己拿了颗金平糖旁边的糖果吃。
  那糖颜色青碧透润，堆在盘子里，像是满盘的翡翠，怪好看的。

  羽仔看着那盘糖果，伸手拿了一颗。
  伯藏主看着羽仔含了糖，接着脸就皱到了一起。
  伯藏主大笑，又问这个好吃么？
  羽仔摇摇头，说苦。
  伯藏主说，苦过去了，就甜了。
  羽仔咂咂嘴，说苦的太厉害，都觉不得甜了。
  伯藏主一愣，忽而收敛了笑容。
  半晌把金平糖往他处推了推，
  说苦就别吃了，吃这个吧。

  近黄昏时，孤独缺来了。
  与他定孤支的是前几天嚷着要看羽仔耍刀的那位“叔叔”
  莫名被孤独缺的生死状糊了一脸，
  接着被迫看孤独缺耍刀看了个爽，
  爽的直接魂归九天。

  孤独缺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地进了院子，
  看到羽仔在廊外练功，甚是有模有样。
  问了侍女，得知伯藏主在寝房里休息。
  孤独缺在亭中坐下，看着羽仔的动作，
  又挥手让侍女拿酒来。

  石桌上还摆着下午羽仔写字的东西和零食
  孤独缺看了一眼，
  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串“羽人枭獍”，
  孤独缺笑笑，觉得这孩子还真不是块拿笔的料。
  揭过一张，第二张上还是羽仔的名字
  最下面倒是有两行妍雅小楷
  ——适忆三阳初，今已九秋暮。追逐泰始乐，不觉华年度。

  孤独缺喝口酒想了想，
  大概是子夜歌之类的。
  他并不精通这些，
  只是早年曾听师父提起些许。
  孤独缺随手把纸丢在一旁，
  暗叹伯藏主也真是乱矫情。
  接着去指导羽仔习武了。

  后来孤独缺常常想，
  要是羽仔没他那倒霉催的娘亲。
  就按照伯藏主那样的精细法养着，
  没准还真能把他养成个颇为招眼的风流才俊。
  至少不会像后来那么闷骚自闭。

  入秋之后，忠烈府几番派人前来罪恶坑交涉。
  每年都来这么一出，
  忠烈府的意思，无非就是觉得罪恶坑的存在危害武林安全，
  咸吃萝卜淡操心得无可救药。
  今年不知怎么想的，居然上了脸，
  直接要安插忠烈府的人在罪恶坑里担任三罪首，
  以监管恶人不出去闹事。

  忠烈府派来的使节每每都叫狂龙折腾的半死不活，
  最后灰头土脸的回去。
  如此来往了两三回，忠烈府大概坐不住了。
  直接让两个匾上留名的江湖人士代表忠烈府来谈判。
  一个叫秋阙主少，另一个叫诀尘衣。
  二人来的甚有排场，各自带了十来个侍卫。

  于是这天罪恶坑的居民都到广场上来围观。
  其实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也不知道谈判是要谈什么。
  只是有热闹，大家就都来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孤独缺本不爱去操心这样的事，
  但奈何这天羽仔练功练的甚是浮躁，
  想是也惦记着去看看热闹，心沉不下来。
  孤独缺叹了口气，说别练了，我带你去看吧。
  羽仔放下刀，欢欢喜喜地跟着孤独缺去了。

  到了地方，围了太多人，
  孤独缺和羽仔来得晚了只能站在外围。
  羽仔人小，看不见，孤独缺就让羽仔坐在自己肩膀上。
  羽仔看了一会儿，又说看不真切。
  孤独缺索性放下羽仔，抡刀打飞了前面的人群，
  领着羽仔到最前面看。

  狂龙不知道又犯了什么病，居然不坐主座。
  叫人在广场上对着摆两排桌子，
  两边人各坐一排，倒还颇有点谈判的样子。
  秋阙主少口吐金莲说的洋洋洒洒，
  大意就是罪恶坑里恶人遍地，
  本来应该赶尽杀绝的，
  忠烈王给你们个悔过的机会，就是给你们脸，
  你们得好生接着，谢主隆恩
  然后列了满满一纸的条件开过来。

  罪恶坑这边。
  狂龙似哭似笑地坐在椅子上抓耳挠腮，
  像是有什么东西燎着他屁股难受似的。
  伯藏主斜靠在椅背上，微瞌着双眼，
  看似认真听着，可手里却轻拈着折扇下坠的碧玉流苏
  可见神已经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至于三罪首，直接连来都不来。
  座儿空着，上面放了棵烂了叶子的大白菜。

  忠烈府那边的随侍把秋阙主少开的条件单拿过来给狂龙过目。
  狂龙看了看，张嘴笑了几声，又哭了几声，
  没人理他，他才咳嗽两下说道。
  你这个不行，这都是些什么呀。
  不许杀人，为什么不许杀人？
  我都许，你为什么不许？
  杀的都是恶人，杀恶人是行善，
  要不不杀要留着干嘛？
  不能这么来，按照这个的话，那罪恶坑不成了忠烈府么。

  秋阙主少翻着白眼，也知道和狂龙没法说人话。
  于是目光移向伯藏主，问说二罪首有何高见。
  伯藏主倒是细细看下来几项条件，
  接着把纸轻轻放在桌子上，
  抬眼看着秋阙主少，说我就一个问题。
  秋阙主少点头，示意请讲。
  伯藏主说，我就想问问你们，到底过不过了？

  秋阙主少一愣，问说这是什么意思。
  伯藏主站起来，说我也没弄明白你写这张纸是什么意思，
  所以问问，还过不过了。
  说着伯藏主向对面扫了一眼，
  那边秋阙主少没说话，
  气氛一下变得凛冽起来。

  伯藏主接着说。
  罪恶坑自己有自己的规矩。
  我们不出江湖，江湖也别来消遣我们。
  要是你们还要过，
  那大家各自相安，天下太平，好好过。
  要是你们不想让我们好好过，那就谁都别想过。

  伯藏主突然把手里的折扇往地上一掷。
  忠烈府想的倒挺好，派个人来做三罪首，
  还要在罪恶坑驻兵以备？
  怎么个意思？当过婊子的不让从良是么？
  行啊，你不让我们从良，我们有的是办法拉你下海。
  有种的，就来驻兵看看。
  真有那个本事，能灭了罪恶坑满门，
  别说三罪首，大罪首也一并给笏政做了。
  不要以为我们罪恶坑像其他那些没出息的门户，
  小打小闹的随便你们揉圆搓扁。
  你们想清楚，真要不过了，那就打。
  横竖不就是个死么？我们这边可没有人在怕的。
  罪恶坑别的没有，拿人命不当东西的遍地都是。

  秋阙主少被说的哑口无言，
  伯藏主这话说的甚是难听又甚是直白。
  秋阙主少只觉狂龙没法说人话，
  却不想伯藏主这个能说人话的，
  说出来的人话更叫人难堪。

  伯藏主又说。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你们闲的爱去武林里管事，随便你们去折腾。
  只是凭你们这样的货色，还管不到罪恶坑里来。
  我告诉你们，要是还想过，就小心着点，
  回头再来罪恶坑找麻烦，真的招起火来，
  那就看谁能把谁活活治死。

  狂龙拉拉伯藏主的袖子，说你坐下，坐下。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呀，人家是来谈判的嘛。
  聊聊么，就聊聊，好好聊，别急眼，
  你看你这样子，叫别人看了笑话。
  然后狂龙又和秋阙主少说。
  你看，叫你们不要说那么多吧？
  我们家老二仔生气了。
  我们老二仔生起气来可是要杀人的。
  杀人你怕不怕？

  两边都没人说话，僵持了一会儿，
  半晌诀尘衣和稀泥似的说了几句没什么意义的中间话
  接着忠烈府那边的人居然就这么悻悻走了。
  可见到底还是要过的。

  孤独缺领着羽仔的小手，在人群里看的直乐。
  伯藏主一贯温良，红梅白雪一般清高着，
  端坐无边风月下，出尘得似乎这罪恶坑里的事都与他无关。
  却没想到这人真的耍起混蛋来，
  竟然比一般的混蛋还要混。

  伯藏主在谈判中混到了底，
  把忠烈府那群人唬的不轻。
  那群人，虽然都是闲的没事找事，
  但到底都还是要好好过的。
  碰上罪恶坑这种耍起混来不要命的，
  也只能当碰了个硬钉子，认了亏。

  过了几日，忠烈府那边送来封言和契，
  还奉上了些许礼品，说是赔礼。
  狂龙向来不爱管这种事，
  礼品挑了几样顺眼的，其余都叫问死官送伯藏主那去了。

  是时伯藏主正卧在榻上翻着闲书，
  孤独缺在院中教羽仔练功。
  问死官把东西交给侍女，在屋外候着。
  伯藏主叫侍女报了礼单，
  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玩意儿。
  估计都是忠烈府玩完了剩下不要了的，
  就权当做了人情扔到这儿来了。

  侍女将那封言和契呈上，
  伯藏主略扫了几眼。
  契上把话说的倒漂亮，
  只字未提前面要求在罪恶坑里插人驻兵的事。
  寥寥几言，说是以后各不相妨，
  但若罪恶坑日后在武林为恶，还是要管的。
  伯藏主笑了笑，挥笔签了名字盖了印。
  让侍女出去交给问死官。
  又赏了问死官几两碎银，便遣走了。

  问死官走后，伯藏主又翻了几页书，
  方觉看书的兴致都被人搅了，
  便随意取了件长袍，对襟敞着披在身上，
  拿起扇子出了房门。

  伯藏主之前那把玉骨折扇，
  在谈判的时候摔了下，断了一折。
  索性也不要了，又新换了把玳瑁的，
  牡丹扇面，倒是比原先那把山水的看着浓艳些。

  伯藏主先是坐在廊下，看羽仔练功
  看了一会儿，又到后院泡温泉去了。
  侍女拿白缎为伯藏主束起头发，
  又端来茶水零食和笔墨后自行退下。

  伯藏主坐在温水中，斜倚着一旁石台，
  一半温着一半凉的感觉有些微妙。
  石台上摆着刚刚侍女端来的笔墨，
  伯藏主往前想了想，
  除了刚才签了个名，倒是有日子没动笔了。
  上次动笔，还是教羽仔写名字。
  那次羽仔练会了字，稍微歇息了一会儿又去练刀，
  伯藏主闲来了兴致，
  在羽仔用过的纸下面写了一行子夜歌。

  想着想着，伯藏主提笔蘸墨，
  又写了两行。

  自从别欢来，何日不相思。常恐秋叶零，无复莲条时。
  掘作九州池，尽是大宅里。处处种芙蓉，婉转得莲子。

  薄纸被池水湿气浸润，
  墨迹晕染开去，
  不消一会，就没了形状。

  伯藏主没再往下写，
  只盯着那二句出神。
  这时孤独缺过来了，
  问都不问一句，
  自行解衣裳，也进入水中。

  伯藏主回过神来，看着孤独缺，
  说我这水明天要换了。
  孤独缺笑笑，顺水摸过来，自然地搂了伯藏主。
  伯藏主头一歪，靠在孤独缺肩膀上。
  瞌着眼帘，似是有些餮足地叹息一声。

  孤独缺拿起石台上的纸看了看，
  又说，你一个人这又是跟谁相思呢？
  伯藏主淡淡说，该和谁相思就和谁相思。
  孤独缺问，那你该和谁相思？
  伯藏主说，和相思之人。
  孤独缺摇头，放弃了字眼游戏。
  又问道，你到底有过多少人？

  伯藏主规规矩矩答道，
  没你想的那样，不多。
  只有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孤独缺失笑，就你这一副狐狸相的，
  也有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伯藏主说，很好的女人。
  容貌倾城，性情淑惠。

  孤独缺说，那你怎么不和她一起，反而进了罪恶坑。
  伯藏主只叹了口气，没说话。
  孤独缺见他面露悲色，便不说了。
  又问道，那你男人呢？
  伯藏主还未开口，
  孤独缺又说，算了，算了。
  你有一个两个男人，我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伯藏主没答应，脱开孤独缺手臂。
  自己倒了杯茶来喝。
  心说道，就是男人才稀奇。
  本来，伯藏主浪荡惯了，
  和哪个旁人睡过几夜，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当年和他睡的男人，
  惟独是那个有些了不起的。

  天下这么大，人这么多。
  和谁风流不好，偏就和他风流到一处去。
  这种事，若是自己放宽了心，
  说到底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伯藏主想了几个来回，
  觉得自己到底还是没能疯到狂龙那样子。

  孤独缺从后面拥上来，
  头埋在伯藏主的肩颈上。
  孤独缺说，那我算不算是你男人？
  伯藏主淡薄笑着，没答话。
  孤独缺轻轻吮着伯藏主肩头的皮肉，
  伯藏主伸手抓着石台边缘，五指渐渐收紧。
  孤独缺竟又不依不饶地问了一次，说我算不算？
  说着使了点手段，惹得伯藏主一阵轻颤。
  半晌，伯藏主叹息似的说了句，谁知道呢。

  是当同时，羽仔练完了刀就歇下。
  孤独缺去里面找伯藏主洗澡，
  羽仔自己在院子里和几个侍女姐姐玩儿。
  姐姐们给他拿来瓜子和金平糖，
  羽仔说想吃上次那个月见团子，
  一个姐姐说，别吃了，快要吃饭了，
  吃了团子，一会儿又该吃不下别的了。
  你要是想吃，吃完饭我做给你吃呀~

  羽仔点点头，说好。
  然后安安静静窝在藤椅里嗑起瓜子。
  几个侍女围在羽仔身边与他说话，
  羽仔认真听着，问他什么，就照实说。
  这儿的侍女都喜欢羽仔，
  小孩乖巧可爱，又正是不太懂事的年岁
  也不和旁的野孩子似的耍小混蛋，
  很是好玩。

  羽仔也喜欢这些姐姐。
  姐姐对他好，伯藏主对他也好。
  好的都不像是罪恶坑了。
  与姐姐们说了会儿话，
  羽仔在藤椅里窝得久了，眼皮开阖，
  像是有点困了。

  侍女给他拿了枕头过来，
  说累了你就睡一会儿，
  饭做好了，就来叫你。
  羽仔朦胧地点点头，还道了谢。
  接着抱着枕头，慢慢眯过去了。
  侍女们见羽仔累了，也不再闹他
  纷纷转去了厨房里准备晚膳。

  羽仔不知睡了多一会儿，
  感到似乎有人叫他，
  睁开眼看了看，来人有点眼熟，
  以前应该是见过，但想不起来是谁。

  破玄奇来找孤独缺出去喝酒，
  结果一进院子，没看见孤独缺，
  一院子的小娘们儿也不知都哪儿去了，
  只有孤独缺养的那个小崽子窝在藤椅里睡觉。
  于是破玄奇过去摇醒小崽子，
  问，你师父呢？

  羽仔揉揉眼睛，听他问起师父，
  费劲地想了想，师父应该是在里面和二罪首玩。
  于是羽仔在脑子里捡了个师父最常用来形容的词，
  慢慢对破玄奇说，
  我师父在里面嫖呢。

  破玄奇吃惊。
  破玄奇受吓。
  破玄奇了然。

  自此之后奇妙的传言在罪恶坑里散播开来，
  原来孤独缺去二罪首那是去嫖的，
  怪不得二罪首那么有钱，
  原来是卖的，
  可是孤独缺不像是嫖得起的啊？

  羽仔童言无忌一句，
  让孤独缺和伯藏主各自都动了气性，
  下了不少生死状。
  而羽仔本人似乎并不知情，
  依然在伯藏主的宅中玩着，
  被侍女姐姐们喂了一肚子月见团子和樱饼。

  伯藏主常年不爱动弹，
  这样的事，他平时也是懒得管的。
  罪恶坑里闲人多，人一闲了就爱犯贱，
  爱说什么爱传什么，索性由他们去传。
  一两个人传也就传了，
  可一群人都跟着说，那这个事就不像话了。

  伯藏主说，平时我懒得管你们，
  你们倒忘了我也是个恶人。
  伯藏主身为二罪首，
  在罪恶坑里杀人不需要生死状，
  只要杀完了向狂龙说一声即可。
  而狂龙又一贯不去管伯藏主。

  伯藏主这回难得活动了筋骨，
  白狐太刀砍的罪恶坑满地飘红。
  也让罪恶坑居民想起来了，
  他们这个二罪首，还是会杀人的。
  而且杀起人来还颇为好看。

  伯藏主和孤独缺里外加起来，
  杀了有二十多，罪恶坑里终于没人再敢说那事了。
  伯藏主消了气，便又整日里窝在家里闲着。

  这天孤独缺来伯藏主这喝酒，
  进门就见伯藏主坐在床上擦刀。
  孤独缺说，还生气呢？
  伯藏主没理他。
  孤独缺说，羽仔么，小孩儿，不懂事，
  张个嘴胡说八道的，让破玄奇给听去了。
  伯藏主斜了孤独缺一眼，
  说小孩儿，不懂事，那都是谁教的？
  孤独缺讪讪笑着，自顾喝着酒，不答话了。

  时光悠然转了几年，
  可似乎没什么改变。
  罪恶坑里依旧不见天日。
  只是这些年里，忠烈府那边再没来找过事。
  想是也真的怕被拉下海当了婊子。
  又签了言和契，便索性不管了。

  羽仔功力进步神速，
  几年下来，六翼刀法练得有了水准，
  背翼开到第四翼，即便是在罪恶坑，
  也已然算得上是个高手了。
  只是依然沉默寡言，却又老实的吓人。
  不过好在有伯藏主关照着，没跟他那不着调的师父学坏了。

  羽仔的娘亲这些年来却不怎么好。
  一个没有武功的女人，又到了要色衰的年岁。
  上门的男人越来越少，日子越过越艰辛。
  甚至说是将死也不为过了。
  尤其回头想想，这辈子里除了那个短命的冤家，
  居然没有一个对她上了心的男人，
  更是越想越气。

  红衣娘子生了气，便在家里打骂羽仔。
  打了这些年，羽仔早已给打的麻木了，
  红衣娘子见了羽仔那副无语受虐的样子，
  想起了他那夭寿的爹来，遂下手更狠。
  打到后来，已然变了态了。
  又想出些旁的办法来折腾羽仔。

  在腊月里把羽仔扒光了吊在房梁上，
  下半身浸在冰水中。
  羽仔咬牙硬挺着，就这么撑了整整一天一夜，
  后来下半身给冰的没了知觉，
  人也半死不活的。

  红衣娘子在一旁发着疯，
  见羽仔晕过去了，便一桶凉水浇醒他，
  接着又是一连串不干不净的咒骂。

  那天孤独缺在家等着羽仔，
  等了一天都没来，觉得奇怪。
  往常羽仔都是早上四更就来找他，
  他要是没起，或者是在伯藏主那宿夜了，
  羽仔就自己在院里练功等着。

  孤独缺来到羽仔家，里头亮着灯，
  隐隐还能听见红衣娘子的骂声。
  孤独缺以为红衣娘子又把羽仔扣在家里不让出门了，
  却不想一脚踹开门，就见羽仔那样子给吊在屋里。
  人还醒着，可双眼发直，显然是已经不行了。

  孤独缺登时心疼的手都抖了，
  毕竟是跟了他这么多年的孩子，
  教授功夫的时候再怎么严厉，
  也从没这么往死里折腾过他。
  孤独缺上前一脚踹翻木桶，割了羽仔手上的绳子，
  又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羽仔身上，
  抱着羽仔就往外走。

