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6.13 【墨/弦】扶棺 6.21更新（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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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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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3)

樓主發表於: 2016-06-13 21:13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6.13 【墨/弦】扶棺 6.21更新（中上）

【墨/弦】扶棺（上）

少年人路过小镇的城门是个大雪天。
一匹没有马鞍和马镫的马，拉着一辆车。少年人背着一口重剑，一身漆黑，在一个连星都没有的夜里，立在门口。他从雪深至膝的山上下来，深浅如一的脚印，马蹄印，还有两行车辙，一直延伸到黑夜尽头。这个江湖，有兴趣打听别人闲事的人，除了死人，只有次日城门口的官兵：“车上有什么？”
一柄重剑拦住了官兵掀帘的手，少年剑客开口了：“这要看。”
“看什么？”
“车上有一方古琴，你若再问，就再有一口棺材。”

大雪纷飞里，关外人只见一片冰凉里，缓缓而行的两道印痕。少年人很怪，看起来在赶路，却总是不紧不慢，偶尔抬头和车里说点什么，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第二日雪后初晴，枝条上垒满的雪块儿一点一点落下来，砸在地上。
发现他的是客栈里帮工的大婶，大婶早起清理屋顶上的雪时，发现了他。少年人靠在屋檐的草垛，草垛上覆着毛毡，他抱着剑，站在那里假寐，头上肩上飘进来积了层雪。大娘扔了手里的铁锹，冲上去拉他：“后生仔——后生仔——”回头冲客栈喊别的伙计：快来，这后生怕是给冻坏——
这大冷天的，这傻瓜蛋子，怎么就敢站在雪里睡觉呢？
“哎哟哟——快来抬一下，这后生，莫不是走傻了，哎这天——”大娘催促着，引过了披衣出来的客栈当家的，把自家闺女塞回门后面：“诶？人——你醒了？”

“你不会是个妖怪吧？”闺女左右不过十岁，捧着瓢，红彤彤的脸带儿，耳后有些冻疮的旧疤，是个不怎么能老实养着的活泼姑娘，“你在那儿站了一天，穿这么冷叽叽，居然没给冻死！”那个被娘亲塞进来的大哥哥，一言不发地坐在她家的木桌旁在小心地喝着热水。身上被娘亲强制披了个毛大衣，还说要给他裹床棉被（可重可重的那床喜被）被他死命拒绝了。
“……我真正不冷。”
“哪可能——这么冷的天，连狼都冷，你看把我娘心疼的，你知道吗——”小闺女凑过去，“我弟那年就是……”
她眨了眨眼：“你可千万不能脱这衣裳，把我娘疼出病咧。”大哥哥沉默了一阵，轻声答应了——他皱眉的样子可真逗！
固定好外面的柴火草堆上的毛毡，又扛了一垛进来，大娘一屁股坐来。
“完了完了，我娘要开始了。你做好准备，她可能念了——嗷！”
“这孩子，瞎说啥——非把你耳朵拧下来不可！我说后生仔，你这大冷天的到客栈也不住店，冰天雪地里你站一宿，把小命站掉了可怎么办。”
少年人喝掉了粗瓷碗里的水，又重申了一遍：“我不冷。”
“你不是与上房那位一道来的吗？怎么不再开一间房，这冰天雪地的，哪儿有人住店，大娘给你算便宜些——下次可千万别这样了！哎，现在的年轻人……我看这风雪一时停不了，你竟然从山那边翻了过来！我的乖乖！有多大的事儿呢，就非要这时候赶车出门，哎——”
“她醒了吗？”
“哎，还是昏迷，这——后生仔不是我说，还是去请个郎中来。我们城里东街口的刘半仙就是顶好的，商请他来看看，也——”
“那有琴行吗？”
大娘迷惑了，她当家的跟她说，这后生仔的车上，坐着一个蒙面的女子，大半时间都是昏迷的——风雪连天的日子里出门，当然是顶要紧的事啊，可这不为治病，只说要修琴，这——
小闺女看了看她那个能讲一夜的娘亲突然没声儿，顺接了句：“修琴的没有，可西市有个古董店，店主白花花的胡子懂得可多了，你着急吗？”
“本来赶路，现在不赶了。”
他望了望窗外，又说了遍。
“现在不赶了。”

