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18 月物語（飛凕，風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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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6-03-19 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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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8 月物語（飛凕，風月有）

從前，道域有個修道者。他常到山中採集各種草藥等，賣給別人，用以維持生計。他叫玉千城。有一天，他照常入山。看見深谷中一條飛懸的瀑布和其下的潭水竟然全被冰封住了。他覺得奇怪，走近一看，水面上有光射出。再走近了仔細審視，原來有繈褓中的嬰孩，琥珀色的眼珠，淺棕色的頭髮。玉千城說：“既然上天安排我們相遇你，當然是我的孩子。”於是就把這孩子抱起來，帶回家去。
玉千城精心照顧這孩子，孩子長得非常可愛美麗，但身體虛弱，只得把他養在屋子裡，不敢帶他一同入山。
玉千城自從得到了這孩子之後，每次去采藥時，都會發現許多珍貴的藥材。於是他便很快變成了富翁。
那孩子在玉千城的精心撫養下一天天長大，如同月亮漸漸滿盈一樣。過了三個月，那孩子已經長成一個少年。於是玉千城拿出了祖傳的血不染，開始教他道術和劍法。少年的身體依然很弱，玉千城只能讓他養在家裡，不讓他出門，對他關懷備至。同時，這孩子越長越漂亮，使屋子裡到處充滿了光輝，沒有一處黑暗。有時玉千城感慨世道、人生，心中苦悶，只要看見這個孩子，一切痛苦煩惱都消失了。有時因某事生氣，一看見這個孩子，立刻就心平氣和了。
孩子漸漸長大了。玉千城就到仙舞劍宗去請來一個叫岳萬丘的人，給他起名字。岳萬丘給他取名為“玉飛凕”，是從天上玉輪飛落到人間寒冰上的意思。
取了名字後，玉千城大辦筵席，請了各種各樣的歌舞人來表演。道域不論男女老少，都被請來參加宴會，一直熱鬧了三天。
玉飛凕的奇異身世和美麗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飛遠，天下的所有人，無論富貴或貧賤，都想親自一訪。他們只是聽到玉飛凕其人，就已經心中恍惚，心裡的渴望之火熊熊燃敲，希望哪怕只見一面也好。可是玉飛凕家附近的人甚至是住在他家隔壁的人，都不能一睹玉飛凕的真容，何況別的人。那些執著到極致的人，往往會徹夜不眠，暗中在牆上挖一個洞，從中張望窺視。然而大多數人只是夜裡在無人之處走來走去，毫無亦法。他們壯膽向他的家人打聽消息，卻往往是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然而沒有人理睬他們。雖然會碰一鼻子灰，他們也不懊惱，尤其是那些公子王孫，他們更離不開這地方，有許多人不分日夜地在此走來走去。
那些知道自己毫無希望，在這裡徘徊也徒勞無益的人，便回心轉意，不再來了。但有五個有名的人，總是持續不斷地來仿。他們仍是日日夜夜地夢想著。其中一人是醫生修儒，另一人是禹曄授真，又有一個玲瓏雪霏，還有一個荻花題葉，最後一人是皓蒼劍霨。他們只要聽說哪裡有奇特的人，哪怕只是尋常的人家，都想立刻去看看。聽到了玉飛凕的事，心中激動不已，神魂顛倒，廢寢忘食，他們經常在玉飛凕家附近徘徊彷徨，但卻毫無效果。寫了信送去，也得不到回音。他們中有的人自稱相思成疾，寫了失戀的詩送去，但依然沒有答覆。他們明知一切辦法都不會有效果，但一直不死心，無論三九嚴寒、冰雪載道之日或炎夏四月、雷雨交加之時，他們仍然繼續不斷地來訪。有一天，一個人將玉千城叫出來，深施一禮，向他請求道：“請您讓我看一眼您的孩子”玉千城只是回答道：“他不是我親生的孩子，我不能為他作主。”
時光飛快地流逝了。
這些人回到家中，仍是魂牽夢縈。有的苦於無計可施，便去求神拜佛，祈禱神佛保佑他見到玉飛凕；有的則許下心願，要菩薩幫助他忘掉這人。但這一切仍然無用。於是他們又回復原來的心思：玉千城雖然這樣說，難道這人能終身不見人麼？於是照舊到玉飛凕家附近流連遊蕩，想以此表示他們的至誠。
玉千城看到這種情景，對玉飛凕說：“你原是天上人轉世，不是我老頭兒生的孩子。但畢竟是我費盡心血將你撫養成人的，你能不能看在我這點小小的辛勞的份上，聽我說一句話？”
玉飛凕答道：“什麼話我都聽。但您說我是天上人轉世，我現在什麼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您是我的親生父親呀！”
玉千城說：“啊，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我現在已過古稀之年。我說不定今天或明天，就會撒手而去。我有一句話要對你說：作為一個人，只要已經生在這世間，就一定要和人打交道，就是你，也應走這條路呢。”