  红衣娘子突然扑过来，抱住孤独缺的腿，
  十指紧紧扣着，几乎要隔着衣服扣进皮肉，
  红衣娘子哭喊着说，你把他放下，他是我的孩子！
  孤独缺回身一脚，将红衣娘子踹出去老远，
  咬着牙说，你还知道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下手还这么毒？
  你这样脏心眼子的娘们，也是活该被人玩儿烂了。
  我告诉你，羽仔是我带大的，那就是我儿子。
  我儿子要是没事那最好，
  可要是没熬过去或者落下了什么病根，
  你就给我等着，我让你比死还难受。
  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红衣娘子咳着血爬到门口，
  扒着门框，凄厉地嘶嚎：
  他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你别走，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还给我……

  孤独缺带着羽仔去了伯藏主那，
  入了夜，伯藏主正倚在床上看书，
  想是看一会儿就要睡了，
  忽而孤独缺踹门进来，
  身后还跟了一群慌慌张张的侍女。

  伯藏主正要开口说他没规矩，
  孤独缺却说，你赶紧收拾个地方，
  羽仔要不行了。
  伯藏主鞋都没顾得上穿，
  看见羽仔的情况也惊得白了脸。

  伯藏主让侍女把家里所有炭盆都烘暖了拿过来，
  接着用温水给羽仔擦身。
  羽仔呼吸微弱，脉象不稳，
  下肢被冻的青紫，膝盖已经不会打弯了。
  伯藏主给羽仔擦完身，下了几针在羽仔腿上，
  他对医道只是懂个皮毛，也不知道这样能否有用，
  然后把羽仔放在寝台上，
  加了两三床厚被，往被中放了两个汤媪。
  说是看看能不能暖过来，
  稍微暖一点儿，再泡泡热水。

  孤独缺急的在屋里来回的走，
  也顾不上屋子里数个炭盆烘得灼热，
  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走几圈就伸手到被子里去摸摸羽仔的腿。
  六翼刀法的全部精髓都在速度上，
  羽仔这回要是熬不过去，
  筋脉稍微出点儿毛病落下了病根，
  那他这么多年可就全都白练了。

  羽仔在被中躺了没多会儿，就开始发烧。
  伯藏主坐在床头，眉头深锁，
  将羽仔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羽仔额头滚烫，可下半身却依旧冰凉着。
  伯藏主命人拿了手巾来给羽仔敷着额头
  就这么挨了半天，也不见好转。

  伯藏主思虑一会儿，突然扔开手巾，
  把羽仔扶起来搂在自己怀里，
  贴着羽仔的耳朵说，
  羽仔，羽仔，你听得见么？
  我现在给你推功，帮你把寒气逼出来。
  一会儿你要自己把我的功力匀散，
  否则会爆冲你的筋脉，知道么？
  羽仔依然昏睡着，但嘴唇却微微动了动。
  伯藏主表情舒缓了一些，想是羽仔听进去了。

  孤独缺说，你常年不运功，还是我来吧。
  伯藏主说，你的内力刚猛暴烈，
  他现在正虚弱着，承受不住。
  孤独缺说，我缓着点儿就可以了，
  万一弄不好，寒气倒流，也会影响你功体。
  说着孤独缺上前去扯伯藏主的衣裳，想让他退到一边。

  不想伯藏主突然虚发了一掌过来，
  低喝一声，滚！
  孤独缺一惊。
  却见伯藏主瞪过来的眼神寒凛，
  如冰霜一般，眼底又蕴了深重的忧怆。
  孤独缺没再上前，只静静看着伯藏主为羽仔推功。
  他便是想不到，伯藏主竟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羽仔动了怒。

  推完功，羽仔吐了口血出来，
  伯藏主为他拢了衣裳，又推回被中，
  叫来侍女换了两个温热的汤媪。
  孤独缺上前去摸摸羽仔的额头，还热着，
  但下肢却渐渐暖过来了。

  伯藏主脸上沁出一层薄汗，
  垂了垂眼帘，又摸摸羽仔的脸，
  重新给他拿手巾敷了额头。
  羽仔下肢暖的差不多了，
  伯藏主叫人去舀了温泉中的水，
  加了药料进去，给羽仔泡着。

  如此折腾了一夜，
  东方渐白的时候，羽仔虽然还烧着，
  但脉象总算安稳下来，
  煎好的药也喂得下去了。

  提心挑担地照料了羽仔一夜，
  伯藏主面色看着不太好，眼底发青。
  一群侍女也跟着一夜没睡，
  此时都聚在帘栊外，焦急地往里看。
  伯藏主挥挥手，只留下了两个，让剩下的都去休息。
  孤独缺说，你忙活了一宿，也去睡会儿吧。
  羽仔我来看着。

  伯藏主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不放心。
  孤独缺说，你金贵惯了，歇会儿去。
  别回头羽仔好了你又病了，
  要是有什么事，我去叫你。
  伯藏主依然没动，说我睡也睡不安稳。
  你要是累了就去厢房休息，不用管我。

  孤独缺盯着羽仔，深深叹了口气，
  又探了探羽仔灼烫的额头，
  说我儿子都让人给折腾成这样了，我哪睡得着。
  伯藏主闭了闭眼，没说话。
  孤独缺又说，那糟心的娘们儿，
  要不是看在她是羽仔的亲娘，昨天我就真就一刀捅了她。

  伯藏主沉默半刻说，她到底还想不想混了？
  孤独缺说，估计没法儿混了。
  昨天我过去，那娘们儿怕是已经疯了。
  伯藏主冷然说道，我想也是，
  没疯的，谁会使这种手段折腾自己孩子的？
  伯藏主又说，既然疯了，那羽仔也不用回去了。
  以后就养在我这里，我这儿有的是空房。
  省的回了家，他那个疯了的娘亲下回再想点什么别的法子折腾他。

  孤独缺看着伯藏主，琢磨了一会儿，说道。
  我一直想问问你，到底为什么对羽仔这么好？
  伯藏主微怔，说我喜欢他，不行么？你不也对他好？
  孤独缺说，那不一样，羽仔是我徒弟，
  又是我带大的，我当然得对他好。
  可你和羽仔不沾亲不带故，光是喜欢，说不过去。

  伯藏主低头不语，只静静坐着。
  孤独缺以为他不想说，便打算就此作罢，也不问了。
  伯藏主片刻后叹了口气，慢慢说起，
  我也有过孩子。
  孤独缺一愣，什么？
  伯藏主说，多年之前，允爱怀过一次身子。
  孤独缺想了想，允爱，该是伯藏主的女人的名字。
  伯藏主继续说，那时还请友人验了脉，说是个男孩儿。
  可不久我遭人追杀，允爱跟着我四处奔波，
  操劳过度，又受了伤，孩子……就没有了。

  伯藏主眼帘半瞌着，神情看起来不太好，
  目下泛红，仿佛就像要落下泪似的。
  伯藏主伸手轻轻抚摸羽仔的头发。
  又说，那孩子福薄，还没等落地，就夭折了。
  他要是能活到如今，也该和羽仔这么大了。

  孤独缺默然。
  想了想，又挨过去轻轻拥着伯藏主。
  伯藏主这人，很是奇妙。
  孤独缺看着他一脸忧容地垂着头，
  明明还是翩然少年郎的模样，
  却总让人觉得他内心苍凉倥偬，
  仿佛已然衰老了。

  伯藏主静坐了片刻，又说。
  那孩子没能活下来，可能也是幸事。
  真的生下来了，跟着我，免不了要受苦。
  只是我对不起允爱，那时孩子没有了，
  她日夜不停地哀泣，眼睛都快要哭瞎了。

  伯藏主说着，靠上孤独缺肩膀，
  埋着脸，紧咬着嘴唇。
  孤独缺怔怔搂着伯藏主，
  又看着羽仔，沉默不言。

  以前羽仔练功勤快，总想着多学几招。
  孤独缺逗他说，来，叫爹，
  叫我声爹，就再教你一招。
  羽仔通常都瘪着嘴，倔着不叫。
  孤独缺有时候逗的羽仔生气了，
  就再拿几块糖来哄着他，
  接着该教的招式，还是照样教。

  只是有一回，孤独缺领着羽仔去看人定孤支，
  当时围观的人太多，把羽仔和孤独缺冲散了，
  羽仔找不着师父了，着急的在人群里瞎转，
  其实孤独缺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于是孤独缺又逗他说，叫爹，叫了爹，就带你回家。

  羽仔开始还不叫，可后来真的找不到孤独缺，
  急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最后终于忍不住抹着眼泪叫了，
  孤独缺几步过去把羽仔抱了个满怀，
  羽仔这才搂着孤独缺的肩膀哭了起来。
  就那一声爹，倒让孤独缺高兴了足有一个多月。
  只是后来，任凭孤独缺怎么逗，
  羽仔都再没叫过。
  想来也是挺寂寞的。

  伯藏主在孤独缺肩上靠了一会儿，
  情绪好些了，才慢慢直起身子说，
  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又叫人往木桶里添了些热水。

  羽仔在木桶里泡了一下午，
  将晚的时候，伯藏主给他擦干净身体，移到床上。
  喂了点清粥，之后又喂了药。
  羽仔依然发着高烧，
  入夜后，孤独缺撵伯藏主去睡一会儿，
  可伯藏主出去没多久又回来了，说是放心不下。
  于是二人一同在床边守着。

  直到第二天下午，羽仔才醒过来。
  气色看起来好了些，
  自己吃了药，已然开始出汗了。
  伯藏主探了探脉说，这是要好了。
  羽仔低着头，半晌向伯藏主道了声谢。
  伯藏主一愣，摸摸羽仔的头说，
  和我，还说这些。

  羽仔稍微好些之后，
  果不其然，伯藏主也跟着病了。
  头几日不吃不睡地看顾羽仔，
  等羽仔好转过来，
  伯藏主身体也就跟着精神一道松垮下来，
  只说去歇息一会儿，便再就起不来了。

  伯藏主轻易不生病，
  却不知道从哪里积来一身沉疴旧疾，
  一旦病了，都跟着发作起来，
  免不了要折腾一番，
  吃一堆叫不上名字的药，
  再捧着药茶喝个好几天，也不一定见好。

  家里大的小的都病了，可忙坏了侍女们。
  孤独缺两头照看着，
  连上门约架的都忍痛不去搭理，
  也是怪艰辛的。
  羽仔的双腿寒气后来反复了几次，
  发作了，孤独缺就脱了衣服上床去，
  把羽仔一整个揣在自己怀里，
  贴着皮肉烘着直到暖过来。
  羽仔这边刚睡着，侍女跑过来说，伯藏主又不太好了。
  孤独缺就再去伯藏主房中给他推功过一遍血。

  几天忙活下来，孤独缺那颗老心都快要为这两人操碎了。
  可是回头想想，发现自己居然还挺乐在其中的。
  遂不由感叹，真是老了。
  人上了岁数，没了少年人那种狂躁的锐气，
  反倒能静下心来，为孩子和友人多操些心了。
  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伯藏主的病来的紧去的慢，
  足足病了一个多月才好利索，
  而这时候羽仔也能下地了。
  虽然病过去了，但羽仔的双腿依然要好生将养着。
  伯藏主病着的时候学了些针术，
  在孤独缺腿上练的差不多了，
  便去给羽仔扎。

  此后羽仔每天在伯藏主那养着，
  上午伯藏主教他念念书写写字，
  中午吃过饭，再去温泉里泡两个时辰，
  接着吃晚饭，吃过后，再玩儿一会，就去睡。

  中间羽仔说想阿娘了，
  可只是说想要回去看看，并不提回家住着，
  想也是被他那阿娘折腾怕了。
  孩子心里念情，也不是个什么坏事，
  于是孤独缺带羽仔回家去看看。

  本想着就是回去看看，也不会出什么事，
  结果孤独缺领着羽仔一推门，
  就见红衣娘子光溜溜地跟两三条汉子在褥中滚作一团，
  对门口的儿子理都不理。
  其中一个汉子说，你儿子来了。
  红衣娘子浪笑着说，他爱看就给他看。

  孤独缺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伸手遮着羽仔的眼睛。
  不想羽仔轻轻推开孤独缺的手，
  默默地站在那看了一会儿，
  一语不发地转头走了。

  过后几天，羽仔都郁郁的，
  不怎么说话，侍女们去和他玩儿，也没什么兴致。
  孤独缺回去后和伯藏主说了在羽仔家看到的事。
  伯藏主听了，摇着扇子直皱眉头，
  连点评几句都嫌脏，
  末了说，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摊上了那么个娘。

  冬去春来，羽仔的腿被伯藏主精心养了大半年，
  总算是全好起来了。
  没留下病根后患，以前的功夫也没白练。
  伯藏主坐在亭中，
  看羽仔像以前一样挥刀挥的飒爽，
  竟有种自己劫后余生的感觉。

  前些天羽仔的娘居然找到伯藏主这里，
  在门口哭喊着要见羽仔，
  又骂说伯藏主掳走她的孩子，闹了小半天。
  是时孤独缺和羽仔都不在，
  伯藏主由着她闹，管都没管。
  红衣娘子闹够了，又哭唧唧地自己回去了。
  羽仔回来后，伯藏主和羽仔说，
  你抽个空回去看看你娘吧，她来这儿寻过你。

  羽仔听后眉头紧起来，半晌点了点头，
  说我知道了。
  伯藏主摇头叹息一声，离开了。
  羽仔总是记挂着他娘，
  可他那个娘，却真是不把羽仔当东西。
  想起来了，就又哭又闹地要孩子，
  真把孩子给她，又丧心病狂地下狠手。
  看起来，也当真是疯了。

  这天羽仔早起就走了，说是回去看他娘，
  伯藏主只点点头，让他早点回来吃饭。
  孤独缺还在房里睡，伯藏主起了兴致，
  想收拾收拾书房。

  归置东西的时候，
  伯藏主发现当年教羽仔写名字的那几张纸居然还留着。
  其中一张上面还有自己写的一行子夜歌。
  他拿着那张纸看了会儿，
  又在下面补了一行。
  ——别在三阳初，望还九秋暮。恶见东流水，终年不西顾。

  “顾”字刚落完最后一笔，
  就听外面一阵嘈杂，
  接着一个侍女面色发白地撞进来，
  说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伯藏主说，出了什么事？话都不会好好说了。
  侍女说，外面出了大乱子，
  说是小公子杀了三罪首和娆女霏霏，要逃了！

  伯藏主闻言身子猛地一颤，
  握笔的手跟着抖了一下，甩了一大颗墨点在纸上。
  侍女急的绞着衣袂说，怎么办呀？
  伯藏主只觉一阵眩晕，
  他扶着桌子，呼吸变得急促着，
  说道，你们几个，出去把这事打听清楚。
  要是有人来找我，就说我病了，
  病的快死了，起不了身。
  侍女点头，就要出去照办，
  伯藏主又说，你等等，
  去把孤独先生叫起来，告诉他这事，
  ……再给他几坛酒。
  侍女一愣？啊？
  伯藏主闭了闭眼说，别啊了，赶紧去做。
  侍女这才赶紧跑了出去。

  羽人枭獍杀人的事在罪恶坑里已然闹的沸沸扬扬，
  连狂龙都惊动了，派了判官和问死官来到伯藏主这
  要伯藏主和孤独缺出面，追缉羽人枭獍。
  判官和问死官来到伯藏主的宅子，就被侍女挡在了门口。
  掌事的侍女按照伯藏主教的，说伯藏主病了，
  问死官说病了也得让我见一面。

  侍女说主人不方便见客，
  孤独先生也喝醉了正闹呢，
  要不您先回去，明天再来。
  问死官懒得跟一个小丫头多费口舌，
  推开她就要往里进。
  不了侍女又拦上来。

  问死官说，别拦着，你懂个什么，
  赶紧让开，我们这有急事呢。
  说着瞥见孤独缺正在院子里耍大刀，
  看样子似是真喝醉了，光着膀子，砍得院中一片狼藉。
  侍女看着孤独缺，又咬咬嘴唇说，
  不是我们不让您进，是真的不方便，
  我们主人病的快要不行了，药都喂不下去，
  还怎么跟您说事儿啊？
  您看看，孤独先生又这样，
  中午喝了点儿酒，一直闹到现在，
  我不拦着您，您也别为难我成吗？
  您倒是告诉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
  说着，侍女竟堪堪要哭出来了。

  最后问死官还是进房去看了一眼，
  果然看到伯藏主躺在寝台上，面色发青，
  像是真的不太行了的样子。
  又去找孤独缺，还没等近身就被一刀抽飞了出去。
  最后只能灰头土脸地去向狂龙复命。

  判官和问死官走后，
  伯藏主坐起来，吐了口中龟息的丹药，
  孤独缺也不闹了，大步走进来。
  伯藏主坐在床上出神，
  孤独缺说，羽仔能跑出去，也挺好的。
  伯藏主闭了闭眼，嗯了一声。
  又说，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了。
  孤独缺说，要是在罪恶坑里，那还是别再见了。
  伯藏主叹了口气。

  过了数月，罪恶坑追缉羽仔的事也渐渐不了了之。
  每每找到伯藏主，伯藏主总在病着，
  找孤独缺，孤独缺就撒酒疯。
  最后没了办法，也就只能放出点难听的风声，
  让羽仔的过的难受些。

  伯藏主向罪恶坑外的友人传信，
  让帮忙打听着羽仔的事，
  得知羽仔的去处后，还让人给送去了一些银两。
  手里有些钱，又有功夫傍身，
  纵然不太好过，但总不至于过不下去。

  后来听说羽仔承蒙忠烈王笏政之恩，
  赐名羽人非獍，
  又被某先天人赠了一把甚是优质的神刀，
  竟也堂堂正正地做了个江湖侠士。
  伯藏主得知后，颇有些欣慰，
  但又有些惆怅，不知是惆怅羽仔入了江湖，
  还是惆怅日后不知能否再见。

  罪恶坑的日子依然如旧，
  这天和孤独缺喝酒，说起羽仔的事情来。
  孤独缺说，想不到那小子也是有造化，
  居然能跟忠烈府的人玩儿到一起去，
  羽人非獍，倒是比羽人枭獍好听。

  伯藏主冷笑一声，说你当笏政是什么人。
  前些日子翳流的事，你还记得吧。
  孤独缺点点头，问与这又有什么关系。
  伯藏主说，羽仔是罪恶坑出身的，
  要不是那个慕姓的人为羽仔作保，
  笏政再怎么做善事也不会做到罪恶坑头上来。
  一个无关紧要的羽人非獍换一个卖死的认萍生，
  笏政到底还是会做买卖的。

  孤独缺听后，愣了一会儿。
  又喝了口酒，
  不知是高兴还是忧心地说，
  这孩子也算是长大了。
  伯藏主跟了一杯，不说话了。

  伯藏主本以为和羽仔的缘分就此断了，
  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
  更没想过日后能和羽仔再见。
  可就算没想过，多年之后，也还是再见了。
  在孤独缺的坟前。

  那时罪恶坑已然覆灭，
  伯藏主也不再是罪恶坑二罪首，
  而是流落中原的白狐国第六十五代君储。
  孤独缺死了，据说是死在狂龙手里。
  羽仔也历尽了江湖险恶，悲欢离合。

  那日伯藏主在孤独缺坟前洒下一坛酒，
  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不免又回忆起当年在罪恶坑一起照看羽仔的时光，
  忍不住一阵悲叹。
  他在孤独缺坟前坐了半个来时辰，
  后面还有别的事，起身要走。
  转身的时候，却看到了羽人非獍。

  羽仔变了些模样，
  英俊挺拔，却不如小时候那样圆圆的可爱，
  眉头深锁，仿佛解不开似的，
  伯藏主心想，现今的羽仔，已然是个大人了。
  二人打过招呼，浅浅聊了几句，甚是生疏。
  最后伯藏主说，你若是需要帮什么忙，
  便来春园小柳找我吧。
  羽人谢过，伯藏主便告辞了。

