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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02-02 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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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1 【师殢师】欺山践雪行 2楼完结
1
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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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绮意,枫樱的私货,不明显,不影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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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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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翩然一只白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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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指月山瀑迎来一场落雪,纷纷扬,煞染整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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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琦行于树下闭目调息,察觉时缓缓睁眼,地上春秋剑剑气横扫,侵染的雪花退散,远处稳步走来的白色身影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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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负剑,一头雪发如瀑,一身剑气似渊,冷愀愀,森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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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负之剑墨色,如夜,古拙,有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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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琦行问:“剑者因何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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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抬头看他,面容苍白只嘴唇殊色,左眉上蜿蜒一道暗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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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有一条臂膀,就如同利剑之鞘豁开一道口子,有些澎湃的、激越的战意倾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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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小溪湍湍,绵而不绝,终汇落成瀑,千里击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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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殢无伤,以剑问杀,以人请战,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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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剑哀吟,战意却非指向我。”意琦行说,“若再早遇一些年头,澡雪未折你剑心未动,你我正合一战。而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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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殢无伤走到意琦行跟前墨剑拄地盘腿坐下,“可堪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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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剑者何其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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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顶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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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独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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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在其中。”殢无伤说。他观视墨剑,神情空落寂寥,而后继续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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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去天邈峰,经年已过,壁上剑痕模糊不能辨认,只有残缺的余韵与不灭之战魂剩下,如原上野火,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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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狂沙,磐隐神宫旧迹,昔时剑客舍生忘死至高至美一剑已被黄沙湮灭再不可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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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曾听闻永旭不败神话,然而魔氛扰扰,剑者身涉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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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你。”殢无伤定眼看来,“性冷,眼高,剑折,饮败,失友,孤身,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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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琦行神色不动,湛蓝眼眸仿若秋日晴空,稳稳回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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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不起剑,又拿起了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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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最后说:“当年我随人来苦境,因他一句此地有人可证我之剑,更因其树敌颇多却无法回护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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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哂笑一声,“而今斯人已逝,吾剑沉沦已久,我欲往攀一处高地,听闻那里冰雪凝聚异状,一日之内光芒折射不见黑夜,是为永昼,在那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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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我,为解心中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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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为证你我之剑,名曰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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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远以前,慈光之塔有一族群善使剑技,其能天妒有怪病遗传,活不过二九之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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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病能传染他人,许久以前便为慈光之主厌弃,放逐渎生暗地,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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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少时所见只有逼仄狭矮的空间,潮湿,阴冷,抬头看时即便正午时分,也只有卑微暗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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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并无名姓,只因族人于他记事以前死绝。这空旷而狭小的地界埋葬了无数血脉相连的枯骨,而他不过是天井之下安然等待死亡的腐朽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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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跫音响起时候,这善剑一族的最后天才用了很长时间才将目光从暗地外湛蓝到刺眼的高空移开,静静注视这擅自闯入的外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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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一身华贵紫衫,背后披风是雀翎织就,仿佛某种高傲的鸟儿渐渐丰满羽翼,随时准备振翅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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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的眼神是小心却满怀希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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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殢无伤回忆起他们这段初见场面,恍然察觉在无衣师尹还未将一身城府修练得炉火纯青时,他是见过对方青涩而大胆的示好,怀揣着某种对他而言不构成大害的目的,将他从死地之中拉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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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隐含了某些惊惶谨慎的眼睛的主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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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内的少年不作答。他看着这外来者,半面的心思戒备,半面的心思自暴自弃这地方还能剩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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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说话么?”有着三分清澈的紫色眸子的主人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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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光之塔善剑一族的最后传人站在原地,依然只是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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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刚从秀士林入官场远不及日后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紫衣文士朝前走了一步,他观察到此地的主人眼波动了动,却并没有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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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步他看清慈光永昼祥和之光亦照射不到之地的森然白骨,涓漏水滴,以及面前少年眼中某些沉暗的死寂而荒芜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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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他曾在楔子口中听闻过的来自火宅佛狱的一种失群孤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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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禁忌,而引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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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这少年伸出一只手,来之前所有的犹疑算计忐忑被放下,只有他温和真诚的声音在这不大的洞穴内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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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自己问:“你愿意,跟我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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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与头发一样苍白的少年穿着破旧的从死人身上扒下来随意拼凑的衣物,对着面前修长的、白皙的、执笔的手看了很久,然后学华服青年的模样,伸出他细长的、骨节嶙峋的、用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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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忍不住将那只手护在掌心,他能感受轻微而克制的瑟缩,然而少年终究没有挣开他,反而伸展了指节将五指插入他的指缝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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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世人遗弃的剑之一族的最后一人即便年少,未有任何习武底子,但天赋赋予他远超常人的能力,他倾力握住的时候,就算习有一些武功的人也感觉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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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名无衣。”穿着紫色衣服的人说,“你同我走,我可以治愈你,我能教你说话、习字、为人,也能为你寻来慈光之塔最好的剑师为你辅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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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了摸矮他寸许的少年凌乱却异常柔软的头发,“作为回报我希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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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说完,少年看他的眼神有着仿若幼兽初被驯服时候的温顺、接近,以及从骨子里面透出的遮掩不住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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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当世人惯叫他师尹时,他在秀士林中太多弟子眼中见到与前者疑似相同的被称为孺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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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清楚那并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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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这孤寂到遗忘恐惧,生存只为等待死亡的一人来说,那是他头一次,亦或许是仅有的一次,倾尽了一生的、唯有的信任与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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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想起来前同新继任的慈光弭界主之交谈,后者对这初入仕途的后辈仿佛抱有极大期望,甚而与他谈及朝中军尹、京尹似有因某种利益暂时结盟打破朝堂平衡,突显尾大不掉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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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时如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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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支笔,一颗决心,尚缺一柄剑,一份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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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的慈光之主大笑起来,似乎是不为这后生的狂妄而生气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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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我能够给你。而剑,需要你自己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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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因此站在此地,面对眼前小兽一样防备又亲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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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你一世平安喜乐,无忧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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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名时,名为无衣的青年着实查阅了不少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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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感觉约莫与初为人父的男子头次无经验时恨不得瞬间智商破表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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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即便他已经有远超常人的阅历智慧,依然因为过分的紧张与苛求而手忙脚乱到书籍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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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穿着白裙子站在门前,因被斥令不得踏入以免踩坏圣人书册而在原地扮着鬼脸,说着“哥哥你至于么阿爹阿妈都是闭着眼睛从诗句中摘择了字词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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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直起腰,口中念叨了一句仿佛十分高深漂亮的句子,转而又摇头说不好不好文藻华丽不堪实际,轻浮有余刚劲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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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跺跺脚,对着坐在一边的陌生少年吐了吐舌头跑出去寻了侍女扑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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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一身干净白衣的少年看紫衣的青年忙出一身汗,终于站起身捡了一本书,指着里面一个字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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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凑过来瞅了一眼而后便有些尴尬,这原是一部收录并不齐全的成语词录,却也有些生僻并不常用的字词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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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所指一字为殢,而那完整词汇却是殢云尤雨,比喻男女间缠绵欢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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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该如何同这过分聪慧的少年解释了?