玉飛凕說：“是啊，但塵世煩惱何其多，我不願意涉入其中。”
玉千城說：“你聽我說呀！你雖然是天上人轉世，但總還是一個人吧。現在，我還活在世上，不妨就這樣過日子。如果我死了，你該怎麼辦呢？那五個人，經年累月地來遠裡尋仿，可見他們對你的執著之心很深。他們都聲明要見你。你應該早下決心，做出選擇，與其中的一個人交好，入世後方能出人頭地，你認為怎樣？”
玉飛凕答道：“唉，這些人都是多麼庸俗呀。不瞭解對方的心靈，而貿然與他結交，如果他後來改變了心志了，會教人後悔莫及的。無論對方地位多麼高，相貌多麼好，不瞭解他的心靈而與他結交，我決不同意。”
“嗯，你說得很有道理，” 玉千城點頭贊同。又問道：“那麼，你到底想與怎樣的人結交呢？那五個人看起來都對你很誠心啊。”
玉飛凕答道：“至於應該是怎樣的人嘛，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既然五個人中，無論哪個都很誠心，分不出哪一個優，哪一個劣。那麼，我希望，誰能將我最喜歡的東西給我取來，誰就是最誠心的人，我就做這個人的至友。請您這樣對他們說吧。”
“這的確是個好辦法”，玉千城表示贊成。
傍晚時分，那五個人都來了。他們有的吹著笛子，有的唱著歌謠，有的吟誦詩經，有的吹著口弦，有的用扇子打著節拍。他們之所以這樣做，無非是想把玉飛凕引出來。玉千城出來對他們講話了：
“各位呀，你們長年累月地到我這荒蕪的地方來，實在是不敢當！我已過古稀之年，就象風中殘燭，朝不保夕。因此我已經對我家的孩子說，叫他認真考慮一番，在你們五位誠懇的人當中，選一位結交。那孩子說：‘我怎麼能知道他們對我的心意到了什麼程度？’這話說得也有道理。他又說，你們五位，很難辨出誰優誰劣。所以，在你們五個人當中誰能將他最喜愛的東西拿來給他，就說明誰對他最真誠，他就與誰結交。我以為這辦法很好，你們都不會怨恨我吧。”
五個人聽了這話，都說：“這的確是個好辦法。”玉千城便走進去，把這話傳達給玉飛凕”
玉飛凕說：“那好，您就對修儒醫生說，苗疆有狼王爪，叫他去為我取來。”
“對禹曄授真說，有一個佛國，國中有一缽，叫做紫金缽，叫他去為我取了送來。
“叫玲瓏雪霏把道域的天師雲杖給我取來。叫荻花題葉把中原境內的墨狂給我取來。至於皓蒼劍霨呢，要他去取文帝雙劍給我。”
玉千城為難地說：“唉，這就是在刁難他們了。這些都是王骨。這麼困難的事情，叫我怎麼向他們開口傳達呢？”
見玉千城為難，玉飛凕說：“這有什麼不好開口的！你只管去對他們說就是了。”
玉千城出去，把玉飛凕的話照樣傳達了。那幾位聽了，被驚得目瞪口呆，自知無望地說：“你們提出這樣的難題，倒不如爽快地說‘不准你們在這裡徘徊。”’大家垂頭喪氣地回家去了。
雖然如此，他們回去之後。總覺得不看到玉飛溟，做人沒有意義。其中禹曄授真最為機敏。缽既然在佛國，總不會拿不到的。但他轉念又想:在那封閉而不知入法的的佛門地方，這也是獨一無二的東西。即使想盡辦法進入了，怎麼能把它取到手呢?於是有一天，他到玉飛凕那裡報告，今天我動身到佛國去取石缽了。過了三年，他走到一履岩去，將一個染上了顏色的石缽，放在那裡，沾染了佛氣，拿去紿玉飛凕看。玉飛凕覺得奇怪，伸手向缽中一摸，搜出一張紙來。展開一看。紙上寫著一首詩：
"越河翻山心血盡，
取來石缽淚長流。"
玉飛凕看看那缽有沒有光，連螢火那樣的光也沒有。於是回答他一首詩:
"一點微光都不見，
大概取自一履岩。"
玉飛凕便把這缽交還他。禹曄授真把缽扔在門前，再寫一首詩:
"缽對異人光自滅，
我今棄缽不棄君。"
他把這詩送給玉飛凕，但玉飛凕不再作複。禹曄授真見他不睬，咕噥著回家去了。他雖然扔了那缽，但其心不死，希望或有機緣，可以再來求見。
醫者修儒是個深謀遠慮的人。他對外說是要到苗疆去治人，就請了假，來到玉飛凕家裡。對那些仙舞劍宗門人說："我現在就動身去取狼王爪。"就向苗疆出發了。他的朋友都到桃園渡來送行。修儒對他們說，"我此行是很秘密的。"因此他並不帶就出發了。送行的人看他走了，都回道域去。
這樣，大家以為他到苗疆去了。豈知三天后，修儒的船又回到桃園渡。他預先苦心勞思地佈置好。一到之後，立刻去把當時第一流的工匠鍛神鋒、廢蒼生、大匠師、魯缺四人叫來，找一個人跡難到的地方，建造起一座門戶森嚴的房子，叫這四個人住在裡頭。他自己也住在那裡。而且，把他自己所有的財產捐獻給神佛，仰仗神佛的援助而製造狼王爪。這狼王爪竟製造得同玉飛溟所要求的分毫不差。於是修儒拿了這狼王爪，偷偷地來到桃園渡。他自己坐在竹筏上，派人去通知道域的人說:"今天回來了。"他臉上裝出長途旅行後的疲勞之相。許多人來迎接他。
修儒把狼王爪裝在一隻長盒子裡，上面覆蓋菱錦，拿著走上岸來。於是世人紛紛傳說:"修儒醫生拿著狼王爪回來了。"大家讚歎不止。
玉飛凕聞得這消息，想道:我難道要輸給這醫生了麼?心中悶悶不樂。不久，聽到有人敲門的樣子，醫者修儒來了。他還穿著水路旅行的服裝。照例由玉千城出來接待他。
醫者說:"我幾乎丟了性命，終於取得了這狼王爪。請你快快拿去給玉飛溟看!"
