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28 【谈素】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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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7)

樓主發表於: 2022-03-28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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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8 【谈素】星尘

第一章我要给你生孩子
1
    T市，机场。
    一辆不起眼的灰黑色的小轿车轻快的驶入位于负二层的地下停车场，对准角落处的空位，一个漂亮的神龙摆尾，倒车入位，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挂档停车完毕，谈刚斜睨了一眼驾驶台中控区显示屏上硕大的电子时钟。
    10点20分，如果飞机准点，现在应该刚刚抵达。
    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屏幕上，一大朵盛开的白莲花妖娆的占据了他的视野。
    “飞机已落地，你到了没？”
    白莲花头像的主人有着一个与头像甚是“般配”的微信名——“一朵白莲花”。
    对着这弥漫着浓浓中二气息的头像和名字长长叹了口气，谈刚运指如飞：“到了，负二层，G区，1216停车位。”
    刚点完发送，屏幕上就迅速弹出一行小字，字里行间满是幽怨：“怎么，你不到接机口来接我？”
    想都不想，谈刚直接回怼：“不来！自己到车库。”末了，又补上一句：“你是不是嫌给你接机的人还不够多？”
    下一秒，屏幕上弹出七个倔强的大字：
    “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和他们不一样！”
    梗着脖子怔怔的盯了这七个字半晌，谈刚现在的表情有点像一只刚刚斗败的公鸡。
    他深吸了一口气，撂下手机，取过后座的大包，从里面翻出一件长风衣，一顶帽子，一幅墨镜，以及一只黑色的大口罩。
    犹豫了一下，他又把口罩塞回包内。
    这些东西原本是帮那朵白莲花的准备的，这下倒好，自己用上了。
    等等，莫非，那朵白莲花让自己准备这些，根本就是打算给自己用？
    现在纠结这个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心感中计的谈刚咬牙切齿的穿戴完毕，对着后视镜仔细瞅了瞅，确认现在的打扮应该不会有人认出自己，推门下车。

2
    条幅标语、鲜花荧光棒、灯牌立牌、手机相机摄影机……严阵以待的保安，以及无处不在的……妹子和阿姨？
    妹子和阿姨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不少的小哥哥甚至……大叔？
    很显然，现在的T市机场出站大厅，已经被某位即将下飞机的流量明星变成了他疯狂粉丝的见面会现场。
    面对眼前空前盛大的接机场面，尽管事前已经作了心理建设，此时耳畔嗡嗡的人声以及不时响起的高分贝尖叫，还是让素来喜欢清静的谈刚大脑有些缺氧。
    人不是还没出来么？各位你们鬼叫个啥？
    “借过借过借过……”帽子墨镜口罩、藏头遮面的谈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汹涌的人潮中杀出一条“血路”，挤到了接机口附近。
    挡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人形立牌。
    和谈刚的清瘦冷峻、面部线条棱角分明截然不同，人形立牌上的青年有着一张祸国殃民迷死人不偿命的俊脸，容颜清秀，眉目如画，面部线条温润柔和，唇角微翘，笑容温暖得可以融化全世界。
    当然，这个全世界不包括他谈刚。
    通宵熬夜工作了一整晚，一大早就被电话催来接机，车库不行还非得到接机口，现在的谈刚只想在这张笑脸上狠狠的揍上一拳。
    好不容易用理智压过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的冲动，谈刚就感觉有人从背后轻拍了一下他的右肩。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拍吓得一个激灵，回头转身，却愕然发现，拍他的人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妹子，年纪约摸二十出头，绿衣短裙、圆脸大眼睛，笑容纯真甜美。她一手抱着个一尺来高的玩偶娃娃，一手指着人形立牌，眼睛闪闪发光：“小哥哥也是来给他接机的？你也是他的粉丝？”
    不等谈刚回答，绿衣妹子眨巴眨巴眼睛，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仔仔细细的打量起面前比她高出足足一个头的帅哥：“小哥哥好帅，咦，有点脸熟，我们从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口中念叨着，她竟然下意识的伸出右手，去摘谈刚脸上的墨镜。
    谈刚被绿衣妹子毫不生份的大胆举动吓得一个哆嗦，赶紧后退半步，避开她的“魔爪”，心中无比怀念那只被他留在了车里的大口罩。
    “抱歉，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偶像。”他板着脸指了指人形立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平静淡漠一点，“我是来机场接我朋友的，这牌子上的人……是谁？”
    偶像果然是关键时刻转移粉丝注意力的最好武器，妹子立马放弃了对谈刚样貌的探究，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里满是惊讶：“你不认识他？你居然不知道他是谁？”
    “他是素玉啊！素玉你不知道？现下最红最火的大明星，PL娱乐公司的一哥。他演技可棒了，连续十年霸榜粉丝票选的全国最受欢迎的电视剧男星，厉不厉害？”她嗓音清脆，口中噼里啪啦有如连珠炮，“他演过好多好多剧，对了，现在PL娱乐公司主打的周播古装仙侠剧《PL英雄传说》里的男一号那朵莲花精就是他演的啊！呐，就是我手里这个，是不是很漂亮？”
    说到这里，她红着脸兴奋的摇了摇手中那个玩偶娃娃，娃娃头顶那个夸张的莲花头冠晃得谈刚有点眼晕。
    还没等谈刚想好怎么接词儿，她又自顾自的把话题拽了回来：“咦，我知道我为啥觉得你脸熟了，你跟《PL英雄传说》里某个人长得好像，让我想想，就是，就是那个……”
    “就是那个谁？”嗓音轻柔软糯，略微带点磁性，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大方地挽上了谈刚的臂膀。
    芊芊玉手的主人身材高挑匀称，着一条刚刚及膝的粉色百褶裙，一头乌黑的秀发用一根样式简单的银色发簪松松的绾在头顶，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香肩。她左手挽住谈刚的胳膊，右手还拖着一个硕大的粉色行李箱。
    看清来人的一刻，谈刚身体微微一僵，瞳孔陡然收缩。
    绿衣妹子目不转睛双眼发直——天啊，天底下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姐姐！
    感觉到谈刚身体本能的抗拒，漂亮小姐姐不但没松手，还偏了偏头，仿佛宣示主权一般，直接将脑袋加半个身子靠在了谈刚的肩膀上，冲看得目瞪口呆的绿衣妹子浅浅一笑，放开行李箱，指了指谈刚，“我男朋友，来接我的！”又向她友好地伸出右手，“我叫素素，很高兴认识你！”
    半晌方才回过神来的绿衣妹子急忙伸手回握，脸色微红，天真烂漫的笑容略显一丝尴尬，“你、你好，我叫丁若若，我是素玉的粉丝，来给我偶像接机的。我之前误以为你男朋友也是他的粉，就和他多聊了几句，原来他是来接素姐姐你的，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再见！”
    她急匆匆道完再见，转身就跑，还没跑出两步，却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站定转身，朝谈刚和素素挥手笑喊道，“素姐姐，你长的真好看，小哥哥也好帅！你们两个超般配！一定要早点结婚生孩子！”
    素素大笑，谈刚一头黑线。

    “出来了出来了！”
    前方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人群陡然沸腾起来，无数的人高举着手机相机，蜂拥向接机口。
    数十名安保人员手拉手筑起人墙，攒动的人头中，隐约可见素玉的经纪人严叔领着几个虎背熊腰的保镖，护着一个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青年，在人潮中艰难穿行。
    整个接机大厅回荡着此起彼伏的疯狂尖叫声——
    “素玉！”
    “老公！”
    “素玉，我要嫁给你！”
    “老公你太帅了！”
    “素玉我爱你！”

    汹涌的人潮中，谈刚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紧紧搂住素素的肩膀，以免两人被人流冲散。前方不远处，自称丁若若的绿衣妹子，正高举着手中的莲花玩偶娃娃，在无数粉丝的挟裹下一路向前，奔向自己的偶像。
    那一刻，谈刚和素素都无比清晰的听到了她声嘶力竭的霸气表白——
    “素玉，我要给你生孩子！”

3
    机场地下停车库。
    谈刚近乎粗暴的将素素塞进了灰黑色小车的副驾驶座，脱下风衣搭在她肩头，又从车里翻出一盒湿纸巾，扔在她的大腿上。
    “把风衣穿好，假发摘掉，顺便把你脸上的妆擦干净！”
    “师弟生气了？”素素偏头看他，眼中含笑，唇角微扬。
    “素玉！”谈刚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你想干什么？你看不见上面有多少相机手机摄像头？你现在是什么打扮？女装很好玩？还敢和粉丝打招呼？被认出来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要是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你今天就能上热搜头条！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混娱乐圈了？！”
    面对谈刚暴风雨般的诘问，被责骂的人非但没有半分自觉，还眨巴着眼，一脸天真无辜：“师弟别着急嘛，这不是没认出来吗？！再说了，我回T市大批粉丝接机挤爆机场，就算那些娱记们一张我的正面照都拍不到，这消息今天依然会是热搜头条，你信不？”
    谈刚“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理他。
    大明星演技卓绝，瞬间眼眶泛红，委屈巴巴：“好师弟，其实我今天不过是想早点见到你，才让小狐狸罗绮假扮我的。你放心，小狐狸和我身形差不多，裹的这么严实，外人绝对看不出来。再说有还有严叔他们罩着呢，出不了岔子。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现在要下个飞机有多麻烦，那么多的人……严叔和小狐狸他们没有两个小时，今天休想走出机场。好师弟……”
    奈何谈刚这些年来见惯了他演戏，板着脸丝毫不为所动，那表情，就差没把“演，继续演……”几个字刻在脸上。
    撒娇无效，大明星讪讪的收起委屈，轻声告饶：“好啦，别生气了，我知道师弟你是为我好，我答应你下次不这样了还不成么？”
    耳畔一声怒吼：“你还想要有下次？！”
    大明星双手急摇：“没有了没有了，我再也不敢了，我这就换衣服卸妆……”

