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25 ［存档/奉天逍遥］百年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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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酒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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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7-26 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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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5 ［存档/奉天逍遥］百年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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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大计莫如树木，百年大计莫如树人。
                                              ——《管子·权修》

百年史诗·第一篇章  凌霄回首

百有十年的光阴如梭，百有十年的风雨兼程。百有十年的坚毅奋进，百有十年的赤子之心。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凌霄回首，故人梦成。
玉离经校长，也是他的学生，将他扶下车，扶着他坐在轮椅上，推着他慢慢地走进了这一座他既陌生，又熟悉的校园。
校园里的桂花树在这一天齐刷刷地都开了，整个学校都充斥着丹桂之香，按照往年的时令，这些桂花都该是前些日子就开的，但今年却迟了，仿佛他们都在等待这一位老人的归来，为他送上最温暖的祝福，欢迎他回家。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老人，但这却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他的真人。他与那些资料、照片上很不一样，照片上的他带着一股青年的朝气，意气风发与稳重并存；而现在年老之后的他，除却历尽沧桑之后的沉寂，还有返璞归真般的天真。
但不变的，是他眼底从未曾消失的深情与坚定。
他看向远方的时候，仿佛是在朝拜自己的信仰。

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是我刚刚入学的时候，初生牛犊一般的我们在玉离经校长的带领之下参观了校史馆。他的照片被挂在入馆之后右手边的墙上，旁边跟着他的简介。
这是他年轻时的一张照片，他穿着一身西装站在老校门之前，注视着镜头的眼中有少年意气、有壮志豪情、有骄傲自豪、更有一腔深情。
我走过去，看到了简介中他名字后那一连串的头衔——
神毓逍遥，原名玉逍遥，云海中学1924届毕业生，酒界泰斗，苦境食品发酵宗师，云汉大学创始人，苦境食品工业奠基人，被誉为苦境轻工业的“天迹”。
“‘天迹’，苍天奇迹。”我站在原地，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震动，“神毓逍遥先生……好厉害。”我不知道除了“厉害”两个字我还可以说出什么来，我从来没有如此时此刻这般觉得自己的语言是这么的苍白，词汇是这么的贫乏。
玉离经校长站在我背后，他摸摸我的头，向我讲述，“神毓逍遥前辈是我的老师，你别看他有这么多的头衔很厉害，仿佛是在天边的人一样，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他完全没有大师的架子，而且特别喜欢向你这样可爱的小孩子。”
我呆呆地看着墙上的相片，忽然之间，我从那双仿佛藏着天地山川万千星辰的眼中，看到了一个人。那是！那是！
我猛然转过身，与这面墙相对的地方，那面墙上也挂着一幅照片。那是——
云海中学第二任校主，德风高级中学校主，君奉天先生。
两个人，隔着泛黄的相片，隔着校史馆中几米的距离，隔着冰冷的历史与无数的时光，遥相对视，他们的眼中满是彼此，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一者，是欣慰，是骄傲，是疼惜，是期望。
一者，是快乐，是喜悦，是豪情，是大志。
而我，站在这两股视线的交汇处，仿佛置身于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见到了两个常怀赤子之心的彼此相知之人。
“校长，我想对于逍遥先生来说，云海中学和君奉天先生一定、一定是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我拉了拉玉离经校长的衣袖，仰着头这么告诉他。
玉离经校长惊讶地问我，“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指了指神毓逍遥先生简介中这一串小字，“如果不是很重要的话，‘云海中学1924届毕业生’这个身份又怎么会被放在其他那些响当当的名号之前呢？”
玉离经校长似乎惊讶于我的发现，他愣愣地看了那一串字好一会儿，才低声呢喃：“是啊，那真的是比生命还重啊。”他俯下身，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你说得很对，这一串字，是老师特别要求的，无论何时何地，在他的简介里，这一串字必须放在第一个。”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玉离经校长突然狡黠一笑，他拍拍我的肩，“好奇吗？”
我点点头。
“那就自己去发现吧。”
他将我往前一推，自己站起身来，朝着君奉天先生的相片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校史馆。在离开之前，他顺手给桌上的花浇了浇水。
我走过去瞧了瞧，那张桌上放着一张毕业证书和一张照片——1948届毕业生墨倾池。
玉离经校长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在这个学校，在这座小小的校史馆里，装满了故事。

