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静涛悠悠转醒时，帐外恰好传来车轮子吱吱扭扭的响声。他侧躺着，望着铺在床前地上的厚厚毛毯，向来灵活的脑子此时也放空，直到车子越行越远，杂音渐渐听不真切了。
静涛抬手覆于面上，长出一口气，神色渐复清明。他看了眼身上赤红锦被，又打量屋内陈设。
这是……青阳的帐子。
他缓缓坐起，锦被滑落，露出的却不是胴体。一件素白里衣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仿佛尽力想掩去他身上的红红紫紫，却终以失败告终——领口在他睡着时被蹭开，露出颈上和胸前数串暧昧印痕。

静涛恍惚了一阵，活动四肢，发觉除去轻微腰酸和身后隐痛，并无太强烈的不适，只是身上有些沉重。
他像是整个人被打散，又被悉心拼合在一起。
只是，这具身体分明是自己的，此刻却陌生了。
被灌入的龙魂之力如温热泉水，在他体内平和流淌，以守卫者的架势护住他浑身百脉，已然认定他为宿主。
他下意识抚上小腹。
热流在此处汇集盘踞，翻腾着与他的内息相纠缠，跃跃欲试，想结出新生。

陌生才是自然……毕竟昨夜过后，这身子已不只属于他。

昨夜种种，如同荒谬梦境。
他丢了意识时，是在驭龙的床上，看眼下状况，随后应是有人为他清洗，给他饱受狂风暴雨摧残的下身上了药，又为他换好衣服，让他睡在了这里。
静涛神色微动。
避子药喝下了吗？

他正要起身下床，找人问个究竟，忽有一人掀开帐门走了进来，不是青阳，却是驭龙。
“你看起来倒是无甚大碍。”
驭龙将一碗黑豆枸杞粥放在床头，帮静涛把松松散开的衣领拉好。
静涛微微扬起头，方便他动作。
“有劳。”
他昨夜被折腾得紧，又是呻吟又是抽泣，再加上刚起床的缘故，发出声音竟有些困难。

帮他梳洗过后，驭龙端起那碗热粥，自己含了一口，随后捏住静涛的下颌吻了过去。
静涛一愣，随即会意，配合地打开牙关，顺从地让驭龙哺下。
丝丝甜意在二人口中弥散。
黑豆枸杞都是补物……他们想得倒是周到。

粥中还放了糖。

一口喂下，驭龙按着他的腰窝，将他压向自己，衔着他的双唇亲热。静涛亦抬起手臂，环上驭龙宽厚的肩背，回应他的挑逗。
驭龙一手随意将碗放在床头，另一只手缓缓游走，从腰窝滑下，移到静涛臀上揉捏，见他并不抗拒，更缓缓把他放倒，提膝抵开了他的双腿，将身体挤入其中……

驭龙正伏在他身上，吮着他的耳垂，静涛偏头，入目一片刺目红色，回应的动作骤然停下。

此时非寻欢之时，此处更非作乐之地。

眼见要擦枪走火，静涛急忙伸手推拒。
驭龙动作一顿，也放开了他。
静涛支起身子，意犹未尽一般舔了舔唇，重新整理好又被蹭开的衣领，抬眼时便恢复了平常神态：“你有心了。”
“昨夜青阳让你喝药，你昏着，他就这样一口口喂下去。他看见你喝完之后皱眉，想起药苦，而你喜甜，又喂了一碗冰糖水。”驭龙也拾回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平淡陈述道，“今早这碗汤做完，军中就无冰糖了。”
“无妨。吾不是稚子，会为了讨要一口糖闹脾气吗？”静涛笑了，“但这碗粥，吾自己来便好。”
他眨眨眼：“这种方式……等你喂完，怕是早就凉了。”

驭龙将碗递给他，皱眉道：“静涛，你果真好手段。”
静涛不动声色：“此言何意？”
驭龙轻哼一声：“昨夜你美人计、苦肉计并施，让圣龙两位国主，连带手下侍卫，随军太医，还有厨子，一齐乱作一团啊。”
驭龙既然直言戳破，静涛也无意遮掩，坦白交待：“昨夜之事发生前，圣龙这支大军，全军上下，将吾看做自己人的又有几个？君后之位重要，觊觎者众多，如今二位也到了该成婚的年龄，升龙朝中不少人想必已经蠢蠢欲动。吾却忽然冒出，横插一脚——”
驭龙盯住他，不发一言。
“见你如此反应，朝中情况应当是被吾料中。哈！吾还不愿莫名死在成婚前！”他双手撑在身后，摆出一个不轻松设防的姿势，“你可放心，吾现在不会再有任何算计。”
驭龙语气不善：“最好如此！”

气氛一时竟有些紧张，好在此时又有一人掀开帐门，寒气趁机卷入，搅开沉闷。
青阳一身戎装，走了进来。
他在床前停步，关切道：“静涛，你可有不适？”
静涛垂下眼睛：“并无。只是腰有些酸罢了。”
青阳点头：“车已备好，等你收拾妥当，大军便可出发。”
“吾要乘车？”静涛疑惑。
青阳脸上竟露出一丝尴尬神色，犹豫片刻，才开口道：“骑马颠簸受累，在车上更能休息。”
静涛不赞同地摇头：“众人皆骑马，只有吾乘车，焉能服众？吾是男子，不至于如此弱不禁风，初承战龙之力，便被你们特殊对待，反让人耻笑。”
青阳恳切道：“你如此，是吾与驭龙之过，其他人并无议论你之胆量。”
静涛却坚持：“青阳，你不必将责任都担下。吾昨夜从始至终，可曾出言拒绝？”
此时一旁的驭龙忽然插言：“静涛，你若执意骑马，可于吾同乘一匹，吾可看顾你。”
静涛仍不同意：“你二人地位相等，吾在人前待你们若有偏颇，岂不是落人口实？”
两位国主对视，并不出言反驳。
“你们已经放任吾用了两计，吾若再使离间，就过于不识好歹了。”静涛半开玩笑地感叹。