无衣不无苦恼地想。他将这少年领出渎生暗地,即便是为了某种利用的目的,却也在相见时产生回护的真情实感。而这少年性质疏冷,冰肌玉骨玲珑透彻一个人,怎么就能一眼相中这般香艳露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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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见他不说话,又指着那个字,“这个,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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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带回不过几日,梳洗干净熟悉环境,竟渐渐从周遭人口中积攒出足够表达自我的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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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拧着眉头看着那一个殢字,撇开词意但说这字,哪种释义都不算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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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扰滞留沉溺,哪个是他想给予的潇洒自由剑者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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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见他犹豫沉默,放开书本到他桌案前抓了一杆笔握在掌心,沾了点墨就在纸上笔锋纵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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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歪歪扭扭写了刚认识的殢字,指着它接了一个“无伤”,而后对着无衣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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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笑容也是从无衣往常的与人和善之中学来,他天生聪颖对这人性世情更有恍如野兽的直觉,是以平常冷脸居多,只在极少时候,才露出惬意欢喜的表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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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想起他带这天生的剑者离开时候的承诺,心内因愧疚而亟待通过某种方式弥补的心情铺天盖地,却又听见自名殢无伤的少年口中说“无衣,无伤,我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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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种,许多年后的无衣师尹再未尝得见未尝体味的快慰,也是他这一生当中可列入倒数的真情流露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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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步入不过三年,面目可憎不过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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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在第一年见到其质若冰其性似雪的剑者一脉,便在心底最深处镌刻一道剑痕,此后慈光永昼心如沉渊,他柔软了身段冷硬了心肠,这心伤之下却有热血,汩汩流淌,永生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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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行至少年背后,细心教导他拿笔的姿势而后以略微的身量优势圈住他,握着他的手在殢字下面写上无伤,又在无伤旁边添上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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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若能定格,该从窗棱漏泄几缕和暖光线,该在古树奏响几声鸟鸣声啾,而后国手泼墨写意,便将时光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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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折叠藏在心底,一人辗转早早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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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只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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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闲时偶来无衣住处与他小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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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浅色衣裳,宽袍缓带,广袖飘飘,风姿特秀,是一番书生写意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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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笑着同他客套说:“自出秀士林,同学踪迹实在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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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拿白色羽扇挡了半边脸,“耶”了一声,回说:“好友胸中有丘壑眼中纳百川,我却只想做遍历山水一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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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不为楔子这话触动,摇摇头不无可惜,“然而以好友学识心性,弭界主怕不忍心,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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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者说不尽听者听已明,楔子将羽扇搁置胸前,“入仕不过月余,你已学会话只三分,这便是若非难推诿,我实不愿奉召之缘由。此事按捺不提,你要的东西我为你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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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匣,无衣小心接过诚心说了一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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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一场,倒不必如此。”楔子笑说,“于你救急,于我不过游历偶然所得,只是此物用途与配合行针手法皆只出自我考古所得并无实用,个中凶险你仍需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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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视线不自觉朝一处偏院游移,明了墙桅之外,定然有一双眼望穿这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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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内有数,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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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甚好。”在无衣这清凉蔽日的院落内,楔子依然故我地羽扇轻摇,闲适自由毫无为人客的拘谨,忽而眼波朝向一边问道:“那便是,你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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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为他暗喻心内一惊,面上却是无常,“哦?为何有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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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故作这样的姿态了,好友?秀士林同学数载,巴山夜雨西窗剪烛的情谊,我怎样不识你此人一腔抱负呢?”楔子轻松地说,“弭界主初登大位然军尹京尹在朝已久,你心有成竹奈何人力有限,什么样的依仗能让你破开僵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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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至此无衣面色反而轻松下来,楔子又说:“此物用途更是我从旧籍中探得说与你知,你不掩饰向我讨取已是彰显此行目的,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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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话锋一转,从来随性洒脱的面目竟也有了几分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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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他为剑,安知名锋易折古来有之,用剑者不过弃之不用另寻一把,这断剑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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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中仿佛是在说名为殢无伤的少年,然而无衣与他相交甚深,怎不知其忧心?至此更完全坦然,只道心内有数。旋而转了话题,问说:“我知你剑术亦有不凡造诣,不若为此子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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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遮了半边眉目,“好友说笑了。吾之剑,君子者也,非怒极不出,非濒死不鸣。其人之剑……”楔子目光一动,“死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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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觉察他目光有异,顺沿便看到不知何时已到院中的殢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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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年不过二八之岁,自小无人教养却天然一副冰雪气质,性疏质冷见之忘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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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剑。”楔子赞了一声,收回目光笑道,“此剑天赋非凡秉性殊异却仍需一番淬炼,好友,莫误伤自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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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有感于友人敏锐及其回护,点头应是,却并未有让二人结识一番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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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了然他心中顾虑,殢无伤则更无意再让人踏入自身领域,两两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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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叨几句楔子便要告辞,无衣挂怀一事也不挽留,只询问说:“在弭界主忍无可忍之前,你还要往哪处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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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宅佛狱。”楔子吐出这四个字,无衣眉头一拧,却不好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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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闻那里有一奇景,名唤血樱飘杀。”楔子说,“花开粉色烂漫怀春,落时沾衣则吸人血肉只余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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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残忍的樱树,与传闻中的佛狱人一般的悍野嗜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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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楔子点头,“据说这花落地时候因饱吸血肉其色转乌,埋入泥中却可肥沃土壤,滋养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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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依然满脸不认同,楔子爽朗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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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我求学时候就有志将一生山水见闻记录成册,立书于世,不行万里路不做非常事,如何落笔惊风?你亦知我志不在朝堂,官官倾轧门户之见小家大国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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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扇轻摇中楔子神色难以辨认,只听闻他字字言道:“然而生存面前,有何差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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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花费五日将楔子所赠之物与其他药物混合熬制,又用五日将此药性引入施为银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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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日里殢无伤守在药庐外围,中间即鹿跟随送饭的侍女来看过几次,均被他拦阻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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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瞪他他并不恼,只是横着一只臂膀挡在药庐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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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渎生暗地渡过了漫长的、寂静的时光,这段经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诚然残酷不堪回首,却在无声中磨砺他骨子里的坚忍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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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看壁上的石柱水滴倾旋一日,而这只是他已知生命中的六千分之一。
O#EBR<CuK
十日多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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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声漏,不过填满地上并不大的土洼,而后任其干燥,了无痕迹。
B_&PK7vA
即鹿说:“你这样守着我哥哥,不无聊么?我请你看我新捉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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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殢无伤说,他想起无衣一些教导,略滞后地添加一句“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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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噗嗤笑出声来说:“如果你是我哥哥的弟弟,他大概能省许多心。以前没来王都时我们生活在一个小村庄,那儿的山可高水可清,蝴蝶的颜色多种多样就连鸟叫的声音都格外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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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眨眨眼,小声补充:“那里的鸟蛋好吃极了!有机会回去的话我一定请你,我五岁的时候就是掏鸟蛋的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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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并不能理解山高水阔与狭隘逼仄之间的区别,虽然他似乎察觉,在外面的时候,高远晴空的湛蓝似乎也变得不那么令人难以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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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点疑惑并不影响他对待即鹿努力散发的善意,即使送饭的侍女依然有意无意同他保持距离,他还是面无表情却极其认真地答复:“如果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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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日光都仿佛打碎一样在她眼底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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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素总是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好像无衣这阴凉安静的领土里最努力朝向太阳生长的植物,每一天都用新绿妆点有些过分岑寂的庄园。
# R&[+1=9j
但其实殢无伤能察觉那些笑与娇嗔背后的东西。
QVH_B+ Q
大约时间在他身上走得太平缓,于是他拥有精准抓住每一线时光里个人心绪起伏弧度的能力。
!K 9(OX2;
殢无伤说:“你现在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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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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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已不是年幼无知的女娃,甚而比殢无伤还大一两个年头,但幼时不算富庶却安乐平和的生活以及之后兄长尽心费力的呵护给予她超脱年纪的赤子心性,亦保留少女最难得的质朴纯真。
]Bsq?e^
“是呀。”即鹿笑得眯起眼睛,“除了我哥哥,你是我在王都里见过的第一个看出我开心的人。”她歪歪头,“所以等哥哥出来记得告诉他,明年的今天,我邀请你一起。”
"EHc&,B`
即鹿说完踩着轻快的步子离开,没留下任何被拒绝或质询的余地。白色的裙裾飘舞着越飞越远,好像蝴蝶翩然的蝶翼。
b910Z?B^L
殢无伤果然在无衣出关时将这对话复述给他。
S|J8:-
“小妹喜欢你。”无衣笑着说,眼睛里有些温柔的光,“等明年……”
5QSmim
“我掏鸟蛋给你吃。”殢无伤突然说。
2|=_kN8;
“……哈!那真是,值得期待。”
h+W^k+~(
!kcg#+s91
下针以前无衣向殢无伤坦诚,“我只有六分把握。”
G8s`<:9*