  走出去了几步，
  伯藏主恍惚听见羽仔在后面说了一句，
  爹，我来看你了。

  伯藏主的脚步顿了顿，复又闭上眼。
  半晌，前行而去。

                                                                               —《觸相》·完—

應劫而來，隨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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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4-12-21 14:4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嚶嚶，忙了一陣子今天來更新。
看到前面發了那許多，也沒人回復，感覺很是寂寞_(:з」∠)_
不知道有沒有人在看哦？如果有看的話，來戳一戳LZ嘛~有覺得哪裡不好，會改進的QAQ~

  没过多久，异度魔界策划攻打万圣岩。
  收效甚微，并没撼动万圣岩多少。
  反而自己损兵折将，战死了几个将领。
  此战过后，吞佛和螣邪郎晋了将衔，
  从一品殿将升为先锋将，各领五千魔兵。
  赦生也从三品殿将晋到二品。

  晋升结束后，就是要从备选将领之中再挑几个人提拔上来，
  补充第一殿折损的战力。
  吞佛闲着没事的时候去翻了翻名册。
  新补充的那批殿将中，有个女将，
  名叫别见狂华。

  吞佛也想不到，她居然真的通过了试炼。
  受封了五品殿将，由元祸天荒带着。
  有次吞佛和元祸打牌的时候聊起来。
  元祸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说她真的是个打仗的好苗子，又肯下功夫。
  别人都休息去了，只有她还在练。
  然后听说她是从窑子里出来的。
  元祸又说，她的确不该呆在那种地方，可惜了。

  这天吞佛休假。
  螣邪郎和赦生都在演武场。
  吞佛没什么事，在自己殿所里睡饱之后去找补剑缺打牌。

  路上买了二斤小烧，两条腊肉，准备去孝敬下狼叔。
  拿了酒刚出酒铺门口，迎面过来个人，撞了他一下。
  吞佛本来没在意。
  不想那人脱口居然说了句阿弥陀佛。
  吞佛一愣，回头说，站住。

  那人转过身来。
  他穿了身黑衣服，脑袋上扣了个兜帽，看不清长什么样。
  吞佛问，你哪一殿的？新来的？
  那人摘了帽子，露出一张花花绿绿的脸，说算是新来的。
  吞佛盯着那人看了会儿，说我怎么看你眼熟……
  那人没答应，看着吞佛，半晌说，你有佛性，有慧根。

  吞佛抽出朱厌来指着那人。
  说你还得给我剃了度是怎么着？
  那人笑笑，说你不用跟我来这套。
  吞佛说敢在异度魔界说这些，没人教你规矩？
  那人又扣上帽子，说指不定谁教谁呢。
  接着扭头走了。

  吞佛给晾在原地，盯着那人背影看了一会儿。
  接着他收起朱厌，说了句有病，去找补剑缺了。

  和补剑缺打了一天牌，赢的满盆满钵。
  回去的路上吞佛猛不丁的又想起自己上午遇到的那人。
  往死了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看他眼熟了。

  那人跟一步莲华长得一模一样。
  不过肯定不是一步莲华。
  吞佛在打仗的时候瞧见过一步莲华几次。
  生得白嫩，跟块豆腐一样。
  身为万圣岩的秃驴，居然长着头发。
  隔着老远，就能感到那股招人烦的佛气。
  而今天碰到的那人，可比一步莲华吊邪多了。

  过了几天，吞佛和赦生突然接了九祸的诏令，封诏入魔宫。
  九祸说给两人找了个师父，叫袭灭天来。
  吞佛一眼就认出来是那天那个有病的人。
  赦生问，怎么不让螣邪郎也一起。
  九祸说人是他自己挑的。
  袭灭天来说，螣邪郎那个性子学不来。
  又说，你俩挺好。
  我教的东西，早晚用得上。

  拜别九祸，袭灭天来带吞佛和赦生来到自己的殿所。
  袭灭天来的殿所就修在魔宫旁边。
  三进大院，宅中居然还有两名随侍童子。
  这在魔族将臣中已经算得上是奢华的规格了。
  可见九祸是真拿袭灭天来当了自己人。

  袭灭天来说，已经和演武场那边打过招呼。
  以后吞佛每天在那边早退两个时辰，到这里来听经。
  赦生平日还是在演武场正常操练。
  每隔两天到袭灭天来这来习武。

  然后袭灭天来丢给吞佛和赦生两人一人一本无量寿经。
  说背去吧，下回来检查。
  背不过就抄，抄到背过为止。
  赦生打开经书翻了翻，觉得脑袋有点儿疼。
  吞佛直接把经扔地上了。
  说你跑异度魔界来念佛的？

  袭灭天来说对啊，要不怎么办？
  吞佛说你这是一个人出家就逼着全魔界人跟你吃素啊。
  袭灭天来叹了口气说，我问你啊，佛是什么？
  吞佛说佛是什么关我什么事？
  袭灭天来说，你看，你连佛是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怎么打万圣岩啊？
  吞佛说用剑打。
  袭灭天来说，要是用剑能打下来，那你们早就打下来了。不是么？
  吞佛翻着白眼，不说话了。

  从袭灭天来那出来，吞佛和赦生一起去找螣邪郎喝酒。
  螣邪郎一听那两人有了师父，
  跃跃欲试要去找袭灭天来干一架。
  螣邪郎冷笑一声，说给本大爷的小弟当师父，
  本大爷总得去试试他有没有那本事。
  吞佛说你先别去，我再看看，那人吊邪得很。
  吞佛又问赦生，你怎么看？
  赦生眨眨眼睛，说我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
  螣邪郎说你懂个屁！

  赦生愣了下，站起来把杯子往桌上一摔，扭头走了。
  吞佛在后面叫，诶，没吃完呢！
  赦生理都不理。
  吞佛又看着螣邪郎，说你会不会说人话？说不出人话来就闭嘴。
  螣邪郎黑着脸，半晌说，惯的些毛病！
  吞佛喝了口酒，说反正不是我惯的。
  螣邪郎不说话了。

  吞佛在袭灭天来那听经听的甚没滋味。
  赦生还好，袭灭天来会教他几招武功。
  只是偶尔才听听经。
  袭灭天来说，赦生不用听太多经，他用不着。
  只是稍微给他讲点，增进他的武学进展。
  吞佛说那你怎么不教我几招啊？
  袭灭天来说，你们女后本来就没让我教你武功。
  吞佛说那她就让你给我剃头啊？
  袭灭天来说，就你这样的，给你剃了头我得遭报应。

  吞佛看着手里的无量寿经，觉得脑袋要炸了。
  吞佛说，你讲点别的吧，讲了快一个月这玩意儿了。
  一遍一遍的，你不嫌烦啊？
  袭灭天来说，你看，还是讲的少了。
  什么时候你听着觉得不烦了，那就对了。
  吞佛双眼发直，说我觉得我活着是看不见那天了。

  袭灭天来看了看吞佛。
  说今天我给你说说万圣岩吧。
  吞佛一下坐直了身体，
  说对了，我听说你是一步莲华的恶体来着？
  袭灭天来说，是，你消息挺通。
  吞佛说那你怎么不在万圣岩呆着？

  袭灭天来说，整个万圣岩的人都要杀我，
  我留在那干什么？等死么？
  吞佛说一步莲华不是号称最是大慈大悲，也杀生？
  袭灭天来说，一步莲华不杀，别人杀。
  说着说着，袭灭天来笑了。
  那笑容看着居然甚是痴迷。
  袭灭天来又说，一步莲华，他最心软了，哪里会杀人呢。

  吞佛看着袭灭天来。
  半晌说，你知道你现在特像个变态么？
  袭灭天来笑说，变态？我早变态了。
  吞佛不说话了。
  袭灭天来接着说，他这人可有意思了。
  他不是一心向佛么，我早晚要毁了他的佛。
  我就是想看看，把他逼到绝路上，他能怎么办。

  袭灭天来说起一步莲华，显得有些絮叨。
  吞佛一边听着一边想，我的天呐……
  袭灭天来又说，我真的挺期待和他再见面那天的。
  吞佛向后仰在椅背上，拿手里的经书盖了脸。
  如果这都不算爱……

  这么跟着袭灭天来学了几年。
  吞佛已然把佛教的几门经书背的烂熟。
  熟到提起来就想杀人的地步。
  赦生的武功有所增进，但似乎已经到了瓶颈。
  赦生本来就不爱说话，这几年里，话更少了。
  加上螣邪郎越来越不会说人话。
  所以兄弟关系有点恶化。

  魔界再战封云山，
  连着几场仗打下来，双方也只打了个平手。
  战后赦生终于晋将衔到守关，领三千魔兵，镇守赦生道。
  与赦生同时受封的，还有元祸天荒和别见狂华。
  分别镇守天荒道与神无道。

  这天，第一殿五大先锋凑在一起喝酒。
  就当是为新受封的那三人庆贺了。
  守关与先锋是同级将衔，月例都是一百。
  一百两，在魔界简直够人日日醉生梦死的。
  说句不好听的，就异度魔界这种穷山恶水满目刁民的地方。
  哪有什么花大钱的机会。

  螣邪郎几个人本想去常去的那家酒楼。
  喝点酒，再叫几个姑娘作陪。
  但考虑到别见是女的，而且最早又是从那出来的，觉得不太好。
  没想到别见说没什么，去就去吧。
  去了也已经没人能把我怎么样了。

  这话说的倒是实在得很。
  神无道守关大将，谁敢把她怎么样？
  说着几个人一起踏进了酒楼。
  掌柜的上前迎客，看见别见狂华吓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别见看都没看他一眼。
  啪地一声把神无刀拍在桌子上说，点菜。

  掌柜的可能是真被吓着了。
  他们桌的酒菜上的最快，还多送了两坛酒。
  几个人喝酒吃菜，
  从玄宗六弦四奇里哪个长得最好看聊到阎魔旱魃最近脾气不太好，
  可能是内伤连带着痔疮一起复发的缘故。
  只聊天，没叫姑娘，也没什么好叫的。
  螣邪郎当年那两个小相好的，
  一个死了，另一个被人赎走了，不知道怎样。

  末了别见喝多了，居然撒了酒疯。
  她站在凳子上一脚踩着桌子
  拿着刀说老娘他妈的给你唱段儿十八摸。
  元祸拉着别见说你快下来吧，别丢人了
  你这是要唱十八摸还是十八砍。

  别见一脚踹开元祸，
  拿刀尖儿指着掌柜的，说你听不听？
  掌柜的吓得哆哆嗦嗦，说听……我听……
  别见点点头，一掌把掌柜的打飞了老远。
  说让你听你就听，当年我说我不陪酒你怎么不听？
  掌柜的吐着血爬起来，给别见磕头。
  说将军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小的计较了。

  别见闹得厉害了，厅里桌椅板凳给砸了大半。
  客人也都吓跑了。
  元祸没办法，点了她的穴道。
  元祸背着别见说，我先送她回去吧，你们喝。
  螣邪郎问，还回来么？
  元祸说，看看吧，早就回来。
  另外三人挥挥手，示意好走。

  店里被别见砸的一片狼藉
  虽然掌柜的不敢说话，但吞佛还是给赔了点钱
  倒不是因为良心发现什么的
  只是怕他们走了，掌柜的扭头闹到阎魔旱魃那去
  阎魔旱魃和几位先知甚是器重别见
  要是给他们知道好好的姑娘被他们几个带出来逛窑子
  免不了要挨罚。

  赔了钱，吞佛坐回去继续喝。
  螣邪郎往门外看了一眼，
  说元祸是不是有点儿喜欢别见了。
  吞佛笑了笑，说喜欢上也不稀奇。
  毕竟他一手带出来的。

  赦生只闷闷地喝酒，对这些八卦不太感兴趣。
  吞佛问，比试的事儿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赦生说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请战。
  吞佛和赦生碰了个杯，说到时就请了。

  封云山一战中，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玄宗的人弄的。
  一道天雷把异度魔界整个劈了两截。
  九祸正着人修补，同时看中了袭灭天来圣魔双修的功体。
  让袭灭天来去拉断层。
  袭灭天来进入魔界深处之前，
  让吞佛和赦生打一场，得豁了命地打。

  师父发话，做徒弟的自然得听着。
  况且赦生也早就想跟吞佛真正比一场了。
  平日里演武场上那些小打小闹根本不算什么比试。
  都是留了手的，甚没意思。

  比试那天，吞佛看着整装待发的赦生。
  又看看一旁观战的袭灭天来。
  说师父，你只教了赦生武功，我是不是有点儿吃亏啊？
  袭灭天来说，你要是输了，我就教你武功。
  吞佛笑笑，说这还让我怎么学。
  接着二话不说，开战。

  二人整整打了一天一夜。
  螣邪郎头一天临时被派出去执行任务。
  回来向阎魔旱魃报告完了
  走到家门口，正好看见一群人抬着满身是血的赦生回家。
  狗也半死不活的，还在用嘴使劲儿拱着赦生的身体。
  螣邪郎当时就要疯了。

  这些年来赦生的武学进展的确惊人。
  与吞佛的比试中，最后二人极招上手。
  吞佛硬吃下赦生一记飓狼斩，当场喷血喷的漫天盖日。
  赦生更惨，被吞佛一招红莲蚀日击飞老远
  体内焰气爆冲，幸好有袭灭天来及时施救
  要不孩子真就活活给燎死了。

  伤成这样，赦生依然保持着意识
  紧紧抓着袭灭天来的衣袂。
  直到袭灭天来说，吞佛胜了。
  赦生这才一口沸血呕出，没了知觉。

  螣邪郎整个人都不好了。
  等魔医说了赦生性命无碍之后
  螣邪郎拎着邪剃就杀了出去，谁拦着砍谁。
  最后魔兵没办法了，去把元祸和别见叫来
  两个人一个拦腰一个抱腿，
  这才拦住了螣邪郎去把吞佛砍死。

  亏吞佛还是看着赦生长大的，
  竟然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螣邪郎才不管什么生死有命
  更不管师兄弟之间的比试
  谁好狗胆敢动他小弟，谁就得死。

  此时吞佛也没好到哪去。
  硬抗下赦生的一记猛攻
  那感觉跟遭了次雷劈也差不了多少。
  脖子以下是麻痹的。
  偏偏脑子还清楚，清楚地体会着伤口处锥心的疼痛。

  受了伤就这点儿不好。
  明明是重伤，但还就是晕不过去。
  疼得睡都睡不着。
  魔医给开了药，费劲咬牙喝了。
  就只能躺在床上捯气儿。
  几乎有种要就此死过去的感觉。

  然后就听见了螣邪郎在外面骂大街。
  吞佛想，估计是有人拦着。
  要不按螣邪郎的性子不会只骂，早就冲进来杀人了。
  听螣邪郎骂的，赦生好像是不太好。
  自己的功力怎么样，自己最清楚。
  吞佛那一下子也是下了死手的。

  回头想想，吞佛还有点后怕。
  要不是袭灭天来出手及时，赦生就要麻烦了。
  就算不死，功体也得折损大半。
  当时赦生丝毫没有后退，
  就那么直直地迎了上来。
  这孩子，打起架来真的跟疯狗一样。
  吞佛想了想，觉得好像已经不能把赦生当孩子看了。

  吞佛和赦生比试的事儿惊动了阎魔旱魃和九祸。
  正是跟玄宗交手的非常时期，
  结果玄宗还没怎么样呢自己人窝里斗先打残了两个。
  为这事儿，九祸把袭灭天来数落了一顿。

  袭灭天来在魔界深处拉着断层，
  身上捆着锁链，手里拿了串乌木念珠。
  听九祸说完了，才慢慢说。
  魔后啊，你那小儿子非得这么来一遭。
  不死一回，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斤两。
  孩子不能惯，真的。
  你看看，挺好的孩子都叫他那个哥惯成什么样了。

  九祸没说话。
  袭灭天来转着念珠，又说。
  放心吧，他和吞佛的伤都不至于影响功体。
  养一阵子照样活蹦乱跳。
  九祸叹了口气，又问袭灭天来对玄宗有什么看法。
  袭灭天来想了想说。
  我还在万圣岩的时候，
  有一回听说，四奇里有个反骨。
  九祸问是谁，袭灭天来不说话了。

  袭灭天来的话没错。
  不管是吞佛与赦生的伤势
  还是玄宗里的反骨。

  在魔界精心筹划以及金鎏影和紫荆衣的配合下。
  魔界最后一次奇袭玄宗本该大获全胜，
  却不料在最后一刻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练峨眉突然出手，
  一掌轰出了阎魔旱魃的魔心。
  众魔将分神应付万圣岩与练峨眉的时候，
  玄宗反将一军，不惜牺牲整个门派将异度魔界封印。

  魔界徒然遭变，阎魔旱魃以圣域佛心暂时续命。
  整个魔界本来就有断层，加之封印的空间压挤，摇摇欲坠。
  是时螣邪郎向九祸请命
  自己亲率所掌五千魔兵两员殿将，
  以功体化木石支撑魔界不被挤成碎片。
  九祸应允，并传了部分功力给螣邪郎。
  这是一个做娘的，在保证魔界利益的前提下，
  唯一能为儿子做的事。

  赦生在激战中受了伤，
  醒过来的时候，螣邪郎已经走了。
  赦生不顾魔医的叮嘱，执意要去找螣邪郎。
  赦生想，无论如何要见一面。
  至少要喊一句兄长。

  赦生跑到血脉池的时候，里面已经起阵了。
  吞佛在洞外站着。
  吞佛见赦生想往里冲，拦住了他。
  吞佛说，先知已经开始施法，你别进去。
  赦生一张脸皱着，甚是不甘心地往洞里看。
  吞佛又说，你现在进去，
  如果打断了施法，螣邪郎会有危险。

  赦生这才垮下来。
  看着设了屏障的洞口发呆，
  然后有些颓然地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吞佛说，他进去之前让我告诉你
  他不在，你要自己事事小心。
  饭按时吃，你还小，多吃点可能还能长点个。
  吞佛絮絮叨叨地转述着螣邪郎的话。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螣邪郎想不出什么大事可嘱咐，
  他本来也不希望赦生出什么大事。

  最后吞佛说，他还是挺放不下你的。
  赦生把头撇到一边，说多事。
  吞佛叹了口气，说你们兄弟俩真是越来越不会好好说话了。
  这样不好。
  赦生没说话。
  吞佛又说，以后我和螣邪郎都不在，
  你自己要注意点。
  有什么事儿就去找元祸和别见。
  或者去断层找师父也行。

  赦生一愣，问你又要去哪？
  吞佛笑笑，说我都忘了和你说了。
  下个月等我伤好些，长老他们要送我去苦境。
  去开赦道，打通封印，顺便找找魔胎。
  赦生问，你一个人去？
  吞佛说长老和魔后的功力加起来，也只能送一个人。
  螣邪郎进了血脉池，你们三个人又要守关。
  我不去还有谁去？
  赦生又不说话了。

  吞佛说，你总不希望魔界一辈子这么被封印着。
  我出去打通三角地脉，开了赦道，就回来。
  赦生问，要去多久？
  吞佛苦笑一声，这我怎么说得准。
  赦生说你自己保重。
  吞佛说难得你也会关心人了。
  赦生哼了一下。

  血脉池内封印阵法的光芒渐弱。
  吞佛说，封印应该是完成了
  但愿螣邪郎能撑到我回来。
  赦生没说话。
  吞佛转过身看着赦生。
  说以后你自己一个人了，要好好生活。
  赦生说，我一个人可以过的很好。
  吞佛本想说赦生逞强，可是想了想，还是说，
  那就好。