玉千城拿進去給玉飛溟看，但見其中附著一首詩：
"身經萬裡邊城路，不折王爪誓不歸。"
狼王爪是狼王爪，詩是詩，都是千真萬確的。玉飛溟看了，茫然若失。玉千城走進來了，說道："喏喏。你囑咐醫者去取蓬萊的狼王爪，他分毫不差地取來了。現在還有什麼話可說呢?醫者還穿著旅行服裝，沒有到過自己家裡，直接到這裡來了。來!你也快點出去和他會面，同他結交吧。"
玉飛溟默默不語，只是唉聲歎氣，沉思冥想。
醫者則另是一套，他以為現在玉飛溟沒話可說了，便不客氣地踱到走廊上來。玉千城認為這也是應該的，便對玉飛溟道:"這狼王爪是我們道域裡所沒有的。現在你不能拒絕他了。況且，這位醫者的品貌也是挺優秀的呢。"
玉飛溟狼狽得很，答道:"我一直不聽父親的話，實在很抱歉。我故意把取不到的東西叫他去取,想不到他真的取來了，其是出我意料之外。如今如何是好呢?"玉千城卻不管一切，連忙準備迎接客人。他對醫者說道:"這狼王爪究竟在何處?實在珍貴之極啊。"
醫者回答道，"你聽我講，前年二月間，我乘船從桃園渡出發。起初，船到苗疆，究竟朝哪個方向走好呢，完全沒有辦法。然而我打定主意，這點願望不達到，我不能在世上做人。於是讓我的船隨河流漂泊。我想:如果死了，那就沒有辦法;只要活著，總會找到這個苗疆。那船漂流了很久，終於離開我們的道域，漂向遠方去了。有時河流落差很大,那船似乎要沉沒水底去了。有時被風吹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其中走出些鬼怪來，我幾乎被他們殺死呢。有時全然失卻方向，成了迷途者。有時食物吃光了，竟拿皮草來當飯吃。有時來了些非常可怕的東西，想把我們吞食。有時取水草來充饑，苟全性命。有時生起病來，旅途無人救助，只得聽天由命。這樣地住在船中，聽憑它漂泊了五百天。到了第五百天的早上辰時左右，忽然望見遠處有一個王宮，我喜出望外。從船中眺望，看見這座王宮很大，很高，花園非常美麗。我想，這大概就是我所尋求的王宮了，一時欣喜若狂。然而總覺得有些可怕，便沿著王宮的周圍行走，觀察了兩三天。忽然有一天，一個作貴族打扮的男子出來，用一隻犀角杯來取水。於是我們向這貴族問訊:這座王宮叫什麼名字？貴族回答道:這是苗疆。啊!我聽到了這句話，樂不可支。再問這貴族：請教你的大名？貴族答道：我叫做競日孤鳴。就回到王宮裡去了。
"且說這座王宮，非常險峻，簡直無法攀登。我繞著王宮的周圍步行，看見許多奇花異卉，都是我們這世間所看不到的。金銀琉璃色的水從王宮中流出來。小川上架著橋，都是用各種美麗的寶玉造成的。周圍的樹木都發出光輝。我就在其中找到了狼王爪，和玉飛溟所囑咐的完全相符，因此我就折了回來。講到這王宮的景色，實在是無與倫比的絕景。我本想在那裡多住幾時，以便飽覽美景。但是既已取得此爪，便無心久留，連忙乘船回來。幸而歸途是順風，走了四百多天，就到家了。這完全是我的願力宏大的善報。我於昨日回到桃園渡。我的衣服被潮水打濕，還沒有換過，就直接到這裡來了。"
玉千城聽了這番話，非常感動，連聲歎息，口占一首詩送他：
“常入深山取靈藥, 平生未曆此艱辛。”
醫者聽了，說道：“我多年來憂愁苦恨的心，好容易到今天才安定了。”便答了他一首詩：
“長年苦求青衫濕, 今日功成淚始幹。”
這樣看來，這醫者的計謀順利地完成了。可是忽然有四個男子，走進玉飛溟的院子裡來。其中一人拿著一個棒，棒上掛著一個字條，寫著請願的文字。他說道：“工藝所工匠頭目大匠師上言：我等四人為了製造狼王爪，粉身碎骨，艱苦絕粒，已曆千有餘日，皆精疲力盡，然而不曾得到一文工錢。務請即刻償付，以便分配。”
玉千城吃了一驚，問道：“這些工藝匠說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此時醫者狼狽周章，啞口無言。玉飛溟聽到了，說道：“請把他們請願的文字給我看看。”但見上面寫道：“醫者與我等工藝匠共同隱居一處，凡千餘日，命我等製造精美之狼王爪。當時曾蒙惠許：成功之日，不但酬勞從豐，並且授予官爵。我等思量，此乃醫者之友玉飛溟所需之物，我等應向此地領賞，今日即請惠賜。”
玉飛溟看了這請願書，正在愁眉不展，忽然笑逐言開，便喚玉千城進來，對他說道：“我以為這真個是苗疆的狼王爪，正在憂慮，原來這是假的，我真高興！這種討厭的偽物，他會送進來。趕快叫他走出去！”
玉千城也點頭稱是，說道：“分明是偽物了，應該叫他滾蛋。”
玉飛溟現在心情開朗了，便寫一首詩回答醫者：
“花言巧語真無恥, 偽造狼爪欲騙誰！”
將這詩和那偽造的狼王爪一起送還了他。
玉千城本來和醫者親切地談話，現在意氣沮喪，只得假裝打瞌睡。醫者想起身回家，覺得不成樣子；照舊坐著吧，又覺得很難為情。於是只得低著頭躲著。直到天色漸黑，才偷偷地從玉飛溟家溜了出去。
玉飛溟把剛才來請願的四個工藝匠叫進來。他感謝他們，給了他們許多錢。四個人非常高興：“啊，今天如意稱心了！”拿著金錢回家去。豈知在途中，被修儒醫者派來的人痛打一頓，打得頭破血流，金錢也被搶走，只得四散逃命。
事已至此，修儒醫者歎道：“我一生的恥辱，無過於此了。不但不能得到所求的摯友，而且被天下人恥笑。”他就獨自一人逃到深山中去了。他的朋友帶了許多人四處找尋，終於影跡全無，大約已經死了。
推想醫者的心情，無顏再見他的朋輩，只得銷聲匿跡。