他们初见的时候无衣许诺会治愈这个病症,却未做任何批注,他大概是紧张到忘记,也能被解释为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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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谨慎地观察殢无伤脸上神情,而后者不过眨了一下眼睛,对男性而言过分纤长的睫毛好像挠在无衣心底,他察觉从第一次见面起,对于面前的人就有超乎寻常的维护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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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却并不难解。他比即鹿还小,有着可以称作悲惨的过去,而无衣愿为,却是将他从刻印完成的生命轨迹中拉出,同自己组成一国,走上另一条或许漫长却注定与杀戮相伴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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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很久之后的无衣师尹来说,慈光之塔的利益高于一切,即使座基之下铺满了尸骸,即使那尸骸之中甚而有属于他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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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牺牲,不论自己或者他人,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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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你,我会怎样?”殢无伤突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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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愣了一下,而后平平说:“会死,在你满十八岁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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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你成功还是失败,我的生命都只是在等待一场死亡,有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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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别在于,我希望你活下去。”无衣说,“在不同于渎生暗地的所在,像其他同龄人一样,厌憎读书喜欢弄剑,打翻不喜欢的饭菜,背着家人跟漂亮的姑娘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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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十六岁这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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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衣笑着摇摇头,“我不能这样。双亲走的时候即鹿还小,我需要撑持家里,在那以后更有其他重要的事情等我去做。生而有限,这些事情,我只遗憾未能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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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说:“没什么好遗憾,除了你口中的剑,其他的我都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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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想他大概需要开心一点,因少年口中的剑。他将其带出一段时日,从来不曾刻意在他面前提这个字,约莫是为了让自己的目的变得单纯一些,即使最终走向根本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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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一切出于少年本身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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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希望我用剑。”殢无伤突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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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拈针的手一动,“哦”了一声,又问:“我希望你用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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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殢无伤说,眉目间有着超脱年纪的漠然。“很久以前我便听到它在叫我,而你会把它带来我身边。你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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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赤裸的揭示令无衣感觉有些无所适从,他或许习惯了少年一直以来如同小兽的温驯,竟遗忘孤独寂寞是最淬炼人性的东西。他满心以为自己是驯服的一方,但殢无伤竟心性通透到不曾预料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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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话已至此更无须遮掩,无衣稳了稳拿针的手,重新检视了一遍即将用到的东西,有些艰涩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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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殢无伤说,“你的眼睛里有遮掩不住的企图,但你对我并无恶意。”他似乎察觉到无衣此刻的复杂心绪,又补充一句“我并未隐瞒也不曾介意,只是,我难以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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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无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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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看到他指尖细长的银针,在烛火映照中尾端有微微光亮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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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杀人,你如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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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命途之中,一次长与短的变调。”殢无伤闭上眼睛,“你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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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即鹿开始将除去休息以外的大部分时间花费在外时,无衣敏锐察觉她已陷入这个年纪的女子该有的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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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底藏不住笑,脚底都带着风,经过的时候空气都被熏染了少女独有的甜美清新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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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一边笑一边处理积压许久的公文,口中说:“女大不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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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坐得与他不远,手上是一柄形状约莫可以称之为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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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忽略她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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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手上一顿,“嗯”了一声,按住之前调侃一番未来妹夫可能长相的心思。他看了殢无伤一眼,无奈地扶额说:“这只是未成品,我肯定你拿它出去拼杀必然贻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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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细细擦拭并不平整的剑锋,“你说会为我打造属于我的兵器,在成品出来之前,每一把都可能是我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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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轻咳一声反驳,“我只是学习一些冶炼铸造,并非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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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拆穿他,“自寻退路并不需要,因为大多数时候用剑的手比剑本身更重要,你无须感觉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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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笑说:“我见你第一眼只当这人沉默寡言,未曾想竟是言锋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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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言语直指人心时候才锋锐宛如尖刀。”殢无伤说,“此时可趁其人心思动荡,或行刺探或使动摇,须知神态遣词之间,最能发现有用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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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眉峰一动,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你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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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是近日与属下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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弭界主曾私下赐予他不少人力动作,他行事稳妥低调,朝中多数人仍认为他不过是个很会读书写字的人才。又因他并非王都本地长成,家中奴仆底细一时无法拿捏完全,是以平时交代任务也谨慎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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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虽然是这段时间与他最接近之人,却并未到全不避讳的地步。倒不全然是猜疑顾忌,更多或许是在其为己执剑染血以前,少了了解,也就少了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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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念头数转,无衣不待殢无伤回答将笔搁置一边,叹口气说:“或许我该履行另一项承诺,为你寻来慈光最好的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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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无必要。”殢无伤终于从埋头拭剑的动作中解脱出来,左眉上蜿蜒一道诡丽图案分明,如同蔓生的黑色植物,自眉角一路延伸往至发鬓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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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削、刺。”殢无伤说,“三字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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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不好意思地笑,“那只是我这种外行人的归纳哪里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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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之一技,起止万端,因门派剑者不同,同一招式已有许多变化。”殢无伤说,“由简入繁,变化多端,由繁入简,万剑归宗。去芜存菁从本质来看,追根究底此三字足够概括,再来就是多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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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感叹道:“你还未曾演示过一招半式我已不怀疑你在剑上领悟远超许多成名老宿,剑之一脉天赋非凡,总算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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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又低下头擦拭做工十分粗糙的所谓“剑”,无衣笑说:“等什么时候我不再像如今这样忙碌,倒可以收几个学生,教他们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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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书尚可,授剑,误人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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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头也未抬,言锋依然犀利,无衣忍俊不禁又听闻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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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天你教他们读书写字,我为他们传授剑技,才最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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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曾问殢无伤对杀人是何看法,那时后者回答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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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无衣换了问题,“你杀人,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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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上元,王都境内以异术掩昼光,黑暗如期而至。街灯如潮,人流往来不息,护城河上花灯逐流,载着主人满怀情思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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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出秀士林以前,无衣曾与楔子及其他三两好友共游,赏灯猜谜,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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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楔子散漫笑容里有些莫名感怀,无衣问他为何。前者看了一眼正在边上玩儿得不亦乐乎的其他同学才说:“慈光之塔以永昼不夜闻名四魌,然而日出日落本为天理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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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天源衰竭崩毁,否则慈光永耀不灭。”无衣打断楔子未尽之言,“四魌造物不与他同,你不该一概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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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瞒者瞒不识。”楔子摇着羽扇,相较无衣认真态度过于闲散,“天源未来如何此时已有端倪,登仙道日后所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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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国之重责,正在我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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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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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有长久时间无法解读楔子那时笑中隐含意味,但自秀士林而出往至朝堂,得弭界主信任往见殢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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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事,终究按照他曾预期步步进行。即使中间曾有微小波澜,方向却从未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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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与殢无伤站在王都内与平民住所接壤的黑暗巷道内,周围是已服诛的暗杀者。殢无伤剑上有血汩汩而流,他以绢布擦拭剑身,而后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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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走到无衣面前,神色平静,从头到尾呼吸都未乱过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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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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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闻到死者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夹杂着慈光罕见的深夜湿冷,噤得他骨头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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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时境地,说他手上没有人命不会有人相信,即使不曾亲取,然而每一次隐含深意的任务交托背后,是多少人的妻离子散天伦梦断,无法计数。但无衣想,他依然怀揣着对于生命的残余敬畏,是以曾多次梦中惊醒再难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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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殢无伤,年轻、干净,对待人命的态度与他表现得一般冷静,甚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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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只是自己手上一柄剑,那么收割人命的果决无豫应该是庆幸的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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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殢无伤并不仅仅只是一把剑,而无衣心底对于所谓纯白善良的向往,也不仅仅如他料想一般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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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看无衣不动也不催促,反而走到一边站定,静静看天空上巨大的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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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感觉从巷口吹来的冷风正好被殢无伤挡住,身上有些回暖,轻声说:“这只是异术遮蔽制造的假象,没有月亮与星子,有什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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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像我以前闭上眼睛时候见过的景象。”殢无伤说,“黑,只有黑,却最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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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没有接话,殢无伤又说,“我放眼过去的空间,不知多少岁月,生与死的边际,冷与温的差觉,于我而言并无不同。直至那日你从天井外悄然而入,我倾耳聆听,此后为你动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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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不忍,我不懂,你教,我愿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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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谁要杀你,我就杀他,此一诺,从你伸出手那刻已无转圜。多余的难解心思,按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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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行至无衣面前对他伸出手,“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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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曾打趣即鹿,何时将未来妹夫领回来给兄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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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只是笑,较平常腼腆许多,安静下来的眉目间有些忧郁。但她最终什么都未告知,打诨着接过这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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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走后无衣继续先前书籍的进度,殢无伤走到他跟前说:“她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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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男方那边有些难处不好说与我知。”