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28 玉法|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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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1)

樓主發表於: 2019-01-28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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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8 玉法|风月

一

玉离经走进院子的时候，君奉天正坐在石桌旁，手肘撑在上面，边前摆着一副玉质象棋。棋局乱作一遭。两只茶碗挨着棋盘，其中一只已然空空荡荡。

君奉天用手支着侧脸，双眸微阖，应是小憩。当下深入寒冬，不知婢女顽皮去了哪，方圆四顾竟毫无人影，这么咧咧吹风，定是会着寒的。玉离经脱了羊毛大衣，轻轻搭在他肩上。梨白跌落枝头三尺厚，院内青砖石柱光滑，不久前定是扫了雪。倒是几分酸涩，不知从何而出，压在心尖。他静默立在原处好一会儿，看君奉天仍是闭着眼，便进了屋，生开炉灶烧水。

记不清是第几个年头了，始有记忆起，那人逢冬便是披着大裘，坐在自个儿院内，温一壶龙井。十年前与他对弈的大抵是玉逍遥，青梅煮酒，抚掌言笑。随着那么多事的发生，这两年自然而然换作他常来看望。得见他一人覆霜寒，独自坐在桌边品茗观弈，只是无人再在他跟前坐下，嬉笑着去拨弄棋盘了。

岁月不曾在他容颜留下太多印记，除去两鬓渐灰，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毫无神色的清澈眉眼。他孤寂、美丽又纯粹的模样，倒像一块化不开的冰棱，坚硬而长久地立在玉离经的心原上。

好似人去端一碗刚复热好的茶汤，用手去碰，生怕烫；等它稍冷，又怕茶汤凉。仿若什么情感偷偷作祟，他失笑，摸到心口，只沾到一手融化的雪，沾着湿漉漉的微凉。

早年在学堂时，听先生解禅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男人模糊的影儿浮在眸底，眨了眨眼，压下某处悸动，倏然消失了，绿茶的味儿却始终萦绕鼻间。后来在德风古道与慎恒之交好之际，时常喝到闽井乌龙。茶味儿掺几分苦涩，满口醇香，可比上绿茶，到底是浓烈、长远了些。每次去小院，那人总备一壶龙井候着他。他辩不得那些繁杂工序，接过小杯时，肌肤相触，如同血脉浇着苦茶，又干又涩，霎时完全清醒。

灶上的水锅喷出一道润泽的白烟，玉离经回过神来，忙将水锅提起往屋外走。君奉天似是方醒，安静地坐在石凳上。他瞥见自己的外套被整齐地叠放在另一个石凳上，喉头梗了梗。君奉天从他手里接过水锅，将滚烫的热水倒进茶壶中，冷落的茶香顷刻四溢。玉离经在他对面坐下，怀里抱起自己的大衣，踌躇一番，道：“近来天气转凉了许多。”君奉天淡淡应了声，拈起一只新茶杯，将茶水慢慢顷了进去。玉离经看他动作，接着问道：“亚父方才是在与人对弈？”

“非常君刚来坐了一刻，趁兴下了会儿棋。”君奉天道，将茶杯推了过去。玉离经端起茶杯，握在手心，传来一阵不真实的温暖。绿茶的味清淡，方与落雪相映，衬得那人更是一身清冷。他斟酌片刻，小声道：“快近除夕，亚父今年来德风古道过年吗？”

等了一会儿，无人作答。他想，到底是自己唐突了。除去还在主宅的日子，往后的年岁，君奉天从未与他共度春节。不敢问、不好问，生怕声势泄露，心胸肺脏中压抑着的奢想便全流出去。茶冷三分，君奉天才道：“想上次拜访已是三年前了罢，众人都还好么？”

虽未应答，但归齐接了话。是意料之中的失望。他忙道：“现在局势很紧，有些学生告家了，剩下的大多都是无处可归的穷学生，好在读书积极，也争气。新招来的教授很能吃苦，只是上边拨款不到位，去问，又含糊搪塞去了。希望过了这个年，能好转许多罢。”君奉天嗯了一声，又道：“怎地不见上次你带来的那个教授了？”