道域輔師的女兒玲瓏雪霏，家中財產豐富，人丁繁榮。她寫了一封信給父親，托他取得天師雲杖。她在侍從中選一個精明幹練的人，叫做南溟廣虛的，叫他把信送給琅函天。琅函天得信，便作複如下：“天師雲杖，我曾聞其名，卻並未見過。如果世間確有此物，你所囑，乃難中之難。然而，我必定盡力找尋。”
幾個月之後，南溟廣虛回復玲瓏雪霏。玲瓏雪霏等得心焦了，聞訊之後，連忙派人用快馬迎接。他帶來一封信，信中寫道：“天師雲杖，我四處打探。據說此物為道域至寶，誰都不易見到，只能用我的青玉杖偽造了一支。”
玲瓏雪霏得到此信，笑顏逐開，說道：“啊，我得到杖，真乃莫大的喜事啊！”她歡欣之餘，合掌向琅函天方面拜謝。
裝天師雲杖的箱子上，嵌著許多美麗的寶玉。杖是紺青色的。尖端發出銀色光輝，其色澤之美麗。讓此物就是看看，也覺得是一件可貴的珍寶。玲瓏雪霏看看這杖,歎道：“玉飛溟欲得此物，不是無理的。啊！造化造化！”便將杖放入箱中，飾以花枝。她自己打扮一番，以為今夜可以泊宿在玉飛溟家，得意揚揚地出門。此時吟一首詩，放入箱中。詩曰：“思慕情如刀，不能毀此杖。經年雙袖濕，今日淚方收。”
玲瓏雪霏站在玉飛溟家的門前了。叩門問訊，玉千城出來，接了天師雲杖的箱，拿了進去給玉飛溟看。玉飛溟看了，說道：“啊！這杖多麼漂亮呀！不過，是不是真的天師雲杖，還不可知呢。” 玉千城答道：“還有什麼真假呢！你把杖藏在箱中吧。這是世間難得見到的杖，你必須相信它是真的。像你這樣一味懷疑別人，實在是不行的。”說著，就去請玲瓏雪霏進來。他想這回他一定肯接見這人了。玉千城當然這樣想。玉千城覺得了玉飛溟沒有朋友，孤身孤居，覺得非常可憐。所以希望找到一個好人，讓他有所依託。無奈這孩子無論如何也不肯，他也不能勉強。　玉飛溟對玉千城說道：“把這杖敲擊看看，如果敲不壞，才是真的天師雲杖，我就遵她的命。你說這是世間難得看見的杖，確信它是真的。那麼，必須把它敲敲看。”
玉千城說：“你這樣說，倒也很有道理。”他忽然改變主意，把玉飛溟的話傳達給玲瓏雪霏。
玲瓏雪霏說：“這杖啊，我是千方百計弄來的。關於它的品質，還有什麼可懷疑呢？你們既然這樣說，就快點拿來敲敲看吧。” 這杖一被敲擊，立刻斷裂了！玉飛溟說：“請看，這便可知它是假的。”玲瓏雪霏看到這情景，面孔就象草葉一般發青。玉飛溟高興得很，連忙作了一首詩，放在裝杖的箱子裡，還給玲瓏雪霏。詩曰：“假杖經敲擊，便如謊言碎。似此凡庸物，何勞枉費心！” 於是，玲瓏雪霏只得悄悄地回去了。外間的人們便問：“聽說玲瓏雪霏拿了天師雲杖來，就做了玉飛溟的朋友，已經來到這屋子裡。大概住在這裡了吧。”另有人回答他說：“沒有沒有！那件杖被一敲就斷了，因此玉飛溟把他趕走了。”世人都知道這件事。
荻花題葉把所有的學弟都召集攏來，對他們說：“中原有一個叫墨狂的兵器。誰要是能取到，隨便你們要什麼東西我都給你們。”
聽了這話的人都說：“學長的條件，實在是很可感謝的。不過，這兵器，大概是很難得到的寶物吧。聽說在中原盟主俏如來那兒，怎樣才能取得呢？”這些人都咕噥著叫苦。
於是荻花題葉說：“做學弟的，為了完成學長的願望，性命也要捨棄。這是學弟的本分呀！況且俏如來這人，武力又並不十分高強。你們怎麼說是難事呢？”
學弟們答到：“那麼，沒有辦法。無論是怎樣難得的寶物，我們遵命去找求吧。”
荻花題葉看看他們的神情，笑道：“這才對了。我的學弟，難道會違背學長的命令嗎？”
於是學弟們出門去求俏如來的墨狂。荻花題葉把家中所有的絹、錦和金子都取出來，交給這些學弟，作為他們的路費。又對他們說：“你們出門之後，我就吃齋念佛，直到你們回來。如果取不到墨狂，不准你們回到我這裡來！”
學弟們聽了學長的囑咐，一個個懶洋洋地出門去了。他們都想：學長說，如果取不到俏如來的墨狂，不准再回到這裡來。但這東西，根本是取不到的——俏如來戰五渣，俏如來身邊的“前輩”“壯士”可不啊！於是他們各自隨心所欲地東分西散。眾學弟都咒駡學長。他們把學長給他們的東西隨意分配一下。有的拿了東西回家鄉去了。有的隨心所欲地到別處去了。他們都誹謗荻花題葉，說道：學長這樣胡說八道，叫我們沒有辦法。
荻花題葉全然不知道這情況。他說：“給玉飛溟住的普通的房屋太不象樣。”連忙建造起特殊的房屋來：室內四壁塗漆，嵌上景泰窯裝飾，施以各種色彩。屋頂上也染成五彩，掛上各種美麗的帶子。每一個房間裡都張著美麗無比的錦繡的壁衣。無論何事，他都不愛，一天到晚為了準備迎接玉飛溟而忙碌。
且說派遣出去取俏如來墨狂的學弟們，不管荻花題葉朝朝夜夜地等待，過了年底，到了明年，一直音信全無。荻花題葉不勝焦灼，便微行來到桃園渡。看見一個漁夫，便問他：“荻花題葉家的學弟們乘了船去殺俏如來，取他的玉，這新聞你聽到過嗎？”
漁夫笑道：“哈哈，你這話真奇怪！首先，願意為了做這件蠢事而放船出去的船夫，在這裡一個沒有。”
荻花題葉聽了這話，心中想到：“這些船戶都是沒志氣的。他們不知道我學弟們的強大，所以講這種膽怯的話。”又想：“這些學弟不決不斷，直到現在還不回來，我在這裡老等，實在不耐煩了。“他就雇了一隻船，向海中到處巡遊，漸行漸遠，竟然來到了沉淪海的海邊。
這時候，不知怎的，發起大風暴來，天昏地黑，那只船被風吹來吹去，吹向什麼地方，完全不得而知。風越來越大，把船吹到了海的中央。大浪猛烈地衝擊船身，船被波浪包圍了。雷聲隆隆，電光閃閃。好個荻花題葉，到此也束手無策了。他歎道：“唉！我平生從來不曾吃過這種苦頭。不知道到底怎麼樣啊！”