无衣翻过一页说,“品性不佳已有妻室者她不屑一顾,此外还能顾虑的只剩下年纪、形貌、身份等等。年长者若得她喜爱又可平稳度日,我无意拦阻;形貌不堪却得她眷顾想必定有其过人之处;而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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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看无衣凝神思索片刻而后舒展眉头,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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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只这么一个妹妹,纵然是她恋上了军尹、京尹这等人物所出,若品性尚可出自真心,也不是不能豁开这把脸面应一门亲事。”无衣说着将书册摊开放在桌上,仰起头看身边气质已较初时沉郁冷凝许多的少年,调笑说:“你想要怎样的妻子了,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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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未应,无衣已自顾编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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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貌不堪者不能匹配,品格不淑不惠者怎能入目,四技不通者着实不可。”他看殢无伤无可无不可的表情轻咳一声解释,“纵然你无意红袖添香的风雅,琴剑相和总是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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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依然未答话,无衣重新凝目看去只见他目光停驻自身头顶,未来得及问是否自己发饰有何不妥,殢无伤长袖一拂,无衣感觉头皮略微痛过,而后便见到剑者右掌中一根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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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近日南方水患为此少睡了几个时辰,竟生了白发。”无衣说着去拿殢无伤手中物,却见剑者掌中剑气一凝,而后这细长发丝便湮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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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当休息。”殢无伤说,语气平稳,却仿佛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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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半日难得偷闲。”无衣笑着指了指案桌上的书籍,“我已经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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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却了然他手段,定然会于己走后再兢兢业业案牍劳形,索性拉了无衣手腕直接将人拖出门,全不顾后者恳求说前一份公文只差几句便能批复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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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无奈同殢无伤来到往日闹市,却见此地并不如常,偶有行人匆匆从他们身边经过,招呼着落后的友人再快赶几步,以免错过丰厚的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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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被这情形弄得不解就听闻无衣“哎呀”一声说:“元成府上的小姐今日出阁,我竟然忘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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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问:“与你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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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苦恼地笑笑,“说无关也无关,然而同朝为官无论交情深浅,这样的喜事不随个份子总太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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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份子’,”殢无伤思索片刻后道,“晨时听闻即鹿已吩咐管家,你不必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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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这才舒展了眉头,直道“还好还好,近来实在忙得糊涂幸有即鹿”。这慨叹未久又听闻殢无伤询问说:“出阁,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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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忍俊不禁,笑说:“枉你平日识字尽爱挑我房中风月花事来看,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么?”他见殢无伤仿佛有些失落表情感觉调笑太过,赶忙补救说:“未嫁的女子成婚便是出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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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成婚……”殢无伤说到一半见无衣脸上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情,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后者这才反应过来竟被促狭,来不及斥责一声就听闻一句“愿结婚姻者,需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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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被这一问句中间的正经其事镇住,恍恍惚想到他还年少与即鹿山野作伴时,也曾抱读书本期许未来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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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貌不必美,家世不必显,便是不懂识文断字也无关系,只得一心人,相守此一生,平淡也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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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是疾病时,可服侍汤药;困难时,能相守不弃;富贵时,人定心不移;到死时,一穴埋两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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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后,他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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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又默默添上一句,若哪一日对方面目可憎到不见昔时旧影,能远远陪着,也是良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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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十分空闲,因为无衣并没有交托他太多事情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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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是加急的信件,偶尔是护送出游,极少极少的时候他会提着一柄粗劣的剑推开一扇陌生的门,而后带着剑上血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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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总会在门口等他,看着他干净整洁地离开干净整洁地回来,纯白的衣服染不上丁点血迹。他会露出放松的表情,随后又演变成更深更沉的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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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始终不懂无衣内心复杂,他已过的半段人生简单到不过始于生终于死,没有愿望没有感情遑论正义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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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需要思考,只需要跟着将他带离那境地的人走就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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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天他如常往返,走的是两座宅邸间的小道。这条路鲜有人经过,多走上几步就是一棵巨大榕树的伞盖荫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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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榕树的时候他应该左转,而后他看到曾见过的一个家伙摇着扇子悠哉悠哉逆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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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与他该是并不相识的,所以他未停步,楔子同样。错身而过时他听到对方的声音被匆匆一面甩到身后,他停下转身来看,榕树周边已经没有任何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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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问:“你的剑,有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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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开启了未知洪荒的古怪钥匙,殢无伤感觉腰间的佩剑开始哗啦啦不停抖动,他伸手去按,然后发现是他整个身体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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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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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所赠凡铁的塑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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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握剑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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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愿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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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剑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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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愿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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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指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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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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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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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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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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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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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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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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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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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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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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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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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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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被一声熟悉急切的呼喊唤回心识,而后感觉有清凉的气息从额头贯入。他彻底回过神,看到自己站在门前,无衣右手拈剑指,堪堪从他头上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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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了。”无衣舒一口气说,“并不高深的摄魂之术,楔子做得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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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欲言又止,殢无伤并不在意,左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脸上露出可算得上温和的笑容,“你的托付,我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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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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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殢无伤每完成他交托事后,会在见他时所说的第一句话,他以为今日会有不同。他以为他会质问,“我的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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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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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殢无伤打断他,“吾剑君赐,日夜悬腰,不曾离身。我剑所指,只会是你想要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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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剑,不需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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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听闻过天山之上融化的雪水。”楔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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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候回暖时冰雪消融化作潺潺流水,从至高的山巅往至低的沟渠,会遇泥泞拦阻行程,会碰碎石粉身碎骨,会与地下暗涌合流,会被热气无声蒸发。”楔子说,“最终留存的只是涓涓一股溪水,欢快又清澈,仿佛挫折苦难不曾遇见,依然只是峰顶之上翩然而降的一片白雪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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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说:“慈光之塔,从来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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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轻笑一声,人已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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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的纯粹干净只有出生时的懵懂无知与历经世劫之后的坦然无畏。”楔子说,“无论哪种,都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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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悬笔良久始终无法落着一字,索性合上公文,正视房中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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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坐在他惯常座位,赤裸半边身体,正手口相就为自己绑合伤口。他动作未完无衣到他身边将缠得凌乱的白布拆解,重新上了一遍伤药以后才细细包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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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事有何意外?”无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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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穿好衣袍将搁置身边的佩剑拿回,闻言眉峰一动,莫名不想提及之前发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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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此时重新捧起公文,半晌未见对方答复,抬头就见殢无伤矗立在书桌前,面上表情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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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不答反问,“你说要考虑的事可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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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捧读的手一顿,想起从楔子分会他二人那日晚,他听闻殢无伤口中此剑无心的言论之后,澎湃动容之下是另一种千钧重担,几乎令他难以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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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心绪激荡为由劝与殢无伤暂时冷静一段时日,各自确定所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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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过去大半月,若非剑者带伤而回,他不会主动接近,而以殢无伤心性,怕也只是安静在侧再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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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边水患已了。”