    五分钟后，副驾驶座上的素玉摘掉假发，换回了男装。
    怒气未消的谈刚对着他终于回复清爽的面容端凝半晌，似乎觉得口红擦得不够干净，伸手抽出一张湿巾，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一手用力“蹂躏”他的嘴唇。
    “唔……”被死死捏住下巴、嘟着嘴唇任由谈刚摆弄的素玉口齿不清，说话声都带着浓浓的鼻音，“口红早就已、已经擦干净了，你再蹭嘴唇就破、破皮了……我、我明天还要回公司的……要是嘴、嘴唇破了，你让我怎么给大、大家解释……”
    谈刚手指一僵，松开了素玉的脸。
    然而嘴唇刚刚重获自由的某人毫无自觉，得寸进尺的将脑袋重新抵上谈刚的肩头，口中呼出的炙热气息抚得他的耳垂略略泛红。
    “师弟，我刚刚在想，要是今天我跟你回家的照片被娱记拍到，《当红明星留宿某知名网络作家私宅》这个标题，会不会让微博的热搜服务器瘫痪？”
    “素玉！！！”
    油门作为背锅侠承受了谈刚一记愤怒的暴击，灰黑色小轿车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瞬间冲出停车位，猝不及防的素玉被惯性撕扯，一个后仰，后背重重的撞上座椅靠背，疼的他呲牙咧嘴、面容抽搐。
    “师弟你慢点儿，我还没系安全带……”

4
    两个多小时后，灰黑色小轿车抵达了位于T市西南郊的琉璃天小区。
    琉璃天小区本是T市早期开发的别墅区，由于开发的早，远离市中心，周边缺乏必要的配套生活设施，再加上经过十多年岁月的洗礼，房屋已经老旧，当年买房的业主大多都已经搬离，只剩下寥寥几家住户。
    谈刚选择住在这里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老房子的租金相对便宜，另一方面就是看中了这里远离闹市，环境清幽、人少清静，有利于他从事小说创作。
    是的，谈刚现在的身份，是签约某原创小说网站的知名小说写手。
    老旧小区没有设计每家每户的独立车库，谈刚将车停在了离他租住的房子最近的露天公共车位。
    不想惊醒因为过于疲倦而在副驾驶座上小憩的某人，他尽量轻踩刹车，让车停的更平稳一些。
    然而几乎是在车停下的那一瞬，向来睡眠极浅的素玉便醒了过来。
    “到了？”他伸手揉了揉眼，茫然四顾，随手解开了安全带，准备开门下车。
    “等等，”谈刚一把按住他的肩，旋即反身从后座抓过背包，翻出那个一度被他留在车里的黑色大口罩，抬手递给素玉，“戴上！”
    素玉默默凝视那个通体透黑的大口罩半晌，不敢质疑师弟的审美能力，只得小心翼翼的问道：“能不戴么？”
    谈刚不答话，只是继续保持着递口罩的姿势，神情严肃。
    素玉秒怂，不情不愿的接过口罩，把自己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其实两人在这里合住多年，素玉对整个琉璃天小区的情况早已经熟得不能再熟。小区设施陈旧，路上为数不多的几个摄像头自从很多年前坏掉后，便再也无人修理，成了瞎子的眼睛——摆设。公共车位到谈刚的家前后不过几十步路，小区人少，一路上根本就看不到行人，戴口罩委实是有点小题大作。谈刚显然是被他今天那句开玩笑的“当红明星留宿某知名网络作家私宅”刺激的狠了，才会如此的草木皆兵。
    屋外有个小小的入户花园，被谈刚打理的很是干净整洁。大门的左侧是个不大的水缸，造型古朴，水缸里养着一株水培莲花。此时正值盛夏，莲花初绽，花瓣白白胖胖，鼓鼓囊囊，开的娇憨喜人。莲花缸旁，一株万年果身姿挺拔，枝繁叶茂，将盛开的白莲温柔的半掩于自己的树荫之下。
    老旧的入户大门上，半新的电子密码锁略显突兀。素玉熟练的输入密码，房门应声而开。
    密码是他和谈刚的生日。

    房子不大，一百六十多平，一大两小三个卧室，一间书房，外加浴室、厨房和客厅。
    素玉长期在外拍戏，所以其中最小的一间卧室是他的，最大的一间谈刚在住。
    一大早折腾到现在，其时已经过了下午一点。谈刚换过家居服，一头扎进了厨房。
    不会做饭越帮越忙的素玉被谈刚赶出了厨房重地，拖着行李箱回自己的卧室收拾行李。
    谈刚做好饭菜，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推门进屋，愕然发现素玉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睡着了的素玉很是安静，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仿佛蝴蝶的翅膀，鼻翼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在那一瞬间，谈刚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要伸出手指，细细勾勒他眉峰和嘴唇的轮廓。
    “又瘦了啊！”他默默的想，“得想办法养回来，现在要不要叫起来吃饭呢……”
    嗡嗡的震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素玉搁在桌上的手机。
    谈刚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的名字，点了接听键。
    素玉的手机，谈刚可以凭自己的指纹随意开启，谈刚的手机，素玉也可以随意打开。

    电话是严叔打过来的。
    严叔是素玉的经纪人。素玉自打签进PL娱乐公司就跟了严叔，一晃已经十多年，严叔守着他，从青涩的少年到成熟的青年，从最初的默默无闻到今天的家喻户晓。
    严叔的年纪几乎可以做素玉的父亲，对待素玉也有如自个儿的亲儿子一般。
    “小玉！哦，是小刚啊，你和小玉到家了吗？到了就好，到了我就放心了，我和小狐狸这会子才刚刚挤出接机楼呢，这帮子粉丝啊，什么都好，就是热情得让人受不了……”
    “怎么？小玉睡着了？睡了好，你这两天一定得押着他好好休息。最近这段时间剧组赶戏，分了四个拍摄组轮轴转，白天两个组，晚上两个组，小玉这孩子已经连续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昨天晚上戏才杀青。月初排行程通告的时候我就劝过他，戏完了先休息一天再走，可他偏急着回来见你，还选了今天早上最早的一班飞机，大清早赶机场，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加上昨天的晚饭，他已经连续饿了两顿了，等他醒了，你记着给他整点好吃的。”
    “下个月的行程通告我给小玉放行李箱里了，你记着提醒他，这孩子丢三落四，让人不省心……”
    谈刚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大概无论素玉长到多少岁，他在严叔的眼里，都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严叔，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放下电话，谈刚牵过床头的薄被，小心翼翼的轻轻盖在素玉的身上，拉上窗帘，关门离开了房间。

5
    素玉一觉醒来时，已是晚上八点多，外面的天已经黑尽。
    他下了床，也不穿鞋，就这么赤着脚，像只猫一般，无声无息的踩进了客厅。
    客厅没有开灯，整个房子唯一有光的地方是书房。
    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是谈刚在赶稿。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给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黄色的光晕，俊朗的面部线条不真实得犹如希腊神话中的神祇。
    素玉在门口安静的瞄了半晌，似是不想打扰谈刚工作，蹑手蹑脚的想要离开。
    “你醒了？饿了吧？饭菜在冰箱里，我去给你热一下。”
    键盘上飞舞如蝶的清瘦手指蓦然停下，谈刚站起身来。
    “不用了，我不饿，还不怎么想吃东西，一会儿饿了我自己热去。”
    “怎么会不饿？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吃过。”谈刚冷冷的看着他，看得素玉有些心虚，“别狡辩，严叔中午跟我通过电话了。”

    桌上，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很能勾起人的食欲。
    谈刚的厨艺很好。
    其实谈刚的厨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素玉练出来的。
    “你瘦了。”谈刚夹了一片肉，搁进素玉碗里。
    “瘦点才能上镜啊，现在的年轻人不都喜欢锥子脸吗？”素玉嘴里嚼着饭，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每次回来都被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上次进组的时候，导演就警告过我，再不控制饮食，素大饼可又回来了！”
    早些年的时候，素玉年纪轻，脸上有微微的婴儿肥。他刚刚开始红那会儿，有人眼红，想方设法的黑他，取笑他长了一张大饼脸。“素大饼”的黑称从此在粉丝中广为流传，伴随他走过了一段不短的岁月。甚至早年他和谈刚搭档，在剧中出演的“日月才子”CP，也一度被黑粉戏称为“月饼”组合。
    “月”是指谈刚，当时他在剧里饰演“日才子”素玉的师弟，清冷如月、才华横溢，被称为“月才子”。
    “饼”代指素玉，“素大饼”嘛……
    为了摆脱这个黑称，素玉每次上戏，都会严格控制饮食，在剧组拍摄期间，几乎从不吃晚饭。有段时间一度瘦得脱了相，明明那么高的个子，体重还不如个女生。
    谈刚看在眼里，什么都不说，只是隔三岔五的买些素玉爱吃的零食寄到剧组。素玉每次拍完戏回家休整，谈刚都会默默的开启“养猪模式”。
    哦不，是“养花模式”，“一朵白莲花”嘛……
    他的厨艺也从此“突飞猛进”。
    默默的朝素玉碗里又夹了一大片肉，谈刚柔声道：“你这次回来休息多久？”
    “一个月吧，熟悉一下下一部剧的剧本，另外大概会接几个综艺、拍几个广告什么的。对了，我瞧你赶稿来着，是明天要交吗？”
    “是今天晚上。”谈刚苦笑，“编辑已经打过几个电话来催稿了。”
    “那你守着我吃饭干嘛？还不快去写？”
    “我在等你快点吃完，我好洗碗。”
    “我吃完可以自己洗的！”
    “别，我还不想换新碗……”
    “说得好像我经常摔碗似的，我有这么差劲吗？”
    “得，你哪次洗碗不摔坏几只？！”
    “……”
    “别瞪我了，好吧我现在去写稿，你慢慢吃，吃完把碗留在桌上不用管，你先去洗个澡……”
    关上书房门的一刹那，谈刚绷得笔直的脊背陡然放松，仿佛脱力一般软软的靠在门背上。
    素玉，你知道吗？洗碗不过是个借口，其实我，只是想守着你、看着你、陪着你，仅此而已。

6
    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字，谈刚长松了一口气。
    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22点 18分，还不算晚。
    熟练的点击保存，再将邮件发送给编辑，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准备起身。
    然后，他听到了厨房方向传来的瓷器掉地碎裂的声音。