玉离经心下一惊，知他口中的是两年前带慎恒之来这儿的事。

倘若说起来并非不好解释，可正如湿柴点不着火，烧出点袅袅白烟，该暗的还是暗。要如何坦诚这份情分下掖藏着的情、要如何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以至一点涟漪也无。他避开君奉天的目光，垂眸道：“他回仁宇明圣了，就此断了联系。”君奉天道：“你做主事的，能把握分寸，也好。”

知分寸，明事理，如此看来，倒不知是他薄幸还是苦楚。

他道：“是亚父教导有方。”君奉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玉离经张了张嘴，想再说些甚么，此时天边刺破一道光，正是阳寒欲雪天的淡日。

二

吃过午饭，天气慢慢吞吞地回暖。坐在屋里冷了些，婢女小凤搬来暖炉，放在两人中间。又问玉离经要不要抽水烟，他摆了摆手道不用了，只听婢女捂嘴笑道：“难得主事来咱们这一趟，主子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之前咱们下人还在想主子这样闷着劳神伤身，正愁找不出法子，玉主事一来，主子话也多了。小凤还请主事常来玩。”

他未想到小姑娘会这么一说，心中热乎，面上只是笑。君奉天轻咳一声，道：“客前不可无礼，今天的书都念完了么，洗了碗接着回去读。”

小凤笑嘻嘻地鞠躬，端起桌上的餐盘边走边道：“玉主事又不是外人，主子好没意思！”

玉离经道：“小凤倒有几分忘归的影子。”君奉天仿若想起甚么，眉间舒展，从旁边拿来茶杯抿了一口，道：“当初收丫头的时候，这小姑娘闹腾，讨人欢喜。”

“亚父闲暇教教她们念书，也是好的。”玉离经道，“平日在德风古道，总想亚父一人在家，怕是会寂寥许多。”

“嗯。”

他余光刻意描摹君奉天的侧脸，才发觉刚才那番话处失妥，但话出难收，心中忐忑。遮掩般低头抚着茶盏，道：“五道大广场新建了家戏园子，说是今个儿请了几个戏曲学院的年轻人来排唱。忘归托人给我带了两张票，不知亚父可有兴趣？倘若今日没空，也可改日……”

君奉天道：“全看你安排。”

闻言，玉离经欣喜地抬起头，倒不是头次和君奉天外出，只是平日他多在德风古道主持，君奉天深居院内，二人已经时久没有如此独处过了。心下好似寒冬即逝，阳春将至，语调也轻快了不少：“我这就吩咐小凤去准备轿子，晚餐也在外边一齐用罢。久闻附近有家口碑不错的意式饭馆，主厨是洋人，很是风味。”

当即起身出院寻那些丫头，揣着满怀的喜悦，唇角也忍不住上翘。小凤远远看他走来，眼睛亮晶晶的，道：“主事这么开心，想必是好事罢？”

玉离经笑道：“你个小机灵鬼。麻烦你去同轿夫说说，待会儿我和亚父准备去五道大广场。送到那儿就回来罢，这雪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来，伤寒了不好。晚点我们坐轿车回来。”

小凤道：“晚餐要备着么？”

“不用了，我们在外边吃。”玉离经摆手道，出屋的时候没穿大衣，冻得浑身发抖。他搓着手心折回正房去，沿途留下两道浅浅的脚印。

却见君奉天站在房门口，手肘搭着他的大衣，细雪飘在他的短发上，像斑斑点点的梨花。

“怕你着凉，给你捎出来了。”君奉天道，一边抖开衣服披在他的肩上。他不自觉想进门时他把这件衣服披在君奉天身上，现下又兜转到自己手中，心头既甜蜜又苦涩。喜他终是争得一些时间能和这人待上一块儿，即便是说说话、品品茶；苦他终是有些话得咽在喉头，说不出的心思永不见天日。