1904年，君奉天先生出生。
1907年，玉逍遥先生出生，同年玄老先生创办云海私立中学。
1920年，玉逍遥进入云海中学初中部学习，结识当时校主玄先生之子君奉天。
1922年，君奉天先生收到儒风大学录取通知书前往攻读法学，同年玉逍遥先生升入云海中学高中部。
1923年，玄老先生病重，君奉天先生已完成了所有课程，准备直接攻读博士，同年玉逍遥学业成绩突出，被玄老先生的老友蔺天刑老先生所赏识。
1924年冬，玄老先生病逝，君奉天先生已优异的成绩获得了儒风大学校长蔺天刑前辈亲自授予的博士学位，玉逍遥从云海中学毕业。
同年，君奉天先生回乡接管了云海中学将之重新整合，成为了今日的德风高级中学。玉逍遥由蔺天刑先生推荐，进入冥窈大学进修。
1926年，大学毕业的玉逍遥在君奉天先生的帮助之下出国留学，在比利时、德国等五国学习发酵技术，期间学会了五国语言。
1931年，玉逍遥回国，再见君奉天先生，得知其欲建立德风大学的愿望，表示愿意鼎力支持。同年，九一八事变爆发。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君奉天先生名下国货市场被烧，德风高级中学被毁。玉逍遥小妹玉箫死于战火，玉逍遥先生更名神毓逍遥。
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君奉天先生病重，留下遗愿，德风薪火永传。神毓逍遥先生自上海赶回，参加君奉天先生葬礼。
1950年，神毓逍遥先生主持重建德风高级中学，为之选址于太湖之畔君奉天先生最喜欢停留之处。同年，神毓逍遥先生创建云汉大学，以圆君奉天先生的德风大学之梦。
1966年，文化大革命，神毓逍遥先生受到批斗入狱。
1977年，神毓逍遥先生平反。
2017年，德风高级中学一百一十周年校庆，神毓逍遥先生亲自前来，为校主君奉天先生献花，并致辞。

玉离经校长推着神毓逍遥先生慢慢走进校园，我作为学生代表走在他的身边。神毓逍遥先生今年已经一百一十岁了，腿脚不便，听力也不太好，但是每当我俯下身为他指出每一处旧校舍的遗址的时候，他都能迅速并且准确的反应出来我要说的是什么，我想大概是因为他对于这一片土地熟悉得如同对自己的家一般。
“这里、我记得！”
走到一处树下，老先生突然喊了一句，玉离经校长停下了脚步，他看了看老先生指的地方，仿佛明白了什么，轻声对我说，“那是老师跟父亲一起种下的。”
玉离经校长将老先生推近那两棵树。老先生伸出手，抚摸着那粗糙的树干，他将耳朵贴上去，仿佛是在聆听百年之前的声音。
“离经啊，我现在看不清了，你说哪一棵更高一点？”老先生突然抬起了头，问道。
玉离经校长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俯下身，凑到神毓逍遥老先生的耳边，回答：“老师，左边这棵更高。”
“左边吗？”神毓逍遥老先生含糊不清地说了句，然后突然拍了一下树干，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奉天，这次我可终于算是赢你一次了！哈哈哈！”
笑到最后，我却听到了呜咽。
是因为当初那个定下约定的人已经不在了吗？
玉离经校长站在神毓逍遥老先生的身后，我偷偷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校长，要纸巾吗？”他也许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校长愣了愣，将眼镜摘下，“不用了。让我哭一会儿吧，你就当作没有看见好了，不需告诉别人哦。”
“逍遥老先生也不行吗？”我问他。
“不行哦。”
他拉着我站得远远地，给神毓逍遥老先生留出一点空间，一点什么空间呢？我看了看玉离经校长，又想到了校史馆里那两张两两相望的相片，明白了，大概是给逍遥先生一点喜悦与哭泣的空间吧。
为何而喜？为故人梦成桃李百年而喜。
为何而泣？为故人不在时光独舔而泣。
神毓逍遥老先生坐在两个百年老树之下，一个人独自在时光中逆行，拼命想要走回到最初、最初那个人还在的时候。
阳光照耀，仿佛为逍遥老先生披上一层金纱，柔风轻拂，树影婆娑，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人，站在逍遥先生的身后，儒衫庄严，眉眼如故。他一手搭在逍遥老先生的椅背上，看着老先生的目光中，无限柔情。
“校长，你相信灵魂的存在吗？”
玉离经校长看着树下的人，“如果真的存在，我愿意相信。”