    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谈刚一个箭步冲进厨房。
    半蹲在地上的素玉刚刚站起，面前是一堆白花花的碎瓷片。他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带着微微的湿气，看见谈刚进来，原本正低头瞅着手指的他下意识的将手藏向身后。
    他的动作慢了半拍，谈刚已经一把拿住了他的右手。
    食指白皙的指尖被碎瓷片划出了一道约半厘米的豁口，殷红的血珠正从破口处缓缓渗出。
    “我叫你吃完搁着碗别动！”谈刚又是愤怒，又是心痛。
    “这不是碗，”素玉小心翼翼的盯着谈刚的眼睛，表情有一点紧张，一点委屈，还有一点点的心虚，“碗我早就已经洗好放橱柜里了，我洗完澡看你还在赶稿，就想着给你泡杯茶，这个，是你的……水杯！”
    “水有点烫我一时没端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明天就去给你买个新杯子……”
    “疼么？”谈刚这时候哪有心思在乎杯子如何如何，下一秒，他将素玉的手指衔进了嘴里，用舌头轻轻舔舐流血的伤口。
    “不痛！”素素呆呆的看着一向有洁癖的谈刚用嘴为自己吮吸伤口，完全忘了要抽回手去，“就是……有点脏。”
    谈刚的动作顿住。
    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啥的素玉越发紧张，语无伦次：“师弟我不是说你的口水脏，我是说我没洗手……不不不，我给你泡茶前是有洗过手的……我不但洗了手，我还洗过澡……唔，不对……”

    伤口并不深，经过谈刚的“唾液”疗法后，其实已经不再出血。
    谈刚从厨房的橱柜抽屉里摸出一盒创可贴，抽出一只撕开，小心翼翼的贴住伤口。
    “其实已经没有流血了……话说创可贴不是应该在书房的药箱里吗？你搁厨房里？”
    “给你准备的！”无视某人的挣扎，谈刚一个公主抱，将打着赤脚的某人捞出了一地碎瓷的厨房，“明天我就去买个锁，把厨房门给锁上……”
    “还有，你这个在家不穿拖鞋的坏毛病，趁早给我改掉……还好这次脚没划伤！”
    “如果我划伤的是脚，师弟也会像刚才一样，用嘴给我舔伤口吗？”
    谈刚：“……”

    将怀中的素玉扔到客厅的沙发上，谈刚从柜子里抓出电吹风，摁着他的头一阵猛吹。
    “头发都还是湿的，洗完澡也不知道吹干，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刚刚洗过的头发带着好闻的莲花香气，那是素玉惯用的洗发露的味道。素玉的头发并不长，乌黑柔亮，发尖带着微微的自然卷，摸起来软软的……手感很好。
    “这大热天的怎么可能着凉，就算真着凉了，不是还有师弟你吗？这样就可以跟公司请假不用上班了，多好……唔……师弟你轻点儿搓……好疼……”
    “要不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师弟你还是抓紧时间去写小说吧，不是说今晚要交稿么……”
    “已经交了。”

    再三确认素玉的头发已经完全吹干，谈刚收好电吹风：“我先去把厨房收拾干净，再去洗个澡。”
    “唔，你那个小说，我可以先睹为快么？”
    “在电脑上，自己去看！”
    “素玉，你给我先把拖鞋穿上！”无视身后的怒吼，某人已经赤着脚一溜烟冲进了书房。

7
    谈刚洗完澡擦干头发走进书房的时候，素玉正双手抱膝，蹲坐在谈刚写作时坐的椅子上，下巴尖抵着膝盖，对着电脑看的津津有味。
    下意识的扫了一眼电脑屏幕，谈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都冲上了头顶。
    素玉正在看的并不是他刚刚完成的小说，而是一个叫做“几时莲”的小说网站。
    “几时莲”是素玉的一小撮粉丝私下组建一个非常小众的会员制同人小说网站，网站中收纳了近万篇由粉丝自行创作的，以素玉和他饰演过的角色为主角的同人小说。
    这些脑洞清奇的同人小说，满足了粉丝们关于自己偶像的一切……幻想。
    网站实行严格的会员制，对站内小说实行严格的分级管理，每个会员既是作者、又是读者——只有对网站做出一定等级的贡献，你才有权阅读相应等级的小说。
    这个网站的存在，其实不过是这一小撮有着特殊癖好的粉丝的圈地自萌而已。它实在是太过小众，小众到PL娱乐公司官方都不知道它的存在，更不要说因为忙着拍戏极少上网的素玉本尊。
    若在平时，素玉就算是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网站，也不会知道这个网站是干嘛的——他不是网站的注册会员，根本就看不到那些小说的内容，毕竟这个网站的会员等级，是靠粉丝们为爱发电，一个字一个字挣出来的，并不是花钱就可以买得来的。
    问题是，他现在用的是谈刚的电脑。
    是的，谈刚不但是“几时莲”的注册会员，而且……作为一名靠写小说吃饭的知名写手，他隐姓埋名偷偷发表在网站上的几篇关于素玉的短篇同人小说，文笔生动优美、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在一众粉丝中极受追捧，以至于他在这个网站的账号——会员等级颇高。
    谈刚现在非常后悔自己为图一时方便，在登陆网站时设置了自动保存账号和密码。
    他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电脑桌前，重重的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的显示屏。
    正专心致志沉迷于小说中不可自拔的素玉显然是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抬头看向他，眼睛里星星点点都是问号。
    “咳咳，这个不能看。”说这话的时候，谈刚觉得自己的耳根都在发烫。
    “为什么不能看？”素玉无辜的眨眼。
    “我说不能看，就是不能看！”谈刚的声音有点抖，明显的底气不足。
    “你们可以写，我为什么不能看？”盯着谈刚血压飙升瞬间变得绯红的脸，素玉的眉梢眼角都是满满的笑意，“师弟你来晚了，你写的那几篇，我都已经看完了。”
    谈刚的身子晃了晃，差点呕出一口老血。
    “不看不知道，原来你们私底下给我安排了这么多CP ……莫非我在你们的眼里，就是那种见一个就喜欢一个的花心大萝卜？”
    “你……生气了？”
    “嗯。”素玉身体放松，双手抱头撑在脑后，舒服的靠向椅背，抬头看着谈刚，笑容中尽是揶揄，“什么叫ALL素？什么叫PL总受？为什么这里面的每一篇文，我都在……下面？”
    “耽美就算了，在下面我也忍了，居然还有生子文？你们……很想看我……生孩子？”
    “生孩子就生孩子，这还赶上竞赛了，一个不够，双胞胎、三胞胎我都认了，居然还有十胞胎的，你们觉得我有本事能……一次生十个？”
    “你、你说的那些，不、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可是师弟你看了，你不但看了，你还点了关注收藏……”
    “我、我那是无意间手滑碰到的……”
    “好几十篇呢，每次……都手滑？”
    “……”

    素玉从座位上站起，绕到因为紧张而全身僵硬的谈刚身后，将他紧握的双拳一点点掰开，又摁住他的肩，将他压到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重新撑开笔记本电脑，让显示屏正对着谈刚的脸。
    屏幕上正显示着的那篇是谈刚自己的作品，是关于他和素玉的故事，一篇很干净、很温馨的小短文。
    “不过说回来，我还是最喜欢师弟你写的这几篇啊，写得真好……”
    他一边说，一边俯下身，从背后搂住谈刚的腰，将头埋在他的后颈窝处，感受着谈刚因为极度紧张而明显升高的皮肤温度。
    “素玉，你、你想怎么样？”鼻腔里都是素玉头发清浅的莲花香气，谈刚的呼吸有些急促，声音也略微有些发颤。
    素玉闭上眼睛，长长的眼睫毛扫过谈刚后颈的皮肤，激得他的身体一阵颤栗，用明显带着鼻音的气声低声呢喃道：
    “师弟，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此处省略滚床单一万字……《星尘》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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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03-28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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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你的过去，我的将来
1
    翌日清晨。
    谈刚是被油烟给呛醒的。
    不用问，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发生了什么。
    “素玉，我说了不许你再进厨房！”谈刚跳下床，第一时间冲进厨房，推开窗户，一手摁开了抽油烟机，一手关掉了煤气灶。
    平底不粘锅里，惨兮兮的躺着两只已经焦糊的煎蛋。
    “我看你没醒，想先起来给你做早餐……”素玉应该也是刚起来不久，随便罩了件家居的T恤衫，头发乱蓬蓬的顶在头上。
    “你是想要做早餐，还是打算放火烧厨房？”
    “我……”
    “出去！”
    谈刚随手将平底锅里煎糊的鸡蛋倒扣进垃圾桶，打开冰箱重新拿出两只新的。
    素玉站着没动：“我能不能留下来帮你？”
    “不用！去客厅等着吃饭！”谈刚继续忙活。
    被一口拒绝的素玉极不情愿的转身，一步步慢慢挪到厨房门口。
    “师弟，”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指了指刚刚被谈刚推得大大敞开的厨房窗户，深吸了一口气，似是鼓了很大的勇气，“就算你坚持要一个人做早饭，能不能麻烦你，先回房把衣服和裤子穿上？”

2
    谈刚将早餐摆上客厅餐桌的时候，素玉正在他自个儿的房间里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
    “行程通告，我记得严叔嘱咐过今天得去公司来着！我昨天回来后搁哪儿了？该不会是忘在酒店了吧……”
    谈刚长叹了一口气：“在你的行李箱里，就是最上面那层，严叔给你放的，他昨天有打电话来让我提醒你。”
    “先过来吃早餐，我今天不赶稿，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到公司。你跟严叔发个消息，让他不用安排人过来接你了。”