二人一前一后朝正门走去，车夫换了新轿，外头罩着黑金色的锦布，垂下一串串流苏。行至半路，才发觉外头复又下起了绵绵大雪，抚开车帘，尽是一片葱白。外头行人匆匆，隔着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君奉天看着外边，随口道：“记得十年前，这边都是平屋，如今真是大变样了。”

“洋人得了补贴，都来这边开店，倒是热闹不少。”他想起小时候君奉天带他来纪念馆附近吃糖葫芦，不禁感叹道：“也不知从前那些小贩还在不在，总归是幼年回忆。”

“倘若你还记得，他们就一直在那里。”君奉天道，玉离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想自个儿等了这么多年，最终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他先下了轿，想托着君奉天的手扶他下来，伸出手停在半空，只是拂去了他毛呢外套上的一点雪。

虽是新创戏，但唱得不过也是出《游园惊梦》。来宾散散，玉离经与君奉天坐在包厢口，小郎送来两盏碧螺春。君奉天叹道：“听京剧，才配得碧螺春……白瞎了这戏。”

他随后专注地望着戏台，得此契机，玉离经不动声色转眼去凝视他的侧脸。

灯光昏暗，微微看清他白皙肌肤上投射的睫毛影子。他想起儿时趴在君奉天的肩膀上，细细地数他的睫毛，又用指头好奇地去摸他眼下那块皮肤，胸腔阵阵瘙痒。

出神间听台上杜丽娘和柳梦梅在花园里嬉戏，扮相清丽的角儿唱：

“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

俺的睡情谁见?

则索要因循腼腆

想幽梦谁边

和春光暗流转。

……”

他又恍惚记起，自己是梦到过君奉天的。

三

当是少年郎的青涩和冲动。幻梦似真似虚，倒像是当真经历，醒时怅然无措，竟不知身在何处。

应是十七八岁时的光阴。他那间屋挨着君奉天的厢房，夜半时掀开窗帘，便能瞧见君奉天窗子里透出的淡黄灯光。

留学时他看过一部洋片子，十五岁的男孩对着他隔壁的窗棂开始手淫。虽是黑白默片，但那毫不羞赧的欲望、情色又纯洁的臆想，如此深刻又浓烈地刺入他心中。同修的德国学生见他一片恍然，用蹩脚的英文告诉他，这是一部讲述“同性之间爱情”的电影。

良好的家教使一向从容不迫的他脸红了，暗暗庆幸黑暗中无人能窥见他的窘态。他握着扶手的手心出了细汗，轻声问道:“这剧情如何发展？”

他仍是对顾忌的三个字有所保留，心底仿若捅开一个漆黑偌大的洞，有风吹过，带出凄厉的尖叫。德国生笑:“玉，你看下去不就懂了吗？”

原来影片里的少年对面住的是一位年纪三十左右的青年，他身材健壮，皮肤黝黑，面相俊秀。少年窗角正好得以瞧见赤裸上身躺在藤椅上的他。于情窦初开的男生，这无疑是某种莫大的刺激。正如他所向往拥有的“阳刚”。他爱慕他，无时无刻想念、渴望与他交媾，灵肉融合。可彼此同性身份使他胆怯退缩，只能站在自己窗台前，痴望着青年的身影而孤寂地自慰。

当夜，他做了那个荒谬的梦。

十八岁的他站在君奉天厢房门外。屋檐吊着琉璃六角宫灯，悉闻是当初皇帝赐给祖宗的，便一代一代传了下来。经过这么多年，也不知真假，可那昏暗的灯光，却如此清晰的映照他被拉长的影子、他的手指。门被拉开了，君奉天披着单衣，神色冷漠。他反而倾慕于他这副情态，几乎日思夜想，以致痛苦难堪。他小声道:“我，我那儿暖炉坏了，想问亚父能否借宿一夜……”

君奉天淡淡地道:“进来吧。”