那個船戶哭著說道：“我長年駕著這船來來去去，從來不曾碰到這種可怕的情況。即使幸而船不沉沒，頭上的雷電也會打死我吧！即使幸而神佛保佑，船也不沉，人也不死，但結果我這船終將被吹到大海之中。唉！我想不到碰著了這個古怪的雇客，看來我的命運是很悲慘的了！”
荻花題葉聽了他的話，說道：“乘船的時候，船戶的話是最可靠的。你為什麼說出這種不可靠的話來呢？”說著，不知不覺地口中吐出青水。
船戶說：“我又不是神佛，有什麼辦法呢？風吹浪打，我是長年以來習慣的。但這雷電交加，一定是你想殺俏如來的原故。這暴風雨一定是他那個厲害師父成了神，為了報復帶來的。你趕快祈禱吧！”
荻花題葉聽了這話，忽然說道：“啊，你說的是。”便大聲祈禱：“墨家前任钜子默蒼離啊！請聽稟告：我膽大妄為，竟敢圖謀殺害俏如來，實屬罪大惡極！自今以後，不敢損害他一分，務請饒恕，不勝惶恐之至。”
他大聲念這祈禱，有時起立，有時坐下，有時哭泣，念了千百遍。恐是因此之故，雷聲漸漸地停息。天色漸漸明亮起來，但風還是猛烈地吹著。
船戶說道：“啊，如此看來，剛才的風暴正是默蒼離來的。現在的風，方向很好，是順風，不是逆風。我們可以乘這風回家鄉去了。”但荻花題葉已經嚇破了膽，無論如何不相信船戶的話。
這風繼續吹了三四天，似乎可把船吹到原來的地方去了。豈知向岸上望望，這是修羅國度的海岸。但荻花題葉總以為到了道域的海岸，疲勞之極，躺倒在船裡了。他帶來的兩個學弟便上岸去報告當地的管事人。公子開明特地派人員來慰問。然而荻花題葉不能起身，直挺挺躺在船底裡。無可奈何，只得在海岸的松樹底下鋪一條席子，扶起來躺在席子上。到這時候，荻花題葉方才知道這裡不是道域的島。他好容易坐起身來。這個人平常有些傷風，就神色大變。這時候竟變成腹部膨脹，眼睛像兩顆李子一般腫起。派來的人員看了發笑。
荻花題葉連忙讓公子開明打開了魍魎棧道，讓他回家。以前他派出去取俏如來的墨狂的學弟們，不知從哪裡知道消息，現在都回來了，對他說道：“我們因為取不到俏如來墨狂，所以不敢回來。現在，學長自己也已完全相信此物難取，想來不會責罰我們，所以回來了。”
荻花題葉站起身來對他們說道：“俏如來的墨狂，難怪你們取不到。原來俏如來這人，是有默蒼離庇佑的。我叫你們去取墨狂，猶如要殺死你們這許多學弟。如果你們殺死了這俏如來，連我也要被殺死的。幸而你們沒有把俏如來殺死。這大約是玉飛溟這個壞傢伙企圖殺死我們而安排的陰謀。我今後決不再走到他家附近去。你們也不要到他那裡去。”就把家中剩下的錦絮和金子賞賜了取不到俏如來墨狂的學弟們。
而他新造房子屋頂上掛著的五彩帶子，都被鷂鷹和烏鴉銜去做巢了。
於是世間的人們都說：“聽說荻花題葉去取俏如來墨狂，沒有取到，眼睛上生了兩個李子回來了。啊，吃不消呀！”
劍舞劍宗執劍師皓蒼劍霨對門人說：“鍛神鋒要出門時，你們來通知我。”仙舞劍宗門人們說：“執劍師要做什麼呢？”答道：“我要取鍛神鋒的文帝雙劍。”
仙舞劍宗門人們說：“我們曾經看見人們挑戰鍛神鋒，但他從來沒有出過劍。也許，鍛神鋒把它藏了起來。然而，怎樣取得到呢？鍛神鋒這人，可不是誰都見的啊。”
另外有一個人說：“鍛神鋒這人，與廢蒼生一向不對付，可以叫廢蒼生來引出他，然後趁機搜查鋒海奪取文帝雙劍。”
皓蒼劍霨聽了這話，非常高興，說道：“這辦法很對，我倒沒有想到。你的話很有道理。”就派人找廢蒼生去執行了。皓蒼劍霨不斷地派人去問：“怎麼樣？文帝雙劍取到了沒有？” 可是，鍛神鋒因為最近被地門洗腦的事情太丟人，連廢蒼生都不見了，閉門不出。就有人把這情況報告皓蒼劍霨。皓蒼劍霨悲觀了，不知如何是好。
有一個叫緋絳丹心的走來對劍宗門人們說：“你們執劍師要取文帝雙劍，我倒有一個辦法呢。”學弟們通報皓蒼劍霨，皓蒼劍霨便召見這人，親切地同他談話。緋絳丹心說道：“要取鍛神鋒的文帝雙劍，這辦法是沒有用的。這樣做，一定取不到。應該讓廢蒼生造幾個擴音器，讓嘴上最不留德，嗓門最大的劍無極天天在鋒海宣揚‘鍛春風’的事蹟。這樣，保管他會出面，你才能找人潛入尋得文帝雙劍。”
誰知劍無極最近在魔世摔斷了腿，皓蒼劍霨又找不到比他更能損人的人，當然引不出鍛神鋒，找不到文帝雙劍送給玉飛溟，心情大為沮喪。他越是苦恨，身體越是衰弱。
玉飛溟知了這消息，做了一首詩去慰問他，詩曰：
“經年杳杳無音信，定是雙劍取不成。”
劍宗的人把這首詩念給皓蒼劍霨聽了，皓蒼劍霨在苦悶之中抬起頭，叫人拿來紙筆，寫一首答詩，詩曰：
“取劍不成詩取得，救命只須一見君。”
他寫完這詩，就斷氣了。玉飛溟聞此消息，深感抱歉。
苗疆軍長風逍遙聞得玉飛溟的美貌與身世此世無雙，有一天對一個名叫小七的部下說：“聽說這人對傾慕他的人，都看得同仇敵一樣，絕不聽他們的話。你去看看，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小七來到玉千城家裡。玉千城恭敬地迎接。小七對玉千城說：“軍長說，你家的玉飛溟相貌美麗，身世奇異無雙，特地命我來看看。”
玉千城說：“好好，我就去對他說。”便走進去對玉飛溟說：“趕快出去迎接風逍遙的使者！”飛凕答道：“哪裡的話！我一個男子，相貌怎麼能用美麗形容，又怎麼可以出去會見風逍遙的使者呢？”他無論如何不肯聽話。
玉千城說：“你這話多麼無禮！苗疆軍長的使者難道可以怠慢的麼？”玉飛溟說：“我這樣說，並沒有得罪風逍遙呀。”他完全沒有想會見使者的樣子。
玉飛溟這孩子是他從小撫育成長，同親生兒子一樣。然而對他講話，他滿不在乎地反抗。他想責備他，也不知道該怎樣講才好。