百年史诗·第二篇章  百年孤独
“我觉得吧，我和奉天的相遇是命中注定。”这一位一百一十岁的老人，以这样一句话开始了他的故事。而我，坐在他的身边，怀揣着一颗虔诚之心，聆听天的声音。

其实我早就听过君奉天的大名，对，在我进入云海之前就听说过。你说说看，像奉天这样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我怎么会没有听过呢？父母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你看看人家君奉天，这里好，那里好……”总之就是觉得自家儿子不如他呗。我当时就在想啊，这个君奉天究竟是何等人物，竟然会比我这个天才还要厉害吗？说出来也不怕你这个小丫头笑，我当时就是觉得自己天下第一，无所不能……虽然这好像是事实来着。我就偷偷地拉着小玉，就是我的妹妹，溜到奉天他们家的院子里。

“院子？”我惊讶，不会是翻墙进去的吧。我狐疑地望了一眼神毓逍遥先生，却见他笑得跟个小孩子一般。
“没错，我就是翻墙进去的，厉害吧！”他得意地说着，仿佛是一个将军在炫耀着自己的胜利。

奉天他家那院子的墙也是够高的，要不是我身手矫健，再加上院墙外刚好有一棵老树，我大概还上不去。我记得那个时候啊，我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爬上了那棵树，坐在树干上往下看，奉天家的那个小院子都在眼下，地上落满的红叶，红枫树下的石桌，桌上的一碟子糕点和一壶酒，靠在酒杯旁的一本书。很美的景色是不是？哈哈，可惜当时我就顾着那一碟子糕点了，也只有现在回忆起来才惊觉当时是多么美的景色，你说我当时怎么没有多看几眼呢，现在想看也看不到了。
当时啊，我看着那一盘糕点馋了好久，可是站在这么高的树上我又下不去，只能站在树上干瞪眼了。我扶着树干左看看右看看，想招招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下去的，然后就看到了坐在窗前的奉天。
奉天当时就坐在窗前，像是刚刚看到我，他惊讶地指着我喊了一句，“玉逍遥？”
他居然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也被他吓到了，你说说他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家伙怎么会知道我叫什么的呢？我后来问过他很多次，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肯说。
奉天这个人就是这样，瞒着我很多的事情，什么都不肯告诉我，直到他走了，也不肯让我知道。

我放下手中的笔，为神毓逍遥老先生取来了一块湿毛巾，给他擦擦眼泪。
“你这孩子真贴心。要是我有孩子的话，大概是一个毛毛躁躁又臭屁到不行的臭小子吧。”逍遥老先生伸手从一边的书架上去下了一本保存得很好的相册，他一张一张的翻开，一开始都是一些黑白照片，然后是彩色的，到最后……
是画。
是一幅一幅铅笔画下的素描。
逍遥老先生伸出手，指了指其中的一幅，那双手布满了皱纹，却在触及画作的一瞬变得无比的稳。苍老的手指划过画中那个少年郎的脸庞，逍遥老先生嘴角露出一丝丝笑意，他触碰的不是冰冷的时光，不是遥不可及的过去，而是自己心底最最鲜活温暖的记忆。

那天，他站在树下，仰着头冲我喊：“玉逍遥，你有胆子跳，我就接得住你！”你看看，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当然得跳了，不然岂不是让他小看了我这个天下无敌的玉逍遥？其实，跳下去的一瞬，我还是有点怕的，要是真摔倒了还是很痛的。我可是未来的国家栋梁，摔坏了可怎么办对吧！
但是，站在树下的那个人，君奉天，有他在，我就心安。
那天，我带了一碟子的糕点回去，小玉在门口急得团团转，大概是以为我是被奉天吃吧哈哈哈哈。我和小玉一起把那一碟子的糕点分掉了才回的家。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大概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了。
你说，是不是因为那个时候奉天和小玉都还在，他们都还没有离开我？
哈，我也真是的，你这个小娃娃还小，怎么会懂呢？