他久居的厢房不大，一套红木精雕圆桌凳、一条漆红的长案台，中间用木雕屏风隔开，隐约瞧见后边摆置的黄梨木榻。天色浓黑，但还尚未到入寝时刻。木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唐宋诗词注集》，纸页泛黄磨损，应当读了许多。君奉天煨了一壶生姜茶，从陶罐里倒进瓷碗，放凉了递给他。便散开一阵沉默。事实上，当他们独处的很多时日，也是这般静谧的沉默。君奉天与他都不是多话之人。

玉离经总是想，几番疼痛纠缠的结果，偏偏印证了那句“如心动则人妄动”。尘世间大多痛楚，无非逃不开七情六欲。偏偏这“情”字无解，纵使如履薄冰，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又忆起学堂讲新儒学，存天理而灭人欲，可到底情爱当头，再难割舍，便受诸般苦果。横在二人之间宽大的沟壑，却不是两情之悦亦或是门当户对如此小琐，是在他眼中迂腐却不得不面对的纲常伦德。

纵然自己有情，那人也未必有意。年少时君奉天陪他伴读，外头天寒地冻，屋内烧了许久的炭，还是一缕缕的冷。他坐在课桌面前打哆嗦，停下笔来不停搓手。君奉天突然从手中读本抽出银质的书签，重重地敲在他手心。他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那人却毫无波澜地道：“念书不可分心。”

他想，君奉天大抵是无情的。

回过神来，玉离经发现自己的手指正轻轻搭在君奉天放在桌上的手背上。两人的体温都不高，肌肤相触俱是冰凉。他惊得额角出了冷汗，应当是初次这般逾越，几乎可称上冒犯了，心下却仿若着了魔，想着倘若他不出声，我便这么搭着，生出一种类似偷情的心情。相贴的肌肤细腻光滑，那双手自生来就没做过甚子劳工。他不禁蹭了蹭。就在这时，君奉天叹了口气，起身挣开他的手指。

玉离经当即吓得语无伦次。不曾想那人却捧住他的脸，缓缓地吻上了他的额角。男人双唇温润，带着无可奈何的情感，又似早已看穿，向命运缴械。他的指尖抚着玉离经耳侧轻轻摩挲，倾注尽划开寒冰的温热。他呆愣在原处。直到君奉天放开他，眼眶徒然滑落一滴泪。

他如每一个欲火燃身的青年，紧紧地搂着心悦之人的腰身，俯首对那张朝思暮想的唇深吻下去，两人都发出微不可闻的喘息。他急不可耐地把君奉天按在漆红的案台上，也不知胡乱间谁手肘碰了一下，砚台摔在石板，干涸的墨块溅了一地，可谁也没停下来在意。若摒开那些世俗枷锁，彼此也不过是一对渴望坦诚的爱侣。他用指尖去描摹男人弯弯的眉眼、抿紧的唇缝、修长细腻的双手，那副冰清玉洁的躯体。他拉开那件单衣，将爱恋的证明印在锁骨上。君奉天上身一颤，脖颈弯成好看的弧度。他又贴上去细细地舔舐，一只幼猫索爱般。身下人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肩。玉离经把他扶起来走向屏风后面的木榻，他才发现原来是这样轻易的一件事。他低头便能看清那人凉薄的唇峰、化不开的面容，临时却迟迟不敢，生出半分近乡情怯。两人滚在榻上，老旧的木头折出吱呀吱呀的呻吟，隔着糊了油纸的窗，听得清狂乱心跳，仿若一并融入了呼啸的风声。他又去吻君奉天，一边喃喃叫他。儿时他怯怯地去讨糖葫芦吃，也是这般细声细气地撒娇：“亚父，亚父。”男人从来没拒绝过他。

君奉天闭着眼睛很久没有说话。

他听见他带着鼻息的声音，轻轻的沙哑，如同吉光片羽：“你来吧。”