那个住店的大哥哥，雪一停就出门了，也没往西市的古董店去，只去棺材店买了口棺材，解开背上的包裹，开棺，撒进了一抔土。向卖棺材的问了个地方，拖着棺材出门了。在风里用自己那柄剑，挖了好大一个坑。
“出来吧。”
咦，被发现了吗？
“这边有狼，我不放心，跟你来看看！哎，你那是什么眼神！你看我有带柴火，到时候点燃举成火把，狼就不敢来了，你还得谢谢女侠我救命之恩呢。”把背包里的柴火和燃石给他看。他坐在雪地里，靠着被雪压弯的竹林，只淡淡地看了一眼。
“我打扰到你了吗？”她可不是笨蛋，穷人家的姑娘也不讲究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小就帮爹亲打铁递东西，去村里学堂里学字，她可是知道很多事的。这个人一定很难过，她弟弟去的那晚，娘抱着浑身泛青的娃子不肯撒手，她把盒子里的宝贝都掏出来了，还有花花绿绿的布头，全都摆在桌上。可是走了的人就是走了，以后再有弟弟，也是别的弟弟，再有别人，也是别的人。
“我担心你嘛……我看你那么苦，怕你就跟着这个人去了——啊呸呸！”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哎，你皱眉做啥，我不是故意说话难听的嘛。”
“……这不是一个人。”
“两个人？那不是一堆沙吗？再说两个人挤一起？有必要这么省……哎，你又皱眉！”她嘟囔了句，怎么跟二毛他们说话就不用这么讲究呢。
“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这个就是先生说的，合葬，对吧？”
“不是。”
“那为什么要挤——好嘛，我不问了。”她把嘴捂住，“也不讲话了。”
那个人的眼神又飘远了。
“我只是怕你哭，跟你讲讲话嘛。”
“这是很多人。”
“很多人？都是你的亲戚吗？”
“不，我不认识。”压弯的翠竹承受不住昨夜累积的雪，无声地掉落一块儿下来。那个背着剑的大哥哥看了一眼，突然道，“她……的朋友们。”

少年剑客顺着闹市街道走，一直到西市拐角，去拜访那个据说懂得很多的古董店老板。那时候夕阳落了，他不自觉在竹林雪地里坐了一整个白天，猩红的落日像给扫开了雪的青石板上铺上一层胭脂。被行人用脚一踩，四处泥泞。
少年剑客挑拣了一条道，走入店中，隔着落灰的博古架问道：“我要这把琴。”
他手里指着油腻的案台上一把覆满灰尘的五弦琴，店主果然如小姑娘所说，脸上一把白胡子，在堆满锦绣靠枕的藤椅上抬起了头：“琴我有，怕你付不起代价。”
“代价我有，怕你没有好琴。”
“后生练剑？”
“是。”
“琴便是剑，剑就是琴。你身上分明有绝世好琴的气劲，偏要舍近求远来我这个老屋子里求一把过了时的坏琴。”店主忽地一笑，“五弦琴太旧了，莫说指法，就连古调也传不下来。再说我这琴五百年不见天日，弦已经脆了，怕是很难调正。这屋子里有一把好筝，还有一柄上好的琵琶。你若有意，我都送你。”
“我要这琴。”
“后生，何必强求？那弹琴的女子应是仁慈之人，所以你身上的古琴起劲才有生无险，中正平和。你年岁尚浅，她功力暂失，这方文王琴浸淫了五百年的人尸阴气，一见天日又要被你用于金玉杀伐，欲速不达，害人害己啊。”
“人尸阴气？”
“哈——”老者笑了，“后生以为最好的琴身是哪里来的？要用千年的凤凰木，上截三百年，下截三百年，只取中间三百年。”
”琴弦呢？“
“琴弦？用上千缕极细的蚕丝绞缠而成，九九之数为一缕，现在的人哪里等得那么久？一张琴毁了就是毁了，琴弦断了便是断了，你以为换上一方新木，续上一条弦便是一张新琴了吗？”
“那又与阴气何干？”
“少年人啊，世上哪有那么多活着的的凤凰木？”
“那便从死人身上找？”
“然矣。我手上这张琴，便是撅了九九八十一个达官贵人的古墓，从他们的棺材板里剔出来的一方琴身！”老者突然怒火大盛，周身衣袍无风自动，厉声叱道，
小小后生，哪里知道古琴古调，总是和旧人最合的道理！