  赦生和吞佛在洞外等了一会儿，
  几位先知鬼座从里面走了出来。
  二人行了礼，送走了先知。
  吞佛说，你不进去看看么？
  赦生说，已经变成石头了，有什么可看的。
  吞佛笑了笑，也是。
  见赦生半天不说话，
  吞佛又叹口气，说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会有些改变。

  赦生说，为什么要改变？
  吞佛看着赦生，说什么都不会一成不变。
  就像你不可能永远都是个小孩。
  就像螣邪郎不可能永远都保护你。
  赦生说我从不需要他的保护。
  吞佛叹了口气，摇头走了。

  吞佛走的那天，赦生没来送他。
  吞佛回来的那天，赦生也没来迎他。
  吞佛说，希望回来的时候能有所改变。
  结果玩儿脱了，变的太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魔界被封印许久的缘故
  吞佛再回来的时候都快不认识这荒凉的地方了
  而魔界的人，也都快不认识吞佛了。
  吞佛在苦境走了一遭
  伤了功体，伤了人品，伤了脑子，已然觉得自己要裂了。
  伤的太重，遂向阎魔旱魃请了一段假期回到驻地待命休养。

  赦生来看望吞佛，
  他在魔界被封印的期间自我修炼
  修炼功成之后，更不爱说话了。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坐着。
  赦生不说话，吞佛没什么滋味地问了点赦生的近况
  赦生答的规规矩矩，甚是生疏。

  坐到傍晚，赦生起身说，我回去了。
  吞佛叹了口气，说慢走。
  赦生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来，盯着吞佛。
  吞佛摸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
  赦生似乎是思忖了半刻，犹豫着说
  你在从我身上看别人。
  你看的是谁？

  吞佛一愣，说你想多了。
  赦生颇有意味地看着吞佛，说那最好。
  吞佛笑了笑，说你真是长大了。
  赦生没答应，转身走了。
  吞佛看着赦生的背影，
  居然也问了自己一句，你看的是谁？
  接着他惶然许久，摇摇头，轻叹一句，爱谁谁。

  过不许久，赦生告诉吞佛，
  元祸和别见接连死了。
  当年吞佛把别见从男人堆里拉出来
  亲眼看着她一步步超越男人，从殿将一路熬到守关
  想不到她最后居然还是为了个男人死了。
  赦生说，那个男人骗了她。
  吞佛听了之后，喝了口酒。
  说那男人，真是不得好死。
  赦生说你好像有什么感触。
  吞佛只笑了笑，说谁知道呢。

  魔界折损两名战将，
  加上吞佛暂退，人手有些不足。
  阎魔旱魃让赦生去解开螣邪郎的石封。
  解封后的螣邪郎脾气似乎更暴躁了。
  说话也更难听，赦生根本不想理他。
  原本该是兄弟重逢的感人场面，最后就这么变成了抬杠。

  赦生嘴上虽然不说，但是真的挺关心他哥哥的。
  奈何哥哥自打解封，就没对他说过一句像样的人话。
  每次都闹的不欢而散。
  吞佛说，螣邪郎就是有种本事，
  能把明明挺好的话说的难听到底，
  好像气死谁他能得了好似的。
  赦生到底就是个半大孩子，
  狠狠地被螣邪郎呛了几口之后，
  便再不怎么爱搭理螣邪郎了。

  吞佛得知这个情况后，
  有次特意上殿去找了螣邪郎，
  当时赦生出任务，只有他二人一起喝酒。
  吞佛说，你还要不要认你弟弟了。
  螣邪郎说关你屁事。
  吞佛说你和他好好说句人话会死吗？
  螣邪郎说谁来和我说句人话啊？
  吞佛说，你是不是憋石头里那么些年，把脑子憋坏了？

  螣邪郎居然没跟吞佛继续呛下去。
  吞佛隐隐觉得，这件事情真的要不好了。
  吞佛给螣邪郎倒酒，问说，你到底怎么了。
  螣邪郎来者不拒地喝了酒，慢慢说。
  我不能再惯他了。
  吞佛说你终于承认你惯孩子了？
  螣邪郎没理他，又说，
  等我死了，还有谁惯他。

  吞佛一愣，琢磨着螣邪郎话里的味道。
  竟琢磨出几分交代后事的感觉来。
  吞佛问，你是不是功体出了什么问题。
  一向张扬的螣邪郎，这次居然显得有些阴郁。
  沉默了半天，才慢慢说，
  关你屁事。

  螣邪郎的大半功力都在石封期间供奉了魔龙。
  解封之后亦很是力不从心。
  本来按照规矩，螣邪郎在功力消耗甚重的情况下
  可以像吞佛一样领一段颇长的假期休养，
  但奈何此时魔界人手不足，
  吞佛可以领假，螣邪郎不行，因为他是皇子。
  当年也是受过百官叩拜的。

  那次吞佛和螣邪郎只聊到这儿，便散了场。
  吞佛去提醒过赦生，注意下螣邪郎的功体。
  可是后来听说，某次螣邪郎对上燕归人受创，
  赦生好意去救他，结果被恶狠狠地数落了回来。
  吞佛心下发凉，觉得螣邪郎这是真要打定主意不跟赦生好好过了。

  吞佛遣了自己手下的杂兵上殿去给螣邪郎送了封信。
  叫螣邪郎出完了任务，来自己这儿一趟。
  很快便收到了回信，说是近来任务繁杂，
  等得空了就过去。
  收到了回信，并且看起来也没什么异样，
  吞佛便放心在家等着了。

  结果三等两等，人没等来，等来的是讣告。
  螣邪郎因石封其间元功耗损，功体本就欠佳，
  加之解封后不曾间断的战斗以及战中负伤
  最后居然就这么死了。

  吞佛看着那个来通传的魔兵。
  愣了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挥了挥手，说知道了，退下吧。
  吞佛和螣邪郎少说也有了几百年的交情。
  虽然相互都较着劲，但说穿了，都还是拿对方当兄弟的。
  男人的友情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来不及细想究竟发生过什么，不知道怎么的
  就已经过了命。

  比起为螣邪郎报仇的事，吞佛更担心赦生。
  第二日便亲自上殿去找赦生。
  结果被告知，赦生告了三天假。
  吞佛又去赦生的殿所找，也不在。
  吞佛在魔界找了一圈，最终在炎魔道找到了赦生。

  吞佛这等普通魔将，非诏不得擅过炎魔道
  只能在阶下看着赦生。
  赦生看见了吞佛，站了起来。
  吞佛说，你到这儿来干嘛？
  赦生看着吞佛，说我哥死了。
  吞佛说我知道。
  赦生说，他想让我叫他一声兄长，
  可到他死，我都没叫。

  吞佛没说话。
  赦生又说，这条路，是他陪我走的。
  他陪我走过去，但是没陪我走下来。
  吞佛说，你早就过了要人陪的年纪了。
  赦生又说，可是当年他走这条路的时候，
  没有人陪，他也一样走下来了。

  吞佛说，去我那儿吧，我请你喝酒。
  赦生说，我不想喝。喝醉了，再醒了，更难受。
  吞佛说你不要这样，
  他走了，你不能不过日子了。
  赦生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过，没说不过了。
  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什么事。
  我还是皇子，也不能出什么事。

  吞佛看着赦生，他负首站在炎魔道上，
  看过去显得苍凉又单薄。
  说话的时候哑哑的，
  听得吞佛背后起了一阵冷战。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赦生已然也快活不下去了。
  接着又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吞佛望天，叹了口气。
  默默地在心里说，
  螣邪郎啊螣邪郎，
  你这个弟弟真是活活被你惯出来一身毛病。
  到大了改都没法改。
  孩子真的不能惯。

  吞佛看着赦生，说走吧。
  赦生重新遮了眼罩，慢慢步下炎魔道。
  走到吞佛身边的时候，吞佛看到赦生的眼罩湿了两块。
  吞佛突然想起来，
  似乎是有几百年没见赦生哭过了。

  魔界发展的进程总不会留给赦生太多时间去吊唁螣邪郎。
  很快，魔君下令所有人收拾东西，迁出瀚海。
  吞佛买的东西太多，全带走不太可能，
  于是只留了点贵重的，剩下的都扔了。

  接着听到有人说，赦生要留下来。
  吞佛听后心中一凛。
  这傻孩子倔劲儿又上来了。
  这回恐怕真的是要完了。
  临走之前吞佛去了赦生的殿所，
  想看看能不能再劝劝他。
  可是赦生就在这当口搞起了闭门谢僚。

  没办法，吞佛只能就这么走了。
  这种事，女后都不说什么，那他更没资格说话。
  只是吞佛总还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再见赦生一次。
  因为他觉得，上次见赦生的时候，赦生哭了。
  一个人最容易被记住的，便是最后一面的样子。
  吞佛不想记忆里的两个小朋友都在哭。
  想到这里，吞佛发愁地觉得自己又要裂了。

  这一面到底还是见上了，
  只不过那时赦生已经死了，
  浑身是血，着实惨烈，还不如哭着的时候。
  之后不多时，魔君也死了。
  之前任沉浮被调任到第二殿，
  整个第一殿，已然只剩了吞佛一个活人。

  接到调任令的那天，
  吞佛去给曾经的战友们扫墓。
  元祸天荒，别见狂华，螣邪郎，赦生童子。
  一个个看过来，似乎觉得自己和他们每个人交情都不错。
  然而细细回想起来，
  却发现自己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次数远少于一起喝酒的时光。
  人和人之间的交情，着实挺有意思的。
  接着吞佛拿着调令去第二殿覆命。
  异度魔界第一殿，至此宣告终结。

  而在吞佛接下来的岁月里，居然就这么不停地调任。
  第一殿调到第二殿，第二殿调到第三殿。
  几千年后，吞佛将死的时候才想起来，
  好像自己一个人，曾经把整个异度魔界的活儿都干遍了。

  整个一朝团灭了，丧事总要办。
  阎魔旱魃贵为魔君，按照魔宫规矩办大丧。
  螣邪郎和赦生是皇子，居然只是捎带脚的。
  吞佛有时候觉得，他们哥俩这皇子当的，
  都不知道是吃亏还是占便宜。
  九祸对她自己，也真的是挺狠的。

  魔君大丧，又是百官到齐的排场。
  其实人都死了，这些排场，都是搞给活人看的。
  九祸身着素縞，高诵悼辞，众官叩拜哀悼。
  接着九祸亲自送阎魔旱魃和螣邪郎赦生兄弟的尸身过炎魔道，
  在潜龙殿入棺，取龙血祭奠，
  最后永沉天魔池。

  吞佛默然看着螣邪郎和赦生给装在丧轿里，
  八人抬着进入潜龙殿，
  恍然想起了当年赦生拜将时。
  那时他身背狼烟戟，身旁还有螣邪郎陪伴，
  那样两个身影，在众官叩贺中踏上江湖血路。
  就这么一去不回。
  吞佛闭了闭眼，不免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丧事到午时就结束了，
  剩下的事情都是魔宫中的一些礼数，
  吞佛不用参与。
  于是他来到了深处断层，找袭灭天来。

  袭灭天来说，丧礼完了么？
  吞佛嗯了一声。
  袭灭天来叹了口气说，
  其实你们魔界的这些礼数，比万圣岩还麻烦。
  吞佛说，其实都没什么用。
  你看，拜过螣邪郎，螣邪郎死了。
  拜过赦生，赦生死了。
  拜过魔君，魔君也死了。
  偏偏就我这个没被拜过的，还活着。

  袭灭天来说，你是羡慕他们被拜过，还是庆幸自己还活着？
  吞佛想了想，说既不羡慕，也不庆幸。
  早晚有一天，我也要死的。
  袭灭天来说你不能往好的想想么？
  吞佛笑笑，说有什么好的可想？
  十个人混江湖，九个都在输，
  唯一剩下的那个，其实也没赢。

  袭灭天来问，这是谁教你的？我教的，还是一莲托生教的？
  吞佛说，没谁教的，自己悟的行吗？
  袭灭天来点点头，能悟出这个来，你也算是出师了。
  吞佛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叹了口气。
  我算是看明白了，也活明白了。
  袭灭天来闭着眼说，我见过的所有说自己活明白了的人，
  最后都没死明白。

  吞佛笑了笑说，有什么区别么？
  有没活明白的，最后照样也没死明白。
  袭灭天来沉默许久，说阿弥陀佛。
  这次吞佛没说他。
  最后袭灭天来说，你走吧，别呆在这气我了。
  吞佛没说话，站起来走了。
  袭灭天来慢慢睁开眼说，人啊，就是不能惯。

  吞佛离开断层后，准备回自己殿所。
  路上看到了新开的小铺子，想去打二斤酒。
  打酒的时候，却看到柜台上摆了几包糖棍，
  不知道怎么想的，又买了一包，
  掌柜的认识吞佛，只收了酒钱，糖就当送的了。
  吞佛道了谢，从铺子里出来。

  转道回家的路上，吞佛咬着糖，拎着酒，
  觉得按照以往，自己应该去螣邪郎或者赦生那，
  可现在，只能回家了。
  想来也是挺寂寞的。

  走着走着，前面过来个新上任的小殿将。
  身后跟着个小孩儿，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弟弟。
  小孩儿手里抱着个什么东西，
  走近了才看清楚，是只脏兮兮的小布狗。
  吞佛忽然停下了脚步。

  殿将认出吞佛，赶紧上前行礼。
  吞佛只点了点头，过去蹲在那个小孩儿跟前。
  小孩儿看着吞佛，吓着了，没敢说话。
  吞佛问，你这小狗哪来的？
  小孩儿抱紧小狗，说是姐姐送的。
  吞佛又问，你喜欢这个？
  小孩儿点点头。

  这时那名殿将过来，扯着孩子拉到自己身后，
  数落说，你看你这点出息，见了先锋大人还不问好！
  小孩瘪着嘴，盯着吞佛，什么都不说。
  殿将又向吞佛赔笑，
  说自家孩子给惯坏了，怕见生人，让大人见笑了。
  吞佛笑了笑，从袖口里顺出刚买的那包糖棍递给小孩儿，
  说这个，给你吃吧。

  小孩儿看看吞佛，怯怯地伸手接了糖，又小声说谢谢。
  吞佛摸摸小孩儿的脑袋，说你以后想当武将吗？
  小孩儿抿着嘴，点点头，说想。
  吞佛看着小孩儿，半晌苦笑一声，
  慢慢说道，那就祝你武运昌隆。

  殿将吓了一大跳，这话哪是一个小孩受得起的，
  尤其还是从吞佛口中说出来。
  遂赶紧拉了孩子跪下磕头，大呼折煞矣。
  吞佛慢慢说，起来吧。
  接着径自绕开跪在地上的一大一小，几步走远了。
  那殿将又在后面说，恭送大人。

  吞佛拎着酒壶，慢慢回到自己殿所。
  自斟自饮，喝的半醉时分，
  又想起一些别的事来，
  比如现在魔界穷的跟什么似的，连想买点肉都费事，
  接着又想起库房里好像还放着半袋狗粮，
  应该已经发霉了。
  吞佛慢慢闭上眼，
  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事儿，和几个有的没的人，
  慢慢睡着了。
  梦中似乎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
  又浅浅笑了出来。

                                                                         —《杀相》·完—

應劫而來，隨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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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4-12-25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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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六【恶相】
魔王子X赤睛

  赤睛生在一个颇为普通的家庭。
  家里八辈子没跟王室打过交道，
  父母开了间裁衣铺，都是正正经经的手艺人。
  家中严父慈母，日子过的静好安乐。
  以前赤睛是家中独子，
  后来他八岁那年，父母又给他添了个小妹妹。
  接着也是在八岁那年，
  赤睛被告知，他是前代王副转世。

  火宅佛狱中，王室副体不是个什么新鲜事。
  有的是自行认的，也有的是三角会议指派的。
  其中王与王副，乃是一魂双生，隔代轮回。
  无论转生何方，必将同生共命。

  前代佛狱之王邪天御武归位后，
  王副情深意重殉道相随，共入轮回。
  之后不久，现任王副诞下太子凝渊，
  凝渊落地同时，火宅佛狱中某处必然有个同时出生的孩子，
  与凝渊八字相生，体质相合。
  接着宫中卦师们负责将这个孩子找到并确认，尊称候王副。
  这一代的候王副，便是赤睛。

  那天下午，赤睛的父母在门头里忙生意，
  赤睛在后院房间中，趴床上逗小妹妹玩儿。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不小的动静。
  接着父亲一脸凝重地叫赤睛出去，
  来到院外，赤睛看到院子里站了好几位宫中卦师，
  他没见过这些，不免有些发愣。

  卦师们见到赤睛也愣了，
  怎么是个男的？
  赤睛父亲说，按照大人们说的，就是他啊。
  卦师说，他有姐妹么？
  父亲点点头，有，在里面，上个月刚出生的，你们也要么？
  赤睛心想，坏了，是不是要来抢走妹妹的。

  卦师说上个月才生的肯定不是。
  几个人凑上来，甚是狐疑地给赤睛测了八字与命格。
  又聚在一起商量几句，
  突然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齐声喊候王副授归天意，佛狱幸矣。

  赤睛的父母也跟着跪下。
  赤睛后退一步，说这是要做什么？
  原来不是抢妹妹，是要抢自己么？
  赤睛没管那些卦师，去扶自己的父母，
  父母却不敢起来。
  最后经卦师提点，战战兢兢地说了起身，
  一院子跪着的人这才站起来。

  然后一群卦师又过来给赤睛摸骨验身，
  甚是恭敬地问询了一些杂事。
  末了小心翼翼剪下赤睛的一缕头发，
  裹入一段白锦，拿红丝束好，
  装在一个颇为锦绣的匣子中。
  接着嘱咐了赤睛的父母，
  最后又拜过赤睛，鱼贯告退。

  说实话，赤睛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晚上母亲抱着他，给他讲候王副到底是什么意思，
  讲着讲着，母亲便落了泪，
  而赤睛听到最后也茫茫然的只听懂了一句，
  你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人了。
  赤睛问，那我是谁家的人？
  母亲摸着他的头说，你是火宅佛狱未来的王副。

  那日之后，赤睛的生活天翻地覆。
  上任之前，太子与候王副按规矩不得相见。
  赤睛还是由肉身父母奉养在家中，
  宫中派了侍仆与教习先生，
  负责赤睛入宫前的教养。
  赤睛甚是不适应这样的生活，
  但每每想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便有一大堆人来说教。
  渐渐地，赤睛年纪轻轻，已然学会了认命。

  就这么过了十二年。
  赤睛与太子凝渊双双成年。
  二人生辰是同一天。
  这天凝渊正式册立太子，
  赤睛也将入句芒红城上任候王副。

  头几天时，家里就不得安宁地准备着。
  不断地改进官服，一遍又一遍地教习上任当天的礼数。
  日日焚香沐浴，光斋就吃了两个多月。
  前一天晚上，画师来为赤睛在后背上描绘传统的纹缕，
  又折腾了一夜，直到东方即将泛白时，
  赤睛依然昏昏欲睡地靠在榻上任侍女用扶桑花花汁为他染着指甲。

  此时的赤睛，已经被将养得半点人味儿都没了。
  但即便已然云淡风轻随了缘认了命，
  在乘上扶木金辇，于万民朝贺声中起行的那一刻，
  赤睛还是落了眼泪下来。
  幸而被华服所掩，那眼泪几乎微不可见。

  他并不觉得悲伤，也不觉得难过，
  只是对未来不可知的生活犹存彷徨，
  尽管彷徨却不可抗，这就是注定的哀凉。

  赤睛一路放空着端坐在金辇上，
  喧腾渐渐落在身后，就这么入了句芒红城。
  数名女官上前扶赤睛下辇，
  踏上漫长的中宫长阶。
  长阶尽头处，太子着盛饰，正在礼官簇拥下等他。

