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15【玉離經中心】大紅燈籠(男妻設定)~更新番外(下之1)-66+6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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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宇鳳棲

不撞南牆不回頭，撞到南牆把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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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94)

50樓發表於: 2019-06-02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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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6.02【玉離經中心】大紅燈籠(男妻設定)~追加番外(上)50F

~承49F

話說，那弟子上車就問他老師喜歡不喜？
夏承凜一面接茶在手，一昧兩眼發愣，心情畢露。
猛可對那弟子說道：「胡為馨香？你可好聞，倒像擕他香味兒而入。」
那弟子偷笑：「再沒甚麼香氣？只除了茶氣。」
夏承凜道：「撒謊，你快來吾懷裏，設法得吾亦沾染沾染，以緩解相思火。」

那弟子並不招攬，可又不推辭。
只等夏承凜動手拽他，便與老師例兒扯兒，倒在他老師身上道：「不要忙哩，稍候學生賺玉主事車裏面來，老師焉怕無計可施？」
夏承凜聽道：「既如此，及緊做去。」
那弟子因說：「老師先吃茶。」
夏承凜道：「不吃罷。」
那弟子將茶鐘端走，重返門房坐下，挑起菓子閒嗑起來，與管門的說話打發。

而雲嬤嬤正在花廳，透槅子惑見玉離經匆匆穿垂花門過，自順抄手遊廊而下，要朝園內去來，便喊他。
道：「小祖宗，你不喊人扶侍，一路向哪兒去？」
玉離經旦聞音、不見影，自對空笑應：「你又從哪邊說話？」
一壁講，一壁轉彎，遊廊盡頭，繞著紅闌杆，是一個穿堂，兩邊接連有六間廂房，與牆合隴處設二角門，皆不曾扣門子，玉離經推開門，輒入大花園。
迎面亭臺曲榭、假山流水，竹陰松影蘢蓯，青籬粉牆飛插，景物別緻。
因玉離經有心事，無暇悠逛，旦顧著走，雲嬤嬤奕步奕趨，尾其後，猝然仰天長嘆，提嗓子道：「老子好小一個人咧，你沒瞧見？」

前方玉離經就噗哧一笑，把丹鳳眼斜睨著他來看，口內問：「你跟來做甚麼？」
雲嬤嬤近前牽住他手，反詰曰：「你慌走咱樣？」
玉離經說：「大門首有人送禮，専想看買胡同屋，不明白有何蹊蹺，克日將要，遊說吾赴會，吾進屋回帖兒予他。」既把來帖兒交雲嬤嬤手上。
雲嬤嬤遂反問他：「回你的帖兒？又老爺帖兒？」
玉離經頓了一頓，道：「倒未多想。」
雲嬤嬤道：「你好傻，老爺的銀兩，替你置的產，你不問過他？此乃一層，再說你重身子東奔西走，怎生好？依吾拙見，只管向前面西廂老爺舊書房中，取老爺帖兒寫了，丟與他，他不知範，你告訴他，須得等老爺再處斷。」

繼而又為他琢磨道：「禮嘛切莫照單全收，管情收個分上得了，小祖宗，這些麻犯事兒，你不尷不尬，就甭自個處，抬老爺出來，他不替你處？怕怎的？」
玉離經思之又思，垂顏含笑：「這樣也罷了，多虧你提醒，不像吾給個官名震傻，有忝了。」
那雲嬤嬤聽得糊塗，問他主子：「哪見是個官？」
玉離經道：「這位夏承凜，你不知道呢！乃國子監祭酒升任，現任之內閣侍讀學士，雖係文職，論官階，倒老爺還須矮他個頭哩。」

雲嬤嬤『嗐』聲，笑道：「有甚麼哩這是？憑老爺那標勁兒，對一個斯文人，你如何怕他欺負？至不濟，十七爺路兒你放著不會尋？恁不合理地胡思亂想，沒的他大官人好清閑兒，光咬定你來尋碴兒了？」
玉離經聽了，說：「言之有理。」
於是轉去西廂舊書房，取了君奉天帖兒，書畢。
出來遞與那弟子，只受下酒菓，其餘婉謝退回，賞車伕五錢，給弟子二兩，買嘴兒吃。取雲嬤嬤話作樣本，依樣畫葫蔖盡說一場。

那弟子見帖子上落款『君奉天』，再聽玉主事巧說了一番話，隨又跪落，雙手接了錢碰地磕頭。
帶泣說道：「原來學生自獻醜了，必定因市井衣料，拿來討青睞，竟犯了您的諱，且主事不受銀兩，還打賞，又回了此帖兒，唉，這一趟，教與老師知道，不惹的老師嫌嘴邊沒毛，辦事不牢？學生顏面再抬不起來。」
玉離經說：「他怎好責怪于你？」
弟子長吁短嘆：「背後苦主催逼甚緊，老師是黃連拌苦膽，也夠他的！奈不得了，總拿學生出氣。」
玉離經笑：「如何冒出苦主來？請起來，且說吾聽。」

那弟子道：「老師早怕您不肯，也不消要學生笨口，昨兒親書一封陳情信，放在車內，匣子鎖著，老師道『涉及外人隱晦』等您上車看罷，還讓鎖帶回去，連學生也讓賭誓在前，除您，不准誰看。」
又殷殷說：「請。」
玉離經便隨那弟子到騾車旁，弟子開門，讓道：「請先。」
玉離經登輿，不想車內不僅僅堆了禮物什器，還端坐個人。頂戴紫貂冠、身著海水江崖織金妝花蠎袍，威儀棣棣，儀表堂堂。正是隸屬漢本房之內閣侍讀學士夏承凜，夏大人。

夏承凜凝神視之，把他看得愈逼真了，只見佳人香靄靄、暖觸觸，如初日芙蕖、曉風楊柳，心內二度驚詑，如痴如醉，私念曰：「值縈寤寐，衣帶日已緩而不悔。」
不覺面帶紅潮，座中作揖道：「玉主事不相識學生，休莫慌惶，實乃久慕德望，懸懸此心，今得仰企下風，已覺清芳浸薰，三生之幸也。」
玉離經心中亂跳，只得回禮答道：「區區庸商，一介白身，累蒙台駕抬舉，辱承厚儀，何以克當？夏大人，失瞻了。」
夏承凜一聽，旋及喜得眉飛色舞，大笑曰：「僥幸，僥幸，主事記得學生。」
忘情去携上他手兒，思引玉離經依身傍坐，玉離經抽身一退，那弟子正埋伏背後，展臂逆勢推他一把，順手揜上車門，急呼車伕，不由分說，狠狠抽幾鞭，那牲口電光也似地就跑。

玉離經撒然驚覺已遟，因進退不得，故笑道：「豈有此理，卻像不像是林沖誤入白虎堂，上當受騙了？」
方纔倉促一摸，夏承凜已然心猿意馬，持口說道：「主事請寛坐。」
玉離經回：「恐怕使不得。」
話雖如此，車行搖晃，他顧慮孕胎，仍然擇位而坐，夏承凜見狀，誤會他乃口是心非，裝腔矜持，對自己並非無情，或許有意。
暗下思量：喜筵上萬頭攢動，難得他記住吾，非是心中罣念，如何說通？
便對玉離經揖之再三，說了：「此事確藏內情，迫不得已，否則不當取擾，既是相識份上，何害走走？」
玉離經答道：「可好算計哩，真存苦衷，也不是這般用強，小民何處得罪台駕？」

夏承凜難掩笑意：「惶恐惶恐，切莫取笑，學生心中話多，耐候一一辯解。」
玉離經看見他禮容謙遜、言辭甚恭，便道：「洗耳恭聽。」
夏承凜究竟是慣家，亦不含糊，隨把皇儒御史私養淒城，念茲在茲，費心替他安身一事，從頭娓娓訴說。
玉離經聞他提及皇儒御史，只不言語，觀心思索。
夏承凜方面，思算了一會，見玉離經側耳低顏，沒有留心，話愈講多了，人挪得近些，繼之對他講起淒城許多好話，夏承凜道：「他雖性情冷冷冰冰，不擅應酬，可秀氣成采，又極聰穎好讀書的，究竟如此克勤學子，焉不喜之？」
隨問玉離經感想，玉離經微微以笑：「如此這般拔苦上進，吾心欽慕。」

夏承凜道：「主事既賞識青衿，想必本性向學，叵奈入商賈俗流，」問他：「讀過幾年書？還念否？可有考取功名意願？」
玉離經答：「書讀不多，出口無章，早荒廢矣。」
夏承凜色心早動，笑容晏晏說道：「休要太謙，你資質極妙，若有心仕途，學生大可引你。」
話訖，兩身已挨至一個座位中，夏承凜擠著他腿、擦上他胳膞，以掌覆其手，一把抓了起來。
玉離經欲縮不能，難掩失驚打怪，不懂他做甚麼。
夏承凜握他手，喁喁以言：「適纔之話，你知吾知，忌對外暢言，未免失風二耳。」

關乎皇儒御史私價宅一事，來龍去脈，玉離經一心主意與君奉天商議。
故又佚神，俯首靜思，正欲答：「不過…」
話猶銜唇畔，夏承凜驟然緊捏他下頜，迫往上抬，玉離經舉眸與之照面，忙想退縮，他兩片薄唇急急而下，貼緊他軟軟珠辮，性子難忍，啣起佳人小嘴兒，就告訴他：「好個寶貝，別要裝拘束，瞎小心，放灑脫些。」
玉離經二肘推他，說：「你—」
夏承凜拿身體歪斜，靠上他肩膀，玉離經偏過，擠入車角落，夏承凜趁便左手握他右肩，仗力氣大，按著他靠車壁上說：「以後你吾見面毋需客套，互相稱號，這樣便好了，你若沒號吾替你取一個，權為知己之心，也好親熱親熱。」

玉離經嚲然一笑，含恨含羞說：「你瘋了？聽你鬼話。」
夏承凜見他這般笑，柔順多嬌，滋味消魂，便覺得恍恍惚惚，不管他說甚麼，都像在講情話，睜眼看他掙，當他面嫰易臊，遂捧住他頤兒，哄說：「等著，吾吻你。」
且送上熱唇，玉離經卻閉口不受，他掰定他脖頸，硬親上去，極力挑開他貝齒關，與他吮舌，肉麻顽耍一場，玉離經掄拳頭，捶打在他身上。
夏承凜反樂呵呵道：「打得真好哇，要捶多使勁兒點。」下手忙捻弄他胸口。
笑迷迷擒他纖纖玉腕，扯到下面，隔衣褲踫及自個兒孽根，那話兒竟早如火如鐵般硬硬錚錚，玉離經五指一張，一把攥住到手奮力捏之，夏承凜哎呀大叫了聲，向後軟倒。

玉離經說：「渾賬，還嫌力弱，則所從命。」
夏承凜狂笑不止，拿手背揩眼角，通面紫脤，笑聲歇住時，則改作怔怔憁憁看著玉離經，因玉離經向他『呸』一口，取袖拭丹唇之舉措，生了憐愛，便讓步道：「好罷、好罷，恕吾冒失、多所得罪，你快鬆手。」
玉離經道：「你停車。」
夏承凜遟延道：「怎麼急，何妨多相陪一段。」
隨喊車外弟子名，命之：「轉胡同屋走。」待弟子應聲：「知了！」
又對玉離經講：「你以為置宅之事，難道係杜撰來賺你的？不然、不然。」
玉離經道：「吾恰不信，憑你這般人，還算至誠人麼？」
夏承凜聽了吃驚，口喊冤枉，過來想去牽他，玉離經不堪他再踫，倉促斂走，一手掖在袍袖內，一手撥帘外眺。

內心雖恐他再動粗，可已氣忿難嚥，即道：「台駕外享高逸，然則魚質龍文，美其外而窳其中！蕩檢踰閑，奸利聲色，以狎淫為樂，對吾糟蹋，全屬下作之情，實在羞辱你拜孔孟為師、口傳仲尼之意，倡導仁義禮智信，忘八羔子、邪皮行貨，爾焉能浼吾哉！」
夏承凜聽了，暗咂舌贊嘆：妙哇！唇舌如劍，簡直把人歐殺了！
你想一想，此夏公既乃風月主管、煙花寨主，卻可坐擁名望，便知非是省油之燈，十分擅長見風轉舵，適才不過一下子，且就試出來玉離經係外柔內剛，性情倔強的，倒愈趁了意，打心眼裏愈愛得他受不住。
管他罵甚麼，哪裏當作回事？不過絞盡腦汁，光欲說合他與自己牆頭馬上，本望追訴情衷，然因他已是驚弓之鳥，深恐又唐突、刺激他，倒提前壞事了。
於是乎二人，你看吾，吾看你，半晌皆不言語。