    客厅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盘里的烤面包泛着诱人的金黄色，鸡蛋煎的不老不嫩刚刚好。
    餐桌前的素玉却是明显的心不在焉，左手飞快的翻着那本行程通告，右手的筷子在盘子里无意识的划圈圈。
    可怜那只煎蛋都快被他用筷子扒拉成渣渣了。
    “吃完再看！”忍无可忍的谈刚放下筷子，站起身，想要没收素玉的行程通告。
    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通告书的一刹那，素玉用最快的速度合上了书页，反手塞到身后座椅的靠背处。
    谈刚皱了皱眉——素玉这个动作太刻意了。
    通告书里有什么是他不想让自己看到的？
    没有一丝的犹豫，他径直走到素玉跟前，抓过他压在身后的通告书。
    素玉只是用手虚挡了一下，就放弃了挣扎。
    “不能给我看？”谈刚晃了晃手中的通告书。
    素玉挑了挑眉，明显是故作镇定：“没啊，不是你让我先收起来，吃完饭再看么？”
    “好。”当着素玉的面儿，谈刚“啪”的一声将通告书拍在餐桌上，翻开。
    A4纸的行程通告书足有二十来页，上面的小字密密麻麻，将素玉这一个月所谓“假期”的每天每小时每分钟，都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满满当当。
    谈刚一目十行的扫过去，眉头不自觉的皱成了“川”字。
    “你昨天不是说这次回来会休息一个月么？你管这叫休息？黄董那个糟老头子是打算把你榨干？”
    “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素玉起身走到谈刚身侧，右手大拇指温柔的揉开他紧皱的眉头，左手轻描淡写的抽出他手里的通告书，随手扔到旁边的沙发上，脸上是故作轻松的微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公司签的是卖身契。”
    谈刚默然。
    当年素玉名声不显，被迫与PL娱乐公司签下终身长约。合约的条款极为苛刻狠辣，其中一条便是，签约艺人必须无条件接受公司的安排，且不得要求更换经济公司或经济人。换句话说，不管公司给素玉安排什么样的工作，他愿不愿意都得接受，要是公司不给他安排剧本，他不但挣不到一分钱，还不能自己到外面接戏，否则将要面对公司的巨额罚款。
    其实当年的一众新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这种不平等合约谈刚自己也签过，以至于后来他和PL娱乐公司闹翻，从前拍戏存下的那点积蓄全部赔光、净身出户不说，还欠下公司巨额违约金。按照合约，离开PL娱乐公司的他甚至不得再从事演艺工作。
    为了帮他还债，素玉几乎倾尽了自己这些年来拍戏的所有片酬，再加上谈刚自己这些年卖小说赚取的全部稿费版权费。即便如此，这笔债也是直到最近才得以还清。
    谈刚和素玉的关系在PL公司其实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只不过是因为素玉很早就成了公司三大台柱子之一，近年来更是一直稳坐公司一哥的位子，公司还指着他挣钱，严防死守不敢公诸于众而已。PL公司高层都知道素玉用自己拍戏的钱帮谈刚还债，谈刚知道为这事儿素玉没少受公司的拿捏留难，他人红粉丝多，公司在人前不敢大动他，那些暗地里的糟心事儿却从来没少过。这些都是谈刚从前在公司的那些私交颇深的同事朋友们在私底下悄悄告诉他的，素玉自己从未在他面前吐露过半句，他之前也曾试探着询问过，素玉总是打着哈哈遮掩过去。他不愿意说，谈刚后来就埋在心底不再问了。
    谈刚心下清楚，素玉没有办法抗拒公司的安排，合约在身不过是安慰他的借口，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当年的一时任性，素玉用他辛苦挣来的钱换了自己的自由，而他自己却深陷于那片泥泞沼泽中，不得自拔。
    他本来是可以用那些钱给他自己赎身的。

    “你愁眉苦脸的在瞎想什么呢？”素玉扳过谈刚的脸，“忙点儿不是挺好的吗？要是没有戏拍了没有通告跑了，那就表示我挣不到钱了没法子包养你了，那样我可才要真伤心了！”
    “包养？”两个字甫一入耳，谈刚面色迅速由黑转青，“素玉，你刚刚说什么？你说谁包养谁？”
    “我错了我错了，是师弟你包养我！房租饭钱不都是师弟你付的吗，我就是一吃软饭的哈哈哈……”

3
    PL娱乐公司总部位于T市市中心最繁华的南港路，二十八层的独栋写字楼高高矗立于这条寸土寸金的黄金大道，向世人彰显着公司雄厚的资本与实力。
    这里是无数怀揣投身娱乐圈梦想的少男少女心中的圣地，是名副其实的造星工厂。
    作为一家家族企业，PL娱乐公司前后历经黄家四辈人苦心经营，方才累积到如此规模，公司如今的掌门人——董事长黄文华而今已届古稀之龄，老人接掌公司四十余载，倾注半生心血，为公司打造了一条集影视、游戏、文化为一体的娱乐产业价值链。
    如今的PL娱乐公司不仅仅是一家明星艺人经济公司，作为T市首家文创影视产业上市公司，公司内部不但拥有一整套完整的影视剧制作体系，还拥有完全独立的视频网站和电视台经营权。公司建于T市南郊的影视基地占地数千亩，旗下签约艺人数百名，每年制作发行的影视剧多达数十部，而结合公司原创影视剧集配套开发的漫画、游戏以及影视周边产品，更是深受粉丝的追捧。
    仅仅是丁若若手中那个素玉的角色玩偶娃娃，市场售价就高达两万多元，还需要粉丝提前一年多付款预订。而那年PL公司一场赈灾义演拍卖捐款，一个素玉亲自签名合影的角色玩偶娃娃，拍卖价格就达20余万元。
    当然，按照合约，这些钱和素玉本人没有半毛钱关系，素玉的收入主要来源于片酬、代言、广告和综艺，角色和周边产品的版权和相关收入那是公司的。
    身为当红顶级流量明星，素玉对外公开的无论是拍戏的片酬还是广告、代言的费用听起来都非常吓人，然而扣除公司抽成和幕后工作团队的运作成本后，他真正能拿到手的其实并不多，再加上他个人维持流量明星身份必须的日常开销，剩下的绝大部分都为谈刚还了债，几乎剩不下什么来。
    作为T市影视文化行业的老大，PL公司总部大楼也成为了T市娱乐产业的“标志性”建筑，大门口常年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这里有来碰运气希望能被星探发掘就此踏入娱乐圈的少年男女，有来刺探收罗演员明星小道消息的自媒体和娱乐小报记者，有远道而来期盼能“偶遇”一下自己偶像的粉丝……竟然还有旅行社把公司大门当成了“旅游景点”，专门组织游客前来参观拍照。
    而公司大门口不时出入的高档豪车和各式各样的明星的保姆车，每每能吸引路人的目光，引发人群的一次次骚动和追逐。

    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谈刚那辆廉价的灰黑色小轿车直接绕过公司大门，在街道拐角处一个挂着“员工通道”牌子的很不起眼的偏僻入口查验过出入证后，径直驶入了公司大楼的地下停车库。
    “今天是新剧的主创人员见面和剧本试读，时间可能会久一点，你晚上再过来接我，快结束的时候我会给你电话。”素玉微笑着冲谈刚挥挥手，跟着来车库接他的经纪人严叔一起踏入了电梯间。

    谈刚知道，素玉口中的新剧，是指公司在播的超长篇古装仙侠玄幻剧《PL英雄传说》系列即将启动拍摄的最新一部剧集。
    这部长篇系列剧是公司目前最重要的主打剧，每周在电视台播放两集，每集时长一个半小时。每三十到四十集独立成一部，构成一个情节相对独立又和主线遥相呼应的故事。这部剧迄今已经拍了七十余部两千多集，在电视上连续播放了十年之久，深受观众的好评与喜爱。
    PL公司自给自足的结构体系决定了它鲜少与外部合作，《PL英雄传说》系列是非常纯粹的公司自制剧，从剧本到制作播放，再到后续衍生产品，全部都由公司自行完成。剧本由公司编剧部负责创作，导演制片服化道以及所有剧组工作人员都是公司的，参演的演员也全部是公司签约艺人，就连拍摄的内景摄影棚和外景影视基地，都是公司自家的。
    《PL英雄传说》是仙侠玄幻剧，素玉在十年前就开始参与这部剧的拍摄，角色设定是佛前白莲所化的莲花精，不但头戴莲花形状的发冠，衣服腰带都有莲花纹饰，还体带莲花异香，被谈刚笑称为“祸世妖莲”。这部剧是长篇系列剧，剧本边拍边写，最初的剧情架构其实是多男主模式，素玉的角色起初不过是剧中的三大男主之一，然而他凭借自己精湛的演技征服了观众，最终坐稳了首席男主的位置，成为贯穿整个系列剧情节发展的灵魂人物。
    演员毕竟是要靠作品说话的。这部系列剧是素玉担纲首席男主的最主要剧集之一，也是他这几年来的在PL公司的主要工作重心。

    送完素玉，谈刚去超市采购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就开车回了家。也不知道为什么，整整一天，他的心情一直莫名的烦燥，午觉没睡着，小说删删改改，几百字前后重写了十七八遍，终究还是不能让自己满意。
    直到下午5点多钟，他才收到素玉的电话，说剧本围读会差不多进入尾声了，让他一小时后到公司来接他。
    也不知道是他的情绪不对还是手机信号不好的原因，谈刚总觉得电话里素玉的声音沙沙的，有一点点喑哑。
    下午6点15分，谈刚的灰黑色小车再度驶入了PL公司的地下停车库。
    谈刚掏出手机，拨打了素玉的电话。
    在“嘟——嘟——”的长音响过十数声之后，电话中开始冷冰冰的重复循环着毫无感情的机器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谈刚点开微信上那朵白莲花的头像，输入“我到了，在车库等你”，点击发送。
    除非拍戏手机不在身边，谈刚的微信，素玉从来都是秒回的。
    然而微信的那头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回应。