玉千城就出來回復使者：“真是萬分對不起了！我家的孩子，還是一個毫不懂事；而且脾氣倔強，無論如何不肯出來拜見呢！”
小七說：“可是，軍長說一定要我來看看。我如果看不到，是不能回去的。軍長說的話，難道的道域的人就可以不聽麼？！”他嚴詞責備。然而玉飛溟聽了這話，不但堅不答應，又說道：“如果我這樣說違背風逍遙的話，就請他趕快把我殺死吧！”
小七無可奈何，只得回去去報告風逍遙。風逍遙說：“哈哈，這樣的心腸，是可以殺死許多人的！”一時把他置之度外。然而，總覺得心中不快，這樣倔強的人，難道可以讓他戰勝麼？風逍遙回心轉意，有一天，把玉千城叫來，對他說道：
“把你家的玉飛溟送到這裡來！聽說他的容貌非常美麗，以前我曾派使者去看，但結果是徒勞往返。是你教他這樣無禮的麼？”
玉千城誠惶誠恐地回答道：“哪裡，哪裡！小人不敢。不過這個孩子，恐怕是不肯進宮的。小人實在無可奈何。不過，且讓小人回去在勸一番吧。”
風逍遙聽了這話，點頭稱是，對他說道：“這才不錯。是你撫育成長的人，難道你不能自由做主嗎？如果你把他送過來，我封你一個官。”
玉千城欣然回家，對玉飛溟說道：“風逍遙對我如此說，難道你還不答應麼？”
玉飛溟答道：“不不，無論怎樣，我決不去。如果再要強迫我，我就要消失了。這算什麼呢：你若要我去，你取得官位的同時我就死去！”
玉千城說：“啊呀，這使不得！我要得到爵祿，而叫我的孩子死去，這成什麼話呢？不過，你究竟為什麼那樣地厭惡與人結交？談不到死的呀！”
玉飛溟答道：“我這樣說了，如果你還可以為我實際說謊，那麼就請你把我送走，看我是死還是不死。過去有許多人誠心誠意，積年累月地想認識我，我尚且都不答應。風逍遙的話還是昨天今天的事呢。如果我答應了，世間的人將怎樣地譏笑我！這等可恥的事情，我是決不做的。”
玉千城說：“天下之事，無論怎樣大，決不會關係到你的生命。那麼，讓我去回復風逍遙，說你不肯就是了。”
玉千城就進宮去對風逍遙說：“上次軍長的話，我非常感謝，立刻去勸小兒。豈知這孩子說：‘我情願死。'原來這孩子，不是我親生的，是從山中找來的，因此他的性情和普通人不同。”
風逍遙聽了這話，說道：“啊！對了對了！老頭啊！你家住在山裡嗎？這樣吧，讓我到山中去打獵。就闖進你家去看看玉飛溟，如何？”
玉千城答道：“這是再好沒有了。當他不知不覺地坐在家裡的時候，你突然來到，便看到他了。”
於是風逍遙連忙選定一個日子，到山中去打獵。他闖進玉飛溟家，一看，只見一片光輝之中，坐著一個清秀溫潤的男子。風逍遙想，正是此人了，便向他走近去。這人站起身來，逃向裡面。風逍遙走上前去，拉住了他的衣袖。他就用血不染斬斷了衣袖後走近屋內。但風逍遙已經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相貌，被他的美麗所迷惑，如何肯離開他呢？他想就此把他拉出來。
這時玉飛溟開言道：“我這身體，倘若是苗疆國土裡生來的，我就聽你的話。可是我不是苗疆人，我長在道域，你硬拉我去，是沒有道理的呀！”
風逍遙聽了這話，說道，豈有此理！無論如何定要拉他出來。真奇怪，忽然玉飛溟的身體消失，影跡全無了！風逍遙想：啊呀，這便完了！原來真如玉千城所說，這不是一個普通的人。於是說道：“好，好，我不再想帶你離開道域了。你快回復原形，讓我再看一看，我就回去了。”玉飛溟就現在現出原形。
風逍遙看了玉飛溟的原形，戀情愈加熱烈，不能自製。然而無論戀情如何熱烈，現在已經毫無辦法了。他便向玉千城道謝，說玉千城能讓他看到玉飛溟，他很高興，應予褒獎。玉千城也很感謝，拿出酒食來招待風逍遙的隨從。
風逍遙離開了玉飛溟回去，心裡實在戀戀不捨，懷著鬱鬱不樂的情緒上了車。臨行作詩一首送給玉飛溟，詩曰：
“獨歸苗疆愁無限，
只為玉人不肯來。”
玉飛溟回答他一首詩：
“道域茅舍經年住，
苗疆青樓（注：豪華精緻的雅舍）不要居。”
風逍遙看了這首詩，實在不想回去了。他的心掉落在這裡，似乎覺得有人在後面拉住他的頭髮。然而，在這裡宿一夜，到底不行。無可奈何，只得回駕。
自此以後，風逍遙覺得自己見過的人，和玉飛溟一比，竟是雲泥之差。以前所稱為美人的，同玉飛溟比較起來，完全不足道了。
風逍遙的心中，經常有玉飛溟的幻影留存著。他每天只是獨自一人鬱鬱不樂地過日子。他意志消沉，不再理會任何人，只是寫信給玉飛溟，訴說衷情。玉飛溟也寫優美的回信給他。自此以後，風逍遙隨著四季的移變，吟詠關於種種美麗的花卉草木的詩歌，寄給玉飛溟。
玉飛溟和風逍遙通信，互相慰情，不覺過了三年。有一個早春之夜，玉飛溟仰望月色甚美，忽然異常地哀愁起來，耽入沉思了。從前有人說過，注視月亮的臉是不好的。因此玉千城勸玉飛溟不要看月亮。但玉飛溟不聽，乘人不見，便又去看月亮，並且吞聲飲泣。
七月十五日滿月之夜，玉飛溟來到簷前，望著月亮沉思冥想。玉千城看見了，便想：“飛溟常常對著月亮悲歎。近來樣子愈加特殊了。大概他心中有深切的悲慟吧。要好好地注意呢！”
玉千城便去對玉飛溟說：“你到底有什麼心事，要如此憂愁地眺望月亮？你的生活很美滿，並沒有什麼不自由呢。”
玉飛溟答道：“不，我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憂愁和悲哀，只是一看到這月亮，便無端地感到這世間可唉，因而心情不快。”