玉離經見他擺明歪纏，心裏面甚急，彷彿遭遇命中煞星，入於坎窞，給他剋著了！滿腔怒氣不便再發作，憋得頰起一層紅暈，竟現出另樣綢繆情態來。
夏承凜嗒一嗒嘴，想：美人兒，好描不盡之寶情寶態，可想你寶才寶藝又教何如？
所謂醉月評花，必須乃行吟詩作對，方可別開生面。既乘勢想領略、測試他才氣，未及開口，玉離經忽就腆腹站起！
可霎作怪，只聞外邊車伕揚聲吆喝，牲口咴兒咴兒嘶喘，亦屬合當有事，騾車撒然打旋，玉離經足下剎那不防，將跌跤，猛吞一驚，夏承凜電光石火，眼明手快，一拽抱住他，二人倒撲於一干物什上頭，玉離經側側兒貼著他身軀，唬得不敢動彈。

夏承凜哪顧得腰背硌硌生疼，索性趁他神思不屬，上下摳摳摸摸起來，恨只恨不能即地成雙，卻這一動手，就搭上玉離經六甲之身，誤猜他有肉，橫豎扯袍審注，竟似四、五月肚大，驚得目瞪口哆，一時半刻，竟如痰迷心竅，做聲不得。
車外兀有那弟子在叱問：「是誰！」
就勢便給人揪了，翻下車去，踢中肚子，滾在地上哭起來，車伕早下跪討饒，玉離經感覺身子無礙，思待掙脫，外邊騷動，車門業搶開來，見是大宅管家在外，夥自家一班人，約二三十個，上前請安。

須提提這管家，姓向，約五十餘歲矣，生作一顆頭、二條胳膞又二隻腿，相貎平庸、個頭尋常，倒有哪叱般本事，自從當了君奉天差使，旦凡府內大小人或事，須經他扶持看顧，否則窒礙難行，他本身一個名可取得恰好，做『天岳』，即合了要通達君府，不可不先逢山開路之意。
玉離經瞧是他來了，心生愧疚，說道：「累你一趟，還搊吾一把。」
這向管家素來性情嚴謹、表面一團和氣的，與玉主事還算合式，便登車輿，先就是對夏承凜一個笑曰：「來來來，此大爹好快放開咱小東家來。」

推了人。
保定玉主事落到車外，又問其主事道：「夫人，可有那廝玷辱了沒有？」
玉離經連回他：「不曾不曾。」殊不覺面紅耳赤，又惱，又悔，都在臉上。
向管家道：「叵耐這干濁漒貨，抄了捷徑，當個壞事幹，吾一向亂著，乍聽聞還懵懵懂懂，糊里糊塗，倘或不幸鬧出事端，不教老爺就恨死了！」

言訖，只顧去衣裳底下，掣出一口解腕尖刀來，就待再上車去。
玉離經用力阻道：「吾並不曾有半點兒受辱，休要胡做。」
在路上，須臾有人圍觀，玉離經告訴管家：「走罷。」
那夏承凜便坐車裏喚留步，依舊戀戀不捨。
直至向管家連家裡一班人等護玉離經取路自走掉了，夏承凜見玉離經不嘗回眸留情一盼，如此這般不受抬舉，實屬可恨。
心中怏怏不快，起整肅容，猝覺有物沾在前襟處，原是隻絹花木簪。

簪上趿著兩溜字，乃：春草離離經年長，沾捉君裾馬上停。便認出係玉離經頭上那隻，適才逢亂中勾將下來，意外遺落於他。
見簪如見人，故由不得復飫其餘味，憶他一種怒而若笑、嗔而似嬌之態，又使人心生可憐可愛，愈思之，愈難忘他生香活色，體內竟一股癢癢，不似麻，不似酸。
如火狂燒。
忽那弟子來找他埋怨，嚷上車來，把腿直蹬撒著，坐在顛顛倒倒的什物中，哭哭啼啼。

弟子說：「學生作何惡？儘教標子撏了，險些活活踢殺死。」
詈他們辱沒斯文。
哭得梨花帶雨，張著軟丟丟之唇兒就喘，閃出兩排小小糯米牙兒，十分嬌媚。
不想可可兒撞到夏承凜此道上來，興動了，也不忍，一手抓起他，一手隨解他青綢套褲。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那弟子遂出來與車伕交待。
三不知何時，車伕竟悄悄將騾車駕至離城三里外，綁了牲口，在涼蔭底下摳腳，弟子不認得地方，一臉楞楞的。
走向前來，車伕於是苦口婆心對他講：「小兄弟，你恁有根基的人家娃娃，咱地幹起那營生？空巴結他，磨了你屁股老半日，身價是會鍍金？是會搖擺了？別下錯主意，成了個大冤桶！」
那弟子聽了，臉上臊熱，車伕問他是不是頭一遭？那弟子即點點頭。

車伕便講：「你稍間有一聲不依，或哭或喊，俺不闖進去搭救？俺豁這老拳頭，他便也討不得許多便宜了。」
聽得那弟子就猛吐舌頭，啐他：「見義不為，無勇也！你卻說要救吾，何須顛倒怪人？真有一腔俠腸，早先他在裏邊亂調戲人家媳婦，你會收吾十吊錢，潑風也似地趕車？俗曰"路見不平，所以按劍"，怪道你那把劍，莫非掖在褲襠中不成？」

一頓說得那車伕亦老臉羞慚，掛不住面子，發潑道：「阿嚛！俺著甚麼造化了，苦惱這遭！管俺腿事！早該熟視無賭，不落個奚落？管教那個狗骨禿沒廉恥的齷齪貨，用大扛頭子攮死你，該當。」
那弟子就說：「好咭咶，光顧發訕纏吾做甚麼？既受錢，趕你的好車。」
便向騾車跑，跨了車沿，坐了。再不言語。

***

且說這邊。
向管家保定玉離經到商舖，御均衡從鋪內接著人道：「何緣故耽擱了？心中莫明七上八下。」
玉離經一時沒加理會，顯得落落寡歡，御均衡便與向管家彼此見過禮。
御均衡問向管家：「怎麼了？」
向管家恰纔要開口，玉離經不覺暈紅兩靨，忙醒神，佯笑打叉：「炎暑正熱，教吾心頭不甚好，莫怪，莫怪。」
隨即托故上樓去矣。

店二的看玉主事調首走掉，心上要跟不跟的，這時向管家說：「吾有話講。」
不知原故，向管家似面呈怒態，御均衡更不知所云，待兩人私底說完話，方得知玉主事竟教劣徒拐跑，攔腰抱在車上侮慢，御均衡急得了不得，大吃一驚道：「主事好晦氣！撞上那欺侮人的瘟神。」
又惦記他：「只快得上去寛慰一番。」
領著向管家轉上樓梯，到二層樓，先是二面短廊、欄杆回攎，朝北有廂房兩座，東側為一大通房，鑲玻璃長窗，內中以碧紗櫉隔成四處。

御均衡走北廊，此二間乃雕花門戶，一色使的是香楠木，色淡紫帶香，製甚古拙。首間大，次間略小，御均衡道：「請往次間。」
待欲叩扉呼喚，門踫了忽開。
原來這次間正面，靠內窗設有大炕，鋪有細白毡毯，面壁一溜三張圈椅，椅上都附石青錦墊，管腳棖前還搭副腳踏，中間横設一張有束腰之炕桌，圈椅兩傍亦擺高几，炕角牆面則掛一幅『盪鞦韆圖』提有《唐王建‧鞦韆詞》道：回回若與高樹齊，頭上寶釵從墮地。眼前爭勝難為休，足踏平地看始愁。

房內也有碧紗櫥隔為兩處，櫥前一盆水仙，其後擺一張涼榻，御向二人朝內踧踖而入，輒踩到一地紙團。
拾起來，攤平看，這張單寫個『蠢』字，那張寫個『騃』字，又另張乃一個『鄙』。
涼榻前，落地罩已垂下，內中傳出一片淌眼沬淚之聲，他二人老大驚惶，急挑罩子，一看！
看得各個一陣心酸，都暗下思量：不道他原這等咎責！

從前似微雨輕風般，令人心曠神怡一個人，一旦哭，竟像雨打芭蕉，怨悱淒涼。
皆獃獃看了良久，心中感覺一片酸楚，可勸還是得勸開。
向管家一手輕拍玉離經，本欲告誡：孕中忌泣。
猛可打住，思量一轉道：夫人原不願讓人拆他底細的，可既看破，又何必教他悶回心底，反而窘迫，誤會咱們來笑話他。
倒悔孟浪伸手，不能抽身，還他個清靜。
卻是御均衡不顧這些個，直言說道：「孕中最忌流淚兇了。」
向管家聞之，打個突，亦惟好勉強附和相勸：「不好傷心了。」

玉離經恰涕泗氿瀾，不了不休之際，直等他二人輪流開口，方纔知兩淚交流之光景竟被人給瞧去，心上也一跳，頗難為情。
掙扎一會兒，總之先起身，一壁向他二人說道：「吾沒傷心，不過氣苦交加。」一壁在榻上隨意拭面。
落榻來一手一邊拉住他倆，與向管家道：「是吾不好，你莫怪罪罷。」
又與御均衡說：「勞你繫懷。」
聽得向管家駭然失措，曰：「夫人何出此言！？」
玉離經道：「在騾車外你對吾講＂抄了捷徑，害你懵懵懂懂＂，唉，吾便曉得這等擅作主張，著實連累你。」
向管家豈能不七慌八亂？老實講，斷想藉事規諌，可得先辯好？認好？正沒個理會處，御均衡替他打圓場云：「主事，你一定心裡誤會向管家了。」

玉離經遂斜靠御均衡，微笑道：「均衡，吾未料著他好驃悍的漢子，你可萬不行輕瞧他，兀那衣裳底下可繫把解腕刀，收放間眉宇寸絲不皺，吾因早來有褻，且是又怕上他一個了。」
御均衡聞他說話那語氣，沒多想，就笑出來。
玉離經道：「你聽他怎麼說。」
兩人便瞅起向管家，向管家又不糊塗，大家都思化解尷尬，沒法子，自己亦笑開懷，道：「奴才斗膽，難得這一手刀，享有個諢名兒，做『忠肝不二刀』，撞見夫人受辱，不避水火，如何不替夫人爭討的道理？是吉凶不論，在所不惜。」

御均衡連番打心底佩服他，道：「向管家這句話好，足顯梁山風骨，義氣干雲，」一個靦腆，也順溜說了：「吾一樣天地不怕，只怕他有個不好，比如方纔就鹵莽起來，其實主事懷瑾握瑜，自然毋用人瞎操心，料是沒有事了，何苦糾結？你們說是不是？」
言訖，偷眼來觀。
玉離經嘻起嘴，故作笑詈道：「你們倆個，此刻是盡講究巴結功夫了麼？彷彿吾的心腸，像是指桑罵槐、下車作威似地哩！不要說什麼，你們識吾至這份上，難道倒要分出親疏出來？如果光憐念吾，對吾只來哄逗，可知道，吾縱然感激爾等情意，心內並不自在。」
自笑了一番，復將他二人手向胸前攥了攥。

御均衡起了半邊紅暈，跟著思量他的話，一頓豁然開朗，搶白云：「很是，很是，可不是麼，恕吾嘴拙，當自嚴懲。」
向管家卻搖頭表示：「店二的認，奴才不敢，東家便東家，親疏不分，不惹的老爺的醋？誰膽肥了？況且夫人『巴結』二字委實運用不當，奴才認下，即得醜死。」
玉離經指他道：「卻為著甚麼來？三句不脫奴才，難道吾冤錯了你？」
御均衡在旁便搭腔說：「極對了，三人皆有失言，都該罰，不該饒恕才好。」
玉離經按腹，笑上一笑：「要罰，甭算吾，萬萬使不得。」
向管家便說：「叨擾半日，喉焦唇乾，罰碗茶何如？」
御均衡道：「交吾去吩咐。」

隨一面去，先捧進一盆水，又叫伙計沏來三碗茶，端兩樣點心，伙計帶上門，退了出去。
御向二人至圈椅上坐，茶纔沾唇，玉離經業匆匆淨面出來，陪著坐大炕，背後墊著葡萄色十樣錦引枕。
茶湯二換，一例有些話不吐不快。
向管家道：「吾見那花子，不知甚麼人，如此潑膽，縱使不必畏懼他，就耽心他死活賴去，設或算計愈發來訛。」
御均衡道：「這不是一遭兒了，才一日有個少年來打探胡同屋，恁說要看宅舍兒，問至後頭，專挑玉主事的事情問，不知他甚麼首尾？想起來卻也蹊蹺。」
玉離經道：「兩件事管像是同一件事。」