无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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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困扰他夜夜不得安枕之事了结原本该值得庆幸,无衣脸上却有些无奈甚而是,肃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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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说:“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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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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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应为成功转移话题松一口气,但他又说:“今日朝上弭界主就此事褒奖于我,朝会结束之后,旧时同窗纷纷恭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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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未明说那恭贺的语气杂掺了怎样的巴结与鄙夷,表情都是不变的温润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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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却能安慰他,“旁人的言辞不放置在心,也就不必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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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想殢无伤眼中的黑白是非同生与死的界限一样壁垒分明,所以他的杀戮坦荡,仿佛不起心魔。但这坦诚之下是不是埋葬了其他东西,谁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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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问:“你一直拒绝我为你寻找剑师,而事实也证明你的确拥有远超他人之能,我想问除却你之一族的血缘天赋以外,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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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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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渎生暗地见过壁上杂乱剑痕,于你身后墙上看到数千绵密刻痕,初时短浅不均,后来齐整深刻。”无衣说,“握住你手的时候,虎口及指腹都有厚茧,食指中指指甲不齐,指缝中有碎石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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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了。”殢无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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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未隐瞒,否则不以你身后刻痕如何推知你那时二八之岁。”无衣说,“剑者对剑的追求,生而镌刻进灵魂最深处,即使命途窘迫荆棘满身,也不会放弃对此道的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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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之剑,承载数代族人对此物期许,纵使你将生死看得凉薄,却也不曾轻弃,反而日复日年复年,在渎生暗地虔心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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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上遗留剑痕是你恩师,无上剑道是你生而为人最初亦最终之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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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剑,当为己而出;你之道,当凭心而论。”无衣长叹一声最后说,“不该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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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不反驳,他只说:“不为你,我之剑,终于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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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殢无伤问。“可用的利剑,能提携的后背,或是让人忍不住操烦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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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与他视线相交,并未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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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缓步涉足渎生暗地,这一人、一剑、一情已为你所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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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眼中的我,又有几分真实了?”无衣反问,“当生死经年光阴寸改,睇目渺渺,只有我眼相浊浊。你不曾过问我所为,又心知肚明各种污秽。你言不修心,但剑就在你的骨子里,道正刻在你的生命中!终有一日,你我之间两相厌弃,不若从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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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厢情愿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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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无从反驳。”无衣两指抵住有些抽疼的额头,“我见过太多曾生死相交的挚友最终分道扬镳,无所谓正义是非,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跟我,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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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从一开始,你便不该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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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苦笑,“我原本,也只想要一把锋利的剑,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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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到的太早,良善未泯沉沦未够,还未忍住给了殢无伤空白世界里的第一抹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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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发现,当我说对你有情,你只说不应当,却未曾言说对我无意。”殢无伤走近了些,两人衣摆有些碰撞,他弯下腰,空气都似流淌对方的鼻息。“你之双目已不如初见澄明,有世情百态倒影其中。生死别离贪嗔怨怒,我看着你,就看到大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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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坊间小本并没有白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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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有最后一句。”殢无伤直起身纯白衣袖一扫,未干的砚台掉落在地,墨渍浸他腿脚一块,“你尚有许多事情不曾言传身教,而我并不甘愿只做你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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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退后一步,下摆处黑迹白布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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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才适合这身雪白。而我,并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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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愿对无衣讲出恋人名姓时后者刚接过下属秘密传送的某些线报,个中信息显示他近一年布计已近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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弭界主曾称许无衣长于见微知著,而这却是少失怙恃者早察人情冷暖,不得不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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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之关系宛如曲线相交,勾勾连连之间缚成网状,若能抓住症结,则牵一发动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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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深谙此点,遂以殢无伤为刃,斩断某些关节又挑拨一些牵连,几番动作之下,因利益苟合的二尹已入瓮中,他几乎可以对弭界主坦然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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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无衣也按得住激动听即鹿的女儿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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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能察觉多日不见的兄长脸上显而易见的神采,秀丽眉目中的愁思愈浓,她说:“在那以前,陪我去庙中祈福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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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敏锐察觉到即鹿未言明的担忧,情绪降温了些许,叫了殢无伤陪同去了城南十里外的一座古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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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院座落青山中,不高不低,香火还算旺盛,他们尚隔了些距离殢无伤已言说嗅到浓郁的檀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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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脚步一顿而后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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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出发略晚,到时院中人群已不多,且多与亲朋相携准备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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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进得寺院便说先到东面许愿,否则一会儿就关了门。无衣与殢无伤由她去,经过一个大殿时正逢解签算命的师父收拾了东西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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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想起之前即鹿的表情总有些不安,往日并不信命的人竟也拉了殢无伤到那师父跟前。而真当老和尚睁了混浊双眼看他时他又后悔,轻咳一声把殢无伤拉到跟前笑说:“烦请先生给我这位兄弟算算……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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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尽职转了视线,殢无伤睇了无衣一眼,有些笑意,这时却听闻和尚“咦”了一声,而后问说:“这眉上纹路,是何人所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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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看和尚表情竟也辨不出好坏,先反问说:“这图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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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说。”老和尚又开始收拾东西,“无此眉纹,这小兄弟命数不长却一生无忧无怖干净来去,而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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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紧张地上前一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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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在一边拉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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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看了他俩一眼,“命途已改倒是增寿不少,然而与其眉、眼、目、鼻、唇、脸骨结合来看,却是命犯桃花一生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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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未及说话殢无伤抢先一步冷斥道:“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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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手上的东西拾掇得差不多,便住手施施然道:“相面解签算命,四文一次不准不要钱。”他眯起眼睛,脸皮满是褶皱,目光却是清明。“多情是苦,看不破是沉沦,堪得破即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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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沉吟未语,老和尚复将目光转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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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也不必太忧心。你这兄弟桃花虽多却有主枝,情根已种不生波折大彻大悟者居多。若是舍本逐末不堪造就,主枝折断桃花劫应破。若执一情……”老和尚将器物背负,“坎坷险阻不断却终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纵有遗憾,于那时心境而言,也算不得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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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这话庙里报钟声响,合十一礼自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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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殢无伤说话以前无衣截住他,笑说:“晚斋将至,即鹿大概已在遍处相寻,我们出去吧。”他看殢无伤面色依然有些不愉,“耶”了一声调侃,“莫不是这位兄弟此番便要与我谈论这桃花盛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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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看他两眼后与他牵手,大门在南他却往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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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前来目的,即鹿无法出口却欲告知兄长之事,他们一早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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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钟乍响,四周大门落锁,二人轻身来至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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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正中是一棵古树,大约十几稚童团抱粗细。这树历经不知多少年岁依然蓊郁荫蔽后人,繁密的枝丫上更悬挂无数痴男女写下的恋慕者姓名,乞求古树有灵加以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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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抬首查看,未久往日常坐办公的毛病就显露出来,这时殢无伤眼神一凝指了一个方向,无衣顺着看去,良久之后,苦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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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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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劾军尹、京尹之事因即鹿而现僵局,在弭界主默许下双方各退一步,前二者短暂联盟值此破裂,无衣官职则再上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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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时众人看他目光皆有不同,无衣浑不在意,只军尹、京尹看似欣赏笑容令他如芒在背,深知此一着打草惊蛇,以此二者在京势力恐怕日后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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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能倚仗者唯弭界主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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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光的新主即位时已不年轻,长久的忍耐令他胜过其他野心勃勃的兄弟最终功成,即使大多朝臣认为这不过是个好运却温和怯懦的君王,无衣明了事实并不如大多人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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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到王庭后园时弭界主正闭目垂钓,周边未有侍奉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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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候两个时辰以后未有耳食的弯钩一动,弭界主睁眼,却一弹指将垂线切断,笨拙的鱼儿这才得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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弭界主问:“你为何会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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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躬身不敢抬头,“失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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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是失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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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想给予即鹿足够的自由不曾深究其异状,结果她相恋者竟为碎岛雅狄王。慈光碎岛并不为敌,然而四魌天源衰竭诸国心照不宣,当此之时国与国间的关系便值得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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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无衣手眼通天,当他不察即鹿与雅狄王私情时大错已成,纵然能够灭绝亲情,但这失察之罪与通敌之嫌抹灭不掉,军尹、京尹借此就有翻盘可能。放其一马是无奈之选,他隐约中却明白,弭界主所说是其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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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察?”弭界主笑说,“此乃小事。我所言者,惜情。”他走到无衣面前,“站起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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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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弭界主越过无衣到石桌旁坐下,点了火炉煮了沸水,不疾不徐冲了一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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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清冽,未饮已知非是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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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然优秀,此局若他人排布不成也算不得败,但于你,仍未足够。”