4
    下午6点半。
    在第三次拨打素玉的手机无人接听后，谈刚点开手机通讯录，调出了严叔的电话号码。
    他正准备点击拨出，电话铃声却突然响起，是严叔把电话打了过来。
    “小刚吗？你已经到了？剧本围读会还没结束，小玉让我跟你说一声，麻烦你多等他一会儿。”
    放下电话，谈刚松了一口气，心下却暗自嘀咕，剧本围读会是不方便接电话，为什么连微信都不回呢？
    抬眼时，却瞧见一个和素玉身高体形相仿的身影，从他停车位前方不远处一闪而过。
    “素玉？”谈刚没看清，试着摇下车窗探出身子，轻轻唤了一声。
    那个身影正侧身准备登上停在谈刚小车附近的一辆保姆车，听到呼唤，抬头向谈刚望过来，却是和素玉身材相仿，昨天还假冒素玉协助他混出机场的小狐狸罗绮。
    罗绮也是《PL英雄传说》系列最近几部剧集的参演者，算是主要男配之一，小狐狸是他在剧里的角色，罗绮是他的名字。
    “谈哥，你怎么在？是来接素哥下班么？”小狐狸看见谈刚，一脸的惊喜，挥挥手让身后的女助理上了保姆车，自己朝谈刚走来。
    “嗯，我来接他。”谈刚下了车，“这次的新剧你不是也有参演吗？怎么提前走了？剧本围读会你不用参加？”
    “剧本围读会早就结束了啊！”小狐狸有些诧异。
    “结束了？素玉他怎么没下来。”
    “素哥他……”提到素玉，小狐狸的神色透出明显的慌张，“围读会一结束，素哥就被黄董叫去办公室了。”
    “黄董来公司了？”谈刚有些惊讶，“他这两年不是把公司的事情都交给他儿子黄少打理，不管公司的事情了么？他找素玉干嘛？”
    “我也不知道……”小狐狸皱了皱眉头，“黄董下午突然就来了公司，围读会一结束就把素哥叫走了，我猜……应该是因为今天剧本围读会上发生的事情吧。”
    谈刚心头莫名一紧：“剧本围读会上发生了什么？”
    “呃……”小狐狸欲言又止，神情紧张，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示意谈刚上车，他自个儿也钻进了小车的副驾驶座。
    甫一坐进车内，小狐狸就急不可耐的拉着谈刚的衣袖，义愤填膺的道：“谈哥，今天的剧本围读会，素哥被黄少……骂的很惨。”
    “其实这事儿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自从前年黄少全面接手公司事务，他就各种针对、各种为难素哥，不分场合、莫名其妙的找素哥的麻烦。上部戏的时候，素哥就被他欺负的挺惨的，想不到今天又整这么一出。”
    谈刚怔了怔，皱眉诧异道：“还有上部戏的事儿？”
    小狐狸撇了撇嘴，“上部戏的事情多了去了，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能说完。最近的比如说借口时间紧赶进度，整了四个摄制组轮番拆腾素哥，24小时不让素哥睡觉。这不是明显欺负人么？就算素哥是主角，拍摄场次再多、时间再紧、再赶进度，哪有完全不留时间让人睡觉的？”
    “谈哥你不知道？”小狐狸瞪大了亮晶晶的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那些事情，素哥就从来没告诉过你？”
    眼前蓦然浮现出素玉明朗的笑容，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胸口，谈刚的拳头一点点攥紧。
    “今天的剧本围读会上又发生了什么？”
    “这事儿得从头说起。”小狐狸轻声道，“谈哥你从前也在公司呆过，公司的剧本的编写方式和其他公司很不一样，会给每个主要角色安排专属编剧，这个你是知道的。”
    谈刚点点头，PL公司的编剧制度非常特别，会给每个角色指定专属编剧，由总编控剧情大纲，而每个演员的戏则由其饰演角色的专属编剧分别完成。像《PL英雄传说》这样的系列剧，剧本由公司编剧部全权负责，会根据前期收视情况和观众评价随时调整剧情，随编随拍，随拍随改，每个角色的命运都完全掌控在其专属编剧的手中，如果专属编剧写的不好导致观众反映差，临场大改剧情甚至角色被直接砍线都是常有的事情。
    “你也知道，素哥在剧里是首席男主，早期的剧本那都是黄董亲自写的，后来黄董年纪大了不写了，前后接手他的几个编剧都是公司最优秀的，黄董还会亲自把关，他们也不敢随便瞎写糊弄。现如今黄老爷子退居幕后当了太上皇，公司的事儿都交给了黄少，剧本也不看了，结果从上部戏开始，黄少就把素哥的戏都交给一个新来的年轻妹子写，写的那叫一个什么玩意儿。听说那个编剧妹子是黄少的女朋友，大家都不敢说话。”小狐狸满脸的愤愤不平，“也就是素哥演技好再加上观众基础厚实，换了别人，这角色早崩的不成样儿了。最近这几十集，网上有好多观众吐槽剧情，还好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一水儿的骂编剧，倒是没见有人埋怨素哥。”
    “今天不是下一部戏的剧本围读吗？那个编剧妹子丢出来的剧本实在是惨不忍睹，素哥不过是很委婉的略微提了些修改建议，那个编剧妹子大概是被网上骂她的人刺激了，当场发飙，说她剧本没问题是素哥不会演。黄少护他女朋友，直接拿素哥出气，各种针对素哥。剧本围读所有的主创人员都在现场，导演编剧演员好几十号人，新剧嘛，还有十好几个新人在场，素哥再怎么说也是公司的老人了，当着这么多老人新人的面儿，黄少硬是各种挑刺儿各种骂，指着素哥鼻子说素哥红了漂了状态差了演技怎么怎么不行了，素哥当时要多难堪有多难堪，硬是从头到尾都强忍着没回一句嘴。大家都敢怒不敢言，毕竟黄少现在是公司的掌门人，在场的人都是要靠他发钱吃饭的，谁敢说他的不是？”
    “素哥人好，处事周到，对前辈尊重，对新人也是各种提携关照，和公司里同事的关系大都要好。那年我刚进公司，第一场戏就是和素哥的对手戏，拍我们俩一起在船上喝酒。我当时紧张的不行，完全找不到感觉，NG了好多次。素哥他一点都不生气，耐心的给我讲戏，带我找感觉，还亲自给我示范怎么怎么演。素哥演技好，共情能力强，我跟着他演，慢慢就入了戏，觉得那个角色就是我自己。那场戏最后拍出来的效果大家都说特别好，我知道全是素哥一点一点给我带出来的。谈哥你当年也和素哥搭过戏，素哥演戏什么水平你是最清楚的。这些年我和素哥一起拍过的戏前前后后也有好几部了，哪个剧组不夸素哥的戏是全组演员里最好的？所有和他搭对手戏的演员，无论老人新人，谁不说跟素哥一起走戏特别舒服特别有感觉？这些年公司有多少后起之秀的年轻演员，不跟我一样是素哥花费心血在戏里一点一点的带出来的？黄少他怎么可以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公开批评素哥，批评他的演技？素哥怎么说现在也是公司的一哥，他让素哥以后在同事面前怎么处？在公司里怎么抬得起头？”
    “谈哥，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这件事，其实我们大家都是站在素哥这边的，只是黄少现在是公司的当家老大，大家都不敢站出来帮素哥说话。谈哥，你回去好好宽慰一下素哥，他这些年真心不容易，当年你和黄董闹翻，他夹在中间各种斡旋，里外不是人，现在黄少上位，对他又是各种针对，哎……谈哥，谈哥你要干嘛？”
    “我上去看看他！”谈刚欲推门下车。
    “谈哥，你不能上去！”小狐狸急急拉紧谈刚的衣袖：“你忘了你当年是怎么离开公司的？素哥已经够难了，你现在上去，只会让他更难做。”
    谈刚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片刻的犹豫后，他无比坚定的甩开了小狐狸的手。
    “我上去，也许不能帮到他什么，我上去，只是想让他知道，不管他面对什么样的风雨，我都愿意站在他的身后，和他共同承担。”

5
    黄董的办公室在公司总部二十八层大楼的顶层。
    办公室门外有一个供访客使用的椭圆形的休息厅，从休息厅的落地玻璃窗向外看去，整个T市的风光尽收眼底，很是能让人生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
    谈刚踏入椭圆形的休息厅的时候，正好撞见素玉从黄董的办公室走出来。
    抬眼看到谈刚的那一霎，他微愣了一下，脸上迅速焕发出灿烂的微笑，略带调侃道，“师弟怎么上来了？不是让严叔跟你说在车库等我吗？怎么，等不及了？”
    谈刚注意到，素玉脸上虽然挂着笑容，眼尾处却分明有些微微泛红。
    像是，刚刚哭过。
    “在车里头坐太久腿麻了，上来随便逛逛。”面对素玉清风霁月般的明朗笑容，谈刚心头一酸，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了，你眼睛怎么了？”
    “我眼睛？”素玉飞快的朝休息区的巨大落地玻璃窗扫了一眼，应该是借着玻璃的反光瞧见了自己眼睛里的红色血丝，伸手揉了一下，笑道，“没事，大概是刚才被风吹进了沙子，迷了眼。”
    “风吹进了沙子？”谈刚左右环顾了一下窗明几净得看不见一丢丢灰尘的休息厅，中央空调的温度不冷不热无比舒适，整个房间里连一丝丝的风都没有。
    风在哪里？沙子又在哪里？
    “走啦走啦，饿死了，快点带我回家吃饭。”大约是害怕办公室里的黄董听见外面的声音出来撞上谈刚，素玉双手挽着谈刚的胳膊，将他直接拉进了电梯。
    被素玉强行拖进电梯的谈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先前酝酿了半天的情绪至此被某人完全破坏殆尽，饿个毛，你丫在剧组的时候不是从来都不吃晚饭的么？！

    夜色中，灰黑色小车风驰电掣的驶向T市西南郊，将那一城喧嚣和繁华灯火，远远的抛在身后。
    素玉打开车窗，闭上眼睛，任微寒的晚风刮在他的脸上，吹得他的头发四散飞扬。
    谈刚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道，“你的眼睛是红的，你刚才，是不是哭过？”
    “哭？哪有？”素玉的声音非常平静，“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哭？”
    “黄董他今天为什么会来公司，为什么找你？他跟你谈了什么？”
    “能谈什么啊，聊新剧罢，公司拍剧是要挣钱的，毕竟你师兄我是男主嘛……”素玉的声音越发惫懒无赖，“师弟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他突然睁开眼睛看向谈刚，唇角微微向上翘起，“我知道师弟你跟黄董不对付，你该不会是嫉妒你师兄我吧？”
    谈刚强忍住想要揍人的冲动。
    “今天的剧本围读会上，黄少是不是骂你了？”
    “噗——”素玉一声轻笑，“没有啊？他怎么敢？围读会上这么多人，你师兄我再怎么说也是首席男主——”
    谈刚打断他：“可是我听人说——”
    素玉撇撇嘴：“谁说的？是严叔么？他都跟你瞎说什么了？每个人对角色的理解不同，围读会上有点争论多正常的事儿！那个怎么能叫做‘骂’呢？师弟你告诉我，是不是严叔他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了？我去找他！”
    谈刚呆呆的望着在自己面前强颜欢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有如没事人儿一般的素玉，心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素玉这家伙别的本事没有，演戏的本事，特别是在自己面前演戏的本事——的确是无人能及。