遂把夏承凜身份、受託買辦之緣由，避去了淒城不提，光說是皇儒御史的意思，與他們商量。
說道：「吾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成全他，這人情不顧似乎不好。」
向管家道：「啊呀，是否巡撫主意未必拿準，依吾愚見，也不難辦，向老爺提一句，老爺心底自然有數，再稍打聽，毋論宅舍兒賣不賣，百動倒不如一靜。」
御均衡道：「此主意甚佳，主事毋須預慮，重情而略事，先不若在商言商，或便水到渠成，迎刃而解。」
剛說罷，「只不過…」御均衡似欲言又止，把眼光放他身上。
向管家一樣打量起他。

玉離經明白他二人，意欲詰問他那夏承凜所行勾當之來龍去脈，此刻即便摭掩過去，話透到君奉天耳朵，不過換他來追究他，而他老爺利害，他還不清楚麼？
可是玉離經心裡尚混混沌沌的，自覺心虛又帶點兒膽怯，只顧想君奉天曉得，羞也不羞！氣他不氣！
接連嘆了兩口氣，忽下炕昏頭搭惱便求道：「今日始終仰仗爾等大力，鬧出這事端，不說吾心中是後怕，然細細想一遍，倒像也沒甚麼大事，卻要開口又恥於描繪，腦中千愁萬緒，一時難解，惟能諄托你們代吾隱瞞老爺，等瞞不住，吾再告知，而前後累揹之處，都在此一一叩謝你們了。」
隨即與他二人深深作了一揖。

御均衡、向管家緊忙離座，上趕著迴避。
見他們不受禮，分明是不肯答應的意思，玉離經又說了一遍，軟聲懇求。
他二人豈捱得住他這般？彼此站立一會，僵持少傾，纔含糊附和幾句。
玉離經道：「既應承吾，若要違背，吾可重罰你們。」他二人光愣愣的笑，不好再進一步答應。
好在伙計奔來門外稟報：「卸貨了。」
向管家因而辭別出門，打道回府，玉離經便也把心事暫且擱落，與御均衡雙雙忙碌，去辦正經事去了。

可這件事真能葫蘆瓢撈餃子，滴水不漏麼？
奇也奇了，前前後後玉離經三人倒漏算一個人，你道是誰？自乃是雲嬤嬤，雲忘歸了。
只在他三人私相傳授同時，雲嬤嬤早遣人風馳電掣、快馬加鞭遞出了信兒。當時打聽皇儒御史船到，布政史尹大人、提刑按察史映大人，及合屬州縣之知府同知、各司軍衛官員、吏典主簿，都具連名拜帖，到河口伺候接船。
君奉天領人馬蹕路跟隨，樓兒得信兒是手腳不迭，直闖了關呈遞。

君奉天收信，旦說道：「可有從向天岳來的信？」
問起向管家方面消息，卻是沒有的。
而向管家這邊正打馬回大宅邸，門房小子見到他，慌忙攔路報道：「一時辰前，雲嬤嬤送出信兒出去了，小人們那等阻擋，他仍強著送，實在沒辦法。」
向管家聽了惱的還在馬上就是跌腳，叫道：「偏偏忘掉個不順人情的！連一下也憋不住，苦哉！弄得事情不猧不魀，反害到吾。」
登時即刻彌補，寫將一封，趕派出去。

樓兒接著，又是發急往上呈遞，君奉天揭信，見字裡行間淨是避重就輕、報平安之話，由不得敁敠於心，一想便解道：如此自相衛護，想必是有冤恥於啟齒了。
只能作色，把臉長著，唸道：「這孩子—」
未知後事如何，旦聽下回分解。

～待續

[ 此帖被玉宇鳳棲在2019-06-07 07:44重新編輯 ]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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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elove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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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51樓發表於: 2019-06-03 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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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番外！！！坐等下文！不过想想凄城唱小曲儿就觉得好搞笑（这是重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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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zhiruo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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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52樓發表於: 2019-06-03 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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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我等你等你好苦，但是吃的很?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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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e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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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樓發表於: 2019-06-05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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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17樓(crabapple) 的帖子

哈哈哈哈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真的很有可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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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宇鳳棲

不撞南牆不回頭，撞到南牆把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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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94)

54樓發表於: 2019-06-07 08:1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回文

感謝大家繼續賞識此文

to   acelovelove：
謝謝支持回文,淒城若真會唱小曲,的確是有點搞笑(呵呵
所以為保持淒城形象,就饒過他,不寫他唱小曲的段子啦(其實是手笨不會寫><搔頭
萬分感激道友願意追踪此文,下篇還在努力拚寫中,希望道友繼續支持,謝謝

to  anehiruoyuan：
感謝道友如此苦苦等候,因有你們的支持,才能繼續寫這篇文,都是多虧了大家
每次放文鳳棲皆希望道友們能看得滿足,故而有時候寫得太長,又耗時過久,所以十分感激大家都很有耐心的看完它,而不會因篇幅而怯步
實在很謝謝道友願意收看且願意回文,鳳棲有了你們支持,方更有信心,謝謝

to  yueyue：
謝謝道友回文,您是指雲嬤嬤是雲忘歸的事吧?先感謝道友願意支持回文,謝謝
雲嬤嬤確是雲忘歸沒錯的,道友或許會想為何在這篇文中有許多人物都沒有講明是正劇中的哪個角色,甚至沒有名字,其實鳳棲原來的想法,因為畢竟角色的性格及人設與正劇有出入,太過指名,有時反而會造成一些印象上的衝突,故才含糊不點明的
像雲嬤嬤是雲忘歸(後面已點明),樓兒是樓千影等等

還有些無名角色,只是怕套入誰會模糊焦點,才如此設計的,希望大家都能接受,看得開心
謝謝大家

還要感謝mingerh、呼吸、inake24道友們的賞花,好多花花,實在感動
多謝大家追文賞文,若有不盡完善之處,還請指教
感激大家,下篇還在努力磨筆中,還沒辦法馬上放文,懇請見諒囉,謝謝,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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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封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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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55樓發表於: 2019-06-07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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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又更新了呀挺不错的
不过个人还是喜欢君玉
期待

此生入布袋戏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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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zhiruo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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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56樓發表於: 2019-07-20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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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的抓心撓肝不由按下爪印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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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宇鳳棲

不撞南牆不回頭，撞到南牆把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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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94)

57樓發表於: 2019-09-01 19: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9.01【玉離經中心】大紅燈籠(男妻設定)~更新番外(中)-57+58+59F

感謝赤羽封宇、amzhiruoyuam道友的持續支持及回文,謝謝有你們
鳳棲汗顏,延宕了許久才又來更文,而且說好是後篇,可卻又寫不完,只能又拆成中章了
希望大家還有耐心看完,至於番外終章,請再容許鳳棲繼續努力,期望能早些趕出來,謝謝大家
多謝有你們了~

【玉離經中心】番外（中）

話說君奉天前後兩封消息到手，咨嗟馬上，心內也該拿個主意。
他就在想：離經前後跟著吾二十餘年，實不懂他何必膽怯？遇小事不提，大事愈加相瞞，呆是不呆？
屆此一思，莫明一股嗔念，不知所起？竟認為那是他媳婦兒的冷淡，料他與自己相處，當中多有篤磨趨奉、勉勉市歡的成份。
更因常時撞見他與雲嬤嬤說說笑笑，沒的親熱，素昔未曾介懷之事，今番倒大大不忿起玉離經來，心中怪他親疏不分、與自己怯怯羞羞。
奈何分走不開，大有手扳在身，無可如何之焦慮，惟好暗自忍耐。

不消一刻，縣城文武各品官員，於是登繡幰或執驕轡，鳴鑼開道，壓地行軍似地，浩浩蕩蕩，一時集往布政史尹大人在城郊三十里外之家園子去。
尹瀟深早一步緃騎先行，至家園便匆促更衣，降階迎賓。
在門口以鼓吹接進，都落車下馬，彼此敍禮畢，即換肩輿，抬到一處『昊正堂』內招待茶飲，各人面前皆置二層葵花攢盒，裡面擺各色點心，鹹甜有之。
皇儒御史居首，尹瀟深作陪，映霜清坐第二，君奉天坐第三。而餘客概約二十餘桌，便序階散坐，既而舉觴恭賀皇儒御史高昇就任，盡道了無數仰慕之語，不一贅述。

皇儒御史自是不勝歡喜，接連言道：「如何老弟此等費心！」
撒眼又見畫堂碧瓦朱甍、飛簷斗拱，氣派非凡，內涵又古器鐘鼎、奇畫名冊陳列，且翠幕銀繡屏、千花碧玉盆，麗緻甚都。
忙作喝采曰：「這天下第一字號雅人，非尹老弟莫屬矣！」雖未盡覽園區全貎，只顧將之比擬為王母瑤池，率先痛讚一番。
尹瀟深謙遜以對：「何足揄揚，不過彌於雕功技法，視之美，然而靡情泛濫，實則俗也。」
皇儒御史笑駁他：「瓊之寸玉，卓見人力，陳倉之造，亦窥天趣，汝勿過謙，太拘泥了。」

隨後稍勢閑談乘涼，主人即領賓客逛園，更兼派有家人媳婦、小廝僕從沿途俟候。
引領大眾先到一座『毓天曲館』。
別有一月亮門，接連六座拱橋，卻無溪無水，不過鑽地翻土興建，先得攀上十階泥磚石磴，方至第一座拱橋頂，再沿之下行五階，來至第二座，既走上下各十五階，第三座須上下二十階，第四座則前後爬二十五階，第五座各乃三十階，及至末座，眾夥互望而笑喟：「該是登三十五級，降三十五級。」
且行且數，果真如此。

都到橋下，迴面望去，原是蛟龍紆衍、陷地盤桓，又調正仰頤，正面便乃『毓天曲館』六層樓高，栽有一參天古木，駭有五人圍臂之寬，於地坪盤根錯節，枝粗葉茂，芴然亂長，貎似龍爪，層層抱館而上。
大眾耳際又聞暗水瀧瀧，汨活澎濞。
心異奇之，故一同循響，繞館背一觀，愕視鑿壁千尺，高瀑噴沫，犇遯碭突。大石碑鏨著『龍吟之瀑』四字，旁又篆小字書之：是故可以通靈感物，寓神喻意，致誠效志，率作興事。溉盥汙濊，澡雪垢滓矣。

皇儒御史擊掌讚喝：「《長笛賦》這數句運用在此，倒不顯唐突，卻與前方拱橋大相輝應，令人拊噪踴躍。」
君奉天亦有悟徹道：「子曰：七十而從所欲不逾矩。此乃證境，即為大道理。方纔拱橋石磴對應十五、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之數，當行至尾端，人自期遊戲三昧，方能符合中庸之道。」
尹瀟深笑道：「正是，比如那擎天老樹、九天飛瀑，讓託岑樓之奇生兮，臨百仞之滂垂焉，自然之中，本存規範，依禮蹈矩，依然各得其所、各縱所長，正所謂：澹泊虛靜而無所慮，情緒發而皆中節。」
映霜清道：「是故又應一句：人盈所欲，皆返中和。」
大眾聞一席論述，頻頻頜首稱是。

隨後望西北向去。
是一道淙淙溪流，鄰堤為道，蜿蜒二十餘丈，旦見菊畦芍圃，柳蔭鵠棚，護著幾厝綠瓦矮房。
東配有三所、西配有四間，取作『青琴齋』及『青羽軒』，編有槿竹為籬，又植草藥雜樹。更飼野雉鷄禽其中，撲撲振翅、呴呴以啼。
大眾吐口誇妙！全飄飄有『扶老以流憩，矯首而遐觀』之感觸。
因門前木匾刻的是《陶靖節‧閒情賦》之二句：坦萬慮以存誠，憩遙情於八遐。
又朱唇笑啟，紛紛揚喝用得好。
尹瀟深道：「弟胸中素乏點墨，才疏學淺，惟可襲抄古人章句，總寥以為憾，今日恰逢諸兄涖園，遂有一事厚顏企求，盼在座各位賜題妙聯佳句，留以銘傳，豈不使蓬蓽生光？」