TBC

[ 此帖被beam在2016-06-21 22:3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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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6-06-21 22:3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黑发剑客趔趄地走在狭小的巷道里。他背上那把剑，好像一夜间重了，锈了，行走时敲打在脊梁骨上，一步，又一步。早市里滋啦作响的油锅声音，还有清晨芬芳野花的露水蒸腾，他停下来倚着一户还未开的店铺门，喘息一阵，橡木板上裹满了岁月和手心的微尘。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
他身上发寒，抱紧了怀里的文王琴。

一点烛火。
大娘送完粥便下来了。那位蒙面的女神仙接过她送去的东西，点头道谢，什么也没说，她也不敢讲，收走了中午送去的野菜羹——也是分毫没动，凉的。
后生在喝酒，店里的自酿老酒。他还是不住店，喝着酒，望着窗外月，望着望着就要痴了。靠近炉火的、哼着小曲的江湖人，把玩着手里一串沉甸甸的佛珠，每扣过一颗，就要在桌上拖出一道响动，终于，他站起来把随身佩剑搁到那边桌上：“独饮无趣，剑客，可否凑个桌子？”
“这里客人很多吗？”
“不多，你，我，还有楼上那位。”
“嗯。那这里，没有别的桌子吗？”
“哈，寒风漫天，商道封也封了。东坡云，有酒难行不如醉，独饮无趣嘛——”
剑客往二楼客房看了下，沉下来眼，抓住了酒坛的边沿，冲着无边寒风，开门而去，站定在寒夜北风里。来搭话那人也不恼，抓起剑客饮酒的土碗，放鼻下闻了闻，朝门外的剑客道：黄粱酒。
“是。”
“人说一梦黄粱，一口气能做尽人生所有美梦。骑鹤下扬州，腰缠千万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封侯拜相，荣归乡里——想来人的一生，万般活法，所求不过名与利，最多加一个女人，殊途同归，可笑可笑。”他见剑客立在房檐下，背上负着重剑，手里拎着酒，不像要接话的模样，只得再道，“那么剑客你呢？”
“嘘——”
剑客打断了他的的发问，扶着檐下立柱，曲着右腿慢慢坐了下去。来人楞了会儿，只听平地起了一音，中正嗡然，像是群鹤来翔，突然爽然大笑，举杯朝剑客敬了敬：“《太平调》。一身寒风一轮明月，一曲古调十方世界，楼上那位红颜换了白发，江湖风波恶里小舟穿行过，极妙。”
剑客这才睁眼，深深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抓着酒坛，远远朝他一敬。
“哈——这酒敬得，我喝不得。”
“为何？”
“酒是好酒，琴是好琴，梦也是好梦。就是我要说的话，恐怕你不爱听，所以不敢喝。”
“说。”
“我以为大丈夫活一世，是要功名利禄也好，金榜题名也好。当以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是。”
“那么你呢？”
“我？”
“你小小年纪，去国三千里，离群而索居，每日沿着沉沦海收捡尸骸。不思父母恩，不论师徒义，什么太平调与风波恶，让你醉在黄粱里的那位抚琴者，到底是下凡的活神仙，还是过江的泥菩萨？”
“拔剑吧。”少年剑客饮完了坛子里的酒，收腿立起，“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侮辱她。”
“哈——哈哈——”来人仰头笑了会儿，举着的酒碗这才放下，一把拉开客店门，北风吹得他灰白的发丝四处飞扬，踩着笑声，向门外少年一步一步逼近，“这梦——你是不愿醒来了！”
少年人横剑挡过来人的起手式，右肩被后劲震得一沉，对方依势弹开，立在饮马槽边，眼光沉沉扫过来：“功夫不错。”
“尚可。”
“哈——”
来人提剑攻来，势沉如三川五岳，三两招之间少年剑客已落下风，只能以杀招勉强应对。“这一剑，是为天地生恩，师承养恩——”少年剑势一错堪堪抵挡，已被对方抓到破绽，山河岁月般沛然无匹的剑意漫身压来。“这一剑，是为男儿意气退敌封侯——”
一剑，再一剑。
喉间呕出血丝，古来绝已然脱手，来人一脚踏上，青铜剑身怃然而鸣。
“后生因何佩剑？”
“……”黑发剑客没有答话，垂下的双眼注视着攥紧的拳头，嶙峋的指节颤抖着。
“后生，凭何佩剑！”