  赤睛缓步来在凝渊面前，
  二人相互俯身行礼。
  赤睛抬眼偷瞄了凝渊几下，
  那人似乎并不严肃，略笑着也正看他，
  四目乍然相接，竟颇有些微心动，
  赤睛低下头去，犹然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接着礼官进上一尺红绡，中间打了个同心结，
  凝渊与赤睛二人一人牵了一头，
  由各自的礼官引着，进入大殿拜见咒世主。
  咒世主为凝渊加冕授印，封曰魔王子。
  赤睛的副印，则是由明妃太息公所授。

  现任王副早在几年之前，
  就因生下王女时难产而撒手人寰。
  太息公本名邪玉，曾是咒世主的侍妾。
  王副归位后，被册封为明妃*。
  之后又因身负战功，登上了三公的座位。
  当年赤睛在家中听先生说起来时，也觉得挺厉害的。

  授印之后，凝渊与赤睛再拜王与明妃，
  接着相互叩拜，颇为肃穆。
  礼官端来笔墨，是要二人随意写几句吉祥的话，
  以兆日后顺遂平安。
  赤睛中规中矩地挽着袖口，提笔写：
  ——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写完后赤睛敛袖将笔放入盘中砚盒，
  又瞥了一眼凝渊写的什么，
  却不想凝渊那张纸上只一行：
  ——老龟烹不烂，移祸于枯桑。
  末了还甚顽皮地打了个勾。

  赤睛见了，差点儿没忍住笑了出来。
  礼官面色犯难，而凝渊似乎没看见似的放下了笔。
  礼官说，王子……您换一句吧，这个……也不吉利呀。
  凝渊看了看说，我觉得挺吉利的。
  老龟，活得久，又不肯吃亏，多好。
  礼官拉下一头黑线，又不好多说，只得端着笔墨退下。

  接下来赤睛又与凝渊一同牵着红绡，
  入内神殿参拜前代王与王副。
  前代王副是个颇为清秀的女子，
  说实话，赤睛这些年来已经听够了她与邪天御武的深情故事了。
  几乎每个教习先生，隔几个月都会给赤睛讲一遍。
  虽然是自己的前世，可似乎与今生没甚干系。
  甚至连性别都不同。

  此时凝渊突然悄悄说，你觉不觉的很麻烦？
  赤睛吓了一跳，行礼的时候是不能开口说话的。
  赤睛只看了看他，没答话。
  凝渊又说，你不会说话么？
  赤睛只得小声说道，你别说了。
  凝渊笑了笑，低下头去参拜了。
  赤睛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好在似乎并没有人听到他们说话。

  一整天折腾下来，赤睛已然累的昏昏沉沉。
  晚宴上他与凝渊双双端坐着，
  只喝了些酒，并没吃东西。
  宴后凝渊被咒世主叫去训导说话，
  王副过世，太息公虽为明妃，但终究不得置喙王副之事。
  于是赤睛的这道流程就免去了。

  赤睛跟着掌事的女官进入栖梧宫。
  室内地上铺一层曼陀花，香氛殷殷，
  帷屏后扯了数丈红绡，
  寝台之侧又摇曳着一双红烛，
  隔着帘栊重纱，看不分明，却满目旖旎。

  女官为赤睛拆去头饰，
  将散下的头发用丝线松垮垮地绾了。
  接着褪下官服，换了轻松些的常服，
  只是连里衣都是深红色的锦缎，还绣着合欢花。
  领口又开得很大，赤睛觉得当着一室女子，有点不好意思，
  于是问道，不紧一紧领子么？
  女官掩嘴轻笑，并没说话，又给赤睛系上腰带。
  腰带上颇有些灵巧，镶着好几个暗扣，
  外面又结了一束丝线，挂了几串玲珑玉珠，
  动起来时，珠玉轻响，声音颇为清脆悦耳。

  收拾好后，赤睛端坐于寝台上，
  望着高烧的红烛，有些恍惚。
  这些年来过的像场梦一样，
  仿佛昨日还在家里逗妹妹玩儿，
  今日就已然成了栖梧宫中的候王副。
  甚至忘了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
  旁人说了，他便听。
  旁人让如何做，他便如何做。
  日子还能过就好，过的怎样，已经无所谓了。
  越是计较许多，就越是过不好。
  这一年赤睛刚刚二十岁。
  在佛狱中二十岁也只能算是个孩子，
  心中却已然冒出了这些想法，
  可见着实已经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赤睛只坐了一会儿，凝渊来了。
  不知是被咒世主说了什么还是这一天累的，
  凝渊脸上也显露了些许疲态，
  不过依然略笑着，细长的眼睛望向帷屏后的赤睛。
  女官上前为凝渊宽衣，
  换好之后，凝渊转过帷屏，坐在赤睛身旁。

  又有侍女端来个炭火盆，
  接着用两方精致的白瓷托盘进上两个木匣和一束红丝，
  木匣赤睛看着眼熟，取过打开后，
  里面居然是自己八岁那年被剪下的一缕头发。
  魔王子那边也是一缕头发，恐怕也是那时被剪下的。
  女官让二人将发丝合为一束，
  用红丝绾好，共同扔进炭火盆里烧了。

  发束扔进盆中，便窜上一道火苗，
  女官取匕首来，于火苗上温过刃，
  在二人手腕上各浅浅划了一道，
  鲜血滴落，落入呈上的酒杯之中。
  之后有侍女上前将炭火盆移走，
  换了另两名侍女上前为二人包扎手腕的伤口。
  同时女官将盘中杯子调换，
  待手腕包扎好，二人各自取了对方的血酒。

  凝渊端着杯子仰头将要喝，
  一旁女官轻咳了一声。
  凝渊看了看她，哂笑着摇头，
  接着凑到赤睛面前，二人举杯，交颈而饮。
  旁边女官似乎松了口气似的，
  挥手遣一旁侍女端走二人放下的杯子。

  接着合宫女子皆退至帘栊外，
  俯首拜祝，一贺太子册封，二庆候王副上任。
  凝渊像模像样地说，行了，都起身领赏去吧。
  女子们纷纷站起，去熄了宫殿里其他的灯，
  只留了那一双红烛，
  掌事的女官亲自将烛芯剪了，
  便领着众人一并退下。

  室内乍然只剩了凝渊与赤睛两人，
  难免一阵暧昧的尴尬。
  赤睛觉得此时应该说点什么，
  可是由自己先开口，又总觉得不像回事。
  幸好最后凝渊先打破了沉默。

  凝渊抬手轻轻搔了搔鬓角的头发说，
  那个……你不累么？
  赤睛还未等说话，呼吸居然先莫名急促了起来。
  他张了张口，说嗯……还好。
  凝渊干脆地翻身横躺在寝台上，弄皱了锦被。
  又说，那……休息吧？
  赤睛踌躇着，一手轻捻着衣摆，没答应。

  凝渊在被褥间滚了几滚，又说，你睡里侧吧。
  赤睛嗯了一声，却没动。
  凝渊说，你准备在那坐到天亮么？
  赤睛回头看了看他，这才扯着衣摆爬上寝台，
  慢慢挪动到里侧去躺下。

  凝渊挨着赤睛躺下，
  二人双手相触，凝渊的手热得烫人，
  赤睛几乎是反射性地又坐了起来，
  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开始跟着发热了。
  凝渊也坐起来，看着赤睛，
  颇有些为难地说，你不要这样子哈……
  赤睛咬着嘴唇，低声说了句抱歉。

  凝渊向他笑了起来。
  之后赤睛几番回想，
  觉得那笑容居然甚是明亮爽朗。
  几乎不像是魔王子的脸上会出现的表情。
  不过，好像也只出现过那么一次，
  恍恍惚惚，像梦似的。

  凝渊略思索了一会儿，又伸手去覆上赤睛的手。
  赤睛猛烈地一颤，不过没躲。
  凝渊笑说，你这么紧张，搞得我也有些紧张了。
  赤睛抿着嘴，没说话。
  凝渊握起手，将赤睛的手拢在掌心，
  又说，你的手好凉啊。
  赤睛低着头，觉得自己要由内而外地烧灼起来了。

  凝渊轻笑着去解赤睛的腰带，
  赤睛微微抖着，由他动作，
  似乎魔王子的手隔着里衣，也能烫到他的皮肉。
  凝渊单手弄不开那腰带，
  遂放开赤睛的手，专心去研究赤睛腰带上的丝线，
  研究了一会儿，居然不耐烦了，
  只扯开暗扣，掐着丝线的一头往下一拽，
  把线拽断了，而后将那条腰带抛出纱帐。
  丢出去的时候，拴着的几串珠子似乎是撞上的帷屏边缘，
  只听了外面一阵哗啷的离碎声音。

  凝渊说，你这个腰带，好麻烦。
  赤睛不说话。
  凝渊又说，今天一天做的事情，都好麻烦。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合宫上下跟着折腾，到底是折腾给谁看的？
  赤睛说，不能这么说，都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凝渊嗤笑一声，规矩，到底是谁给定的规矩。
  遵守了这规矩，能怎样，不遵守，又能怎样。
  就算不办这一天的典仪，我一样是太子，你一样是我的王副，
  怎么，难道不遭这一天的罪，我就不是我，你就不是你了么？

  赤睛看着凝渊，慢慢说，
  你都遭过来了，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
  凝渊笑说，说的也是。
  不过将来等我继承了王位，便把这些规矩都废掉吧。
  赤睛不说话，因为觉得那将是很久远之后的事了。

  凝渊见赤睛没刚才那么拘谨了，把话题扯了回来。
  那么，我们现在休息吧？明天还要出巡什么的。
  赤睛一愣，把目光移到一边，浅浅嗯了一声。
  凝渊揽着赤睛躺下。
  没了腰带，赤睛的里衣一侧横落在床褥上，
  赤睛想到自己就这么敞着一半身体，甚是不堪，
  可是要再拉起来盖着，又太不合时宜。
  遂翻了个身，面向着墙壁。

  室内静静的，只闻身后一阵袖裾细响，
  想是凝渊褪去了衣裳。
  接着凝渊从后面拥上来，
  赤睛平视前方，一手抓着枕头，全身都紧绷着。
  凝渊缓缓拉下赤睛的里衣抛出帐外，
  赤睛背上的金丝纹缕被隐约红烛映着，
  此刻看上去竟显得几分糜艳。

  凝渊轻触着赤睛的耳后，
  又说，你放松些，否则会难受的。
  随着自己和凝渊的肌肤渐渐贴合，
  赤睛已然觉得快要呼吸困难了，
  他不断地发着抖，周身滚烫，像病了似的。
  凝渊的手轻缓地在他身上移动，
  见他抖得厉害了，又说你一直这样，可叫我怎么办呀？
  说着撑起身子，越过赤睛的肩膀去吻他的嘴唇。
  微凉的嘴唇相触，赤睛闭上眼，不觉有些情动。

  随之而来的是倾江倒海一般的疼痛，
  赤睛忍不住哀吟出声，
  幸而凝渊一直紧握着赤睛的手，
  让赤睛觉得，自己是被温柔以待的。
  索性就这么发着抖，咬着牙，随他去摆弄了。

  这一夜虽然疼痛难过，
  却也算得上是合欢缠绵，
  可多年之后，赤睛却开始怀疑，
  这一夜是否真的存在过。

  总体来说凝渊不是个什么正经人。
  生平唯一的爱好大概就是惹事儿，惹的还都是大事儿。
  平日里凝渊在宫中也是个人人见了都躲着走的煞星，
  看见不顺眼的男人，抬手就打。
  看见了顺眼的女人，上手就摸。
  所幸不打女人，也没摸过赤睛以外的男人。

  赤睛入宫之后只三个月，
  便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看透了未来的生活。
  跟凝渊这种人一起，别想过太平日子。
  纵然有礼官一再跟他讲道理，
  赤睛依然觉得心底已生出隐隐的绝望感。
  道理是从小听到大的，
  可这一生到底要怎样过，
  多半与道理没甚关联。

  好在凝渊虽然四处去惹是生非，
  但是不怎么闹赤睛。
  二人之间说不上是什么相敬如宾，
  但是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和谐，
  就这么安然地渡过了头三个月。

  双修的事情上，赤睛依然不能适应。
  之前听教习的女官说，
  太子与候王副乃是一魂同根，
  这件事情上必然是契合的，
  可不知道是二人功体有什么问题，
  还是单纯因为太过生涩，
  赤睛从未觉得有女官说的那样舒适。
  加之凝渊要起来没完没了，
  赤睛觉得要是这样下去，
  别说有益功体了，自己怕是要死在这档事上。

  幸好三个月之后，二人要各自闭关。
  闭关前一夜，凝渊披着件单衣坐在寝台上，
  之前侧畔那对红烛不知何时被换成了长明灯。
  凝渊说，等出关的时候，你就能化龙了是么？
  赤睛嗯了一声，说如果顺利的话。
  凝渊笑着，低头伏在赤睛胸前，
  说那以后，我就一直骑着你吧。
  赤睛一愣，脸有些发热。
  说什么昏话，没形状。

  凝渊看了看他，甚是无辜地说，怎么了？
  赤睛知道他是故意的，
  遂伸手把他推下去，向里翻了个身。
  凝渊又从后面拥过来，在赤睛后颈咬了一口，
  齿间使了些力气，让赤睛闷哼了一声。
  说起来凝渊近来颇爱玩这些小伎俩，
  总是时不时地弄得赤睛痛着，
  而痛的也不是很厉害，尚可忍耐，
  赤睛便也不说什么。

  凝渊说，你看，我们见面才三个月，
  而我已经开始觉得有些放不下你了，
  轮回的事情，真有意思。
  赤睛正觉得有几分心软。
  凝渊又说，可是有什么意义。
  这一世，你我都是要死的。
  死了以后轮回，下一世又重复同样的事情。
  一世一世都在重复。
  感觉像是新的，可只不过是把旧的忘记了而已。
  真是薄情。

  赤睛慢慢说，你为什么对什么事都非要问到里面的意义？
  凝渊说，因为什么事都有意义。
  没有意义的事情，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连一件事情的意义都不知道就去做，
  不觉得很空虚么？
  赤睛说，不觉得。
  你这样做什么事都要问问意义，
  让我觉得你其实更空虚一些。
  凝渊只是轻轻笑了笑，伸手拉下床帐。
  接着平躺在赤睛身旁，闭上眼说，睡吧。

  第二日，两人分别闭关。
  闭关前咒世主特意前来栖梧宫来看了看，
  没怎么搭理凝渊，倒是叮嘱了赤睛几句。
  许是也觉得给自己那活宝儿子做副体着实辛苦，
  虽然是因缘转世，但毕竟情况不同。
  赤睛垂着头，恭敬地听了，
  然后恭敬地送走咒世主，便恭敬地忘了。

  这样的话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
  说句实话，赤睛只想好好过日子。
  他胸中没什么大志，也什么豪情，
  更不觉得未来的王副是什么尊荣。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果有可能，
  这个王副，谁觉得好谁就来当，
  反正赤睛是真的不想当。

  可这个身份只是他的命，他早就认了，
  命里注定有个折腾不休的凝渊，他也认了。
  所以别人要他做什么，他就按部就班地做。
  凝渊要折腾什么，他也按部就班地陪着凝渊折腾。
  虽然麻烦，但好在没什么事端。
  没有事端，日子就能过下去。

  可是凝渊这个人的存在，
  似乎就象征着事端。
  二人同时闭关，又同时出关。
  本来不是什么坏事，宫中还设了宴，
  可当晚凝渊不知道是闭关这些日子里憋着了还是怎么的。
  翻了一晚上花样，折腾的赤睛破功血崩，奄奄一息
  等传来了医官，赤睛已然昏死过去，
  看着面如金纸，内息紊乱，怕是要不行了。
  第二日栖梧宫寝殿里站了一屋子御医守着赤睛，
  凝渊跪在外殿接受咒世主的数落。

  咒世主这个糟心啊……
  本想着这儿子虽然不省心，
  但与副体这千百年轮回下来，
  总是能有几分感情的，
  却不想人家副体刚上任还不太到一年，
  就出了这样的事。
  还没等继任王位就先把副体因为这样的事玩死了，
  这要是传出去，别说王室，
  整个佛狱的脸面就都别要了。

  咒世主怒骂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人家不好么？哪儿惹你了？
  你要使这种手段去作践人家。
  真折腾死了你怎么办啊？
  等我死了你继任了王位，不要王副了么？

  凝渊虽然跪着，但漫不经心地看着别处。
  慢慢说了句，真让我失望。
  咒世主一听就炸了。
  你还失望？你要怎么才能不失望？
  真的给你玩死了你就不失望了么？
  人你要不要？不想要你就说，
  赶紧把他遣到别处去。

  凝渊看看咒世主，说要。
  赤睛是我的副体，与我甚是恩爱，
  我怎么能不要他？我不能和他分开。
  咒世主气的抬手要打，
  可手举了半天也没打下去。
  又说道，恩爱？你就这么恩爱的啊？
  恩爱还把他折腾成这样？
  他快死了你知道么？
  你怎么还能腆着脸说恩爱呢？

  凝渊径自站起来说道，
  为什么不能说恩爱呢？
  你看，我爱他，所以我才会这样对待他，
  他也爱我，所以我这样对待他，他也承受。
  难道这不是爱么？
  咒世主只瞪着凝渊，没说话。
  凝渊又说，你是说我不该给他这样的疼痛么？
  可是母后死的时候，你不也一样疼痛么？
  母后给你的是心灵上的疼痛，就是恩爱，
  我给赤睛的只是身体上的疼痛，就变成了作践。
  爱本来就是一种本能的妄为，
  我只是遵循我的本能做事，为什么你们都说我不爱他？

  咒世主说，你真的爱他，
  就让他这么痛苦，让他现在这么半死不活的躺里头？
  凝渊嗤笑，说那你爱我母后么？
  咒世主说当然。
  凝渊说，那你怎么会舍得让她承受那种痛苦，
  为你生下我和小妹，甚至在生下小妹时死了。
  这就是你的爱么？你看，你的爱也不过如此。
  咒世主说，那是你母后自愿的，而且诞下太子是她的责任。
  凝渊神态自若地继续说，
  生孩子是她的责任，谁规定的？
  不生孩子她会死么？不会。
  反而生了孩子她才会死。

  咒世主怒道，这是佛狱……
  凝渊打断说，不要说又是规矩。
  说到底，佛狱的王族轮回，也很没有意义。
  为什么一定要轮回的那个人做王呢？
  说着凝渊扯过来旁边一个侍官，又说，
  我觉得，如果他的能力足够，那他也可以做。
  所以所谓的轮回，只是集权的欲望而已。

  而轮回的事，其实就算没有王族后代，
  已死的魂魄也一样要轮回，没有必要一定是谁的血脉，
  所以后嗣的事情，也只不过是在集权之下的繁殖欲。
  你将你的繁殖欲加在母后身上，她便承受了。
  我将我的破坏欲加在赤睛身上，赤睛也承受了。
  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为什么说我不爱赤睛？
  难道你的繁殖欲比我的破坏欲高尚多少么？

  咒世主僵硬着，还想说，却无从反驳。
  幸好此时出来个御医说，赤睛性命无虞了。
  只是闭关甚久，刚出关功体未稳时又……这样，
  狠狠伤了把元气，需要好生将养些时日。
  咒世主瞪了凝渊一眼，
  拧着脸说，还不进去看看！
  凝渊没说话，气定神闲地进了寝殿。