大眾忙答：「生疏、不敢。」各個謙沖曰：「文章迂腐，不過拙句。」
尹瀟深道：「這也無妨，再去逛逛，待諸兄慢慢吟喁撰字，料有名作。」
既而閑遊半日，也擬了聯額題詠幾篇。到日跌偏西，園中尚逛不及半，只怕賓客困乏了，絕早安排兩處戲酒，分請兩班戲子登臺唱戲，延客入席，寛衣吃飯。
俱又見是五彩描金桌、金杯琉璃盞，桌上香醪佳餚、百味珍饈，少說十七、八道，陸續上菜，擺滿整桌子。
這裏席面上又是皇儒御史、尹瀟深、映霜清、君奉天就坐一桌。

皇儒御史忽見尹瀟深之徒洛平秋另坐西邊席上，便道：「快把他叫來同坐。」
尹瀟深道：「他個孩子，沒經歷甚麼大陣仗兒，甚會扭捏，原不肯來。」
皇儒御史便在席上只管將人喊了兩聲：「世姪！」
洛平秋不想是在喚他，扭首看兩番，卻沒答應，還想是叫誰哩！
尹瀟深因喚他道：「平秋，你來跟著咱們同吃罷。」
洛平秋這方走過來，深深揖下去。尹瀟深道：「這幾位大人與吾皆有年誼又是至好，這位是藺世叔、那二位是映世姐、君世叔。」

聽得映霜清低鬟一笑云：「你這話逗了，怎生吾的輩份偏偏矮一截？」
尹瀟深說道：「這孩子素隱行怪，不稱吾師傅，逕喊吾蕭兄，敍齒而論，你吾既算平輩，自然該得了『姐』的稱分兒。」
映霜清含笑盈盈曰：「承你之言，如此一來，你吾之間又該怎麼稱呼？」
尹瀟深告訴她：「謙謙君子，卑以自牧，往後喊妳一聲『姐姐』便是。」
映霜清面泛桃花，把臉紅了，只說好快活到他，嗔了一句：「殊可不必。」
皇儒御史於焉打趣他們：「也不要緊，姐妹都是至親骨肉，不過瀟深既喚吾老兄，妳便亦吾霜妹，這位世姪也非姪輩，和吾只管算是親切之世弟兄了。」

君奉天整襟危坐，笑比河清，原來聽話到此皆不發一語。
洛平秋便依著都哈了腰，見過禮，輪君奉天之際，君奉天講了：「照舊喚『世叔』罷，在座諸位便全是好世姪。」
大夥聞言先發一愣，繼後一想，方纔明白竟被君奉天討了個現成便宜去了，立馬哄然皆笑。
皇儒御史指著君奉天正思罵他，驀聞戲臺頂演得一齣熱鬧戲『亂蟠桃大聖偷丹、反天宮諸神抓怪』，那戲臺上恰唱道：量汝等毛神，有何法力，敢出浪言，不要走，吃老孫一棒！！
遂接口說道：「這好應上吾罵你，莫無禮，否則看老夫神通！」

舉桌反倒哈哈大笑起他來，尹瀟深靠上皇儒御史，與之勾肩搭背，笑不住地要說：「老哥這不是砍一枝、損百枝？卻怎樣把自已管罵作一隻潑猴來？」
眾夥又笑，連旁桌傾聞動靜，同樣也來笑了。
洛平秋說道：「不好不好，如果老大人是齊天大聖，才認了親的咱們，不盡都成了花菓山上的猴子猴孫了麼？」
這一回，笑的人更多了。
尹瀟深拿扇子，把徒兒身上打了一下，罵他：「成精搗鼓，一發胡說！」

映霜清道對君奉天就道：「此事因你而起，隨你吃幾杯，吾們纔好寛恕你。」
君奉天接酒在手，站離席道：「善小姪們，叔叔便滿飲此一杯。」
大家齊聲又詈：「可又來！」
傍桌見熱鬧，亦著緊搶來湊趣勸酒，餘他不明究理的，只因撞此光景，不欲稍落於人後，全如浪打沙灘，一波波挈酒來奉。
一時間飛觥獻斝，杯酒應酬，皇儒御史接連飲下七、八杯，暮年之人，焉勝酒狂，須臾一張老臉喝地通紅，可實在人多，各個要敬，皇儒御史將杯口一遮，大聲說道：「夠了夠了，你們誰代吾吃罷。」
尹映二人故意不肯，執意推讓君奉天。

君奉天一次又立起身，斟上酒道：「某僭代撫臺，請諸位大人同飲。」
當中不知誰先高喊句『叔叔』，接二連三、牽五掛四，大眾全嚷嚷出來，復俱有取笑之言。君奉天沒提防這一齣鬧，終露窘態。
映霜清宜笑嘕只對他說：「可謂報應之快了。」
尹瀟深亦朗聲言：「你敢不敢喝？」
君奉天笑了笑，立乾一杯，於是乎合席隨之共浮一大白，次後笑散歸座。

皇儒御史將洛平秋已打量好一陣子，旦覺眼前少年相貎齊整、活潑仱俐，且方纔那聲『叔叔』即他帶頭吆喝，一點兒不似尹瀟深所言怕生。又見他未攏髮帶冠，故臆測年紀約十七、八歲，與淒城相仿，便問他貴庚？邀他身邊伴坐，將來思讓他與淒城結交。
洛平秋聽他招呼，撒鴨子就走過來，被尹瀟深一口攔住道：「區區後輩，怎敢干瀆。」
洛平秋忙又煞住腿，笑嘻嘻地打躬作揖，改口說：「焉能僭逾。」
折去末位，君奉天下手處，方纔坐下。

回皇儒御史之問，答曰：「二十二歲。」
君奉天於側聽之，竟和玉離經相仿，便稱：「已然是位佳公子。」
皇儒御史則曰：「莫怪此子大大落落，可圈可點！」
尹瀟深道：「休吹捧他，小頑童，不發苦志，一曝十寒，虛增年齒而己。」
順而對君奉天講：「吾倒一心想將此子託你訓導，教他知道利害，好杜絕淘氣，不荒廢詩書，要不從此作些正經事兒，學你家那孩子，靈慧乖巧，也成個好人兒。」

洛平秋卻像想起什麼，忽發興說道：「提起他來，日前倒鬧了個大笑話，那天到戲園子聽戲，見前面桌子上四個人，有文記行副當家莫凭簫、萬江漕幫管事暢遺音及德風古道二管事御鈞衡，背後都站一名跟班，就獨那個人，不見奴僕伺候，坐在中央，縞衣繢素、柳眉鳳目，瓊瑤琢就、秀骨斯文，不知正鬧到何處，聽他突然嬌嗔＂鈞衡救吾＂，是鶯聲嚦嚦，暖香滋味，沁入耳朵都要耳膜生春了！晚生遂一縷幽魂都給他勾拐了去，忙趕赴到他背後，只圖救美，沾個豔福，將手往他肩上一搭。
他吃了驚，鳳眸澄澄地撲轉將來，仔細瞧上吾一瞧，乍似認出晚生，即來請安的光景，晚生頭先裡早誤會他乃戲園小旦，將他近近這麼細看，斷又不像，略微面熟，一時可又想不起來。只聽他邀坐便坐，請喫茶菓便喫茶菓。
少停，付了戲錢，出了戲園子，旦見御二管事的引著他，上了車，轉來對晚生講，便道適才在裡邊沒的多照拂，問吾找他東家主事可有貴幹？晚輩方纔知道鬧了場大烏龍，惹了個大臉紅哩！！」

洛平秋說完爽朗大笑。
尹瀟深傾耳聽到底，不覺面色一副尷尬，飛了徒兒一眼，飭道：「真正可惡你這張徒孫嘴，吐不出象牙來。」
皇儒御史與君奉天乃今朝初會，尚之未深，聞之丈二金剛、困惑不解，故低低合映霜清問道：「老妹，老哥吾愈聽愈糊塗？一會兒子、一會相公，話前話後指著同一人嗎？據吾所知，德風古道玉主事，不恰是君奉天媳婦兒？娶子為妻，世間豈有這類淫歪之事？」
映霜清不免留心君奉天神色，自然說不出口。
洛平秋見不是話頭，亦痛悔快語失言，也不便多作解釋。
合巧，來人捧戲單子求點戲，將事揭過。
只見皇儒御史點了《滿床笏》之《跪門》、《後納》，映霜清則點《長生殿》之《見月》《春睡》，君奉天只一齣《醉菩提》之《伏虎》，尹瀟深指了二齣乃《偷甲記》之《盜甲》及《三國志》之《負荊》。

戲復開鑼。
當時演至《滿床笏》之《跪門》。
老生唱曰：最堪憐事起愴惶‧不能細言‧誰知夫人先覺‧教吾有口難言…夫人聽‧不必埋怨‧怨不告難辭罪愆…
正旦曰：你藏頭露尾將奴騙‧又乘人危難圖嬌媛‧天理心照鑒…
皇儒御史淒然有感，嗑然長嘆曰：「真是個千人萬人俱同調，夫人小妾那妒字都不用教，誒，可聽得尊夫人溫婉淑懿，一發醋勁竟不曾有，未知果否？」
問的係君奉天。君奉天道：「確實如此。」
一面起身，草草的講：「吾去外頭散酒，片刻回來。」
便走開了。尹映二人見他似有不悅之色，不好攔阻，便只好任著他去了。

***

姑且按下這頭，袛來提及夏承凜當日坐車，一路回轉城內，向西經過牌坊，取路朝舊大街上駛去。
爬上山坡，入目一整片泥牆，爬滿錦屏藤，千條莖節氣根長垂佈地，如金柳拂風，恰似一簾幽夢。當中開一座山門，門內有座照壁，兩側係人字牆，栽植珊瑚藤，正是花開時節，其花粉淡纖弱，若微暈紅潮一線，見者猶憐。

夏承凜下車，吩咐弟子，叫把那三套上色緞子織金衣服拿著，道：「隨吾入內。」
便兀登山門，徒步領行於前，走在一條磚鋪甫道之上，身穿過一座石瓦門洞，至一座斗姆閣前煞趾。
舉目觀它黛瓦粉壁、八角飛翹，聽得內中傳出讀經聲，便直望入敞廳內，果見十來個小道士兒盤腿坐在地坪，朗誦經典。
右傍副有一廳，四面落花流水之隔扇全敞，坐了一班戲子在裏邊演習戲文，亦皆青澀，僅十五、四歲年紀。

當中還一人，佔一把交椅，靠隔扇倚之，一面左耳聽戲，一面右耳耹經，隻手起講四書文，另手比個蓮花指，端得是一副仙容月貎，比嬌花映水，風流繾綣，如美婦人。
夏承凜遠遠地、仔仔細細地把那人評覽，顧盼他衣貎各樣皆與印象如出一徹，很華彩出眾，由不得點頭讚賞，喂息一聲，向著他就說道：「於此時辰要訪你，果然還得往此地來。」
那人聞音，舉頜張眼，對外一望，那面色煞一陣驚、一陣喜！
於焉曇花一笑，嬌呼一聲，撒然捨文離座，急匆匆趨前見過，又奉了個揖。

夏承凜朝他迎去，口內邊問：「今兒晤面，倒是今歲第幾番？」
那人一步站至他跟前，夏承凜便將他葇荑滿握，旦覺其骨香肉膩，拊不留手，與那玉離經比較起來，迷人歸迷人，因屬舊時候摸慣的了，如今竟不感新鮮。
耳聽那人回話：「非也，卻係今年頭一遭見，夏爺大發慈悲心，終算記起了吾這個人來。」
此話說得夏承凜回轉心神，擠出笑道：「逢正月吾不曾走動到你處所拜年？斷無可能啊！」

那人說：「吾與夏爺去年交秋倉促一面後，便不復有聚首之幸，何以貴忘？況且年初夏爺赴人囍筵，同一座城內，不料，竟不肯轉來，撇得人芙蓉帳冷、空盼伶仃，如今推不記得，真教人情何以堪。」
夏承凜心中思索，確實他對，然寧不承認，只執拗道：「偏偏你記憶誤池。」
那人聞之，再不駁他，只巧笑道：「得重逢平生友，業感情意長。」
夏承凜誇：「好。」轉身點手兒喚弟子捧禮上前。

那弟子即來與那人打個半跪，那人連忙亦還了禮。
弟子溜湫眼兒，見此人扮相十分香豔，纖腕帶金鐲子，又套一只羊脂玉扳指，腰間繫五色彩珮，面如滿月，目若青蓮，好一副花嫣柳媚之神態。
方纔過來，娥娜翩躚，香氣襲人，真彷彿月裡嫦娥下凡，明豔不可方物。
弟子出了半日神，春心萌動，暗想：此人容貎竟也與玉主事相並，然天生一股媚色又一種淫情，光論氣勢兒，玉主事亦未必能伏壓得過他。
好奇問他老師：「他是誰？」
夏承凜道：「此人乃闕翦之玉也。」