神毓逍遥老先生自嘲般笑笑，摇摇头，翻开到下一页。我发现，逍遥老先生特别喜欢笑。他笑得很好看，那笑容温暖而又给人以心安，看到逍遥老先生的笑容，便是心中豁然开朗，如见明月。我查过很多关于逍遥老先生的资料，几乎、几乎每一张照片中的逍遥老先生都是笑着的，他就是这么笑着，却仿佛温暖了一段时光。
我无法想象逍遥老先生悲痛的样子。
我无法想象，逍遥老先生看着自己的亲妹妹离开，看着校主君奉天先生离开的时候，那是怎样的悲痛。
我多想告诉他，逍遥先生，其实我懂。
他，却已经兀自讲述了下去。

后来，父母送我到云海中学读书，我在那里再次见到了奉天。奉天大我三岁，但是他却很厉害，虽然没有我这么天才吧，但是他是我玉逍遥唯一承认的可以与我比肩的人，他读书很用功，不像我一天到晚还是只知道玩。但是……悄悄地告诉你，其实奉天骨子里啊，也是个可以熊到上房揭瓦的家伙。
哈哈哈，丫头你那是什么表情？不相信吗？你以为君奉天一直都是那一副苦大仇深、可以吓哭学生的教导主任脸吗？奉天年轻的时候，也是江南一枝花……咳咳……我刚刚说什么来着？没有记下吧？划掉划掉！我们偏题了！
在学校里的那段日子是我最最最快乐的时光，那个时候我时不时逃个课去找奉天，虽然小玉跟小师弟总是要来说教，他们总说是我带坏奉天的，真是的，明明是奉天带坏我的好吧！就算没有，也应该是我们两个同流合污？哈哈哈，奉天啊，我可是为你背了很久的黑锅啊！
我记得，有一次我偷偷逃课出来找奉天的时候，刚刚好被玄老先生抓住了，你也是知道的玄老先生那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嗯，他瞪瞪我，又瞪瞪奉天，结果瞪了半天也没有下文，最后只好气鼓鼓地把我们罚去打扫图书馆了。云海中学的那个图书馆，不是现在那个，是最最早的那一个图书馆，那原来是玄老先生的藏书楼，好久好久没有打扫过了，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真让人怀疑里面的藏书有没有都被虫吃掉了。奉天和我，就打扫这个藏书楼，打扫了几个月。虽然……大多都是奉天打扫的。
就是在这个藏书楼里，我第一次接触到了关于酿造方面的知识。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平生最大爱好之一就是美食，自然美酒也不能放过，于是便有了我后来对酿酒之道的钻研。
再后来，奉天就去儒风大学了。
临走前，他跟我约定，各自学成，以报祖国。

逍遥老先生指挥我从大书架的顶上取下一个盒子，当我把盒子拿下来的时候，他还特别紧张，怕我哪里一个不小心，把盒子弄坏了。
盒子里，是一沓一沓的信纸。
那是在逍遥老先生与君奉天先生分别期间，他们二个人的通信。
“逍遥：吾已至儒风，得蔺天刑前辈厚遇，不必担心。子学业繁重，勿耽于玩乐，好学力行，方可有成。另，儒风菜色不差，是子喜爱口味。奉天白。”
“逍遥：近日江南天寒，需多加衣物。前日师妹来书，言曰吾子（古代书信中对对方的称呼）缺课多日，不知为何？吾子天资聪颖，本非池中物，不宜怠惰，合该拳拳服膺与师妹师弟互相劝勉。另，年末吾将归。奉天白。”
“逍遥：得子书，哭笑不得。吾子已成大人，何必为吃食口腹之欲与师弟置气？待吾归来，请子敞腹大吃，不醉不归如何？奉天白。”
“逍遥：明日辰时，吾归矣。”