玉千城一時放心了。以後有一天，他走進玉飛溟的房間裡，看見他還是愁眉不展地沉思冥想。玉千城著急了，問他：“兒子啊！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所想的到底是怎樣的事呢？”玉飛溟的回答仍然是：“沒有，我並沒有想什麼，只是無端地心情不快。”玉千城就勸他：“喏，所以我勸你不要看月亮呀！你為什麼看了月亮就這樣地默想呢？”玉飛溟答道：“不過，我難道可以不看月亮麼？”他還是照舊，月亮一出，他就到簷前去端坐著，沉思冥想。
所可怪者，凡是沒有月亮的晚上，玉飛溟並不沉思默想。有月亮的晚上，他總是歎氣，沉思，終於哭泣。來訪的人看到了，就低聲地議論，說孩子又在沉思默想了，但都毫無辦法。
將近八月十五的一天晚上，月亮很好，玉飛溟走到簷前，放聲大哭起來。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他竟不顧旁人，哭倒在地。玉千城嚇壞了，連聲問他為了何事，玉飛溟哭著答道：
“實在，我老早就想告訴你的。只恐父親傷心，因此直到今天沒有說出。然而不能永遠不說出來。到了今天此刻，不得不把全部情況告訴你們了。我這個身體，其實並不是這世間的人。我是月亮世界裡的人，由於前世某種因緣，被派遣到這世間來。現在已經是該要回去的時候了。這個月的十五日，我的故國的人們將要來迎接我。這是非去不可的。使你們愁歎，我覺得可悲，因此從今年春天起，我獨自煩惱。”說罷，哭泣在地。
玉千城聽了這番話，說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原來是我從冰上撿到的。那時你真不過像巴掌那般大。現在怎樣？現在養得和我一樣高了。到底誰要來迎接你？不行不行，這是斷然不可以的!”
接著，他大聲號哭，叫道：“要是這樣，還是讓我去死了吧！”這情景實在悲痛不堪。
但玉飛溟說：“我是月亮世界的人。我到這國土來，本來說是極短時間的。但終於住了這麼長的年月。現在，我對月亮世界並不怎樣想念，倒是覺得此地馴熟可親得多。我回到月亮世界去，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只是覺得悲哀。所以，並不是我有什麼變心，實在是無可奈何，不得不去呀。”
於是玉飛溟和玉千城一同哭泣。玉千城造訪的幾位老友，回想這位孩子，人品實在高尚優美，令人真心敬愛，現在聽說要分別了，大家悲傷不堪，滴水也不入口，只是相對哀歎。
風逍遙聞到了這消息，就派使者到玉千城家來問訊。玉千城出來迎接使者，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號啕大哭。玉千城過度悲哀，頭髮忽然白了，腰也彎了，眼睛腫爛了。他今年只有五十歲，由於傷心，忽然變老了。
使者向玉千城傳達風逍遙的話：“聽說玉飛溟近來常常憂愁悲歎，是真的麼？”
玉千城哭答道：“多承軍長掛念，實在很不敢當！本月十五日，月亮世界裡要派人來迎接玉飛溟。我想請風逍遙派一大隊兵馬來。如果月亮裡那些傢伙來了，就把他們抓住。不知可不可以？”
使者回苗疆，把玉千城的情況和他的話全部奏告了風逍遙。風逍遙說：“我只見玉飛溟一面，尚且至今不忘。如果這玉飛溟被人接去，教我情何以堪呢！”
到了這個月的十五日，風逍遙命令鐵軍衛，選出四個大軍，共二千人，命一個叫墨雪不沾衣的的人領兵來到玉千城家。
大軍一到玉千城家，便分派一千人站在土牆上，一千人站在屋頂上。分別看守每一個角落。正屋之中，排列著許多步兵，用心看守。玉千城緊緊抱著玉飛溟，躲在庫房裡。玉千城把庫房門鎖好，站在門前看守。
玉千城說：“這樣守護，難道還會輸給天上的人群麼？”又對屋頂上的兵士說：“你們如果看見空中有物飛行，即使是很小的東西，也立刻把它射死。”兵士們說：“我們有這麼多看守，即使有一隻蝙蝠在空中飛，也立刻把它射死，叫它變成乾貨。”玉千城聽了這話，確信無疑，心中非常高興。
但玉飛溟說：“無論關閉得怎樣嚴，無論怎樣準備作戰，但戰爭對那國土裡的人是無用的。第一，用弓箭射他們，他們是不受的。再則，即使這樣鎖閉，但那國土裡的人一到，鎖自然會立刻開脫。這裡的人無論怎樣勇武地準備戰爭，但那國土裡的人一到，個個都沒有勇氣了。”
玉千城聽了這話，怒氣衝衝地說：“好，等那些人來了，我就用我的長指挖他們的眼球。還要抓住他們的頭髮，把他們的身體甩轉來。然後剝下他們的褲子，教他們在這裡的許多人面前出醜！”
玉飛溟說：“唉，你不要大聲說話。被屋頂上的武士們聽到了，不是很難為情的麼？我辜負了你們、長時間的養育之恩而貿然歸去，實在抱歉得很。今後我倘能長久地住在這裡，多麼高興！然而做不到，不久我就非走不可了。這是可悲的事。我因為想起父親養育之恩未報，歸途中一定不堪痛苦，所以最近幾個月來，每逢月亮出來，我就到簷前去請願，希望在這裡再住一年，至少住到年底。然而不得許可，所以我如此愁歎。使得你們為我擔心，實在是非常抱歉的。月亮世界裡的人非常美麗，而且不會衰老，又是毫無痛苦的。我現在將要到這樣好的地方去，然而我一點也不覺得快樂。倒是要我離開父親，我覺得非常悲慟，戀戀不捨。”說罷哽咽無語。
玉千城說：“唉，不要說這傷心的話了。無論怎樣美麗的人來迎接你，都不要擔心。”他怨恨月亮世界裡的人。
這樣那樣地過了一會，已經將近夜半子時。忽然玉千城家的四周發出光輝，比白晝更亮。這光輝比滿月的光要亮十倍，照得人們的毛孔都看得清楚。這時候，天上的人乘雲下降，離地五尺光景，排列在空中。玉千城家裡的人，不論在屋外或屋內的，看到了這光景，都好像被魔鬼迷住，茫然失卻知覺，全無戰鬥的勇氣了。有幾個人略有感覺，知道這樣不行，勉強拿起弓箭來發射。然而手臂無力，立刻軟下去。其中有幾個特別強硬的人，提起精神，把箭射了出去，然而方向完全錯誤。因此，誰也不能戰鬥，但覺神志昏迷，只得相互顧視，默默無言。