原道這位，姓氏中亦帶個『玉』字，他老師喚他做『無瑕』，照應適才闕翦之玉說法，竟顯尖酸了。
那弟子心中未免替他抱屈，有些兒沉戀起他美色來。
故爾一發代他作嫁，對他老師說道：「要不學生先行離開？甚麼時辰來接老師便是了。」
夏承凜不應和。那弟子又攛鼓兒講：「倒不消說，老師總須用過晚繕，纔好。」
玉無瑕伴側聽之，朱唇半啟，相著弟子笑。
待夏承凜應承：「行了，就這麼著。」
既而霞光映顏，眼笑眉飛的說：「乖孩兒，幸虧你庇佑吾。」當下喊那側廳練戲的班子，吩咐納了禮，拿一壺酒來賞給弟子吃。

那弟子閃排小白牙，擺起手兒，羞澀萬狀道：「吾年小，吃不得。」
玉無瑕遂問弟子：「你多小？」
那弟子只顧緋紅臉，玉無瑕遂細細端睨他，卻也生做一副白白淨淨之好模樣兒。
夏承凜道：「無瑕，你就斟一杯，他也得喝。」
下來便拍弟子一下，告訴弟子：「既你已領略懂事，慢慢吃他一杯，不何妨。」
玉無瑕隨喚旁人滿添一鐘，送到弟子跟前，道句請，那弟子猶固袖著兩手，扭怩害臊，不敢接咧。

玉無瑕笑了笑，問夏承凜：「他怎麼不吃？」
夏承凜交待他：「你看，教他怎樣喝了。」暗示他敬弟子皮杯，玉無瑕因有所顧慮，不大動作，夏承凜又催緊了他。
玉無瑕騰挪不得，笑道：「當眾孩兒面前，夏爺纔登門便尋趁吾開心。」
話雖如此，依然自行含上一口酒，婉轉捧起他弟子臉蛋兒，口對口的即哺下去。
那弟子陡吃一驚！打耳根子一下通紅到脖子，感覺唇上那勁道兒呀，如此之美妙！依著他，想吃酒，又想偷親芳澤，喉嚨咭咕咭咕嚥了二次怪響，酒不及入胃，逕噎到氣腔裏去，控制不住，又嗆又辣，全一鼓作氣，回了出來，猛噴得那玉無瑕是玉面淋漓，狼藉不堪！！
那弟子當場嚇傻。

卻玉無瑕並不發作，僅取絹帕稍拭抹擦，還須香輔微開，霽顏笑對，把那弟子看得將臉一低，也愣愣地傻笑。
一群孩兒圍觀，倒鬧得看了一段笑話。
夏承凜睹此光景，亦作興而趣曰：「此子后羿，擅射者也！」
王無瑕道：「算什麼呢？只好快哉。」
夏承凜愈一步打心底樂起來，湊著玉無瑕耳朵，立意哄他：「你會挨忍，倒出手教導他。」
玉無瑕兩靨微暈說：「他是小，不比這廳中孩子大多少，更出身好人家，夏爺，您高抬貴手，饒放過罷，不好再欺負他下去。」
那弟子方才驚雷頓悟，原他老師在假他人之手調戲自己，自個兒渾然不覺，白成了打嘴現世的活靶子！剎時面孔一紅二白，翻羞為怒。

夏承凜卻無所謂，旦講：「他不很年小，你像他這般大的時候，世人面早遍識過多少？手腕亦挺行的，頂紅的不是？」
玉無瑕遂如同弟子一般星眸低纈，無可奈何道：「好挖苦人，幸虧吾早不唱戲了。」
夏承凜不由詑駭：「你辭了班子？」
他回：「辭了。」
「吾通一個字不知道，」夏承凜把他葇荑又攢起來，一會兒摟於胸口，說了：「明年科場亦要下場？」追問玉無瑕：「然否？」
玉無瑕答他：「明年去也要落第呀。」起春纖悄悄去撫夏承凜。夏承凜笑容晏晏道：「何出此言？別的倒罷，此事不正有吾。」

聽得那弟子立馬老大吃醋起來，憋憋焦焦地想：良家媳婦就罷，老師連個舊小旦竟亦長擱心上，要抬舉他，將他來與咱們比，壞透了！！
到底佯裝不行，心底慌張，煙生喉舌地大叫起來：「老師一顆心豈該三變！既然認真，不如先用心攜帶攜帶學生！」挨上他老師，也來搶挽他老師胳膀子。
夏承凜遭他如此相搶，洋洋得意，應道：「橫豎一切在吾便是了。」
仍同早先那般樣兒，抱住弟子之腰，好言款囑他一路回寺，切莫貪頑兒，明日卯時半派車來接，休莫耽擱了。
打發弟子快些兒走。

玉無瑕見那遠去了的躑躇背影，長聲太息云：「他本著迷吾，因怪夏爺，變酸起吾來。」
夏承凜延佇眺望，裝充耳未聞，可鑑於他二人適才表現，玉無瑕早已透澈，便復一陣淒惶道：「依著看麼，你們是睡過的了。」
夏承凜猛烈轉身，冷冷接口云：「你當他甚麼？吾心眼兒裏愛的是你。」
只見玉無瑕一刻掩口，全無喜色，淨是黯然神傷的模樣，夏承凜甚為疑惑不解，反詰他：「子盍不信乎？」
玉無瑕道：「打個比方，譬如如何？」
夏承凜笑問：「你問甚麼？」
玉無瑕便道：「真不明白你愛吾甚麼？」
夏承凜道：「胡為而多話也？吾們之間何必贅言？你不必惱，」轉哄勸他：「笑個來看。」
於是乎他嫣然一笑，果然香豔之致，少傾扯著，把夏承凜一牽，牽出斗姆閣，沿一條花牆，從葡萄架下穿過，至一小樓房，共三層高，玉無瑕賃了頂樓一層，隔作三間使用。

~接續58F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頂端

玉宇鳳棲

不撞南牆不回頭，撞到南牆把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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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94)

58樓發表於: 2019-09-01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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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2【玉離經中心】更新番外(中)~57+58+59F

~承58F

【玉離經中心】番外(中)

上去一看。
外面一間擺了張八仙桌，左右一對條案，幾個長板凳，壁面一幅掛軸字、二幅唐畫。不顯眼處，則隔片薄板壁兒。
夏承凜走去拉開門瞧，只見一缸大水甕，角落放個淨桶。
便又折身出來，另有一道門，裏面是間臥房，房中一帶紗窗，設有薰籠，鋪著整床軟被，牆上掛些琵琶、胡琴之類，靠內一張大木櫃，四個簟匣，兩兩堆疊，都放四書五經唐詩等部，另還有二三冊雜色小書或零星物件、小頑意兒，混放一起。並有座附抽屜之寶鏡，倚牆而靠，擱上二張方凳子。
他送之緞子織金衣服便置於軟被頂，玉無瑕照應他到薰籠上坐。

奉了瓜子，叫了茶來陪他靜靜呷了一盞。
夏承凜道：「之前你那房子…何緣故你搬來此處？」
既之又問：「原先跟班怎也不見他們？方纔敞廳那群孩子，他們師父卻不見在麼？」
玉無瑕回答：「只有事出門忙一趟，在是在的，原始那房子吾嫌它吵，這兒多好著呀，橫豎總常來此，卻住下來愈便利些，且吾要跟班做甚麼？若須人差遣，那群孩兒也靈慧堪用。」
如此閑談一陣，夏承凜問起他功課，教他取方才做之文稿來看，批改了好些處。
復出一道題目予他制，指點他排偶。

待上燈時分，倆兩才丟開正經事，玉無瑕取出一罈百花酒，敲開泥頭，倒了兩甌子，都奉予他吃，吃得夏承凜唇齒餘韻酒香，吐氣味如含蕊。
禁不得大加喟歎：「飲醴如芝，沁入膏肓。」
玉無瑕見他吃酒，即脫去外褂，單穿件月白綢緊身，將那三套織金衣服當面兒一一朝身上套，給他評覽。
熟料此際夏承凜心中，始終拿他與玉離經之色貎，細細追摹，藉以徒想他人眉嫵，並將眼前這位從頂上望至足下，復逆行倒視他一雙嫭眼深眷，彷彿對他一往情深。

夏承凜總算略略良心不安、於心不忍，心內莫明一股惆悵遺憾。
伸長手，捉了玉無瑕葇荑輕拍於掌心，道：「可惜你是那姣麗發豔一浦柳，卻不比他錦心繡腹一玉醅。」
玉無瑕便把織金衣服褪掉，皆用衣包包妥，全收了。
問夏爺：「這會兒用膳麼？」
夏承凜道：「還不消吃。」
便執酒替夏承凜添杯，夏承凜正待飲用，玉無瑕扯其袖曰：「賞吾吃罷。」
夏承凜便將酒遞往他芳唇邊，玉無瑕湊著他手飲盡。
稍後二人一遞一口兒吃酒，把一罈百花酒喝罄見底，皆酕醄大醉，宛若玉山將崩之狀。
夏承凜踉踉蹌蹌走去關門，倒叩上門環，自卸衣解帶，取出支絹花木簪子，說聲：「無瑕你把它簪上。」

玉無瑕接簪在手，朦朦朧朧地看那上邊兩溜串字兒，猜是訂製的，卻非為著他。
便呢噥曰：「此簪子卻係你心上好，那位錦心繡腹的？」
夏承凜嗤聲：「別諢說，不過因緣拾得，東西好，方留在手裏，今日賞你。」
玉無瑕乜斜美目云：「夏爺，吾可生受了，將來思討也討將不回去的。」
夏承凜道：「既給了你，你管拿著它，收妥它。」
言落，輒見玉無瑕半身挨上薰籠，似乎打睡了，夏承凜遂喊上二聲「無瑕」，帶酒意悄悄攏近，思拿回他那木簪子，竟握得死緊。

玉無瑕驀又蘇了過來，霍然啟嗓：「夏爺，你等無瑕輓上隨雲髻，插了這簪子，你打看著，不像是跟個女子。」
便挺身坐起，解散髮，蟠曲起來。
卻非隨雲髻，倒輓成一個盤桓髻，插那絹花木簪子在上頭，更娥理紅妝，蘸點朱唇，換件女服上身。夏承凜便道一注，豈非彷彿！幾至活脫脫成一位美嬋娟！！
要形容起他呀，腰若十五之女兒兮，嬝嬝婷婷；面若春半之桃花兮，嫮都迴植；櫻唇榴齒，的礫燦練；月眉星眼，暗送秋波；酥胸半露，醉顏微酡，蝕骨消魂，雌雄莫辨。

夏承凜竟教他這副妝容捉住了心肝，屏住了呼息，忙抖嗓狂贊：「妙哉！妙哉！」
靈犀一點，賊起來要擒拿他，玉無瑕閃了他的捉，夏承凜喚一聲：「小玉姐兒。」
步跋蹣跚，尾追著玉無瑕在房內跑，纏擾了二圈半，好歹摟住他一回，說了句：「好香。」可被玉無瑕推開，夏承凜躘踵一跤，矬到地坪上，只怔怔盯著玉無瑕：「你扶不扶吾？」來問他。
玉無瑕則眤笑不止，搖搖颭颭折去抱了琵琶，橫擱膝頭，坐到方凳子上兀兀唱出一曲兒。聽他唱了【紫釵記】中一段兒：
【榴花泣】咱也曾記舊約點新霜，被冷餘燈臥，除夢和他。知他們和夢呵也有時不作，這答兒心情你不著些兒個。是新人容貎爭多，舊時人嫁你因何。

既而愈作歌曰：
【前腔】盧家少婦直恁美，教人守到何時。他得到了一日是一日，吾過了一歲無了一歲。你要兩頭迴避，不如死一頭伶俐。
他唱至此，夏承凜爬去抱住他小腿肚，阻了他撥弦，以下頤踫著他膝蓋頭，帶酒氣道：「狂狷傻話，唱得吾心上受不得，你不耐煩活，可由得你麼？」
玉無瑕垂睫曰：「難道吾連此身事兒，也作不得主？」
夏承凜回他：「你不怕連累吾，因心疼你，與你一塊兒去死。」
玉無瑕呸他：「誰信你。」
夏承凜哈哈大笑起來，拽他一把，纔踫上他朱唇就吻，吻得他丁香撩亂、甜唾濃射，自又舔了舔自己嘴巴，且是榴齒酒香及姻脂蔻味兒，於焉情思勃然、春心蕩漾，忙挑攛他：「姑娘你纖指靈巧，弄一手好琵琶，敢問此二片嫣唇，除會唱曲兒，待亦品得一嘴好簫麼？」