青阳有些不明就里，不由望了驭龙一眼：“你们方才说了何事？”
“无事。”静涛抢白，“吾……腰还有些软，可否借吾一套甲胄撑持？你二人身披圣龙战袍，神气十足；吾在你们身侧，总不能显得过于单薄羸弱，损了二位国主的颜面。”
青阳笑他：“静涛，你分明想自己风光，不要搬吾做借口了。”
驭龙说：“现在去寻，或不能找到合身的甲胄。但你既承龙魂之力，也可化出战袍。”

静涛微怔。
“这是龙魂对主人所有物的保护。”驭龙走到他身后，一掌按上他的背，打算引动他体内龙魂余力。
青阳皱紧眉头：“此举不可！九曜之人，最在意婚前贞节。”
驭龙却直截了当，不想去考虑太多，更出言嘲讽：“昨夜那么大阵仗，全军上下，还有谁人不知发生何事吗？”
静涛摇头：“吾不在意。吾如今既为圣龙之人，九曜的俗礼扔了便是。倘若吾亦身着战袍，反显得吾受二位国主厚爱与信任啊——吾在军中，更能立身。”

“好！”
驭龙沉声一喝，掌下催动龙魂之力，与静涛体内的残气感应，引动残气向体表扩散。

静涛体内的热流咕嘟沸腾起来，引动他高昂的热情。在他觉得飘飘然之际，忽然有股牵引之力，将他身体的一部分能量抽出。
微弱光芒点点浮起，栖在静涛身上，慢慢凝成一件银色轻甲，服帖地包覆着他的修长身躯，宽肩窄腰全被勾勒出来；头盔将他一捧长发竖起，随后，光芒追到他身后，竟成一件湛蓝披风，微微扬起。

青阳望着这一幕，眼底隐隐露出惊叹神色。他看上的人果然极好，穿长衫时一派文质彬彬，铠甲加身时更有种运筹帷幄的儒将风范……

静涛一身战袍，长身鹤立，深沉如渊的眼眸默默注视着他，气势自发。
青阳赞许道：“看来你已准备好！”
他上前一步，为静涛掀开了帐门。

静涛昂起头，负手，缓缓踱步，走出大帐。

帐外，圣龙大军早已等候多时。
昨夜大帐四周兵荒马乱，今日清晨时分，道主与龙主又下令，等九曜皇子醒后再上路……圣龙军纪严明，无人敢交头接耳，质疑议论，有些兵士心中却隐隐不满，连带着对这祸水一般的男人生出鄙夷。

当“祸水”从容步出大帐，站在大军面前时，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他端方正派，气度沉稳，恰到好处地现出锋芒，立于帐前，就如一把上好的陈剑，岁月在剑上沉淀出古朴气质，寒光熠熠却难掩。
而他身上的银甲映着朝阳，近乎夺目——这正是圣龙最高权力的象征，是龙魂铸出的战袍。

不知是谁起了头，大军竟陆陆续续跪倒在地。

伴着铠甲与兵器相撞的脆响，呼喝声如浪潮，层层叠叠涌起——

“恭迎君后！恭迎君后！恭迎君后！……”

君后沉默，转身面对随后走出帐门的道主和龙主，缓缓屈膝。

他最终没能跪下。

道主快步上前，扶住他的双肩，将爱侣牢牢抱进了怀里。

静涛闭起眼睛，第一次主动地将头埋在了青阳战甲颈侧的绒毛里，双臂也环上青阳精壮的腰。
他们的战甲互相碰撞，发出轻微响声。

驭龙径直越过他们两人，走上前，一声令下：“为君后备马！大军回朝！”

马匹很快被牵来。
静涛翻身上马时，动作飒爽利落，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他催马向前，停在两位国主中间终于属于他的位置。

“回圣龙王城吧。”静涛沉声说。

圣龙王城，他从未去过，用的词却已经是“回”。

青阳道主与吞日龙主十八岁这一年，圣龙王师南征，一路攻城掠地，开疆拓土，最终带着缴获的物资，带着与九曜的通商盟约，还带着一位君后，大胜而归。

冬日的冰冷晨光中，山河失色，肃然沉睡在他们脚下。

朔风平卷旌旗扬，野茫茫，天苍苍。

两位年轻国主与君后并排，策马前行；大军有条不紊地行动，队列整齐，浩浩荡荡拖在他们身后，车马过处，激起弥天烟尘。

金戈铁甲，寒刃刺晨凉。

一路向北，静涛平静地凝视前方，举目所及皆是空旷——是尖锐遒枝，是枯黄荒草，暗色远山横亘在地平线上。过了江，入目已不是他熟悉之景。

逆雁征蓬堪怅恨？

他身后，是滚入尘埃的九曜往事。
他身前，是藏于雾霭的圣龙未来。
两位国主一左一右在他身侧，引他前行。

莫回首，本无乡！

静涛果真再没有回头。

银甲包覆，他的腰背挺得很直。

fin.

后续随缘，番外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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