  赤睛已经醒了，此刻气若游丝地躺在寝台上。
  一旁伺候的侍女们个个惊的面色发白，
  其中一个端着水盆，里面是数块带着血迹的手巾。
  见凝渊来了，御医们退至一旁。
  凝渊过去坐在赤睛身边，从床褥间拉起赤睛的手。
  赤睛手腕上有一圈淤青，
  凝渊仔细盯着那块异色看着，
  又问御医，这个，不能消去么？
  御医说道，能消，过一阵子自己就没了。
  凝渊点头，又问，那他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御医道，候王副尚且年少，过几日就能下地了。
  只是要养好功体，还需要月余。

  凝渊问说吃着药就行吗？
  御医叮嘱道，药要按时吃，
  三五日内不好多活动，
  需注意饮食，忌辛辣腥膻，
  以及月内不能再行双修之事。
  凝渊点点头，说知道了，
  你们都退下吧，记得去领赏。

  几位医官鱼贯告退，
  凝渊又把侍女也遣走。
  凝渊问，你觉得怎么样了？
  赤睛半瞌着眼睛，疲倦地看着凝渊，没说话。
  凝渊又问，还是很痛么？
  赤睛开口，声音微弱，说道，
  下次我也这样弄你一次，你试试吧。
  凝渊笑着，附身去吻赤睛的嘴唇。
  接着说道，赤睛啊，你真让我失望。

  赤睛说话用了些力气，
  那我求你，去找个不会让你失望的人吧。
  凝渊温柔地摸摸赤睛的脸，
  说，可是我喜欢你呀。
  你是我的王副，除了你，我不要别人。
  赤睛睨了凝渊一眼，又慢慢闭上眼，似乎是昏睡过去了。

  赤睛年轻，身体底子好，第二天便能下地了。
  只是没什么力气，身子懒懒的，伤处依然隐隐作痛。
  凝渊会这么折腾他，他虽然没想到，但也不觉得讶异或者愤怒。
  凝渊不管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这天赤睛卧在榻上看书，女官进来通报，说凯旋侯来了。
  说起来赤睛与凯旋侯私交还不错。
  二人都觉得对方是个颇有意思的人。
  凯旋侯进殿后俯身行礼，见过候王副。
  赤睛放下书端坐起来说，又没有别人，王什么副。
  凯旋侯笑着起身，把带来的礼品交给一旁侍女，
  我听说你伤着了，来看看你，怎样，还好么？

  赤睛轻叹一声，好多了，就是还懒着，不怎么想动。
  凯旋侯说，功体没出什么毛病就好。
  你还年轻着，恢复得快。说起来，太子呢？
  赤睛说，昨天打了演教场的武官，被王叫走训话去了。
  凯旋侯想了想，颇尴尬地摸摸鼻子。
  他也真是……咳，挺可以的。
  赤睛垂了垂眼睛，没说话。

  凯旋侯又说，那什么……我带了些固气养血的丹药来，
  你按时吃着，觉得好的话和我说，我再给你炼些。
  赤睛说，没什么用，我并不体虚，你带回去吧。
  接着赤睛想了想又说，算了，还是留下吧，
  他妈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虚弱下去。
  一旁侍女们吓着了一屋子。
  完了完了，候王副又骂娘了。
  赤睛挥挥手，把她们都遣走了。

  凯旋侯慢慢说，你要是觉得不好，怎么不和他说呢，
  他总也不会每次都这么逼着你吧。
  赤睛说，我说得着么？说得着，他听么？
  说着苦笑着摇头，爱怎么着怎么着，随他高兴吧。
  凯旋侯看着他，半晌说，
  你要是受不住了，可以去和王提一提，
  和他分宫就是了，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赤睛说不用了，我与他功体相生，分开免不了麻烦。
  而且说到底，他还是没舍得弄死我。

  凯旋侯说，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啊。
  赤睛看了看凯旋侯，稍微怔了一下，
  不喜欢，但是不知怎么的，觉得分不开。
  说着赤睛皱了眉头片刻，叹了口气。
  倒了血霉了的，大约说的就是我这样的吧。
  凯旋侯没言语，赤睛忽然烦躁起来，
  把一侧的书卷一并扫到地上，
  他娘的，还不如真弄死我呢。
  凯旋侯说，也别这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哈。
  赤睛看他一眼，咱们俩换换，
  栖梧宫让给你，候王副给你当，你来赖活着吧。
  凯旋侯略笑着，那还是赏我个好死吧。
  赤睛慢慢喝着茶，说站着说话不腰疼。

  凝渊会对这事儿上了瘾，
  全然在赤睛意料之中。
  说的简单点，凝渊一贯都是这样，
  好的事教一万遍都走不了心，
  坏的事尝过一次就再没个完。
  赤睛无奈地想，你高兴就好。

  凝渊渐渐学会下手掌握些分寸，
  想来也是怕真的把赤睛给弄死了。
  后来竟然也玩的熟能生巧，
  每次都折腾的赤睛将昏不昏，要死不死。
  赤睛听人说，这事要是做好了是能让人欲仙欲死。
  奈何赤睛从未觉得仙，
  每每只觉得自己可能要熬不过这一回了。

  连宫中医官都对赤睛三不五时的伤见怪不怪了，
  这事肯定不能不惊动咒世主。
  咒世主为这事去训诫凝渊，却每次都被顶回来。
  又去找赤睛，说不行就分宫，
  赤睛说不用了，就这样吧，
  凑合着还能过，就别折腾了，我都习惯了。
  咒世主摇头叹气，
  觉得这个候王副倒比那个小王八蛋儿子更贴心。

  其实贴心，都是被逼出来的。
  不这么过还能怎么办？
  真的分宫，还是干脆出宫去。
  分了宫，凝渊就不折腾了么，
  出了宫，凝渊就找不来了么，
  没什么意义，和这人断不了，那上哪去都分不开。
  况且他们两个人的功体初成，依然需要对方的真气调和，
  否则武学进境要慢下许多，
  到时还要找别的方法来补，更麻烦。

  许多年折腾下来，
  赤睛已然被折腾出了抗性。
  只要没严重到真气逆走经脉的地步，
  旁的伤痛，休息几天就自己好过来了。
  凝渊口中莫名其妙的真理越来越多，
  与别人说，别人听不懂，就来和赤睛说。

  事实上，凝渊扯出来的那些淡，
  赤睛不觉得对，也不觉得哪儿错了。
  凝渊和他说，他就静静听着，
  等凝渊一口气说了个过瘾，
  赤睛就嗤笑着撇下一句胡说八道，
  然后看着凝渊失望的神情，
  自心底升起一股报复一般的快感。
  赤睛有时候觉得，自己也挺没劲的。

  某年太息公的副体玷芳姬公然在句芒红城中开了间会馆。
  说是会馆，其实就是窑子。
  说的好听些，贵族窑子。
  因为质量颇高服务周到，
  所以在王室子弟中还蛮风靡的。

  这样的事自然少不了凝渊，
  凝渊要去，赤睛自然也陪着。
  二人各玩各的，居然不怎么当回事。
  凝渊玩起来肆无忌惮，反正谁都没有赤睛好玩。
  至于赤睛……也玩，只不过玩法和别人不一样。

  旁人逛窑子，多半就是叫个姑娘喝喝酒，
  然后进了厢房该干嘛干嘛。
  赤睛是叫好几个姑娘一起喝喝酒，
  然后进了厢房看姑娘们该干嘛干嘛。
  姑娘们光溜溜地在帐中滚作一团，香艳糜乱，
  赤睛端坐在帐外喝茶吃点心，赏心悦目，
  觉得甚好看，甚有意思。

  姑娘们演的看似迷醉尽兴，
  实则个个累的心力交瘁，
  暗里编排这候王副还真不是一般的变态。
  不过好在赤睛出手大方，
  姑娘们虽然知道是变态，但依然抢着做他的生意。

  有次赤睛叫凝渊一起来看，
  凝渊喝着酒说，你怎么会有这种癖好。
  赤睛笑笑，遵照自己的欲望做事，
  这不是你上次和我说的么？
  凝渊磕着瓜子说，嗯，是，
  不过你的欲望真是奇怪。
  赤睛说有什么奇怪的，
  觉得奇怪是因为你没见过，这叫少见多怪。
  凝渊略笑着看着赤睛说，
  赤睛啊，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赤睛没答话，自己倒酒来喝。

  二人又看了一会儿，
  凝渊便入帐去与姑娘们一起滚了。
  赤睛嫌好好的风景被破坏了，
  没什么继续看的心情，
  遂扔下凝渊，去楼下大堂里喝酒。
  自己喝着没数，不知不觉喝多了，
  神智不太清楚，好像又被哪个姑娘攀着进了厢房。

  过了约莫两个月左右，
  凝渊又因为说话没把门的活活气死了某位言官，
  被咒世主叫去训诫了。
  赤睛一个人在栖梧宫，替凝渊处理奏上来的杂事。
  女官进来通报，说有个女子在殿外闹起来了。
  赤睛一愣，什么女子？
  女官说不认识，只是她说无论如何要见候王副。
  赤睛挥挥手，那让她上殿吧。

  接着女官传了那女子晋见，
  赤睛看了看那女子，是有几分眼熟，但着实不认识。
  女子上了殿，跪下就哭，
  口中含含混混地嚷，
  嚷了半天赤睛才听明白。
  是说要候王副为她负责。

  赤睛这才想起来，
  哦，是那回他在会馆里喝多了拉自己进厢房的女子。
  赤睛掩嘴轻咳一声，
  女官率屋里的侍女退下，还贴心地给带上门。
  赤睛放下笔说，你别哭了，到底怎么了。
  你要哭，等说清楚了我给你时间哭。

  女子抽出个帕子来虚情假意地擦擦眼睛，
  说自己有了身孕，想来那时只伺候了候王副一人。
  又说，她自己不求进宫，只为腹中孩子求个名分。
  赤睛看着那女子，耐心地听她哼唧完，
  慢慢说，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么？
  女子点点头。

  赤睛嗤笑一声。
  身孕，说的还怪吓人的。
  可问题是哪来的身孕啊，
  或者说这身孕到底是谁的啊？
  赤睛让凝渊折腾了这些年，
  早就没法和别人行人事了，
  谁要是真有那本事给自己留个后，
  赤睛还要好好感谢那人。

  赤睛揉揉额头说道，
  行了，趁太子还没回来，你赶紧走吧，
  要不让他看见了，谁都保不了你，
  去偏殿里找刚才引你上殿的女官领些银子，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对别人说。
  女子一听，又不依不饶地跪伏着哭了起来。
  赤睛叹了口气，说你别上脸，我是为你好。

  赤睛话音刚落，一道内力破窗而入，
  穿透女子的腹部，在雪白的地砖上溅出一大滩扇形血迹。
  赤睛略皱眉头，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凝渊推门进入，看都不看地上的奄奄一息的女子一眼，
  径自坐在赤睛身旁说，这是谁？

  赤睛放下茶碗，说你连是谁都不知道就杀？
  魔王子浑不在意地耸了下肩。
  赤睛轻轻敲了敲桌子，叫了女官进来。
  女官一见地上的情状也吓了一跳，
  不过毕竟是在栖梧宫里伺候了多年的人，
  比这更大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
  没用赤睛吩咐，利索地招呼来几个侍女，
  一起将地上还没死干净的人抬了出去，
  又留下几个人跪在那擦地。

  赤睛说，她非说她有了身孕，我的。
  凝渊看着他问，真的有了么？
  赤睛略笑着说，她会不会有，你不知道么？
  凝渊说，万一有了呢，哎呀，那可就一尸两命了。
  赤睛淡淡说道，有了就有了，死了就死了，谁管。
  凝渊对赤睛的冷情似乎并不以为然。

  凝渊坐了一会儿，看着侍女们擦干净地上的血迹。
  又慢慢说，今天父王提起来，要我册封个明妃。
  赤睛一愣，问道，你还没继位，就要册明妃？
  凝渊前倾着身体，把下巴搁在赤睛肩膀上。
  许是他想让我先册一个备着吧。
  赤睛不说话了。

  明妃这个东西，其实可册可不册，
  佛狱历代的王中也没几位真的坐拥王副与明妃的。
  多半都是王副有了什么特殊情况，
  比如像咒世主这样，王副早年归位了，
  才会册一位明妃。

  凝渊的情况比较特殊。
  他的王副是个男性，注定留不下后裔，
  那按照规矩，他必须册立一位明妃，
  以延续佛狱血脉。
  只不过现在就册为时过早，
  其实等咒世主归位后再册也行。

  凝渊说，册谁好呢？
  赤睛又拿起笔，翻阅着案上卷帛。
  漫不经心地说，你随便。
  凝渊亲昵地舔舔赤睛的耳朵，
  我不想册。我册了明妃，你不高兴。
  赤睛随口敷衍着，你可以找个更矫情些的理由，
  反正也没有人会相信，只是别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凝渊片刻沉默，忽然说。
  赤睛，你的小妹怎样了？
  赤睛闻言一笔拄在卷上，几乎把一整本都扎透了。
  接着转过头看着凝渊说，你想干什么？
  凝渊笑着想去吻赤睛的脸，赤睛偏头躲开了。
  凝渊说，既然要册，不如册你的小妹吧。
  让你的小妹为我生一个孩子，
  她身上有你的血脉，
  那这个孩子，也可以算作是咱们两个的孩子了。

  赤睛眼底发寒，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凝渊。
  凝渊依然笑着，还甚火上浇油地问了句，你觉得怎样？
  赤睛突然站起来哗啦一声把面前的桌案整个踢了出去，
  笔墨卷帛什么的散了一地。
  赤睛居高临下地瞪着凝渊，
  嗓子缝儿里挤出来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你试试。

  凝渊看了赤睛一会儿，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接着越笑越开，后来直接笑作了一团。
  笑够了，又去拉赤睛的手，
  说你不要这样，像是要跟我拼命似的。
  赤睛厌恶地甩开他的手。
  凝渊锲而不舍地继续去拉，又说
  你先坐下，我没真的想去招惹你小妹。

  赤睛听了心里稍松了口气，
  手也随着凝渊拉了去了。
  凝渊笑着说，很有趣不是么。
  你看，那个女人说有了你的孩子，
  你却连她死都不管。
  而我说要册你小妹做明妃，你就生气了。

  赤睛冷笑着说，别说她没孩子，
  就算有，也是候王副的孩子，
  爱死不死，死了干净。
  但我小妹，是赤睛的小妹，
  只要我还活着，谁都别想动她。

  凝渊说，你那么喜欢你小妹么？
  赤睛没说话。
  凝渊又摇头说，其实也未必吧。
  你只是需要你小妹帮你保留赤睛这个身份，
  因为所有人都把你当做候王副。
  其实赤睛就是候王副，候王副就是赤睛。
  事实上，只是你自己放不开而已。

  赤睛沉默了一会儿，
  慢慢说，随便你怎么想吧。
  只是日子你要是还想过，
  就帮我小妹保留好了赤睛这个身份，
  否则赤睛没有了，候王副也别想好。
  凝渊收敛了笑容，看着赤睛说，
  你是在威胁我么？
  赤睛说，我哪里威胁得到你，
  只是向你说明这样一个事实，
  不信的话，你尽可以试试。

  凝渊站起来，一手触摸着赤睛的面孔，
  又凑过去与他接吻。
  赤睛为人淡薄，很少发脾气，
  但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平时越是不温不火的人，
  真的发起狠来，越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能做出来。
  凝渊不打算去触赤睛的霉头，
  更没有不和赤睛好好过日子的想法。
  无论如何，他都还是喜欢着赤睛的。
  凝渊将赤睛横着抱起来，
  进了寝殿。

  二人从下午一直折腾到入夜，
  事后凝渊坐在寝台边缘慢慢穿衣服，
  赤睛一身红白狼藉，似乎也欲起身，
  却又昏昏欲睡地随手撩起件长袍盖在身上。

  赤睛因为所练的武学所致，
  身体表面某些地方附着着零星的龙鳞，
  凝渊似乎对那些鳞片很有兴趣，
  经常时不时地咬下几片来。
  鳞片根部生着骨刺，深扎在血肉之中，
  往往被凝渊连鳞带肉地扯下来，
  不免疼痛入骨，血流如注。

  赤睛开始还会服个软叫声饶，
  可凝渊根本听不进去。
  凝渊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么做，
  与赤睛的反应没多大关系。
  后来赤睛渐渐也习惯了，
  这么多年下来，他对疼痛这种感觉早已钝感，
  只要没断胳膊断腿，都不觉得特别疼了。

  凝渊穿好衣裳，转身去吻赤睛的伤处，
  慢慢问道，你还疼么？先去洗洗，还是先用膳？
  赤睛疲倦地瞌着眼帘说，叫人打水吧。
  凝渊笑笑，伸手把赤睛身上的袍子盖好，
  接着把赤睛抱了起来说，一起去吧。
  赤睛甚是厌烦地皱着眉，
  一手却揽上凝渊的肩膀。

  凝渊抱着赤睛走出寝殿，
  赤睛身上伤处被凝渊颠得有些难过，
  下身不时坠痛着，并有微凉的液体流出。
  沿路的侍女宫人纷纷垂首面壁，
  纵然这样，赤睛仍觉得难堪，
  遂歪着头靠在凝渊颈窝里不去看。

  二人来到温泉，凝渊小心地把赤睛放下去，
  又自己解了衣裳下去将赤睛搂在怀中。
  赤睛脱力地靠着凝渊，
  被温热水汽蒸得有些醺然。
  静坐了一会儿，凝渊突然说，
  明妃的事情，怎么办呢？
  赤睛双眼开阖，似乎是要睡去了，
  不甚清晰地说，随你高兴。
  凝渊笑了。

  之后凝渊甚是爽快地答应了明妃的事。
  不过他要册的明妃，居然是太息公。
  咒世主当场暴跳如雷，
  吓得众官跪了一屋子。
  凝渊淡定说道，不许，也行。
  那我就不要明妃了，以后也不要了。
  咒世主狠狠给了凝渊一巴掌，大骂孽障。
  凝渊没事儿人一样的挨着，
  僵持到散朝，便悠悠然自己溜达回去了。

  太息公于公是凝渊未来的佐臣，
  于私，是凝渊的后母。
  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件荒唐得不能再荒唐的事。
  然而凝渊就是一脸耍了混蛋死磕到底的样子，
  要么现在赶紧册太息公做太子妃，
  要么他就不要明妃，打了一副要给佛狱绝后的谱。

  咒世主气的一把一把地狂掉头发，
  去找太息公，这娘们儿居然还以为凝渊爱惨了她，
  含羞带怯地表示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没办法，咒世主只能去找赤睛商量，
  看还有没有办法拦着凝渊作孽。

  赤睛对这件事情是没有意见的。
  不仅没有意见，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在别人看来，这是一件道德败坏的大事，
  但是在赤睛眼里，这只是一场甚好看的闹剧。
  兴许是主副体一魂双生的缘故，
  赤睛与凝渊在某些方面有着些许类似之处。
  只要凝渊不闹下天来，
  赤睛向来不去管，都与自己无关。
  他鲜少陪着凝渊去闹，但也不加干涉。
  至于凝渊要闹什么，闹成什么样的后果，
  赤睛不拦着，也不说话，就冷眼看着，
  反正凝渊做过的出格的事已然数不胜数，
  便也不差这一次了。

  咒世主趁着凝渊练功的时刻来到栖梧宫，
  刚进寝殿，就被掌事的女官拦了一下。
  女官给咒世主行过礼，说候王副身体不适。
  咒世主问说怎么了，是生病了么？
  女官略尴尬地轻咳一声，咒世主便懂了。
  遂让女官搬来个椅子，坐在帷屏之外，
  隔着帷屏与赤睛说话。