玉無瑕嬌喥應：「吾會品甚麼簫？」
他說：「紫陽簫。」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口內直呼哧道：「親親，汝心悅吾兮？」
卻聽玉無瑕微嘶嘺啼：「此生只你，別人再愛不上心了，哪日你不要了吾，便當是吾的死期到了。」
夏承凜心上一驚，面上一笑，倏忽一股酸楚湧至鼻尖上來，沖刷多少激情，只得說道：「你今兒怎樣稀奇，盡說些不吉利話？」
玉無瑕道：「夏爺不曉得，如今吾不過是挨日子而已，初歲逢你過門不入，且無留支字片語，早是昼吟宵哭，昨日又聽東門外寺廟和尚告訴吾，說夏爺早拜訪好些時候，可竟一向不見你來傍個影兒？若想你就這麼又離去，往昔那般恩情，豈非如花照鏡、鏡空花失，如月映水、水動月散，自然謂之赴諸流水，不復存在，依吾之身份既埋怨不得你，惟讓上天快點要去吾的小命兒，方得解脫。」

言罷，如是香腮滾珠，淚沾綃床。
足應了唐詩幾行：
吾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吾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鄉遠去不得，無日不瞻望。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不學頭陀法，前心安可忘。
夏承凜因他表述衷腸，霎那萬箭攢心，當頭一個悶雷，駭愕想：若非今日於玉離經手上討不得好處，吾再不想起他來！豈不正經害了他麼！！
待何日復思擷芳，佳人早已落紅歸寂，香消於蓬顆，再無可覓之處…念及於此，不由得驚心動魄，一團腦熱，故哪裡還有臥花眠柳之淫慾？嬉笑狎謔之情緒？

漸漸把一顆紈絝之心冷卻，作呆半晌，黯然拽出筍來，摋起細絹褲子，退坐薰籠上方。
玉無瑕亦撐起嬌軀，取條布將下身抺展搽拭，胡亂搭衣，猶係雲鬢斜簪，彤霞帶露痕的。聽夏承凜告訴他說：「你暫莫多話，讓吾好生思慮思慮。」
遂而沉靜良久，皆不開口，直忽聞叩門響，玉無瑕纔道：「外面有人。」
輕輕的走去解開門環，夏承凜望見一名小道士兒杵在外面，勾著一隻腳，紅撲撲一張杏臉兒，遞了個札子上來，隨調首跑掉，邊跑猶接連轉飛眼珠，對玉無瑕笑上二三回。
夏承凜隨口稱道：「此子可愛。」

便渾噩噩走到玉無瑕身後，旦覺眼力不濟，模模糊糊像是札子上面乃布政使司尹大人差來叫局的意思。
夏承凜茫然講：「你既出師，月前又辭掉班子，他斷乎不知情，否不叫你去開發。」
玉無瑕回答：「吾雖不唱戲，日子頗得過，一時猶照舊例開市陪酒的。」
還指著外間，啞著嗓兒說：「眼下雖冷冷清清，其他日子倒人來人往，門庭若市哩。」
語休，佇駐門側不動。
停一會兒又講：「本說定今宵留給夏爺，吾想必定推辭那邊，不去也怎地？」
夏承凜腦袋昏沉，只道：「你儘管顧你的營生要緊。」

兩人復歸進房中，玉無瑕坐到寶鏡前卸妝，重新梳扮，把那絹花木簪取下，遞還予他，夏承凜接過手，又插回玉無瑕頭頂，便搏得他回眸一笑。
夏承凜問：「無瑕，今日如此作別了麼？」
玉無瑕道：「夏爺肯帶吾走，一世無瑕做你家奴，專致伺候你。」
可夏承凜光顧兩眼發呆發直盯著他瞧，愣愣太息一聲：「你總要看開點才好。」
尹府派輛車來接人，底下急催，玉無瑕尚在俄延，這裡夏承凜亦不肯獨留，他便執意替他打轎。

次後，兩人一路伴至山門外，黑雲如墨，似乎風雨欲來。
夏承凜坐上轎，把頭探外張望，而前面玉無瑕登輿，亦將半副嬌軀露出簾子來注盼他，朝他葇荑款擺，又接連出車回顧，那般戀戀勾留，夏承凜忍不住遍體酥酥麻麻，胸口發漲，目斷魂消，柔腸寸斷。
聽轎伕頭兒問：「老者爺，您往何處去？」
夏承凜不假思索道：「跟著前車，出城外到尹府。」
轎伕頭兒道：「長路迢迢，這天色又不妙，須費四五倍工夫，要加四十吊錢。」
夏承凜忽又打住道：「改走東城門外寺廟。」
轎伕頭兒說：「也須加二十吊錢。」
夏承凜三番改口：「城裏面，那君府大宅子按了原算的，不加錢？」
轎伕頭兒道：「這咱地都在城內，自然夠算。」
於是抬轎子走去。

沿途，夏承凜漸收攝精神，冷靜下心，莫明挑剔起來，旦想道：適才竟不知如何分解，渾淘淘地，彷彿『愛』上了他？可遺憾無瑕縱屬奇貨可居，總帶點相公勢利，人物忝不老實，況且梨園本等，無非各個好色好利、滿場飛舞，吾憐美之心緃然，但斷不宜教他弄慫了真感情去。
噫！到底就把一股愛苗，一念之間生生掐熄，不殘點灰渣，甚而帶點恨意，自認為婊子無情、戲子無義，當他們全屬場面功夫，光會得隴望蜀，其實自己更是那薄倖寡義的孽障，又一昧不懂悔改，頻去攪惹不當惹的，損人害己，如何了得！！

***

話分三頭，迂迴來講。
單表當日四下多鐘，玉離經乘轎歸返府邸，因路上想起君奉天晨間叮嚀關於邃無端之言，遂囑咐打側面過街門，穿入一夾道，逕抬轎子直入園中，約行一箭之地，遇二條叉路，上層係通往家廟祠堂，下層設一個月洞，過去更裏邊，左轉一個畸角，即有一間班房，控著牆邊一扇重門，係往去墨二爺苑子的便道。

玉離經在月洞前先行落轎，和小廝進班房把門叫開，換坐小竹轎，使二名青壯家丁來，扛玉主事入北苑。
一路亦是迴廊複道、草樹廡屋。
卻不知不覺順遂著舊日軌跡，竟到了他做二奶奶時寓居之小院落，見院門口擺二張長條板凳，二個婆子蹺個單腿兒，在那凳上撾骰子賭錢。
玉離經便用手指著小院門，對小廝講：「讓吾過去瞧瞧。」

那邊婆子們見玉主事等兜近，匆促收拾傢伙，上前來道句萬福。
小廝正當攙扶玉離經著腳，二婆子即搶快，也想來與主事露個臉兒，獻殷勤搊人，被那小廝惡狠狠使了眼色，低低背後詈道：「憑這副嘴臉，踫什麼著！」
婆子們只得鼓著眼睛，垂手默侍，私下方來偷偷議論：「咱每成了老婆子就不值錢了？蹧蹋起來倒容易便宜。」

卻說玉離經撫壁牆跨進小院子，心中略許痴痴迷迷的，信足亂走，一面繞過紗櫥，跴上抄手遊廊，還未及房門口，丹鳳眼兒直瞪瞪早看到門上落了個大鎖，他仍舊走去用手推一推。
輕輕道句：「鎖了。」
那二個婆子後腳跟趔趄著，急尾隨上，站在傍邊搶搭腔：「沒人住不關妥貼，惹賊人好麼？主事想入裡邊去，屋鑰匙只得問雲嬤嬤要的。」
玉離經故問她們：「如今想來還有誰常來麼？」
婆子們笑道：「豈有個人來？就這裏裏外外隔季清掃通那麼一回，平日總是閉門閉戶的，撞巧不過今日，因商定園丁進院子搬取二株大槐樹，要移往水榭邊去種，方才重啟院門，但也交待回頭確實鎖好，繳明鑰匙。」

玉離經應句：「辛苦了。」
一面復循原路調轉，遠遠望向院中留下之兩處大窟隆，便又朝院外走去了。
小竹轎復起轎，和著人一塊沿路徑，走過到墨二爺苑子來。
沿途間小廝嘀咕道：「怎地也不挪到咱們園子裏，用來扎一架鞦韆，日後好供哥兒或姐兒們耍子。」
玉離經笑說他：「要打鞦韆，園子中樹木也夠札的，何嘗定要那兩株老槐樹。」

迄至二爺苑門口，自有該班管事之人出外接迎，告訴道：「這些時候，二奶奶歇過中覺起來老大陣子了，如今在暖閣外室接見二爺打京城差返之家人，聽他回事哩。」
說罷，只要教人速速進去稟明。
玉離經止住他道：「你們忙去罷，吾並無妨，就在那屋外捲棚處歇歇，等屋中回事完，捉空兒見了也使得。」
於是該班的喚來一名垂髻丫頭，客氣領著玉主事到捲棚底下坐。
湃碗茶，取臉水及巾帕來，替主事挽袖，伺候他盥洗。

玉離經又對那丫頭講：「妳且莫去擾斷妳奶奶，只等他好了，通傳吾一聲便罷。」
那丫頭含笑答允，一面打起香色紗盤銀絲之簾子，逶迤進屋內，至過道上影了一下。內中隨有大丫頭出來一看，問道：「什麼事？」
丫頭答：「西園子的大奶奶在外頭捲棚哩，說了來看看，候著不妨礙。」
大丫頭答應知道了，進去回話。
京城二爺遣來之大僕人聽說，原在焦頭爛額，彷彿遭遇宋江下梁山，及時雨來了，連忙下座，直蹶蹶跪下來道：「二奶奶，主事既至，正好將借錢一事奉瀆，依二爺的主意，按一般月息三分到五分都行，只求快快將主事請進門來，替二爺說成了罷。」
邃無端粉面通紅，打心底就麻作一團，是一團腦羞，旦把一只鈕絲金鐲子褪下手腕說了：「你快休再提起，吾還有一對上等成色的翡翠玉鐲，再整理些金器、貂鼠狐皮大襖，你拿去質舖裏當，看值不值一千兩。」

大僕人再三勸慫，邃無端斷然不肯應他，反轉身遁入內間裏去，床炕上摟著他小哥兒，焦心發湼，憂愁掉淚。
半日，大丫頭進來問候，告訴她奶奶：「玉主事等著呢。」她奶奶便道：「吾心頭甚煩，怎麼與他強顔周旋，妳幫幫吾，替吾婉轉請他走了罷。」
正講間，只聞掀簾子的響，玉離經驀地邊進來邊齒粲說道：「不用請了，無端，吾自進來了，你與哥哥一向可好麼？」
唬得房中主僕二人面目色變，片刻轉說不出話來。

~下續59F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頂端

玉宇鳳棲

不撞南牆不回頭，撞到南牆把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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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94)

59樓發表於: 2019-09-01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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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2【玉離經中心】更新番外(中)~57+58+59F

~承58F

【玉離經中心】番外(中)

話說玉離經猛地進房。
即注意到邃無端春顏頓殊、秋水潮紅，恁嚇得恍惛的模樣，像是怕他聽見什麼話兒，遂坐在炕緣上，舒手去摸他臉龐，溫言：「怎麼了？莫非病了？」
問起他房裡大丫頭：「吾瞧妳奶奶怪清瘦的，不知究竟心裏怎麼樣？正常飲食沒有？」
大丫頭欲答，邃無端背後朝她猛撼首，一時因抱著孩子，將他小哥兒竟弄醒了，睜開溜溜的大眼睛，在炕上蹬屁股跴小腿，手指抓耙他娘的衣裳，小嘴兒將要嚷嚷起來。
邃無端慌忙坐起身，與他抱到膝上，微顛著他，同時來與他親個嘴兒，他小哥兒忽又喜笑盈腮，咯咯咯地一直笑。
看得玉離經無限喜歡，便講：「讓吾也抱抱哥哥。」
隨即接過手來，兩廂面對，擁到懷內，學著也想親他一口。

可十分詑怪地，這小哥兒倒有一項怪脾氣，即對玉離經莫明不喜歡。
於是乎他像隻雨淋的蝦蟆，儘力在玉離經胸前撥氣兒打抑，小嘴巴狂吐泡沬，難以安撫，玉離經無奈何他，說道：「哥哥這是要吃奶了？」
邃無端匆匆又把孩子接回去，磕伏於床頂，輕撫他的背。
小人芽依舊咧咧哭起來。
邃無端便把孩子下面來摸一摸，脫掉他小衣一看，果真瀉了一團奶屎，玉離經喃喃嘟噥：「罪過、罪過。」
掩面就讓出房去。