6
    从公司到琉璃天小区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素玉出人意料的安静，除了刚出发的时候还装傻充愣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谈刚的问题，后半程大半时间都在看着漆黑的车窗外发呆，几乎没有主动说过话。
    灰黑色小车停在小区露天停车场，谈刚拉刹熄火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却发现副驾上的素玉坐着没动。
    “怎么了？”
    “唔……到了？”素玉似乎刚刚醒过神来，茫然的看了一眼谈刚，一手解开安全带，一手推开车门，双手分别在座垫和靠背上撑了一下，才缓缓的探出身子，慢慢下了车。
    “你很累？”谈刚总觉得他下车的动作有点怪怪的，莫名有些僵硬。
    “我饿了。”素玉笑了笑，笑得有气无力。
    结果晚饭的时候，之前嚷嚷着“饿了”的某人只咽了小半碗米饭，几盘菜基本就没动筷子，明显的胃口不佳。
    晚饭后照例是谈刚刷碗，素玉拎着他从公司带回来的文件夹回了自己的房间，谈刚瞟了一眼文件夹的封面，应该是素玉今天刚领到的新剧的剧本。
    他刷完碗收拾好厨房出来，屋里只有素玉房间的台灯亮着，光线从门缝里透出来。谈刚从门缝里望过去，刚好可以瞧见素玉的侧影。素玉正端坐在书桌前，左手搁在腰间，右手握着一直签字笔在剧本上勾勾画画，似乎在写着什么。
    拍摄前反复揣摩研读剧本是素玉十多年来的习惯，谈刚怕打扰他，轻轻带上门，去书房开了笔记本电脑，继续为他下一本小说、确切的说，是小说的稿费——努力奋斗。
    一个在卧室，一个在书房。一个读剧本，一个写小说。
    这十多年来，他们在一起的大多数夜晚，就是这么安安静静的过来的。

    “哗啦——”一声瓷器掉地碎裂的脆响将谈刚的写作思路生生打断。
    他听得分明，这一次声音的来源不是厨房，而是——素玉的房间。
    谈刚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青花瓷的水杯裂成片片，淌着黑乎乎的汁水，无比凄惨的躺在地板上。
    水杯原本是一对，谈刚和素玉两个人一人一只，上面的图案是谈刚定做的，谈刚的杯子上是白莲花，素玉的杯子上是万年果。
    莲花杯昨晚已经被素玉摔成了渣渣，没成想时隔不过一晚，万年果杯就以身殉情，步了莲花杯的后尘。
    然而谈刚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心痛杯子了——
    椅子歪倒在一侧，素玉扑倒在地板上，身体蜷缩成一团，牙关紧咬，额头上尽是冷汗，双手死死的摁着左上腹部，全身簌簌发抖。
    “素玉——”
    谈刚心胆俱裂。
    似乎是意识到谈刚进来，素玉的眼皮抬了一下，却没有力气睁开。
    “你怎么了？”谈刚冲到素玉跟前，蹲下身子，将他颤抖的身体搂进怀里。
    “胃……”素玉闭眼吸气，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一个字。
    谈刚瞟了一下书桌上扯开的胃药冲剂包装纸和满地黑糊糊的药汁，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因为拍戏和工作原因导致的生活不规律，加上为了保持形象上镜长期节食，素玉一直患有严重的慢性胃炎。
    他的胃炎又发作了。

    将已经痛得有些神志不清的素玉抱上床，谈刚去厨房倒了碗热水，又去书房的药箱里翻出胃药和止痛片，先抚着素玉的背就着热水给他服下药，然后坐到床头，让素玉靠坐在自己胸口，左手环上他的腰，右手划着圈儿在他的胃部轻轻揉捏。
    许久之后，大概是止痛药开始发挥作用，素玉紧绷的身体开始松弛下来，眼睛也睁开了些许。
    “好些了吗？”
    “嗯——”怀中的身体不舒服的扭动了一下。
    “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下午……”
    谈刚现在终于想明白下午接到素玉电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为什么会哑哑的，先前在车上的时候他为什么恹恹的一直不说话，刚才下车的时候他的动作又为什么会这么缓慢僵硬，晚餐的时候他为什么吃不下东西。
    那是疼的！
    这家伙一直在忍痛装没事儿人！
    自己先入为主以为他仅仅是心情不佳，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身体出了状况。
    素玉虚弱的样子让谈刚发不出脾气：“下午就开始疼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晚上回来后为什么不吃药？”
    “咝——”素玉咬着后槽牙轻轻抽气，显然是还没完全缓过劲来，“之前没这么疼，一阵一阵的，我以为、以为忍忍就过去了，后来疼的有些受不住了，我就想着喝点冲剂暖暖胃，站起来的时候眼前突然发黑……我是不是又把水杯摔了？对不起啊师弟，我昨天才摔了你的杯子，今天就又……我今天白天太忙忘记了，明天、明天我去买只新的赔给你……”
    大概是因为药片里镇痛安神的成分起了效，素玉的眼皮越来越沉，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最后终于没了声音，直接在谈刚怀里昏睡了过去。
    紧紧的搂着怀中明显因为身体难受睡的极不安稳的某人，谈刚的心中五味杂陈。
    素玉不告诉自己，是因为不想让自己为他担心，不主动吃药，是因为胃药和止痛片都搁在书房的药箱里。
    自己晚上一直在书房写作，如果素玉到书房拿药，势必会让自己发现。
    素玉房间的抽屉里，只有半包上次剩下的暖胃冲剂。

    谈刚又替素玉揉了一会儿胃，看他似乎睡沉了，便将他身体放平，脑后垫好枕头，又给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才蹑手蹑脚的下了床。
    他先去厨房取来扫帚拖布，将地上的碎瓷片和药汁收拾干净，又取来抹布擦拭书桌上的残余药汁。
    此时，他的目光不自禁的落在了书桌上摊开的新剧剧本上。
    剧本摊开的那页被素玉勾画涂抹、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素玉的字很漂亮，是标准的簪花小楷，现下被洒上的药汁浸的发黄，字迹已有些模糊不清。
    谈刚用抹布将剧本上的药汁一点点蹭干。
    然后，他将剧本翻到第一页，就着台灯的光，开始细细的阅读。

7
    一个多小时后，读完剧本的谈刚深刻的理解了素玉看到剧本后的无奈和痛苦。
    素玉的角色被编剧彻底写崩了。
    素玉在《PL英雄传说》系列中饰演的莲花精虽说武力值不高，却一直是剧中的智力担当。
    然而在新剧中，这朵白莲花明显犯了失心疯，各种傻乎乎的骚操作帮着反派打压正道。
    这是男主的剧本？这男主怕不是错拿了反派男配的剧本，而且还是反派男N号的剧本！
    角色剧情崩成这副鬼样子，神仙演技也救不回来啊！
    《PL英雄传说》系列剧是素玉担纲首席男主的最主要剧集之一，是他这几年来的在PL公司的主要工作重心，谈刚很清楚这十多年来，素玉对这个角色倾注了多少感情，付出了多少心血，才把这个角色鲜活立体的呈现在观众的面前，赢得了无数人的认可和喜爱。
    让他按着这个剧本演，无异于让他把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孩子，亲手掐死。
    何其残忍。

    黄少为什么要针对素玉，为什么给他这样一个剧本？
    谈刚很清楚，能被黄董认可成为公司的接班人，黄少绝非影视剧里那种胡作非为拎不清的草包富二代。他有思想、有抱负、有出国学习商业管理的经历，也有压制公司高层一帮老人的能力和手腕。他接手PL公司这两年，公司的飞速扩张和发展就是明证。否则黄董也不会放心的把这么大的公司交给他独立经营，自己退居幕后。打压素玉、袒护编剧女友的行为，更像是一种做给全公司人看的姿态。黄董亲临公司，却只约谈素玉一人，更多是向全公司的人宣告，他对黄少行为的认可和支持。他到底和素玉说了些什么，才能逼的素玉一声不吭、硬着头皮接下这个糟心的剧本？
    是因为……自己么？
    谈刚眉头紧皱，双拳一点点攥紧。

    “这件事是我自己的问题，跟你没关系，和我替你还债也没什么关系，师弟你不要瞎想。”
    谈刚倏然一惊。
    他看的专注，完全没留意到床上的素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然醒了过来。
    不过最令他惊讶的是，素玉居然能猜到自己在想什么！
    他是怎么猜到的？就凭自己刚才的动作和表情？
    “黄少他……想捧新人，觉得我占了位、挡了道。”素玉的声音恹恹的，透着浓浓的虚弱和疲惫，“他初接手公司，急着用成绩来证明自己，《PL英雄传说》这部系列剧拍的时间太长了，占用了公司太多的资源，而我又在公司一哥的位置上呆的太久。如果不做出改变，总有一天，观众会失去新鲜感，会审美疲劳。”
    “黄董下午和我谈了一个多小时。《PL英雄传说》是目前公司最赚钱的剧没错，可如果公司不拓宽戏路，仅仅守着这么一、两部主打剧，总有一天会被市场淘汰。”
    “所以他们父子俩就故意给你这样一个剧本，因为他们既不敢放弃你，又指望着你一边帮公司捧新人，一边给新人让路腾资源？”谈刚面色铁青。
    “黄家那个老头子下午和你谈话的时候，是不是口口声声让你为他儿子着想，为公司着想？他看着自己儿子怎么对待你的时候，他对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些年你为公司的付出，可有半点考虑过你的感受？！”
    素玉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色，骨节分明的手攥紧被子，又缓缓松开。
    半晌，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唤道：“谈刚！”