弭界主自斟自饮,轻笑说:“下一次,小火焙茶香,但愿有机会邀你共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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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It>*B y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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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了结以后无衣寻隙告假闲赋在家,镇日赏花鸟风景,偶尔也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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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并不过问他太多事,只同他提过一次即鹿已久不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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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正书写某些公式,闻言并不停笔,只说:“雅狄王虽早就离开慈光之塔,然而他与即鹿之事后续不止如此。”无衣罢笔起身,提袖拿了另一支,点沾朱砂划去纸上一排又小字注解而后才继续说:“此事后患,可能远超估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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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便不再提,反而无衣注释一半无法继续,丢了笔静坐良久,最后方说:“她是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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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内心波澜殢无伤能感知些许却无法开释,然更多人便连无衣此番潜藏的目的也无法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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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并不能同所有人一一解释个中目的,除却避开锋芒以外,他也的确需要时间整理近一年内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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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殢无伤身份明眼人一眼即可透视关键,无衣起先也并没有遮掩,因大多人并不看好他能治愈其古怪病症,是以即便府中侍女见这俊俏少年也远远躲避,唯恐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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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坦诚与不加掩饰反而是殢无伤行动的最佳隐蔽,加之无衣实在势单力薄并不为人侧目。而此时形势逆转,许多事也要再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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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利者弭界主名正言顺加官进爵提升权力,行事方便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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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弊端则在他与殢无伤文武称雄已为人忌惮,再来无数眼睛盯着,怕并不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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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还有即鹿雅狄王之事如利剑悬空,稍不留意三方平衡打破,便会是敌人可趁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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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考量积压在喉却难吐纳,难免心头郁结,几日内无衣书房内废纸无数,殢无伤见之并不多言,搬了个小火盆进来,一张张烧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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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见他被橘红火光映照的侧脸有些情动,殢无伤振袖中火焰熄灭只有余灰,他走到无衣跟前俯下身顺从地任后者触摸他脸颊,而后安静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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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以后的论战结果并不难料,殢无伤提剑而回时表情却有些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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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常坐在廊前竹边拭剑时,他良久不曾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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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说:“你之前未说,这是生死之战。”
IX: 25CEI2
“……因我也不知。”殢无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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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胜负已分剑指心脏就该结束,与他约战的剑客却双手握住剑锋,血从他指缝滴下,而后自他胸口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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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唯恐被这鲜血烫伤一样松手后退,干净的下摆仍免不了脏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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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天生的剑者,这样的年轻这样的天赋,你为剑而生!”临死的剑客神态有些疯狂,往前走了一步又倒下,殢无伤看他跌落尘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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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剑生为剑死,莫辜负这无上光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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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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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将殢无伤揽入怀中,轻抚他后背,口中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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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并没有。殢无伤深明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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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并未过去,反而酝酿着一场更加巨大可怕的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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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为剑客以死殉道的举措震撼得心惊,深了那不过是在唤醒他刻意遮掩了沉眠的东西;一边又隐隐察觉无衣近来举动平和得让人胆颤,令他按捺了本心甘愿追随的人面目终于开始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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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怀疑自己会在这洪流之中失去自我,不负所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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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为我做下任何决定,”殢无伤圈住无衣的脖颈喘息着说,“我会用余生厌憎你、仇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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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只是笑,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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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他在用更加激烈火辣的交欢回答,或许他在无声的应允和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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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真正想隐瞒一些事情的时候,殢无伤也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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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有着非凡的感知,这时的剑者远不如日后沧桑沉默,对于无衣师尹的一些动作洞若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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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知道欢爱的时间超乎常理的频繁,青年的每一次动情急切且无预兆,如死囚疯狂享用最后的晚宴,律动间却又如平常的柔软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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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甚而真正达成以前戏谑的“言传身教”,用唇舌指尖丈量过他身上每一寸温热皮肤,尔后讲述最令男子动情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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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热衷于在无衣身上尝试所学,喜爱看到他为自己动情失神的模样。也曾几番难以自持欲探其后庭,然而即使青年仍笑意不减,他不点头,殢无伤最终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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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句应允,便是等一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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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剑指向拦路的单薄书生时,殢无伤感觉身体有些虚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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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次数的情事,太多见所未见的手段,即便年轻也禁不住折腾,他并未真正折损元气也已达临界。无衣等他质问,他却隐忍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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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说:“我从汾乡而来,花费两月脚程,风餐露宿几乎客死街头,只想问你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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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被利剑指着咽喉,书生的目光看的只有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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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怀德,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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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神色未改,只说:“无关人士的问话,我可以选择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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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南方多雨,今年尤甚。”书生到底只是书生,不懂朝臣刻意的推诿,竟真的仔细讲述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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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坝年久失修,一朝毁损泱及下游,溺死者无数,良田万顷一昔倾覆,汾乡地处水域关键救灾抢险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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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停顿稍许查看无衣表情,对方却毫无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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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乡为官者虽是年初刚刚上任,年岁不大却勤政亲民,事为人先,天灾面前也不畏惧。我读圣贤书为将来能入秀士林继续学习,来日报效一方,欲效仿者,也就是这位大人。”他又略停顿,眼眶竟慢慢红了,而后有泪珠滚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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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是这样的好官,不曾死在天灾疾病寿终正寝,却疏忽于人祸。谁又能知秀士林里曾把酒共饮的同学好友会在背后突然一刀,告发他包瞒妻弟杀人一事,致使上官责罚名誉尽毁,最终自裁于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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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神色悲戚目光几欲噬人,殢无伤分神想眼刀若能杀人或许连他也护不得无衣毫发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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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问你三个问题。”无衣平静地说,“一者,隐瞒妻弟杀人一事是否属实;二者,断绝性命是否其人自己选择;三者,个中辛秘你如何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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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失手,非是蓄意!”书生瞪大眼睛尖锐反驳,“而且死的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为民除害哪里当的起那么重的罪罚!可是大人死了,死有重泰山有轻鸿毛,为一个恶棍偿命又算的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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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听闻无衣在身后叹了一口气,充满了遗憾的味道,却并不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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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偿命,以一己人情好恶做生死的测量,你已丧失质询的资格。”殢无伤收回剑淡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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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被这句斥责堵住所有未出口的话,无衣目光扫过殢无伤,而后对已然怔忡的书生说:“你还可以把握最后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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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意识混沌,作俑者的问题与冷淡剑者的反驳在脑中反反复复,大人还在时候的殷殷教导与期盼也恍若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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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时遗忘语言,他无法从有人刻意透露的某些信息中提炼有用真相来质问眼前人,然而当他目光扫过无衣清明无悔恨的眼睛时,响彻脑海的声音出口,他大声控诉:“那你又有怎样的资格去插手这一切!你的正义便如此高贵?!亦或者只为满足你私心所求!当真没有更迂回委婉的手法解决这一切?!旧时同窗的鲜血铺路,你安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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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庆幸。”无衣说,他的脸上头一次出现动容的神情,“即便只是受人蛊惑,但你终于问对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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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记得他口中说的那位大人。”无衣突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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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殢无伤躺在凌乱的床上,空气里是熏然的情欲味道。剑者头枕着他的胸膛抬手一遍遍擦拭依然做工粗鄙的佩剑,他圈了一缕雪发在指尖懒散地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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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勤奋的好人,但并不算聪明。”无衣说,“对于治水一窍不通,空有一腔热血抱负,关键时却无法扛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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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泉极深,何以填之?地方九则,何以坟之?水患之厉遗害之广古书已有记载,耕田的毁损几户人家的伤亡根本不算什么,当不能及时遏制其扩散,饥荒、瘟疫乃至接踵而至的蝗灾、大旱,赤地千里,生者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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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可以做清明爱民的好官,但天不遂愿。若只是能力有限也便罢,偏偏有能力改变这些的是个护短的人。天理循环自有定数,他以自己的理维护亲人,也就怨不得人以自己的情而罔顾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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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于我毫无意义。”殢无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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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解释的是那名孱弱书生,而无衣只跟他讲:“我会找人护送你回去,哪日你看穿个中关节可来王都找我,我能作保令你入秀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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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恶人一贯趾高气昂惺惺作态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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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话其实没错。”无衣说,“这件事上我并不只有这一种解决方式,但我选择最粗暴快捷的一种。诚然时不我待,又何尝不是局中人处事态度的折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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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之言谈颇有深意,令我不喜。”殢无伤说,“我剑问杀,无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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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如果哪一天……”无衣说到一半又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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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遮掩掩,又是擅做怎样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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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不过突然想到你来我身边正好一年,来年得空可以回一趟家乡。