小哥兒撒然淚花休煞，變作歡欣鼓舞。
乖乖給人拭屁股，搽涼粉。
不一時，玉離經走的腳步兒響，復攏近床炕，不過瞧上他一眼，他又嚶嚶欲泣之貎，五官全皺縮一團，霎時快地竟又溺了一泡。
玉離經驚呆了道：「究竟何故哩？難道哥哥怕吾？等吾去簾外站一回，試他一試。」既望外又去了。
小哥兒立馬沒了泣腔兒，只顧嘔啞不休。
大丫頭倩笑曰：「噯呀，好不准驗！」

玉離經㑌儴入室，喊他：「哥哥。」聽得小哥兒當場又要哭鼻子，邃無端給他倆一來一往逗樂了，便去掐他哥兒粉頰，輕詈他：「何等頑皮，與你長輩強什麼？」
玉離經拍起手掌，笑道：「原哥哥是與吾耍子咧！」驟不及防就握住小哥兒腋下，猛舉起他，故意嘴巴對嘴巴，偏偏與他親上好幾回。
這小哥哥就把他小腳往玉離經胸膛狂跴，向他掘他的小雀鳥，奈何早出過一泡尿，眼下惟能滴了三、二滴，反沾在自個兒身上，弄得大家啼笑皆非。

邃無端道：「哪學來這般見識，快休恁地，須乖乖的，別惹人笑話。」
玉離經便將他哥兒面向他娘親抱著，誇他：「可好寶貝兒，恁地會討你娘開心。」
邃無端莫明又把眼睛望向別處去，竟一句話不搭理他。
此時大丫頭去了一會，取了衣裳回來道：「奶奶，咱們讓大哥兒穿這套新衣裳，給玉主事瞧瞧好不好？」
便將小哥兒帶回炕上，替他穿一件鸚哥綠雲緞圓領小袍子，頂載方巾，前襟繫件珠玉七事，小腳上又是小履鞋及小淨襪，模樣煞是可愛。
次後把哥兒扶著，讓他坐了一回。

玉離經笑起來：「好個小儒官，哪做的好衣裳？」
大丫頭答：「二老爺此次忒忒託家人梢來的，說的是京城有名好針腳，做成與二爺穿的一副模樣，連襟前之珠玉七事亦是一對一套兒的。」
玉離經道：「沒的替你奶奶也做一件？」
邃無端俯身就摟住孩子，孤恓云：「二爺疼他，平日全惦掛著兒子，若不因如此，便是兜肚斷了帶子，吾還剩甚麼盼頭呢？」
聽得玉離經一陣愕然、幾分意亂，忙講了：「你說的是哪一路的話兒？」
既而責怪起墨傾池道：「他不是傻了，豈有光竉孩子不疼顧媳婦兒的道理麼？做事通沒店三的，也没見這樣瞎曳麼的！不過你莫要吃醋，想起他那脾性，你對他死心褟地了，他倒愈難免於疏忽之咎矣，無緣無故白害人忐忑懸念，沒相干的飲食消減，夜裡廢眠，何苦哩。」

就近之，傾而握邃無端肩膀，款款深深安慰他：「到底你心裏不開心，無端，不拘甚麼事兒你儘管告訴吾，沒話是不能夠說的，二爺不在家，你之事兒，大爺及吾皆可替你仗腰子作主，就是二爺那處，橫豎吾替你嗔飭他兩句，他才認得你的。」
不料邃無端聞言，竟把兩靨漒紫起來，蛾眉斜豎，滿腔酸楚，一口勁兒須臾轉不過磨盤兒來，便嗚咽一聲，情所難忍，忽然大氣詈道：「究竟你是個什麼意思啊！當初他們為你饒費如此之心，讓吾們一家三口索然俱散，你通不管一管兒！可不知道那京城路迢，相隔十四站旱路？夫妻諸事皆扶持不了彼此，弄丟的吾孤影怯、弱魂飄，坐臥不安、肝腸似攪，邇時愈加疑惑二爺他一片心，與吾還一不一樣，哪裏過到好的分上去？！目下你卻好會來說話兒的，來與吾哄，來與吾笑，難道須得吾還酬酢你，佯誇著多虧你，咱母子才好過也怎的？」

言訖，當即放聲大哭出來，既是淚如走珠、泣不可仰，他小哥兒母子連心，亦索然出涕，同樣嚎啕哭個不住。任誰都勸不住。
玉離經當面挨他一陣痛詈，詈得是心中全没個提防，不禁亦深駭而憮然，更愣愣看著邃無端，旦視他髣髴恨扎心苗、愁困眉梢，又前前後後回想一想，心中害怕，又無怪乎邃無端背住扣子，與他疙瘩難解，若易地而處，自己亦然，遂安何以立身得住？自然愈無話可說，抱媿心中，倉皇逃也出房。

他大丫頭見此光景，上趕著欲去曲止，邃無端在裏頭卻講道：「妳讓他走好。」
大丫頭回房勸：「奶奶好歹快些賠釋賠釋，等捱到明日，不去惹主事不怪？要再見了面該怎麼處？」
其實邃無端發了頓脾氣罷，業有幾分追悔，知道多少牽怒了他，卻因他大丫頭疊促連催，心中由不得又添幾分羞訕，故意慪氣道：「平白連幾句真心話兒，莫不許人開口？只准人家擱爛了放在心底？妳看，他若非心藏暗鬼，也不慌張走。」
大丫頭見主子固拗，開導不成，故只能閉口無言了。

***

話說玉離經離開二爺苑子，坐上竹轎，小廝隨轎稟報道：「二爺差使來的家人，小的請他早一步到舊院子候著哩。」
一行人即往舊院子去。
先前那二個婆子走了，小院門落上鎖，那大僕人坐在壁前長條凳上，見玉離經至，連忙唱喏，又要磕頭，玉離經教小廝著緊攙了起來，吩咐道：「等吾與他單獨說話。」
教大僕人：「坐。」

分別坐一張長條凳，玉離經告訴他：「毋需拐彎抺角，吾如今是聽不上的，二爺想要甚麼，寧可直說了，吾處理了便是。」
大僕人道：「多承主事下顧，二爺本不愿激煩您，叵耐京城開銷比不得家裡，就說二爺迄今依舊寄人籬下，他同年的在後園兒裏讓幾間小房兒二爺住，待他怎樣慈善，不肯收他半吊錢，可二爺心上過意不去，定要趁早移居，也好利搬取家眷，卻便宜宅舍難覓，少說也得千金銀子，再者常日花費一月總要二三百吊錢，二爺俸額難支，汗顏思向您借一千兩銀子，按月息三分到五分息都成，再復爾之時，一本一利，各個白紙黑字，賬目明算，遲也兩年一到，即刻清償，鐵不教您吃虧。」
言罷，方將一紙文書從搭鏈裡取出，見上面寫墨傾池借一千兩銀子，中人落款邃無端，每月利行則空著，沒下數兒。

雙手呈遞過來，玉離經見了道：「吾方纔見過你二奶奶，怎沒聽他提起？」
大僕人塘塞道：「怪咱夫人面嫰，實不得已央託奴才先來告急，到明日自然親身登門謝恩。」
玉離經忽發冷笑，睇視大僕人，目不轉睛，僕人輒汗俯其首。
玉離經道：「難道你與你二奶奶也這般哄攛，欺負他溫和厚道，凡事信任二爺，既不懂得亦不會過問的麼？還敢暗地裏盤算起他來！實在胡鬧！！」
大僕人屁股咚地滑落條凳，連忙拜下去。
聽得玉離經說：「怕二爺並不為你口稱之事，倒無故去惹煙花瘟債、酒肉禍端，京城欠了帳，故此來訛，當吾不清不楚呢！你聽著罷，此次吾算橫了心，二爺倘希冀吾幫他張羅，樣樣照實照本，與吾交待明白，否則沒的商量。」
說完話，猝然擺裾即離。

慌得大僕人背後踉蹌二腿，胡攪纏道：「主事，奴才没敢撒一句謊，虧二爺常說您廓逹大度、惦念舊情，熟料一下子撂開手，說不管就不管嗎？今個既不看在與二爺曾經夫妻一場面上，只盼看在二奶奶及大哥兒分上，讓二爺早日料理停當，也好教他們一家子團聚，當不負眾口誇美主事一個『賢德』之名。」
一頓說得玉離經面色煞白如紙，没亂的心兒嘈雜。
小廝不究深底，只見主事這副光景，忙就上來一手隔開：「你老大哥咱地有臉來對主事說這些沒臉的話！」提起拳頭，可對方係二爺之人，他卻敢怒不敢打。
驀地一個人向這邊徐徐迤來。

大老遠地發話道：「主子似地奴才，有那些聲兒氣兒的？在正格主子跟前上頭上臉，扭起主子來咧？趁早與老子走罷，要敢再囉囉唦唦，老子只得對你不起了。」
大夥一看，不是雲嬤嬤是誰。
大僕人只道雲嬤嬤不過因撞見他對主事說話嗓門兒大，方才置喙，少不得陪笑分辯道：「主事端的哪裡聽來的混說，不明白二爺受了多少酸嘔氣，竟不肯拔濟，所謂人急燒香，狗急驀牆，奴才要不焦慮，哪裡敢衝撞？」
雲嬤嬤用力照他臉呸了一口，咄道：「就你家二爺，只說人不知道，去京城見了世面，學上些三等兒九做的路兒，倒先對家人潑皮起來，可不害臊哩！偏二爺身邊全你這般阿順之人，自然攔不住他，如今對誰也休題婦德，又暗罵誰慳吝，只把這事兒明攤到大爺面前，可知道天道好還的哩！」

雲嬤嬤說得振振有詞，然聽進玉離經耳朵，卻好不煩躁，如鯁在喉的說：「你沒事慣拉扯上老爺做甚麼哩？好了，省言一句罷，左右吾話放在這裡，若不依，儘管告訴你家二爺罷，吾也任憑他埋怨了，只不過你二奶奶，他在家，並不容易，諸如此般事情，你不該拿去煩惱他，下次直截尋吾問，也是一般。」
大僕人蔫不唧兒地，本灰心調趾走矣，但聞主事一頓話說的，前頭像没戲，後半段可好似又透露出活變之機，故爾大僕人滯足留連，豈忍就此放棄而去？

逼得雲嬤嬤在邊上見狀，破口罵道：「生根長苗哩，他不走，咱們走。」
硬採著玉離經上了小竹轎，一直離了北苑去。
順著原路，叫開了重門。
班房前只把竹轎向西轉，轉進一條石子甬道，衹見往西園之穿堂兒近在目前。
玉離經點手兒叫小廝來，吩咐他道：「你回頭去找他，只管幾時請他重新見吾，但切莫教他看出吾的心意。」
那小廝乖覺，便講：「小的辦倒不好，不如他有個同鄉，在二門班子裏幹，素日便與樓兒及咱們一夥子交好，小的請他去勸，就有些意思了。」
玉離經頜首應允。
小廝於是樂得唱喏，趲步先行離去。

雲嬤嬤整場通不置齒頰。
繼續往西穿堂走來，接連經過二道重門，方將竹轎停住，門檐下把家丁打發。
而雲嬤嬤視西方曛霞霎掩，黑雲四合，說道：「眼看著天色要變哩，你讓他每抬著你，速速送你回屋子不好嗎？」
玉離經道：「不用。」
隨即向後攜起雲嬤嬤之手，帶他與自己一齊慢騰騰走。

直見周遭樹陰匝地，碧草萬頃，舞榭歌台皆建在兩畝之外，旦設一間白茅禾桿覆頂、湫窄之小亭，在此遼闊綠波之間。
玉離經至此，方纔止焉，打破悶鍋，對雲嬤嬤說話：「正因二爺這件事兒，無端他生起吾的氣來，此刻再添得你一言片語，愈把二爺面皮丟盡，無端他不氣壞了身子也不肯與吾罷休了，他尚有哥兒要顧，可怎麼好？所以斷不許你朝老爺跟前戳舌兒，明白不明白呢？」
雲嬤嬤道：「甚麼話，不回屋子再說。」敦促他快走。

纔說著，天地間驟然風起草捲，悶雷籍籍簇近，電光閃耀雲垛。
雲嬤嬤唬也似地說：「少選須淋成雨打雞了。」
玉離經笑稱：「不怕，都說急雨快晴，你吾到亭子憩坐一坐，不然一會雨至路也難行。」
即攢著雲嬤嬤胳膞子，摩娑入茅草亭內。
亭坪上擺張茵褥，二人或盤腿或曲膝，就地而席，頻頻對外瞻顧。
玉離經道：「怪悶的，雨如何不下來，好歹爽快些。」
卻把眼珠兒一轉，望見雲嬤嬤正雌著嘴巴，相著他笑，遂又笑向他道：「料以為你心中必然一把火，稀罕了你笑甚麼哩？」