   “谈刚！”
    素玉这个称呼让谈刚觉得自己的心脏陡然间漏跳了一拍。
    两人在一起多年，无论是戏里戏外，素玉总是固执的坚持称谈刚作“师弟”，哪怕谈刚从未管他叫过一声“师兄”。
    素玉的年龄比谈刚大一岁，确切的说，是大一年零一个月又九天。
    两个人是PL公司同期招录的新人练习生，谈刚早年参演《PL英雄传说》，两个人在剧中所扮演的角色也是师出同门。也就是说，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剧里，谈刚都是素玉名副其实的师弟。
    傲气的谈刚起初对素玉“师弟”这个称呼极度反感，奈何素玉总是笑眯眯的这么叫他，不分时间场合，也不管谈刚睬不睬他回不回应。叫的时间久了回数多了，谈刚再不习惯也习惯了。
    已经唤了他十多年“师弟”的素玉，现在昏昏沉沉的躺在病床上，管他叫“谈刚”。
    谈刚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已经停滞。
    “谈刚，”素玉偏头看向谈刚所在的位置，眼神却空空洞洞，完全没有焦距，“我好害怕。”
    他声音沙哑，呼吸急促，全身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他们从前是什么对待你的，以后便会怎么对我。”

    谈刚心中绞痛，急步走到素玉床前，伸手搭上他肩头，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他，却感受到指尖传来不正常的高温，连忙探手抚上他额头。
    触手滚烫！素玉他——在发烧!
    是感冒引发的胃炎，自己先前怎么就没想到！
    谈刚现在超级后悔昨晚没有阻止素玉打着赤脚满屋子跑，在车上的时候也没有阻止他开着车窗一路吹冷风，刚才还以为他仅仅是单纯的胃炎发作，所以只给他服了胃药。
    自己昨晚好像还问过他要是生病了怎么办来着？这该死的乌鸦嘴！
    “素玉，”谈刚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俯身在素玉耳畔轻声道：“你发烧了！我给你量一下体温。”
    五分钟后，他从素玉的腋下取出电子体温计，就着台灯的光看清上面的读数，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39度2！这个温度太高了！
    “素玉，”轻轻推了推素玉的肩膀，谈刚柔声道，“烧的有点高，我送你去医院？”
    谈刚的声音将素玉已然烧得不太清明的神志唤回了些许，他异常坚决的摇了摇头，“不去！”
    “乖，我知道你难受，别闹小孩子脾气，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谈刚一幅哄小孩子的口气惹得素玉哭笑不得：“我没事儿，就是普通的小感冒，吃点药睡一觉就没事儿了。医院人多眼杂，你小题大做大半夜把我整去那里，是打算明早陪我一起上热搜头条？”
    谈刚咬了咬嘴唇，默然不语。
    关心则乱，素玉说的没错，他半夜抱个大明星去医院，这事儿要是被捅出去，这样的风险……他和素玉都承受不起。

    从书房的药箱里找出感冒和退烧药给素玉服下，谈刚又拿来毛巾，沾了冷水给素玉擦身降温。
    素玉的贴身衣裤都已经被汗水湿透，谈刚给他扒拉下来，擦完身子，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干净的给他换上。
    烧得迷迷糊糊的素玉尤其温顺乖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任由谈刚摆弄。
    做完这一切，谈刚用被子将素玉重新裹严实，然后熄了灯，坐在床边，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浅浅月光，看着素玉的脸怔怔发呆。
    为什么梦中的你，眼里会流出泪水？

8
   “谈刚，我好害怕。”
   “他们从前是什么对待你的，以后便会怎么对我。”
    高烧会摧毁一个人的心志，让不愿说出的声音成为呓语，让不愿流下的眼泪淌进梦里。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素玉会将内心压抑的痛苦与恐惧，向自己隐瞒多久？

    谈刚和素玉都是孤儿。
    那时的PL娱乐公司还没有现在的规模和声望，演员这个职业也并不像现今一般受人仰视与追捧，公司每年会派人到全国各地的孤儿院中，搜罗长相皎好有灵性的孩子，作为演员苗子加以栽培。
    作为新人练习生，这些孩子会接受公司严苛得令人发指的训练。而这些没有父母疼爱依仗的孤儿，远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懂事，更能吃苦。
    即便如此，公司每年从各地孤儿院挑选的数十名练习生，能熬过三年熬到最后与公司签约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那年，分别来自于两个孤儿院的谈刚和素玉被选中，成为同期同班的新人练习生，两个人生命的平行线第一次有了交集。
    那年素玉十五岁，谈刚十四岁。
    被选作新人练习生的孩子年龄都在十三至十五岁之间，男女生分班教学，他们那个班有二十个男孩子。
    孩子们每天用一半的时间上文化课，一半的时间学习表演。PL公司每个月会对他们的课业进行考试，公布综合成绩排名，这个成绩将成为他们完成学业后能否与公司签约的关键依据。
    进班一个月，“特立独行”的谈刚没有和任何一个同学打过一声招呼说过一句话。
    所以他第一次知道素玉的名字，是在教室门口张贴的成绩排行榜上——他的名字排在第二位，前面排在第一的，就是素玉。
    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少年长得又温柔又好看，说话的声音也软软糯糯特别好听，班里的同学个个和他要好，每位授课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甚至还有别班的女同学，在下课的时候组队跑过来偷瞧他。
    谈刚隐约记得，进班第一天的时候，素玉也曾主动跟自己打招呼，只不过自己当时没有理会他。
    长得好看又如何，人缘好又如何，我就不信你能每次都考的比我好。
    在强烈的好胜心驱使下，谈刚将他的全副身心都投入到课业中。
    结果第二个月的成绩榜上，他还是第二，排在第一的……依然是素玉。
    第三个月……第四个月……
    整整一个学年……
    “万年老二”的名头在同期练习生中不径而走，谈刚的骄傲被素玉撕的粉碎。
    第一学年结束后那个春节假期，谈刚将三岁的妹妹谈笑眉从孤儿院接到了身边。由于公司给新人练习生配发的生活补助有限，为了应付妹妹的日常生活开销，他在公司附近的便利店、超市和快餐店里的夜班零散兼职也由一份变成了好几份。
    新人练习生的特训本身就极其严苛，很多不堪重负的孩子都选择了退学。谈刚白天要应付繁重的学业，晚上还要打零工赚钱，忙得心力交瘁。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追不上素玉了。
    结果第二学年的第一个月，他惊奇的看到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了成绩榜的第一名，素玉排在第二。
    此后的第二个月、第三个月……直到三个学年全部结束，这个排名再无变动。
    三年后，谈刚以同期第一名的成绩，顺利拿到了PL公司的合约。
    很多年之后，谈刚才知道，那年他把只有三岁的谈笑眉接到公司，在除夕的夜晚，他带着妹妹在空无一人的自习室里温书的时候，素玉曾经站在自习室的门口。

    PL公司每年签约的新人虽说只不过寥寥数人，经历了十多年的积淀，公司的签约艺人也已达百人之数。
    毕竟每年公司主打的自拍剧也就这么一、两部，想要在剧里拿到角色，其竞争之激烈、难度之高，可想而知。
    谈刚以第一名的身份签了约，却没有拿到角色。倒是以第二名身份签约的素玉，签约当日就从黄董手中拿到了新剧的剧本。
    理由很简单，黄董觉得谈刚的外形太过硬朗，而素玉的形象和这个角色更加贴合。
    素玉凭借这个角色一炮而红，而谈刚却在PL公司坐了足足一年的冷板凳。
    直到第二年，黄董给素玉的角色安排了一个同门师弟，谈刚才终于有了出现在摄像机镜头前的机会。
    后来谈刚才知道，这个角色是素玉跟黄董软磨硬泡了半年才帮他求来的。
    谈刚用他精湛的演技和他对角色的深刻诠释向世人证明了自己，在其后的数年间，师兄弟的默契组合在PL的江湖世界里掀起滔天巨浪，为两个人打下了强大的观众基础，粉丝后援会的人数一路走高，周边产品大卖，PL公司赚的盆满砵满。
    问题出在谈刚出道第三年的冬天，编剧大概是觉得剧里只有男主没有女主不太合适，大笔一挥给两位帅哥各自安排了一位官配女友。
    剧情甫一播出，粉丝炸了。
    准确的说，是素玉和谈刚的CP粉炸了。
    他们花钱追星，是想看两大帅哥在屏幕上打架斗嘴、相爱相杀，可不是来看他们各自抱着各自的官配女友在观众面前卿卿我我秀恩爱的。
    结果那年春节，PL娱乐公司陆续收到了粉丝寄来的五十多面锦旗，还都是邮费到付的，锦旗上的“优美辞句”让人大开眼界——上至公司董事长、总经理、制片人，下至《PL英雄传说》的总编剧和各角色的直属编剧，都没有逃过粉丝的“亲切”问候。“锦旗事件”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PL英雄传说》毕竟是一部边写边拍的周播剧，资本决定市场，公司的编剧部终归没能顶住来自粉丝的巨大压力，十多集后，两大帅哥的剧中女友双双领了盒饭。
    粉丝总算是消停了。
    摁下葫芦翘起瓢，大过年的，公司好不容易才摁住CP粉那头，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这头，谈刚不干了。
    戏里戏外三年的朝夕相处，谈刚和素玉那时其实已经走到了一起。
    然而两个人的这种关系，是绝对不可以摆在公众面前的。
    和素玉的处事圆融、八面玲珑相反，谈刚的个性极其孤傲，也极其内向，甚至内向到了有一点点偏激的地步。
    连现实生活中在素玉面前都要对自己的感情遮遮掩掩的他，十分抗拒把两个人的真实情感摆在千万观众的面前，任人指指点点。
    他把现实生活和剧分的很开。
    现实中他有多爱素玉，对于剧中那些编剧笔下让他和素玉玩暧昧的故事桥段，他就有多抗拒。
    他罢演了。
    四月末的时候，公司为素玉举办生日粉丝见面会，谈刚不顾公司已经公开海报让他做见面会嘉宾，公然拒绝出席。
    粉丝一片哗然。
    明星管不好自己的粉丝是原罪，谈刚有个性，他的粉丝也和他一样有个性。谈刚又是个对自己的粉丝放任自流、不管不顾的主儿。“锦旗事件”中，有半数以上的锦旗来自于谈刚和素玉的粉丝后援会，而这半数以上的锦旗，又有三分之二来自于谈刚的个人粉丝。
    谈刚生人勿近的孤傲性格和他的演员身份实在是格格不入，公司里早有人看他不顺眼，素玉能够包容他的骄傲自负，不代表别人也得宠着惯着他。
    是你的粉丝要你和素玉组CP，你却在这时候逼着公司拆CP，你把公司置于何地？
    老大黄董发怒了，问题很严重。
    素玉是男一号，公司一哥，三大台柱之一，动起来影响太大，你谈刚不过是一个刚刚有点起色的男配，公司还治不了你？
    你不是不想演么？那就别演了！
    编剧出身的黄董亲自操刀修改剧本，谈刚的戏份被一删再删。
    粉丝们不是想看你打架耍帅么，那就让你武功尽失、容颜尽毁、身体残疾可好？
    “月才子”从此化身“六丑废人”，PL江湖再掀血雨腥风。
    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角色扮丑失去偶像光环加持，反而凸显了谈刚的精湛演技，扮上妆丑得连素玉都差点没认出来的他，反而最大限度的激发了女性观众泛滥的同情心和保护欲。
    “月才子”化身“六丑废人”，暗中助力“日才子”，一场武林纷争最终尘埃落定。那夜月华漫天，素玉扮演的“日才子”望着谈刚被月光映在纱窗上的侧影，终于认出眼前这个身体残缺、武功全失的丑八怪就是自己多年来一直在找寻的师弟“月才子”，这感人至深的一幕赚足了无数女性粉丝的眼泪，成为《PL英雄传说》系列中播出多年后还被人津津乐道的经典场景。
    谈刚的粉丝数不减反增。
    这都压不住，那就雪藏好了。
    黄董大笔一挥，“月才子”就此看破红尘、田园归隐。
    至此，谈刚星途尽毁，和公司一拍两散。