前段时间有乡人来王都做生意正好遇见交谈了几句,他们还问起即鹿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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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顺利,即鹿大概能宽怀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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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低笑,“此前需同你解释一些问题。诚然即鹿自诩掏鸟蛋好手,事实上自她第一次爬树不慎跌落以后便很有些望高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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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想起即鹿之前明艳活泼的笑脸与风风火火的个性,“料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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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山中鸟鸣十分动听,即鹿反而最是看不惯爱掏鸟蛋的捣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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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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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想同那些孩子做朋友罢了。”无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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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早逝,兄长读书持家,即鹿还小就已然懂事不去过分打搅忙碌的无衣,却也曾抱了一窝鸟蛋回来献宝一样地拿给他看,在他以为小妹是想要加餐的时候听她说:“哥哥哥哥,我们送它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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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这些往事已被官场磨砺得很有些冷硬的心肠竟也软化了许多,无衣感觉眼眶一热,伸手去摸脸时却无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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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勾了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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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还有许多事我不曾教给你。”无衣突然颇感怀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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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还未问他已编排许多,琴棋书画诗酒茶,说是余生漫漫,总得学多些东西打发无聊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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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觉得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并不无聊,就又听闻无衣说:“还有,当你真正想要什么的时候不要犹豫,也无须征询,自己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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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无赖!殢无伤却立刻明了无衣在指代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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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到这含蓄的应允殢无伤却感觉困得厉害,模糊糊看着头顶无衣的脸感觉极其遥远。他笑了笑,冰雪乍融的冷艳,所幸唇舌还未罢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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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种预感,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就看不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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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俯下身亲吻他的嘴唇,直到他眼睛完全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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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棋书画可以不学,慈光的秘术一定得督促你学会。”无衣轻声说,“你看,只是这样浅显的术法,你已先后被楔子与我放倒,怎么令人安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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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醒来,一切都是新的。我是新的,即鹿是新的,你是新的,剑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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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什么,就去抢,你的剑厉害,管别人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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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再想什么掏鸟蛋的事情,与你殢大高人的气质全然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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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乡人带来的消息并不好,大水一夕间破开了堵塞已久的古道,我与即鹿的家早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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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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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如果你碰到中意的人,不要学我,不要错过。如果能跟即鹿性格差不多最好,我教出来的妹妹最好,没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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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如果放下情执,专心剑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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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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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身在苦境,记忆混乱意识朦胧,有人引我至共仰瞻风,我看到他的骨灰。”殢无伤说,“他已经名为无衣师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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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再也看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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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琦行沉吟稍许,“止战之印。”他又问,“你感觉悲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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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殢无伤反问,“我看过你们的生死相隔犬打鸯鸯十八相送,你留不住他,你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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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琦行脸色有些黑,问:“你究竟看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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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间的风月小本。”殢无伤说,“我说过我喜欢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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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琦行忍耐片刻,未几自己先笑出来。往事了了,三两小本的确已不是如今的绝代剑宿会在意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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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们的问题并不完全一样,我与他之间横亘的不只是立场、正义、期许,而是流水怎会为高山停驻呢?”意琦行顿了顿,“何况还有一留衣、御宇天骄之死,烟都之仇,我曾许诺护他的剑终究背负了更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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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问:“沉么?沉到无法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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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琦行说:“很沉。沉到几成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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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食指划过墨剑剑锋,鲜血被赩铁吸收,未干的伤口划过嘴唇,留下一道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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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未完全复苏时我被人利用挑上强敌,心境破碎久战身疲被卸下一臂,那以后这数百上千年的故事才一一整合完毕。”殢无伤说,“后来我听闻,他死时为护学生也是断了一臂的。冥冥中还有些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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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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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了,去攀一座山。”殢无伤说,“我果然怨恨他人生大半时间,至他死依然。却无法践诺以我之剑护他周全。到此境地,诚如当年一场箴言,遗憾算不得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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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笑笑,意琦行感觉曾有的如冰雪初绽的比喻十分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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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看,四文一次,果然很准。可惜了,欠了这么久,已经想还也还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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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晷重新转过一圈时,无衣抱着殢无伤欲往渎生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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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开门就看到即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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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问:“哥哥,你这么做,后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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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在发生的当下,她不是问未来可能的“会不会”,似乎很明白无衣此刻必然已经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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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无衣果然说,“就像你很小的时候问我阿爹阿娘什么时候回来,我那时候就说,他们死了,这种虚伪的安慰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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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微笑,“但你也说没有了阿爹阿娘,即鹿还有哥哥,你会让我跟有爹有娘的孩子一样,我都记得。我不会怨恨你,无论现在还是以后,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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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调皮从树上跌落的时候,是你在下面接住我。”即鹿说,“明明只是肩不能提的书生,骨折了三个月居然都没哭过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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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连续三个月吃到你烧糊的饭菜,我的确有过欲哭无泪的感觉。”无衣笑了。他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而后对即鹿说:“我应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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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问:“他醒来以后会怎样,还认得我们么?我们还能不能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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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对他会像一场梦,梦醒了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你会再见到他。”无衣说,“我依然需要他的帮助,只是再不希望他跟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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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的路上,一个人,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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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将殢无伤送回渎生暗地,在他记录时间的墙壁上留下一年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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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以前他抹去所有自己曾经来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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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术法会持续三天时间。第三天,他先后登门拜访京尹、军尹,对于之前的胆大妄为表示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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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表谢罪诚意他坦然已将剑之一族的罪人送回渎生暗地的消息,不意外看到对方肤浅卖弄的可惜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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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想殢无伤大概会有一段时间的不得安宁,无论是拉拢亦或者除去心头之患,渎生暗地沉积不知多少年的病理地气终于能彰显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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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需要做的,是试探下的深埋,沉到最深处,等有朝一日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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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月,他对即鹿说:“自我反省的时间足够了,不要总把自己拘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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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鹿去了渎生暗地,回来跟他讲:“殢无伤说我给他的感觉十分亲切,眉目之间的影子肖似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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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正将殢无伤住过的小院改建,扩充了园林的面积又移栽了大片绿竹到廊前竹林。他自个儿题书了一块石碑,极典雅别致的名字,流光晚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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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易掷,岁岁难收。廊榭堂前,微雨双飞燕,终究是过去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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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他不公平。”即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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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他永远不知道我对他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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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么说,然后在永昼之间,点燃一盏小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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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以后我败剑而回,有很长时间借酒浇愁。”殢无伤说,“雪漪浮廊连花都不再开,只有风雪,风雪,呼啸呢喃,我偶有幻听,总感觉下一刻他还会手握紫玉如意,信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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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那我比你幸运,起码我真的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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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掸了掸下摆风尘,面色并未哀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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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我是为了即鹿学剑,至他身死我方知这一身所学,竟统统只用在护他无虞。却在最终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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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执剑,因有人寄与重托,而后执剑,目标何在?我寻不到解脱,曾满心满眼的仇恨与充斥耳间的哀吟都看不到听不到,仿佛他一朝身死,所有相关都被斩断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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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剑断折,我也无心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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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我隐约感觉,这极情而至天地悲恸之剑,我这一生大概都再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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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肤浅的剑意,多狼狈的剑心。”
tR`S#rk