雲嬤嬤道：「問吾？吾不講為妙，省得你聽罷心上不舒坦。」
玉離經道：「幾時你這般講究起來？吾要你說，你便說罷。」
雲嬤嬤因道：「小祖宗，吾笑你那點小見識，怪不得人家輪番惱你，連二爺家事，你如今又非他媳婦兒，通影邊兒皆要把攬上身，懂的你的倒還罷，不懂的，只害他誤會你沽名釣譽，湫著眼皮裏在笑話他哩！巴巴兒在他奴才前面，你也彰顯出來，要教話吹進他二奶奶耳朵裡，他不會想你與二爺有首尾？好殺他心兒裡更悽慘的慌！」

逕說得玉離經一臉白瞪白瞪的。
雲嬤嬤猶不停不休道：「就論上午的事兒，紙包不住火，你不知道，老爺業有耳聞，等他家來你是死是活？瞧你還費神思與二爺的人在那邊爭，不如先想想你自個兒罷。」言盡，小推他一把。
將玉離經驚得魂飛肉跳，頓時悶頭搭惱，只顧揉起胸口來，道：「你觀眉弄眼地滿心嚇唬吾！老爺人絕早在城外，豈會說知道便知道了？」
雲嬤嬤忍不住嗤他小祖宗一聲：「你好痴也。」

淨叨唸他是丈八的燈台，照見人家，照不見自家。
玉離經把丹鳳眼兒一垂，莫明吃吃笑起來，一手拍在茵襑上，說：「好氣人，活像沾了晦氣似的，不如意事麕至沓來，眼前竟連老爺，都要來剝吾的皮哩。」
當口，有二名小廝提著手照及傘，在狂風中草地上，往此奔來，嘻喘道：「原道在這兒！」
雲嬤嬤迎著說：「來得正好。」
還顧亭內，玉離經已背朝他們，踢掉一隻涼鞋，翻身橫臥於茵褥頂，其道袍襬裾飛揚，露出了底邊那件桃紅褲子。

雲嬤嬤對小廝們交待：「使轎子來罷。」繼而故意啐起玉主事：「通沒個張致的，看這天氣，卻要人來來回回伺候你。」
二小廝殷勤道：「早預備著，不麻煩，去去就來。」
雲嬤嬤便又移足回亭，褪去外裳，服侍他小祖宗把頭枕好，撫順他道袍兒，自己盤坐，拿兩手彈棉花似地，捶起他的腿。
驀而發問：「你那絹花木簪子，上哪兒去了？」
玉離經一聽，忙持手向髮髻一摸，默思良久，終是抱首含恨曰：「萬事休矣，那是他送吾的簪子」
言己，雙手掩面，就無一語，問亦不對了。

***

且道這雨戌時二刻方下。
頓時，八方無色，獨留一片墨黑，方圓俱寂，惟剩雨聲盈耳。
是時候君奉天離了席，正經逗留在白石花台之間，遇此大雨颯颯直落，恰見面前有一間養花房，上著燈，房內擺張乘涼矮榻。
於焉便上該處暫歇。
樓兒趕過來，替他老爺脫掉溼衣裳，更換便衣。

邊上說道：「恁大地雨，老爺索性告辭了罷？恐主事在家中焦等。」
君奉天道：「他一旦想不通，吾如何好回去？教他避之不及麼？既如此，不如聽任他去，今宵不歸可耳。」
樓兒說：「小的斗膽，從沒此話，主事待老爺那承順殷勤是眾所周知，別處可沒有，見到您總要像見了神仙那般開心哩。」

一段話重勾勒起君奉天酸楚之感，想他們是夫妻，又非于他瞻昂昊天的身份，便道：「休再贅絮，吾心中自有評量。」
樓兒仍立於一側等候，踰刻，見君奉天無話，倒闔目冥神，像老僧入定，便又出來到花房屋椽底下，坐在那兒觀檐溜。
不一會，雨勢走過，成了蕭蕭瑟瑟一場綿綿細雨，惟剩天空電光霹靂，不時地乍亮乍黑。
宛轉間，這廂乍有一人直進了花房，甫入，暗香飄逸，躊躇向君奉天矮榻沿坐下。於他耳邊噥噥唧唧地，誦起《折桂令‧憶別》二句：篤篤寞寞終歲巴結，孤孤另另徹夜咨嗟…

君奉天睜開眼睛，果見是他。
依舊早晨那襲素護領大袖子道袍兒、白綢衫、桃紅褲，可腳上沒穿鞋襪，又頭頂一樣的網巾髻兒，卻不見了絹花木簪子，在那裡素手絞衣，春山眉黛低掃。
遂對他開口：「離經，你不在家，卻如何來了？」
他媳婦兒作答：「吾合著眼，迷迷茫茫似睡了又醒了，想問你返家沒有，甫離床，忔惚兒便上到這邊。」
接著反問起他：「老爺還不家去麼？」
君奉天聽了，說道：「吾回去，你行麼？」
玉離經吟道：「韻悠悠玉漏難熬，淅零零雨灑芭蕉，都打過落更鼓了，你不回來做甚麼哩？」他嗓兒低低沉沉地說：「實在吾心底有話兒，等著告訴你哩。」

他嗓音古怪，一來便垂腦含頤，始終不正對上他的面，君奉天一手勾過去，舒起他臉孔來看時，詑見他丹鳳眼兒都哭腫了。
故正經叫喚他一聲：「夫人。」
於焉告訴他：「甚麼話兒你現下講。」
可他只顧抺淚揉眵，意遟遟又不肯罄談，君奉天索性先盤問起他來：「既難過總該有個緣故？」愈逼詰之，問他適才如何口詠那二句？及插他髮上之絹花木簪子，怎生卸掉不戴了？

禁不住他閉口藏舌，君奉天去拉他的手，他媳婦兒才喟然悽惻曰：「你聽他們席間閑話兒，從螟蚙子變作妻鴛鴦，謂之荒誕，而你一心羡慕中庸之道，率性興事，然不逾禮制，吾心中便解不開，娶吾為妻、與吾生子，豈不正昧了你的心願了麼？故爾吾兢兢業業，深憂再辱君譽，背後落人口實，卻朝也般般，暮也般般，十件事中仍出錯四五件，素日接洽之人，喜吾、厭吾、尊吾、鄙吾的，各個有，而你問吾怎麼傷心？全是積日纍久，自然成傷的。」

他媳婦兒挨上他身子，偎緊他胸膛道：「又設如吾有事相瞞，你只當吾存壞心眼，暗處偷鷄盜狗，吾呆打頦空張著口，急煎煎地身軟腰截，唬的只能在心裏痛怪你不與吾知己意解，恨你惹人難受的便是如此，所以那二句，你說，不正撞著你的心事，吾纔唸的。」
他像這般嬌滴滴地、連哄帶懟地，一會主動與他勾指頭，一會舉頜朝他耳畔哈暖息，心急意忙地，一意想安撫他寧貼，竟係素日從未見過的光景。
袛他老爺心上疑惑的很，一面想：這夢也奇，大大不似吾能夢想出來的！
一面又問：「真個你是離經麼？」

他媳婦聽了，先像發騃一般，呆呆睁睁地把他看了又看。
半晌，忽笑上雙頰，變了臉，開懷說道：「吾不是，倒是隻妖狐媚子妝作你心肝，掇誘你來著。」
言未絕，早粉痕印腮，俯身絕倒於矮榻面上，在那裡犯窘害臊，一個人吃吃笑個不住。
弄得君奉天又詑訝，心中又驚喜地想：這樣撒滯殢，認真是他了！
原來並非身入迷離夢境，竟是他媳婦真真切切尋他來，與他在一塊了。
便傾身去推玉離經肩膀，說：「你躺好，莫壓肚子。」
玉離經聽言翻身偃臥，順便將他二腳一抬，盡躧住他老爺大腿。
君奉天低眸注意他好白淨、好嬌趫的腳板及腳趾兒，便道：「要做甚麼？」

玉離經又把一雙腿舉得老高，送至他目前擺盪，口內說了：「老爺，媳婦命你揉腳。」
君奉天便一把撾過他腳踝，驀然張口，就啃得他媳婦兒哎呀一聲輕哀！
君奉天興猶不愜，扲著他，對他十根趾頭咂弄的啵啵作響，幾遍來回嗚咂，其間接二連三地啃他，他媳婦兒道：「饒吾罷，再不敢了。」
君奉天宕嗓認真恫嚇他：「小狐狸，這一遭為夫豈又將就你？你等著收拾你。」
因他口吻，玉離經心喬意怯、慌慌張張起來，就說：「罷麼，愛咬你咬，吾沒洗腳，髒了你的嘴不算。」
君奉天遂掰其腿，使其足底相對，伸舌舔他腳掌，故意於板隙間上下前後游梭，看得玉離經把袖子捂住了臉。

君奉天向他說：「夫人不是不怕了？剛纔頗為猖狂。」
言已，拔帶己軀，傾刻爬到他媳婦兩腿當中，拉開他遮羞的手，扶住其後腦袋，分唇一下隨叼住他的小嘴，於頸後猛一用力，捏他一下，他媳婦就桃辮急啟、丁香忙吐，放任他吮耍，君奉天只顧將大舌去輾磨他小舌頭，鑽來蘯去，不知多久，改以二指探入他口齒間，夾頑他舌頭，混攪得他媳婦兒滿腔甜唾難吞，直流淌出來。
玉離經感覺丟臉，咳嗽搡他，硬欲坐起，君奉天押向他胸口，仍推倒他在榻上，拿掌心按他額頭，五指亂捉他烏絲，纔頑了他小舌那隻手，即向下邊採住他褲內私物，殘唾於他襠部抺出數道痕跡。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君奉天冷汗直淌，猛喊：「離經—」
不妨神一嚇，眼一瞠，不知緣故，袛眼見花房殘燈如豆，樓兒打門口捻神捻鬼地跑入花房直說道：「老爺，這雷打好大，教小的心驚肉跳。」
君奉天道：「你可見夫人來？」
樓兒搓起兩膀子回：「夫人在家，雨下得，不能來哩！」
君奉天問他：「你不曾打睏？」
樓兒忙答：「小的豈敢。」隨說道：「如今想走，恐怕也走不成了。」
君奉天卻道：「這便回府。」

意匆匆下榻，心忙忙離門。
未留心有一人，衣衫半溼，拿傘照燈亂騰騰擠過來，當口，一個急離花房，一個趕進房內，哪裡能不撞到一塊兒？
來人身量較單薄，這下子硬碰，失足險栽，恰恰春纖臨危一捉，就將君奉天胸前一陣揪牢，手持之物全拋諸腦後，紗燈遇水淹熄，彷彿曇花一現，僅及時映射出一位玉人來。
那玉人他內穿一件珍珠色比甲，外一副烿色冶麗之紡綢大衣，下繫白綾細褶褲，領掛纓珞、腰綴雜佩，打扮得嬌嬈姽嫿，面容清豔、通體蘭香，大有弱不勝衣、冰雪摶就一觸即碎之態。

須臾如嬝嬝婷婷，吟吟笑語曰：「眼前可是君大爺？」
一面既將髻上之簪子取下來，給他說：「您瞧認不認得？」
君奉天扺面一看，卻係一根熟悉之絹花木簪子，上面刺眼地趿著兩串字兒，不意外乃：春草離離經年長，沾捉君裾馬上停。一見上頭有離經的名字，便正是那隻木簪子。
君奉天就問：「緣何它卻落你手裡？」
那玉人道：「自然人家賞的。」
君奉天待欲窮究細故，那玉人攜住他的手，說：「尹大爺叮囑吾接您回席面去，君大爺若肯賞臉，再在吾手中吃上幾杯酒，吾豈無報答心耶？」

於是乎玉手拉著君奉天，重拾傘，替君奉天打起來，相伴而走，冉冉没於汾汾雨幕之內。
樓兒從頭至尾看的目瞪口呆，只知一位美相公，嫦娥下凡一般，三兩句話帶走了老爺。不覺兩手抱頭，心內愕然詑道：「不好！老爺教人拐跑了！」
趕忙撒鴨子追去，返至廳上，遙遙望見到那美人小旦坐在老爺身傍，葇荑挽把、馨體挨擦，溫溫存存，正逢敬酒。
而他老爺就之，一總就吃了三杯。

～未完待續

[ 此帖被玉宇鳳棲在2019-12-15 20:05重新編輯 ]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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