突然，平地里起了一声——琴音，打断了来人狂风暴雨的质询。如同剑势峥嵘一扬，来人只觉心头轰隆，仿佛天高三尺里突然降下的煞然一掌，震开了十里八方的更深夜露。他杵着剑，撑住欲下跪的腿，眯眼往上看去——明月窗前，沉静高华的女人倚在窗舷，一手横握文王琴，一手悬空，只是虚弹。指尖沿着宫调滑行，手肘上画出几重方圆，突然叹道：“你说得对。我这五条琴弦与千百年光阴，于他，不知是活神仙还是泥菩萨。”
“你倒自知。”
“不敢——今日长琴无焰降了你，不知是救他，还是害他。”
“哈，我便是你，我也是他——你不妨问问，他所思所想，与我所问，可有一丝出入？”
一直虚弹琴弦的女人突然奋力一揉，五指扣弦，铮然一拨，叹道：“伏诛吧。”
天地浩然清音铺开，从这间小小客栈潜行而出又从四面八方回荡而来，一瞬间群雁来归，鹧鸪啼鸣，清平世界里突然万鸟齐作——这不是琴曲，这是降魔咒。客栈里杯盘俱震，梵音唱和，如同山间翻滚云头突然裂开，透出来万千利剑一般的金光，其间伸出一只佛手，兜头罩来。

鸟鸣啾啾，一段雪沉落他肩上。倚着负雪翠竹的少年剑客动了动身子。身姿如流云的女人，盘腿坐在他身侧，膝上架着琴，偶尔拨弄一下。少年盯着她看了会儿，垂下了头。
“因何丧气？”
“不守诺。”
“哦？”
“我曾发誓要成为守护长琴无焰的第二把剑，如今第二次打破了自己的诺言——竟让你来救我。”
仁慈的魔界一方之主不愿再言，无声地拨弄着琴弦，突然脸色一变，兴出一叹：“这把琴……”
“怎样？”
少年剑客抬起眼睑，朝她看去。清晨浓雾不散，明月隐去，朝阳欲起。她的目光看着林中的衣冠冢，那里有少年人竖起的小小墓碑。突然的一滴泪坠在琴弦上翁然一声。少年伸手去扶她，却见她收紧的手指尖，被掐得泛白。
“这是尸……”
——这琴身，是他的棺木。
“把琴交于我的老者，说这是五百年前入殓的凤凰木。而那个人……不过捐躯一月而已。”少年人把脸埋入衣领中，手中掌着剑，轻声问道：你——也是我的一场梦吗？
“这是他……我不会认错。五百年前，我亲手……为他收埋。”抱琴女子收紧了双手，指尖撩开琴尾的红尘，又扣了一个音。
“哈。”少年人惨然一笑，“抱歉，是我唐突了。”
他立起身来，往客栈蹒跚走去。
——我竟忘了，你与他之间，远是我不可知的五百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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