意崎行并未忙着回答,他闭上眼睛,指月山瀑湍急的水流声,呼呼的风动声,还有另一位剑者裹挟而来的雪落声,无比融洽又渐次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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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摊开一只手,有叶子打着旋儿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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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看一眼,笑了。
}*;EFR6'
“水无分江河细流,皆奔腾不息,一往无悔。情不论大小淡浓,均出自本心,百折不挠。”意崎行说,“你拿起过情执,也放下过。这一拿一放之间能够轻如无物,也可以与万物的重量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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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情薄情,自在唯心。”意崎行最后说。
#0y<a:}R
殢无伤站起来,“这便是我为何来寻你之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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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广袤山河他未曾袖手,被故土驱逐的命运未曾折断他脊梁。”殢无伤手又按住墨剑,风雪愈盛起来。“情极转淡,我不会再思念眷顾于他;然淡岂无情,一山一水,一呼一吸,一饮一啄,无一不是他遗留痕迹,尽皆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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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问题。”殢无伤说,“你心底那个,是个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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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崎行毫无犹豫,“很好很好的人。”
T`L}[?w
“他倒从来不是个好人。”殢无伤低下头凝望墨剑,“只是纵观其人一生,浅滩暗涌有过,诋毁中伤不乏,众叛亲离常常,但是到了最后,他也没有退过。”
-Q[g/%
殢无伤沉吟片刻后重复,“嗯,不退。”
Ghv{'5w
说完他转身便走,苍白的发被风一吹,呼啦啦飘起来,依稀仍是被无衣师尹初带入苦境时,冷漠沧桑,剑起悲怆之人。
bAhZ7;T~
到他身影快从意崎行眼中全然消失时,后者听闻晚风捎来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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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见过那极昼不夜,还欲再往天盆村,再晚些时候莫惊有客,不请自来。”
eqzTQen8q
“山岳笑卧,我自扫榻任君来。”
tjzA)/T,4
~ l )t|'6
是在京尹、军尹勋贵势力被狠狠贬谪而寒门子弟渐兴于朝堂的很多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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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即鹿拒绝雅狄王二次前来欲带她离开的恳求,于其离开后诞下剑之初的很多年后;
>[K?fJ$+
是在无衣师尹再入渎生暗地见苍白恍若冰雪剑者的很多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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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雅狄王这样的不世枭雄亦折损在权谋算计之中余生含恨的很多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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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剑之初弃战而走无衣师尹挑拨殢无伤将其亲友屠杀殆尽的很多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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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光之塔三尹之无衣师尹终于高枕在卧内无忧患,一朝权柄在手,不用镇日勾心斗角汲汲营营,而能将目光转至更辽阔的国之争端。
Z.jCera.
他有更多时间焚香、煮茶、教育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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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个很喜爱的小弟子叫言允,他教他练剑,说:“直剑勾月,月在山岗。平剑卸月,月挂竹梢。抡剑刺月,月映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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煞有介事,俨然高手风范。但后来这小徒弟也会吐槽他光说不练假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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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有想起很久以前有人督促他莫教人练剑以免误人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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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忍不住去了寂井浮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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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廊风冷、人冷、心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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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坐在房顶俯视他,面色冷淡,满含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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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尹总偷偷想,这个人即便是坐在地上都能有俯视他的眼神真是十分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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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殢无伤难能可贵会正眼甚而仰视看他的时候只有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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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者醒后如预期遗忘所有以后,却用身体记住了他的嘱托,想要什么,就去抢,你的剑厉害,管别人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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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师尹那个时候已无法彻底揣摩殢无伤的心思,形势易倒,他成为被看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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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暧昧纠缠了百年、千年,直到弭界主奉送无衣师尹最后一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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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去同殢无伤说:“跟我走。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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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漠不可一世的剑者就跟他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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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殢无伤说“待哪一日,你能真心视我如友,再来找我”的时候,剑者离去的背影干净决绝,他看着对方白底黑墨的衣裳,想起曾经打翻他非常喜欢的一方砚台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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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风格外煽情,吹得他鬓发散乱,他低下头嗅闻焚香,这风呼啦一下给他把香气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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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掀翻了脑门儿,无衣师尹又想起殢无伤还疯疯癫癫那会儿把他撂翻在寂井浮廊冷硬的石板上面,磕得他脊梁骨疼了大半个月几乎怀疑自此患上风湿关节痛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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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上、墙壁上、屋顶上,殢无伤拉他试了个遍,无衣师尹有时候就想殢无伤还小的时候他的确折腾得有点狠,如今来看一报还一报是很有些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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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技术委实差的厉害,他在寂井浮廊躺了三天才能勉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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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天里烧得迷迷糊糊,有人仿佛紧张地用帕子捂了冰搁在他额头,却也不知道病症的源头是轻微撕裂和缺乏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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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做了场梦。梦到很久不见的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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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来不惮将旧时同窗当做垫脚的基石,所以在抓到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作家楔子时,无衣师尹二话没说给他丢进了上天界的牢房,跟邪天御武雅狄王这种硬茬子做伴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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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节奏,偏偏他最虚弱的时候竟然梦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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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缅怀故友情深,更肖一场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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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改换了面目,深紫长袍,披头散发,眼缠绷带——他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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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师尹就笑了,以前在秀士林的时候这位最注重打扮,玩儿扇子的姿势对着镜子练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会儿这田地怎么也得落魄不堪居然还挺镇定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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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好友此生,襟怀坦荡,死亦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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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想咒楔子死,但话就这么从口中说出,收都收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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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亦飘零久,数来观,深恩尽负。末了得葬四依塔,落叶归根,幸得你成全。”楔子说,“若说从容,不过事无转圜,遗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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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不肯再说,师尹就问:“为何?或许我能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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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摇头,身形有些淡去,“不必。我心愿已了,蜉蝣朝暮,尽付一笑。于宇宙天地,如你如我,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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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如何无衣师尹并未听清。他醒过来,看到殢无伤赤红的眸子里一闪而逝疑似担忧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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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他被扫地丢出寂井浮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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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了许多年,佛狱太息公送给他一副白玉打造的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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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破梦绝杀之弦破空而来之际,时光在无衣师尹面前拉长,延伸,生死交界,他看到已故的、未亡的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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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画面定格于即鹿,有一双满是褶皱的手为她描眉,她露出仿佛少女一样天真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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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画面倏忽破碎摆荡,已长成的冷漠剑者对着他伸出手,如同许多年前他对孤单的少年伸出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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殢无伤后来也曾花一秒假设,如果当初的无衣能碰到后来的殢无伤,这岁月会是怎样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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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并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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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师尹终于听到楔子说的那句话,超越了时间与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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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朝暮,于天地宇宙,如你如我,不过红尘一过客,不如尽付一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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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来挣去争不过命,还遗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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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FD!7;
不如你看,指尖有一只白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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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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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ang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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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09-04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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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啊……写的好棒……不论是意境还是剧情安排都令人沉浸……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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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07-28 0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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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晚了……之前就在別的地方看到過,再看一次果然還是非常催淚。非常好看!
世上曾有明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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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cq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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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08-03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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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笔好赞,很有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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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08-08 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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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欢取名那段,无衣,无伤,真是相配的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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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以为对方毫不在意,其实却深深的刻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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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ssi_c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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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08-09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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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lof看过,人物很有原剧的感觉,,感谢楼主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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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n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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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08-10 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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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美的文,无衣,无伤
^=aml
此番始知二人之相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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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大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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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衣师尹的责任让他难有和殢无伤一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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