玉离经不知自己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或哭或笑，亦嗔亦痴，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气血霎时涌到脑袋，燎得神志不清。他压上去吻他，从脸庞吻到身下，君奉天抓着床单，双眸望着天花板，忍着血管里纠缠的疼痛情欲。玉离经温热的口腔包裹住他，眼前俱是白花花的飘絮，头昏脑涨，他喟叹着射了出来，体液沾得下身粘腻。又任凭玉离经抬起他的腿，将那些湿滑的东西抹到后边那个很久没有碰过的秘处，快感密密麻麻藏在骨髓、全身的每一处，此刻尽数乍现出来。他缓缓进入了他，厢屋交杂迷蒙呻吟与喘息，肉体交织，满室欢愉。高潮汹涌地卷土重来，周遭俱是朦胧，他感到玉离经在亲他的眼皮，于是努力睁开眸子看他。

年轻人的眼眶含着晶莹透明的水滴，混和从额角顺下来的汗。他紧握他的指节，表情如此虔诚。

“我爱您，我爱您。”

四

"玉离经，醒醒。“

他恍惚。头顶的吊灯刺得他眼睛睁不开，像出生时包裹蛹中，隔着那层薄如蝉翼的茧纸，怎么也冲撞不开。脑袋疼得厉害，似一桶铁水灌进脑颅，热得发晕。观众已经散了，戏场灯笼灭了大半，手中杯盏早就含凉。君奉天用指尖触了触他的额头，沉声道：“你在发烧。”身体里头是热的，包裹着躯体的皮肤却是冷的，他缩起来，视野如同坏了焦的相机，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君奉天又说：“你看起来不太好。”

“不……我……”他怔愣住，君奉天的脸近在咫尺。他看得清每一根细长的睫毛在轻轻摇动。玉离经突然全身开始痉挛，他捂住双眼，嘴唇紧贴掌心。过了一会儿，他将那只手的掌心面对君奉天，缓缓地按在了他的嘴角边。

双方俱是沉默。君奉天仍是保持弯下腰凝视他的姿势。姗姗来迟的尴尬才浮现上来，让他不知所措地想要抽回手。

“这样……这样就好。”玉离经茫然地道。

“不。”君奉天捏住他的手腕，他一双漂亮的黑眸紧紧地注视着他，“你现在和我回去。”

他唇角的那方温热，还生机勃勃地残留在他的手心。

玉离经被君奉天从椅子上拉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戏园。世外的天空还在飘雪，而他仿若经历情劫生死，早已入了世内。君奉天叫了一辆洋车，搂着他的肩把他塞了进去。他隐约听见君奉天对司机说了什么，车身开始缓慢地动了起来。他靠在椅背上大睁着眼，叫他如何费尽心思去雪藏这些珍贵的情感，到底也是冲动出卖了他。君奉天的脸背着光，晦涩不明，他不敢再看，只感到无言无穷的挫败。唯握着掌心点点温暖，好似那个淡薄的、算不上的吻。低头看去，原来是君奉天一直握着他的右手。

不敢再想。

下了轿车，玉离经踉踉跄跄地扑到院门前，小凤揉着眼出来迎他们，见此慌乱得尖叫，匆匆忙忙跑回主宅准备姜汤。君奉天托着他的肩，一步一步踏着积雪走进去，行去半程，他才发现这不是去主宅的路，而是君奉天的厢房。玉离经往后退了半步，离了君奉天的支撑，他狼狈跌坐在雪地上，又想起那个荒唐的梦，慢慢地道：“我不能。”

也没道清如何不能，但他总觉得君奉天是知晓的。可正是因他知晓，心情更泛布叆叇。他手中攥了一把雪，用力地握着，烧得五指麻木。那人站在原地，淡淡地道：“跟我走。”他摇头，更加用力地握住了雪。君奉天走了过来，拉开衣摆蹲在他的面前，眼底清澈得没有一丝情绪。玉离经感到他的手落在自己的脸上，冰凉得不真切，君奉天的拇指慢慢抚过他的下唇，在颌角停留了一会儿。他听见君奉天轻不可闻的一声喟叹。