  赤睛其实根本没事，
  此刻倚在寝台上听咒世主痛心疾首地唠叨，
  觉得甚是好玩。
  咒世主说，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那可是他后母啊，他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赤睛浮着嗓音，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来说，
  这件事情，着实荒唐透顶。
  咒世主又说，他还知道人伦么？还知道廉耻么？
  提出这种要求来，这不是存心找难看么？

  赤睛在帷屏内闷笑着，
  心说他要是知道那些，就不是魔王子了。
  咒世主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
  这件事情，你真的不能劝劝他么？
  赤睛咳了几声，慢慢说，他要是能听我的，
  我也不会被弄成现在这见不得人的样子了。

  咒世主想想也是，又一阵长吁短叹。
  末了说，真是辛苦你了，白白遭了这么多年罪。
  赤睛淡淡说，没什么，都是命，我习惯了。
  咒世主站起来说，那你休息吧，我走了。
  赤睛说，父王慢走。又让女官去送。

  咒世主愁苦了几个月，头发全掉光了。
  最后居然真的答应了凝渊。
  没办法，这个儿子咒世主还是了解的。
  他就是憋着在找事儿，
  不答应他，那他真的能给佛狱绝了后。
  无论如何，咒世主要以佛狱为重，
  至于自己那张老脸，
  为了佛狱，不要了就不要了吧。

  太息公的册封礼选在新年时候。
  想尽量低调地把册封礼混在新年的一系列祭礼中一并办过去，
  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佛狱人民长期生活疾苦，
  也就靠着各种八卦来消遣消遣生活，
  句芒红城里这么大的事，想瞒都瞒不住。

  这日太息公册封太子明妃。
  因候王副尚在，明妃不得入住栖梧宫，
  所以太息公只搬入了栖梧宫旁的偏殿，
  与凝渊的礼也是在那办的。
  一天的礼仪下来，
  赤睛作为候王副免不了要跟着折腾。
  累了一天，正想睡个安稳觉的时候，凝渊来了。

  新册明妃，凝渊本该在太息公那就寝，
  但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跑回了栖梧宫。
  赤睛虽然略讶异，
  但也不打算再把他撵回去。
  坐在寝台上往里挪了挪，给凝渊让了空出来。
  凝渊自己解了衣裳，
  过去趴在赤睛肩头。

  赤睛笑说，你把一群人气的半死，
  非要册她做明妃。
  现在册了，你却连个觉都不和她睡。
  凝渊喝了些酒，似乎有些困倦，
  又挥了挥手说，其实我看见那个老妖婆就觉得恶心。

  赤睛说，恶心你还非要册她？
  凝渊坐直了身子，慢慢说，
  我只是册了她，又没说一定要和她怎么样。
  我总不能让她一直那么风风光光地住着母后的寝宫。
  赤睛一愣，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要她做你的明妃的？
  凝渊笑了笑说，我说了这种理由，
  你是不是就更愿意相信我是为我母后抱不平，
  而不是真的要违反道德纲纪了？
  赤睛没说话，觉得还把凝渊往好处想的自己真是太傻了。

  凝渊又说，人啊，在面对选择的时候，
  总是会下意识地相信那个自己喜欢的答案，而不是客观事实。
  就像我那位可笑的明妃，
  我册她做明妃，明明有那么多理由，
  可她偏偏选择相信了那个她自己编出来的，
  还深信不疑，以为我真的喜欢她。

  凝渊笑着躺倒下去，
  道德这件事情，想来也很可笑。
  自己给自己画一条线，然后限制自己不能跨过去。
  一个人这么做了，其他人便也纷纷效仿。
  还有什么比这更愚蠢的？
  父亲说，她是我的后母，所以我不能娶她。
  可是她是我的后母，嫁的是父亲，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高兴册她做我的明妃，她自己也愿意，两厢情愿，
  那么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妥的么？

  赤睛想了想说，其实没什么不妥。
  可是大多数人觉得不妥，那就是不妥。
  凝渊说，这世上蠢人永远比聪明人多。
  赤睛点点头说，是，可是问题是，你再怎么聪明，
  都无法改变大多数你所谓的蠢人的想法。
  你讲再多，他们依然认为你这么做有悖伦理，
  那么这件事情，依然是不妥的。

  凝渊笑说，那就让他们这么认为吧。
  不过赤睛，你说的这些话，让我觉得有些高兴。
  赤睛问，为什么你觉得高兴？
  凝渊拉着赤睛的一缕头发说，
  大概是一种……像是有个人了解我的微妙感受。
  赤睛笑笑说，其实我也并不认同，
  我只是在依照你那种不切实际的思路，
  陪你说一些不切实际的昏话。

  凝渊拉着赤睛一同躺下，
  去吻了吻赤睛的嘴唇，
  赤睛，你好像心情很好，是因为我回来了么？
  赤睛闭上眼，随着他的动作褪去了衣裳，
  收起你无聊的自作多情吧。

  这一夜，凝渊没再使手段折腾赤睛，
  赤睛居然第一次从双修之事上体会出了舒服的感觉来，
  浮浮沉沉，竟让人颇有流连。
  事后又有些欲罢不能，上瘾似的，
  遂攀到凝渊侧畔去，又要了一次。

  第二日赤睛醒来，身畔是空的。
  赤睛缓缓坐起，竖放了个枕头倚着，
  外候的女官听到动静，进来伺候赤睛起身。
  赤睛问道，太子呢？
  女官说，今日明妃出巡，太子撑伞去了。
  赤睛一愣，不是说今年明妃不出巡了么？
  女官供奉上宫中软香，说本来是说取消了的，
  可太子说新册明妃，不出巡不合规矩，
  所以又临时准备了，按往年例折半。

  赤睛堪堪笑了出来，
  凝渊这是把咒世主那张老脸彻底的揭了下来，
  又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这事儿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赤睛坐在寝台上笑了一会儿，
  让侍女下去备膳，想了想又对女官说，
  过会儿替我送张帖子去侯府，
  叫凯旋侯午后过来喝茶吧。

  新年初一，咒世主在神殿行祭祀礼，
  本该是凝渊坐朝，可凝渊又和明妃出巡去了
  于是赤睛替凝渊坐了朝，好在也没什么大事，
  只是朝臣们互道下新年吉祥，又同祝赤睛，
  赤睛规规矩矩地行了赏，便散朝了。

  下午凯旋侯依约来栖梧宫找赤睛喝茶，
  带了副画来送给赤睛，当是新年礼。
  赤睛打开画轴看了一下，问这是画的什么？
  凯旋侯说，这是樱花，佛狱里没有。
  赤睛说，挺好看的，你在哪儿见的？
  凯旋侯笑笑说，以前去上天界开会的时候，
  在龙宫的花园里见过一次，真的更好看。
  赤睛把画轴交给侍女，吩咐去找个显眼的地方挂起来。

  凯旋侯慢慢喝茶说，
  我听说，昨天太子让邪玉守了一夜的空房？
  赤睛略笑着，是啊，昨晚他回栖梧宫来睡的。
  凯旋侯说，也真是挺厉害的，
  册个明妃闹的沸反盈天，
  真的给他册了，又连碰都不碰。
  今天出巡，听随侍的侍卫宫女说，
  邪玉想去挽他的手，就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甩一边去了。
  搞得大家都很尴尬，百姓倒是看得很乐。

  赤睛从容笑说，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凯旋侯看着赤睛说，我瞧着你心情不错。
  赤睛说，过年么，总不能一直愁苦着。
  凯旋侯略有些揶揄地说道，
  恐怕不是吧，我刚才一说邪玉守空房，你就开始乐，
  往年过年，我也没见你乐成这样。
  赤睛仍淡笑着，没答话。

  凯旋侯叹了口气，你们两个，
  倒还真是让人想不到的恩爱。
  我现在倒是真的有点相信前代王和王副的那些事了。
  赤睛听了，似乎是若有所思，渐渐也淡去了笑容。
  半晌轻叹了口气，说，嗯，我也相信了。
  凯旋侯看看他，嗯了一声，等着下文。

  赤睛轻轻转动着手中茶碗，专注地看着，
  恩爱，当然要恩爱，
  反正分也分不开，不恩爱怎么办？
  这一生，横竖就这么一个人了，
  再不恩爱，天天闹着，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赤睛苦笑着，仿佛是已然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恩爱都是逼出来的，你当我高兴么？
  要是还有旁的路子能活的，谁愿意去和他恩爱？
  这么多年了，我真的是看透了，
  就这样吧，要不还能怎么办。

  凯旋侯喝着茶，没说话，也没什么可说的。
  凝渊有多乖戾和反复无常，
  旁人多半没有赤睛知道的清楚。
  凯旋侯有时候觉得赤睛活着真的挺没意思的，
  一辈子都要与凝渊那样的人过，
  凯旋侯自己替赤睛想想，都觉得生无可恋。

  这时女官过来通报，说是明妃出巡回来了，
  遣了她殿里的女官送来一串八宝佛珠，
  顺便也向候王副讨个赏。
  赤睛看着凯旋侯说，回的还挺快。
  凯旋侯说，恐怕这趟也着实给折腾的没脸了，
  要不就邪玉那样的人，怎么不得风光个一整天。

  明妃册立后向王副讨赏，
  是佛狱一直以来的传统。
  也不是真的缺了什么，
  只是随便交换个物件，
  以兆日后平稳安和。

  女官问道，给她点什么？
  赤睛笑了笑，自行添了点茶水，慢慢说，
  她要是有那个命，我把栖梧宫赏给她怎么样。
  凯旋侯跟着笑了，你也是跟着太子学坏了吧，
  把栖梧宫赏出去，你想吓死个谁。
  赤睛冷笑说，说的就好像我赏了她敢要似的，
  去把寝宫里那对儿白玉如意给她吧，
  顺便去告诉她我身体不好，今晚上的晚宴不去了。
  女官领命，退下照办去了。

  凯旋侯说，你推得一干二净，
  就不怕人说你的不是么？
  赤睛喝着茶说，这么多年，
  宫里宫外说我什么的没有？
  谁爱说谁就去说，随便说，
  早晚把我说火了，就把他们全杀了。
  凯旋侯望天，凯旋侯叹气。
  完了，候王副真的是跟太子学坏了。

應劫而來，隨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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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14-12-25 19:1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新年过去，众人过年也过的差不多了。
  便该继续操心起正事来了。
  这年恰好逢了十年一次的四国议会，
  这一传统沿袭千百年，
  按往年例，四魌界的四位君王齐聚上天界，
  名曰聊聊，实则较劲。
  佛狱一直以来都极为看中这场会议，
  基本上未来的十年里，
  佛狱人民能不能活，能活多少，
  全看这次会议的谈判结果。

  火宅佛狱处在四魌树的最末端，
  什么东西都是人家上面三界用剩下的，
  说句不好听的，其实就是个填不满的穷坑。
  事实上，佛狱要的无非就是一个钱一个粮，
  奈何前代王邪天御武做事太不地道，
  把上面几家一个不剩全得罪干净了。
  等咒世主接下这烂摊子的时候，
  佛狱已然理亏的不能再理亏。
  于是咒世主苦心耍了多年的口条，
  软的硬的都来过了，好容易为佛狱挣来了一线生机，
  日子虽然依旧不好过，但至少是能过了。

  这年四国议会出了点小状况，
  上天界御圣主因为躲权跑了，
  龙族长老为了几个龙崽子操碎了心，
  说是由新上任的御天龙主来开会。
  同时登仙道的弭界主告病，杀戮碎岛雅狄王闭关，
  各自都派了像样的使者来开这个会。

  咒世主又开始发愁了，这事真的很难办。
  这次的会，去的都是少年人。
  咒世主要是亲自去了，
  好么，你一个老头，亲自跑过来欺负几个孩子，
  有你这么办事的么？那谁都别想好。
  要是也派少年人去，派谁？肯定是太子凝渊。
  凝渊要是去了，那这会能开成什么样，谁都说不准。

  和一群臣下商量了一个月，
  最终咒世主还是派了凝渊去。
  没办法，总不能真的自己去欺负一群孩子，
  派了凝渊去，就算谈崩了，
  佛狱这边也能说，还是孩子，不懂事，
  哪怕是理亏点，还好糊弄过去。
  派凝渊去的同时，赤睛肯定要跟着，
  顺便还叫凯旋侯一起，也好顾着凝渊别太过分。

  临行前咒世主叫了凝渊和赤睛来叮嘱，
  说这次的会议无比重要，
  无论如何要以佛狱为重，
  别一去了就和人要死要活的，
  吃点亏不要紧，当占便宜了，知道么？
  凝渊说，这到底有什么意义，我没兴趣。
  一场利益争夺战，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
  为什么要用这种有风度的丑态去处理。
  咒世主说你去了可千万别和人说些这个，
  不会说你就闭嘴，叫凯旋侯说。
  凝渊摇了摇头，站起来走了。

  咒世主又和赤睛说，
  你总比他有分寸，看着他点。
  赤睛说，我看不住他，尽量吧。
  咒世主深深叹了口气，挥手叫赤睛下去了。

  待到了上天界，先面见了龙主，
  依规矩在龙宫中休息了一夜。
  都说火宅佛狱穷，
  但其实像赤睛和凝渊这种被从小供奉着长大的，
  并不觉得佛狱能穷到什么地步。
  可是入了上天界龙宫，有了个对比，
  方才觉得火宅佛狱的确是穷得有些难看了。

  第二日四国会议开始。
  上天界参会主事的是不久前上任的御天龙主天尊皇胤，
  登仙道来的是弭界主的得意门生无衣师尹，
  杀戮碎岛派来的亦是太子，名槐生淇奥，尊王号为戢武。
  凯旋侯入殿一看，好么，清一色的硬茬子
  这不就是四魌界太子党开会么。

  凯旋侯多年来时常负责外交的相关事宜，
  那双眼睛都是过过千人万人炼出来的，
  这儿坐着的几位虽然有的没见过面，
  但毕竟都是少年人，又个个是娇生惯养的太子党，
  凯旋侯扫个几眼，就能看出来谁的肠子有几道弯。

  其中天尊皇胤虽然自带尊主圣光，
  但其实是个老实厚道的好人，是可以说人话的。
  而戢武王年纪轻轻功力根基深厚，
  看着颇有威严，但眉目间有隐有锐气，
  不是个什么好惹的主儿。
  其中无衣师尹倒是挺有意思，
  看着文文弱弱的一脸书卷气，
  但多半是肚子里藏着刀，
  在不动手的情况下，他才是最难应付的。
  凯旋侯挨个看下来，心里已然有了谱

  天尊皇胤先开口说，那个……那么就开会吧？
  没人说话，天尊皇胤咳了一声，颇尴尬地着人上茶来。
  无衣师尹说，看起来这些年四界都还不错，
  诸位都是平辈人，想来也不必这么拘谨哈。
  戢武王喝着茶，看似漫不经心地拽了拽衣摆。
  凝渊说，有什么事，能直接说么？
  这种客套是试探还是虚伪，没劲呀……
  赤睛瞥了凝渊一眼，在下面拽了下凝渊的袖子。

  凝渊这话说的师尹也一愣，
  戢武王抱臂看着凝渊，魔王子好大威风啊？
  行啊，那就直接说吧。
  这时戢武王身后的言官凑过来，轻声说，
  太子，太子，有话好好说，不要这么冲。
  戢武王哼了一声，我也想好好说，
  但有人说的我不爱听，有什么办法。
  说着，戢武王不轻不重地把腰间佩剑抽下来，放在桌上。

  凯旋侯顿时觉得一阵头疼。
  话都还没说几句，这就要开练了，
  凝渊也着实挺厉害的。
  这事不能这么来，佛狱大半的粮食都是来自于杀戮碎岛，
  和别人谈崩了都不是太要紧，要是真的跟戢武王谈崩了，
  回头雅狄王一气之下给佛狱断了粮，
  那日子就真的没法过了。

  凯旋侯说，太子息怒，息怒。
  我家魔王子向来说话直，
  太直的话嘛都不会太好听，没有恶意。
  天尊皇胤也跟着说，对嘛，对嘛，不要这样，
  兵器收起来，不要伤了大家的和气。
  开会嘛，就开会，好好说就可以了。
  动刀动枪的，搞得那么紧张，都没法说话了。
  戢武王看了凝渊一眼，又看了看天尊皇胤，
  算是卖了龙主一个面子，把佩剑收起来了。

  凝渊继续说，好吧，那么来开会吧。
  天尊皇胤翻着拟好的议程，
  一项一项提出来，大家商议。
  其间看得出无衣师尹的舌头那也是油锅里炼过的，
  把登仙道自家的东西揽的死死的，
  但偏偏没让人觉得他们吝啬。
  戢武王倒没师尹那么圆滑，却甚慷慨，
  小损小利的一概不去计较，
  俨然颇有一国之王的气度。

  至于凝渊，一直都没怎么说话。
  之前议的也是上面三界的相关事宜，
  与佛狱没多大关系。
  凝渊心不在焉地在桌子下面拉着赤睛的手，
  缓缓摩挲着赤睛的掌心。
  凯旋侯并没说什么，觉得这样挺好。
  其实不怕凝渊不说，就怕他胡说，
  赤睛慢慢喝着茶，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说话，
  也没去理会凝渊遮在袖子底下的调戏。

  终于，天尊皇胤说到了火宅佛狱的事情。
  赤睛从凝渊手中抽开手，示意他好生听着。
  凝渊笑笑，坐直了身子。
  戢武王说，佛狱土地不长粮食，
  历来佛狱的粮食是由杀戮碎岛供给。
  但这些年来，碎岛的年景其实也不是很好，
  我们自己尚有不足，也没什么余力再继续供给着佛狱。
  凝渊说，那么碎岛的意思是？
  戢武王正色说道，碎岛的意思是，
  如果往后佛狱能每年供一部分树源能元给碎岛，
  那么作为公平交换，粮食的事情，
  碎岛多出些力气，也还可以支撑。

  凯旋侯一愣，心说杀戮碎岛这跟明抢也没什么两样了。
  本来每年粮食就吃紧，再把树源供一部分出去，
  那火宅佛狱才真的是要民不聊生了。
  凯旋侯说，碎岛供给佛狱一部分粮食，佛狱出劳役到碎岛
  这是上次四国议会吾王与贵主签订的协议，为期百年。
  这刚刚过了十年，碎岛就提出这样的要求，是不是有些不妥。

  戢武王说道，那怎么办。
  碎岛这也是没有办法。
  风不调雨不顺，粮食收成不好，
  难道还有我们将粮食全部供到佛狱去，
  让碎岛的子民饿着的道理么？
  这戢武王说话着实有点冲，但其实也在理。
  凯旋侯正在心里斡旋着，凝渊又开口了。

  凝渊轻轻笑着说，
  饿着么，靠着施舍之后的虚荣，
  难道你们活不下去么？
  戢武王一听登时变了脸，你什么意思？
  凯旋侯心中一突，赶紧上前和凝渊说，
  太子我求你了你别胡说行么！
  赤睛端着茶碗的手稍微顿了下，
  不过马上恢复了常态，像没听见似的。

  凝渊理都没理凯旋侯。
  凝渊说，杀戮碎岛向火宅佛狱供给粮食，
  其实你们并不是什么都没得到啊？
  你瞧，这么多年来，你们既得到了佛狱的人工劳役，
  又享受着上位者的尊荣。
  这明明使你们很满足不是么。
  杀戮碎岛向佛狱供给物质上的帮助，
  我们提供给你精神上的满足，
  有哪里不公平么？
  现在你们贪心不足，除了劳役和尊荣
  又需求物质上的能元，
  我们似乎没有答应你们的必要。