玉逍遥又爬上了君奉天家门前的那棵树，他扶着树干坐在树上朝着远方城门的方向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升起，一点一点地挪到天空，晨辉将黑暗驱散，一阵风来，吹散丝丝寒意。玉逍遥一双腿垂在半空中晃啊晃，笑眯眯地看着远方慢慢走来的人。
他踏一路光辉，披一路风雨，缓缓走来。
“跳下来？”
玉逍遥歪着脑袋，明知故问一般，“你接着我？”
君奉天无奈点点头，“我接着你。”
他伸出双手，接住那个属于自己的整个世界。
“你这些日子是吃什么的？又重了。”
“诶！奉天你还有脸说我！要不要我提醒一下你的体重可是远在我之上的！”
“好好好，不跟你争了。我这次带回来了两棵树苗，不如我们来比一比，看谁种的树活得更长，长得更高。怎么样？”
“哈！那赢得一定是我天下无敌玉逍遥！”
“那可未必，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奉天你才是，乖乖认输吧！”

百年史诗·第三篇章  烽火无情
校主君奉天先生的塑像，在校园深处的一处花园里。那是一座幽谧宁静的小花园，紫藤花架子之下，放着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君奉天先生雕像就在这里，一如当年他坐在紫藤花架之下一般。
神毓逍遥老先生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玉离经校长赶紧扶住了老先生，却被老先生推开了。明明已经是一个一百一十岁的老人了，那生命力几近干枯的身体里究竟还蕴藏着多大的力量，让他在只有一根拐杖的支撑下，走到了君奉天先生的雕像面前？
逍遥老先生坐到了君奉天先生雕像的旁边，伸出手慢慢抚摸过那张冰冷的脸庞。“这个时候，是1937年的奉天。”逍遥老先生突然出声，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描画着君奉天先生的眉眼，“只有在那个时候，奉天的眉间才会充满了忧愁。”

那天我在上海，听说出事的时候，我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奉天那里，我一进门就看到奉天小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石桌上放着一碟子糕点。他看到我来了，就把书放下，将那碟子糕点往我这里推了推，“酒是没有了，糕点，就这一碟，你吃吧。”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最最苦的糕点，没有之一。
奉天没有哭，奉天这个家伙，再伤心大概也是自己心里哭得不行，面上还是平静无波的样子吧。我陪着他坐了好久，奉天他磕在我的肩上，闷闷地说了句：“从头来过。”
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因为那是最懦弱的决定。
我就告诉他啊，我会跟他一起重建德风，也会跟他一起将德风大学建起来，我会陪着他一起看着江南的孩子们从小学开始一直一直到大学，在德风度过他们最快乐最幸福的一段人生。
可是，我把战争想的太简单了。

玉离经校长小声地告诉我，神毓逍遥老先生的妹妹玉箫小姐，就是死在了那一年。为了保护三个学生，她被子弹击中心脏。后来，跟德风一起被一把火烧了。挫骨扬灰，一点不留。
那时，逍遥老先生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关了整整七天，直到君奉天先生将门撞开，他才走出来，重新走到阳光下，重新变回那个风趣幽默的玉逍遥，只是从此之后，逍遥老先生的笑容之中，永远地带上了一缕深入骨髓的悲哀。

我一生中，有过三个最重要的人。
一个是我的母亲，她给予我生命。
一个是我的小妹，她让我明白战争的残酷，以及它给予给人的痛彻心扉。
最后一个，是君奉天，他教我长大成人。

逍遥老先生将自己的手盖在君奉天先生雕像的那只冰冷的手上，仿佛是想用自己的生命去温暖一个再也不会温暖的人。

奉天走的时候，我没有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我只看到他留给我的那一句话，也正是那一句话，让我撑过了那黑暗的十年，撑过了那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玉逍遥，世上太多的庸人，他们无知，却强迫别人一起无知，他们随波逐流，却强迫别人与他们同流合污，我不希望我的学生变成这样的人，我也不希望你变成这样的人。一个国家，总是需要有人逆流而上的，我的理想就是能为我的祖国培养出这样的人。
玉逍遥，你记住，无论世人如何随波逐流，你，都只能随我的波，逐我的流！

百年史诗·终章  木已成梁
当年种下的小树苗，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当时立下誓言的人，也已经历遍沧桑。神毓逍遥老先生在玉离经校长的陪同之下，走上了一百一十周年校庆的舞台。
他拿起话筒，用已经含糊不清地乡音说道：“你们的校主，君奉天，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你们；而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也是你们。不要让我和奉天失望啊，孩子们！”
他抬头，看着那高阔苍穹，眼中的坚定与深情从未减少。
百年已过，木已成梁。
勿失勿忘，奋翼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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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5 ［存档/奉天逍遥］百年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