“为何……”君奉天顿了顿，“我不值得。”

玉离经抬起头，张了张唇，嗫嚅道：“您值得……”君奉天又问：“哪里值得？”他道：“正因为是您，所以从来不曾想过‘值得’二字。”

君奉天手放了下来，他闭着眼像在思索什么，雪花落在他的眉毛上，融化成湿漉漉的一团。他拉起玉离经的手，将攥成一坨的雪拍干净，低下头吻他的掌心。他的唇也是微凉的，偏偏总能撼动人心。

他又道：“跟我回去吧。”

两人胡乱推开厢房，紧紧地拥在一块，玉离经只觉意迷情乱，理智燃成燎原。只能贴着那人的唇，汲取无限的情爱。感情落实与否，已然不重要，君奉天方才一番动作，令他已经焚心似火。胸口失魂落魄，轻而易举地感到满溢的幸福。现实与虚梦交叠，他瞥见那张漆红案台，心头涌上难以言说，深深地吻住君奉天。对方身体轻微地僵了一下，还是顺了他的吻，张开嘴唇，两人舌尖牙关都磕在一起，无比动情。唇间俱是彼此细碎的喘息，玉离经捂住君奉天的大衣领口，不得要领地把它扯了下来，又去解那人的衬衫。皮肤悄悄露出来，他低头去舔弄那两粒淡色的茱萸，直到那两颗乳珠变得艳红，身下人细细地喘着，清明的眼睛里倒映了情欲的影子，如此动人心魄。他拥着君奉天一齐儿倒在床上，衣裳甩了遍地，只余两具肉体赤裸缠绵在一起。归齐是心里悸动，牵扯着肉体的欲望。只是随意抚弄几下，身下阳物便颤颤地坚硬起来，抵在一起溢出滴滴清液。他热情地吻着君奉天的发丝、锁骨、腋下、胸口，一寸一寸刻入记忆。君奉天的脸浮上嫣红，衬得他清冷之中丝丝媚意，挠人心痒。他从抽屉里寻了一盒开了封的雪花膏，沾了满手，动作前猛然想起，慌乱地看着君奉天，对方喘着，闭了眼别过脸，慢慢地点了点头。他便拉开他的腿，探那身下的穴口。因是沾了软膏的缘故，指尖轻易地蹭了进去，君奉天发出一声急促的吟叫，随后半捂着嘴，胸口剧烈地起伏。手指在紧致的穴道搅了一圈，那处软肉变得更松，陆陆续续地分泌出浑浊的淫液。指甲碰在阳心上，又听君奉天压抑的轻吟，一头春情汇在下身，旋即再是难忍，玉离经扶着自个儿的阳物，挺腰缓缓进入了那方秘处。两人俱是呻吟。玉离经额上布满细汗，顺着侧脸滴在君奉天的眼角，身下人抬起手，温柔地将他额上的汗擦去了。玉离经轻声道：“我……我不曾后悔。”他第一次看见君奉天翘起嘴角，温温道：“那我又有什么后悔呢？”

他拉开君奉天双腿搭在自己胳膊上，挺腰狠狠地在那穴道驰骋，君奉天低低发出一声喊叫，随后又咬住下唇，用胳膊遮住自己的脸。玉离经躬下上身在他肩头留下个个泛红的吻痕，身下只往那销魂一点狠狠地撞。君奉天被逼的喉头发出细碎的啜音，胸前红肿的乳头随着肉体的动作而摇晃，他的双手攀在玉离经的后背，情动时怕用力伤了他，最后只是用指甲按进自己的掌心。这尤花殢雪，似水如鱼，情爱交织，宛如天上极乐。

正如那场《牡丹亭》，婉婉的唱腔和叙道：“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

愿候来年一场雪，度一朝风月。

[ 此帖被ccfourteencc在2024-05-27 15:2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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