這時候，但見離地五尺排列在空中的人們，相貌和服裝非常美麗，令人吃驚。他們帶來一輛飛車。這車子能夠在空中飛行，車頂上張著薄稠的蓋。這些天人之中有一個大將模樣的人，走出來叫道：“玉千城，到這裡來！”
剛才神氣活現的玉千城，現在好象喝醉了酒，匍行而前，拜倒在地。天人對他說道：“你好愚蠢啊！因為略有功德，所以我暫時叫玉飛溟降生在你家。至今已有很長時間，而且你又獲得了許多金子。你的境遇不是已經大大地好轉，和以前判若兩人了麼？這玉飛溟，由於犯了一點罪，所以暫時叫他寄身在你這人世的地方。現在他的罪已經消除，我來迎接他回去。所以你不須哭泣悲哀。來，快快把玉飛溟還出來吧！”
玉千城答道：“你說暫時叫玉飛溟降生在我家。可是我將他撫養成長，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大概你所說的玉飛溟，一定是降生在別處的另一個玉飛溟吧。”
他又說：“我這裡的玉飛溟，現在患著重病，躺在那裡，決不能出門。”
天人不回答他，卻把那飛車拉在玉千城家的屋頂上，叫道：“來！玉飛溟啊！不要只管住在這種俗世的地方了！”
這時候，以前關閉的門戶，都自動打開，窗子也都自己敞開了。被玉千城緊緊抱著的玉飛溟，此時颯然地走出來。玉千城想拉住他，無論如何也拉不住，只得仰望而哭泣。玉千城無可奈何，只是伏地號啕。
玉飛溟走近玉千城身旁，對他說道：“我即使不想回去，也必須回去。現在請您歡送我飛升吧。”
玉千城說：“我這樣悲慟，怎麼還能歡送？你拋撇了我這老頭子而升天，叫我怎麼辦呢？還是請你帶了我同去罷。”說罷哭倒在地。玉飛溟煩惱之極，不知怎樣才好。
後來他對玉千城說：“那麼，讓我寫一封信吧。你想念我的時候，就請拿出這封信看看。”說罷，便一面啜泣，一面寫信。他的信上寫道：
“我如果是同普通人一樣地生長在這國土裡的人，我一定侍奉父親直到百年終老，便不會有今日的悲慟。然而我不是這樣的人，必須和你們別離，實在萬分遺憾！現在把我常年使用的血不染留在這裡，作為我的紀念物。此後每逢有月亮的晚上，請你們看看月亮。唉！我現在捨棄了你們而升天，心情就象落地一樣。”
於是有一個天人拿了一隻箱子來，箱子裡盛著血不染。另外有一隻箱子，裡面盛著名為風月無邊的不死靈藥。
玉飛溟說：“請稍等一會！現在我還有些話要寫。”他就拿起筆來寫信。天人等得不耐煩了，說道：“時候不早了！”玉飛溟答道：“不要說不顧人情的話呀！”便從容不迫地寫信給風逍遙。信上寫道：
“承蒙軍長派遣許多人來挽留我的升天，但是天心不許人意，定要迎接我去，實在無可奈何。以前軍長曾要我去苗疆陪伴，我不答應，就因為我身有此複雜情節之故，所以不顧掃興，堅決拒絕。實屬無禮之極，今日回思，不勝惶恐之至。”末了附詩曰：
“拋此前身複歸去，
風月往事情可哀。”
他在信中添加壺中不死之藥風月無邊，將之交與墨雪。一個天人拿去送給墨雪。墨雪領受了。同時，這天人把天上的羽衣披在玉飛溟身上。玉飛溟一穿上這件羽衣，便不再想起玉千城和悲哀等事。因為穿了這件羽衣能忘記一切憂患。玉飛溟立刻坐上飛車，約有一百個天人拉了這車子，就此升天去了。這裡只留下玉千城，悲歎號哭，然而毫無辦法了。旁人把玉飛溟留下的信讀給玉千城聽。他說：“我為什麼還要愛惜這條命呢？我們還為誰活在世間呢？”他生病了，不肯服藥，就此一病不起。
墨雪率領一班人回到苗疆，把不能對天上人作戰和不能挽留玉飛溟的情況詳細奏明，並把風月無邊的壺和玉飛溟的信一併呈上。風逍遙看了信，非常悲慟，從此飲食不進，廢止歌舞管弦。
有一天，他召集眾人，問他們：“哪一處山峰最接近天？”有人答道：“中原的熱火坑最接近天。”風逍遙便寫一首詩：
“不能再見月中人，
風月無邊難平意。”
他把這首詩放在玉飛溟送給他的風月無邊的壺中，交給一個使者。這使者名叫熾閻天。風逍遙叫他拿了詩和壺走到中原的熱火坑去。並且吩咐他：到了頂上，把這首詩和玉飛溟送給他的不死之藥•風月無邊的壺一併敲毀。熾閻天奉了命，帶領大隊人馬，登上熱火坑，依照吩咐辦事。這坑頂上吐出來的煙，直到現在還上升到雲中，到月亮的世界裡。

【後日談：原文就是著名的《竹取物語》，我大致改了改。月這麼好一個孩子，為什麼身世和感情這麼坎坷呢？結果當然是：他本來就是月中人嘛，人世一番吃苦，最終是要返回天上的呀~然後就想到了輝夜姬XD 】

死的过程比麻木地活着痛苦只能乞望长梦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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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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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8 月物語（飛凕，風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