  说着凝渊又看赤睛说，赤睛，你觉得呢？
  赤睛在桌上扫了一眼，放下茶碗说，随你高兴。
  凯旋侯觉得这就要不好了，
  凝渊开始满嘴胡说八道，赤睛居然也甩了手。
  可凯旋侯还没来得及圆场，
  就见对面戢武王狠狠一拍桌子，怒道，
  简直荒谬！这就是火宅佛狱参与会议的诚意？

  凝渊笑道，荒谬？
  这世界上荒谬的事情可太多了。
  火宅佛狱处在四魌树最底，这荒谬不荒谬？
  你们三界都可自丰自足，
  只有佛狱不得不接受碎岛接济，这荒谬不荒谬？
  火宅佛狱也想要自丰自足，又不侵犯你们的利益，
  前代王邪天御武打破境界想去别的空间取得资源，
  又被你们当成是罪犯，这荒谬不荒谬？
  所以你们从最开始，
  就只把佛狱当成是一处只能接受你们施舍的低姿态者。
  当佛狱想要有所发展，侵犯的是你们精神上的利益，
  你们就当这是荒谬的。
  事实上，这样的会议，本身的存在就很荒谬。

  凯旋侯只觉得背后发凉，
  说到这一步，谈判就已经破裂，彻底难收场了。
  虽然站在佛狱的立场上，凝渊说的没有什么不对的，
  但问题是这话能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吗？
  这就好比当着所有人的面，
  把人家其他三界的底裤都扒了，
  人家能善罢甘休才怪。

  果不其然，另外三家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了，
  戢武王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拉着脸说道，
  魔王子，你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是来谈判的还是来抬杠的？
  要谈判，那咱们坐下用人话谈，
  要抬杠，那免了，直接开练，不要那么多废话。
  天尊皇胤依然做着老好人打圆场，
  好啦，好啦，哎呀，魔王子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嘛……
  那个，戢武王，先坐下吧，接着说。

  奈何这次戢武王没再领情，
  凝渊仍笑着说，哦，怎么，说不过就跳脚了么？
  戢武王冷笑道，你以为我怕你是不是？
  凝渊抬手在赤睛脖子上撩了一下，
  赤睛看了看凝渊，
  伸手从脖子上解了一片化龙封印的逆鳞下来，
  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接着又事不关己地喝起茶来。

  戢武王从后面的侍从那夺过自己的长戟来，
  说这就是打算要开练了么？
  早听说火宅佛狱魔王子武学修为深不可测，
  今天我也想请几招开开眼，来吧！
  凝渊没说话，也没动，只笑着，
  把戢武王一个人晾在那，场面甚是尴尬。
  这时师尹不知在跟身后的言官说什么，
  轻轻看了凝渊一眼，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说了句，
  何等昏聩。

  凝渊兀然眼底一寒，
  出手就是一掌直袭师尹。
  师尹毫无防备，被这一掌直接轰出门外，
  当场吐了一地血，昏了过去。
  凯旋侯瞠目结舌，拦都来不及拦。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登仙道的一干随侍已然呼啦一下全围了出去。
  戢武王抽戟便刺，怒喝一声大胆！
  凝渊轻巧一闪，躲了过去。

  这到底叫什么事啊？凯旋侯整个人几乎都炸了毛。
  本来是和戢武王较着劲，
  突然去偷袭了师尹，
  下手还没个轻重一掌把人打成这样，
  太子其实根本就是存了心来找难看的吧？！

  这下场面彻底难以控制了，
  凯旋侯没办法，已经打了一个了，
  另一个不管是打了人家还是被人打了，都是麻烦，
  遂混在凝渊与戢武王中间拉架，
  天尊皇胤赶紧着人把师尹抬进内宫，传了医官来看。
  接着又看到屋里打成一坨的人，
  饶是天尊皇胤再好的脾气，也难免动了气性。

  御天龙主动了气，那便是大事，
  天尊皇胤怒吼一声化作金色巨龙，
  口中喷吐龙息，直奔凝渊而去。
  凝渊以一对二，就算还有凯旋侯帮衬着，
  难免有些吃力。
  然而就在这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
  赤睛仍坐在原处不温不火地喝茶，
  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淡定得像是在自己家。

  那三人在屋里打不开，又跑到屋外去打，
  天尊皇胤一尾扫过来掀去了朝殿的金顶，
  灰尘瓦砾簌簌掉下来，落在赤睛茶碗里。
  赤睛又捧着茶碗坐了一会儿，
  突然猛地把茶碗一摔。
  抓起桌上的逆鳞衔在口中，运动元功，
  身化飞龙扑了出去，
  霎时与天尊皇胤缠斗在一道。

  凯旋侯顿时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
  行嘛，凝渊和赤睛这两口子可比邪天御武狠多了。
  邪天御武埋头苦干那么些年才落下个罪名，
  凝渊和赤睛这么一出手就把那三界都得罪了个遍。
  这谈判是高低没法谈了，
  要是这二位祖宗再出点什么事，
  那他凯旋侯也就不用回佛狱去复命，
  直接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了结了就行了。

  这场群架一直打到午后，
  御天龙族长老全部出关调停，
  凝渊与戢武王斗得两败俱伤，
  赤睛妖龙之气不敌龙主，
  被天尊皇胤卷得浑身灼伤，
  天尊皇胤自己也被妖血所染，伤了元气。
  至于无衣师尹，稍作处理后被送回登仙道，
  后来救是救过来了，只是一直留着症候，
  乃至许多年后，依然需要时常焚着药香调养。

  孩子们打完架后，家长自然要出面解决。
  只是这次凝渊的娄子，着实是捅破了天了。
  上面三家一并找上门来，
  用“还是个孩子，不懂事”这样的理由，
  已经含混不过去了。

  戢武王被凝渊损伤元功，
  雅狄王心疼孩子，首当其冲找上门来，
  无衣师尹受了凝渊一掌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的确也能算得上是弭界主的儿子了，
  况且又是代表登仙道参加的会议，
  凝渊打了师尹，那就等于打了弭界主的脸，
  自然也是不能善罢甘休。
  至于上天界，龙宫因为打架被毁去了四分之一，
  龙主大人也被赤睛妖龙之气所染，
  遂跟着上门来讨要个说法。

  咒世主一个头三个大，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这活宝儿子的本事，
  能去把一场会谈闹成会战，
  一个打三家，也真是神了。
  上面三界步步紧逼，非要咒世主给个说法。
  否则轻则断粮，重则打仗，
  让咒世主自己看着办。

  咒世主并不是怕打仗。
  问题是打仗也要钱啊，
  吃不上喝不上的，哪有力气打仗啊？
  佛狱本就一屁股外债，
  现在又欠下了上天界六七位数的修葺费用，
  所以，仗肯定是不能打，要打也不是现在打。
  不打仗，那就只能给说法。

  赤睛自昏迷中苏醒，
  就听说凝渊被关了邪思台。
  咒世主没好意思罚赤睛怎样，
  但仍将赤睛软禁在栖梧宫，
  待遇照旧，但无事不得踏出宫门。
  赤睛知道，凝渊这次是真的作大了。

  过了月余，凯旋侯突然来到栖梧宫。
  凯旋侯在之前也受了点伤，
  不过不严重，自行调养了两天就好了。
  赤睛了然，凯旋侯来，
  多半是为了知会他结果的。
  遂遣退了一旁伺候的宫人，方便些说话。

  凯旋侯说，你功体怎样了？
  赤睛说，好多了，毕竟龙主也留了手，只是好不利索，
  和龙主比起来，我至多算是个不上数的妖流，
  被皇龙之气燎了一下子，能留下条命就不错了。
  凯旋侯皱着眉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不拦着他也就罢了，还要帮着打。
  你说说吧，打死谁有好处？

  赤睛说，好歹我是他的副体，
  打起架来，我总不好眼睁睁看着他挨打。
  凯旋侯说，他挨打不应该吗，
  你俩还有理啦？闹事还闹出理来啦？
  人家无衣师尹找谁说理去呀？
  赤睛不说话了。

  凯旋侯又说，行了，放心吧，真打出事来了。
  赤睛问道，王那边是怎么个意思？
  凯旋侯叹了口气说，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的。
  下个月初一月阴，趁着魔王子功体还没复原，
  就准备联合四邪谛把他封印了。
  赤睛一愣，封印？封在哪？
  凯旋侯说，蛹眠之间。

  赤睛的脸色一下白了，
  半晌才慢慢说，非要这么干么？
  凯旋侯摇着头说，要不怎么办？
  上天界要钱，登仙道和碎岛要命，
  这次的事真的闹大了。
  把人伤成那样，谁都保不了他。
  本来弭界主就是铁了心要他偿命的，
  好在前些天无衣师尹醒过来了，
  这才勉强答应了封印的事。

  赤睛说，蛹眠之间那种地方，
  封印下去会慢慢腐蚀人功体，
  没准就活活的耗死了，
  凝渊到底是太子，这样……不好吧。
  凯旋侯说，不好也得好。
  不封印他，登仙道联合碎岛分分钟就得打过来，
  现在佛狱可禁不起这个折腾。
  王的意思是，先封印了，
  安抚着碎岛和登仙道。
  等过些年这件事平息一下，
  可能再找个机会把他放出来。

  赤睛说，那万一不等放出来就耗死了呢？
  凯旋侯叹气，那也没办法。
  这件事本来就是佛狱理亏在先，
  总不能为了保他一个，拉全佛狱跟着倒霉。
  赤睛又问，那后嗣的事呢，
  万一凝渊耗死了，那岂不是又要绝后了。
  凯旋侯揉着额头，唉……往后再说吧，
  王说，要是凝渊真的死在蛹眠之间，
  那就看邪玉争不争气，能再生一个就生一个，
  实在不行还有王女呢，大不了招个入赘夫婿，
  好歹也能留下个后给他转世。

  赤睛想，连这种事都决策好了，
  看来凝渊这回是真的没救了。
  赤睛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问道，那我呢？
  凯旋侯看着他说，
  你……王说，等你身体好些了，
  就废去你七成功力，送你出宫去。
  赤睛笑了笑，怎么，不把我和凝渊一起封印了么？

  凯旋侯说，那边的人主要找的还是他，
  上天界虽然说你伤了天尊的元功，
  但毕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
  废去七成功力也足够了，
  没人逼你和魔王子一起死。
  所以王那边的意思是，送你出了宫，
  你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自己生活，
  也算是对你这些年来的补偿。

  赤睛听了，又把桌案给踹了。
  补偿，补偿我什么？这些年我遭的罪么？
  早干什么去了，早怎么不补偿。
  行了，你去回了王，我用不着这样的补偿。
  不就是封印么，封就是了，我帮你们封，
  他身上的几处空门没人比我清楚。
  封了他，顺便把我一起封了。

  凯旋侯向后靠了靠，仍不免被墨点溅在衣摆上，
  又说，你别凭气性做事。
  王给你留了条活路，你好好活着不行么？
  干什么非要自己凑过去找死。
  赤睛冷笑着说，我连活着都不怕了，还怕死么？
  活路，就是让我出宫？
  送我出宫，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活着，
  活着干吗？一样是等死。
  我等死已经等了很多年了，在哪儿等不是等。

  凯旋侯皱着眉头说，别胡说八道的，
  你出了宫也不是让你一个人清苦着，
  宫里总还是要供养你一辈子。
  你不是总说你和魔王子感情不深，
  既然不深，你何苦跟着他去遭罪，
  这些年你遭的罪难道还不够么？

  赤睛似是有些脱力地坐下，静了片刻，
  垂着头，凝睇着自己手背上附着的龙鳞。
  又慢慢说，你知道最恶心的是什么么？
  最恶心的就是我明明和他没什么感情，
  但就是分不开，真的分开了，我就要疯了。
  和你撂句实话吧，我早就活够了，
  彻彻底底活够了，真的，活的他妈的够够的。
  要是把我和他封在一起，那我还凑合着再活两年。
  真的分开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干出什么事来。

  凯旋侯不说话了。
  他也有点不太懂赤睛怎么想的。
  自己琢磨半天，最终觉得，
  大概赤睛也真的快给逼疯了才会这样。
  凯旋侯陪着赤睛坐了一下午，
  傍晚的时候，赤睛喝了药说累了，凯旋侯才告辞。
  第二天凯旋侯去回了咒世主赤睛的事，
  咒世主表示既然他愿意一起那就一起，
  两个人都封了，也确实更好交代些。

  封印的前一天晚上，
  咒世主突然把凝渊从邪思台放出来了。
  凝渊回到栖梧宫，赤睛正坐在寝台上调息。
  见凝渊回来，赤睛暗暗惊讶了一下，
  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被关在邪思台了么？
  凝渊爬上寝台，从后面拥抱着赤睛说，
  嗯，父亲放我回来了，不过也说，让我明日谢罪。
  赤睛没说话。

  凝渊笑着说，赤睛，我好像很久都没见到你了。
  说着又去啃赤睛颈间的龙鳞。
  赤睛歪着头随他去啃。
  凝渊说，我知道，他们要封印我了。
  赤睛说，被关在邪思台，你是怎么知道的？
  凝渊说，我总有我的办法。
  赤睛说，火宅佛狱不够你闹的，
  你偏要闹到大场面去，
  那后果自然也是大场面的。

  凝渊停止了动作，把头埋在赤睛肩膀上。
  赤睛，你和他们一起封印我么？
  赤睛一手搭上魔王子毛茸茸的脑袋，嗯了一声。
  魔王子又说，那你陪着我一起被封印么？
  赤睛又嗯了一声。
  凝渊问，为什么？
  赤睛慢慢笑了起来，那笑容中居然有几分刻薄。
  你这样空虚的人，除了我，还有谁会陪着你？

  凝渊低低地笑起来，
  那你就一直陪着我吧，我的王副。
  我只想让你陪着我，你也只能陪着我。
  陪着我一起荒唐，陪着我一起堕落。
  陪着我生，陪着我死，
  等我们死了，就牵着手一同睡在栖梧宫中，
  接着等醒来了，你依然还是只能陪着我。
  赤睛仍笑着，轻轻闭上眼。
  好，我陪着你。

  被凝渊揽倒时，赤睛稍有点走神。
  觉得今日寝殿里似乎是暗了一些，
  仔细瞧着，才发现寝台侧畔又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双红烛。
  恰如多年前他入宫上任那天一般，
  摇摇曳曳，黯淡幽微，
  仿佛稍微动一下就会灭去一样的脆弱。
  恍惚间，赤睛觉得自己已然将死了。
  可是亦想到，这一世死了
  下一世还将要与这人纠缠在一起，
  又从解脱的心情中生出无穷的绝望来。

  赤睛这一生，都在细细体会着漫长而隐秘的痛苦，
  可是究竟为何而痛因何而苦，
  一生不解，最后也统统都归作是命。
  自这个魂魄诞生于天地间，便注定了与凝渊相随，
  认命也好，不认也罢，都是生生世世无法解开的因缘。
  不知自己前生是否也受过这样的苦楚，
  这一世才过得如此淡薄冷情，
  亦不知自己后世是否要与他真的相拥团圆，
  才不辜负这宛延一生的死寂哀凉。
  只是不论如何，他仍要与凝渊恩爱下去，
  只能恩爱着，也必须恩爱着。
  赤睛紧紧攀着凝渊的肩膀，似乎是落了泪。
  在侧畔一对摇曳红烛的暗光下，
  那泪水并不分明。

  第二日，蛹眠之间里起了大阵。
  火宅佛狱太子凝渊，大闹上天界，
  对火宅佛狱造成重大危害与威胁。
  咒世主亲率四邪谛将其封印蛹眠之间。
  候王副赤睛协助太子作乱，一同被封印。
  凯旋侯因监察不力，革三公之职，派往苦境，
  功成重归佛狱之日方可复职。

  魔王子与赤睛双双被封印之后，
  曾经的寝宫栖梧宫亦被封宫，
  宫内所有侍女宫人皆割舌斩首。
  凯旋侯离开佛狱前最后到人去楼空的栖梧宫看了一眼，
  宫门上被贴了数张封条，似乎还动了咒印。

  若谈幸事，那大概就是咱们此生永不再见了吧。
  要真的再见了，那一定又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凯旋侯这么想着，深深叹了口气，
  半晌转身离开了。

                                                                               —《恶相》·完—

【*注①，关于明妃：明妃乃佛狱之中王或太子的辅宫之人，不随入轮回。王副或候王副尚在时，明妃不居正宫，若王副或候王副不幸归位，明妃方可填宫。太子明妃一般称太子妃，只居太子主宫附近偏殿，候王副亦有权废除。王妃则居专属宫殿，份例按王副主宫之中折半，若王副尚在，则称明妃为王后，意为王副之后，王副归位，方称明妃或王妃。百年后凝渊与赤睛双双解封，凝渊欲立王女寒烟翠为明妃，因赤睛尚在，故称寒烟翠为后。】

想來……這個系列寫了也有一半了，居然一條回復都沒有收到，遂LZ也是寂寞如雪的更新著。
這次是魔咩咩與赤睛的故事，腦洞開得奇大。總體來說是一個有些變態的故事~笑
唔，雖然不抱什麼希望了，但還是想問下有沒有人在看啦_(:з」∠)_
還是真的就是寫的好差，讓人連看完的慾望都沒有這樣……好失敗_(:з」∠)_

[ 此帖被樓京在2014-12-25 19:20重新編輯 ]

應劫而來，隨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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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sy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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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0)

8樓發表於: 2014-12-30 21: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不會哦，覺得大大寫得很好喔！
我是看到魔赤的標題才點進來看的
說實話前面大部分的角色都不認識，點開後就直接拉到最後一篇
大大要有信心，也有人是像我一樣，不知道配對才沒有留言
期待下次的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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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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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

9樓發表於: 2015-01-04 03: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樓主好~新年快樂~
看標題讓多配對吸引近來的,目前先是看了魔赤文再來是南宮認萍(色相文)~
樓主的文章都挺長的,看完也花了一段時間~

覺得樓主文筆很好,對於魔赤兩位性格方面的敘述我覺得挺到味很有感覺!尤其是越看到後半段體會越深刻(就像好酒越陳越香的道理吧哈哈)
最印象深刻的是赤睛前面雖一直表示對凝淵沒有什麼感情不過就是分不開了光想像分開也無法之類,到底是怎樣的命定因緣王與王副之間是如此密不可分,一直讓我不禁連想到久遠前的西禔,不過兩者間不太一樣啦
然後覺得凝淵很妙的點是那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絲絲或許是憐惜又或是其他感情因素作祟的之類反正他雖嗜殘總捨不得把赤睛搞死更甚至為了不讓赤睛不高興連納妃的事也用他個人獨特的方式來矇過去了
我覺得或多或少兩位不擅表達情感的人多少都是對彼此參有些莫名的情緒從最後赤睛也願意與凝淵共同封印也可以感覺出來
兩位都是死鴨子嘴硬型吧XDDD總覺得先表示的就輸了這樣

色相文就是篇非常揪心又令人叫好的文,到底先動感情或還有心的注定在這場賭局中就輸了
覺得少艾真的很偉大,該怎樣從正常人裝演成這般無心決絕之人
兩位彼此間的糾葛纏綿似真似假又有幾分真情在裡面該怎樣不出戲但又不能太入戲
箇中滋味真的是他人無法想像吧,覺得好糾結阿天呀!
到底誰毒誰殘誰賤誰狠,就是為了一個立場問題!
要是沒有了立場,誰需要這樣誰又願意這樣呢真是太讓讀者揪心啦

以上總總是自己很粗淺的個人想法啦覺得自己文筆很差心裡想的都無法用文字十足的表示出來(唉)
希望樓主不要見怪欸哈哈~~樓主很棒哦請繼續加油啦

[ 此帖被小沅在2015-01-04 04:2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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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閃發光的夢想總是在我們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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