    “粉丝”大概是世间最容易“移情别恋”的物种，多年后的今天，即便是“丁若若”那样的素玉死忠粉，面对戴着墨镜的谈刚，都仅仅是觉得“眼熟”，却完全想不起眼前的帅哥，就是自己偶像当年在剧中的头号CP。

   （晴空之中一声雷响，谈笑眉同学闪亮登场……《星尘》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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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2-03-28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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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我哥是素玉
1
    书桌上的闹钟“叮铃铃”响得无比欢快，一晚上给发烧的素玉擦身降温换衣服折腾了好几回，刚刚才趴在床边小憩了一会儿的谈刚被铃声吓的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素玉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定的闹钟？
    素玉也醒了，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正迷迷糊糊的揉眼睛，谈刚伸手覆上他额头。
    烧退了不少，但……还是烫。
    “别担心，我没事儿了。”素玉虚弱的笑笑，推开他的手，侧过身，伸手抵在床沿，似乎想强挣着坐起来，却又身子发软使不出力气。
    谈刚按住他的手，“躺着别动，烧还没完全退下去，我呆会儿给严叔打电话请个假，你今天别去公司了。”
    “不去公司？”素玉苦笑，“你就别为难严叔了，今天有支广告等着要拍呢！严叔好不容易才帮我争取到这家厂商的代言，要是因为我耽误了广告拍摄，公司是要赔违约金的，黄少会恨不得撕了我。”
    “而且笑眉的医疗费下个月得交了，万一惹恼了厂商丢了代言，你让我下个月拿什么给笑眉缴钱？”
    谈刚垂首低眸，不敢看素玉的眼睛。
    那个排得密密麻麻的行程通告，固然存在公司刻意压榨素玉的成分，但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素玉自愿的。
    这些年，素玉几乎是不要命的接戏，不要命的挣钱，一半是为了帮他还债，另一半，是为了给笑眉治病。

    谈笑眉是谈刚的亲妹妹。
    谈刚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决定再要一个孩子。
    笑眉出生的那晚下了很大的雨，父亲在送孕痛发作的母亲去医院的时候，由于车速过快雨天车轮打滑，与对向而来的大货车迎头相撞。
    医生从频死的母亲肚子里抢出了一个女婴。
    谈刚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对着他咿咿呀呀的笑，一双小小的眉毛又细又弯。
    全然不知道自己一出生，就已没有了父母。
    谈刚给她起名叫笑眉。
    谈笑眉三岁的时候，谈刚把她从孤儿院接到了自己身边。
    从此，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琉璃天小区的房子一大两小三间卧室，大的一间谈刚自己住，小的两间，一间给了素玉，另一间就是笑眉的。
    笑眉十岁那年，谈刚收到笑眉学校老师打来的电话，说笑眉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晕倒了。
    刚开始谈刚以为是自己对笑眉照顾不周，导致笑眉营养不良、贫血晕倒，在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几回后，谈刚把笑眉送到医院做了一次全面体检。
    当“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的检查结论交到谈刚手中的时候，谈刚只觉得自己的天塌了。
    医生告诉谈刚，笑眉的病有两种治疗方案。激进的方案，是寻找合适的骨髓配型，接受造血干细胞移植，再长期服用抗排异药物；保守的方案，是通过长期服用靶向药物，持续控制病情发展。
    无论哪种治疗方案，都意味着普通家庭无法承受的巨额医药费开支，而且这项开支会一直持续，直至笑眉走到生命的尽头。
    彼时正是谈刚离开PL公司的第二年，他刚刚开始从事写作，没有什么名气，稿酬低微，债台高筑。
    而他与笑眉的骨髓配型也以失败而告终。
    在谈刚陷入绝望的时候，为他撑起一片天空的人，是素玉。
    得知笑眉病情的素玉先是设法将笑眉转到市内最好的医院，又通过私人关系请来了国内白血病领域最顶尖的医疗专家，为笑眉量身定做最适合她的治疗方案，还托人从国外代购最好的靶向药物。
    转院、请专家、诊疗、购药……桩桩件件都开支不菲，所有的费用，都是素玉一力承担的。
    由于发现的早，加上最好的治疗和用药，笑眉没有承受太多其他白血病友承受的折磨和痛苦，她很快就控制住了病情并恢复出院。只需要休养身体，持续使用靶向药物，并且定期复查。
    笑眉出院后，素玉把她转到了T市条件最好最有名的一所私立女子贵族学校。
    笑眉就读的私立学校学费高昂，而她每年的后续治疗费和药费更是惊人。
    这么多年，这些钱，都是素玉交的。
    在外人看来，素玉红了这么多年，收入应该早已是天文数字。如果有人说大明星素玉很缺钱，大家一定会觉得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只有谈刚知道，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这么些年来，素玉根本没有积蓄，为了他和笑眉，他一直在拼命的挣钱。
    他需要钱。
    他很努力的挣钱，却从来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你昨晚照顾了我一整晚也挺累了，今天就别开车送我去公司了，打电话让严叔派车过来接我吧，保姆车上有医疗箱，车也更宽敞，方便我在车上补觉。我不过就是吹了风有点感冒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病，休息几天就好了，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你放心好了，今天就是拍支广告而已，工作很轻松的，再说不是还有严叔和助理陪着我吗？”

    因为精神不济周身乏力，素玉起床、更衣和洗漱都花去了比平日多上数倍的时间。
    知道素玉没什么胃口，早饭谈刚只给他煮了一碗白粥，素玉舀了一小勺搁进嘴里，还没来得及下咽，胃酸就涌上喉头，他恶心难受，俯下身子直接干呕了出来。
    想着不吃东西恐怕没有力气应付一天的工作，素玉略略停歇了一下，努力压抑下反胃的感觉，端起碗强迫自己狠狠的喝了一大口，将嘴塞得满满的，咀嚼着竭力往下吞咽。
    胃酸带着恶心的感觉再度返上咽喉，嗓子不听话的拒绝，逼得他几乎噎出了眼泪，却最终还是没忍住，全数吐了出来。
    第三次将粥碗送到嘴边时，再实在看不下去的谈刚劈手将他手中的碗抢了过去。
    “别喝了！”谈刚拍着素玉的后背帮他顺气，“我去给你兑碗葡萄糖水，你衣服吐脏了，回屋重新换一件吧。”

    素玉刚换完衣服，谈刚就接到严叔打来的电话，保姆车已经抵达了琉璃天小区。
    严叔不但亲自跟随保姆车过来接素玉，还抓来了公司卫生室的医生老慕。
    作为一名执业医师，老慕已经在PL公司的卫生室干了二十来年，专门负责公司职工的日常保健工作。谈刚和素玉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彼此非常熟悉。老慕医术不错，公司的年轻人有个头疼脑热都喜欢找他瞧病，大多能药到病除。
    谈刚把素玉送上保姆车，又给老慕简单介绍了一下素玉的症状和用药情况。老慕给素玉量了体温，又掏出听诊器听了半晌，就让素玉在车后座上躺下，从药箱里翻出一袋点滴液，配好药给他挂上。
    “退烧的。”老慕一边给素玉打点滴，一边耐心跟谈刚解释，“放心吧，有我老人家和老严一块儿守着，你家小玉不会有事的。”
    “我家小玉？”谈刚嘴角抽搐。
    有气无力的躺在车后座上的素玉闭着眼偷笑。

    严叔接走了素玉，谈刚一个人回了屋，先是把素玉吐得一地狼藉的客厅地板收拾干净，又将素玉昨夜今晨换下来的衣服全数丢进了洗衣机，然后就坐在素玉的床头开始发呆。
    他一宿没怎么睡，现在却完全没有睡意，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素玉生病时虚弱的样子。
    “谈刚，我好害怕。”
    “他们从前是什么对待你的，以后便会怎么对我。”
    “笑眉的学费和医疗费下个月都得交了……”
    所以素玉真正忧心害怕的，不是他目前在公司的艰难处境，不是他未来是否会重蹈自己被公司抛弃的覆辙，而是他一旦失去了这份工作，就没有办法挣到足够的钱来维系笑眉的生命？
    笑眉是自己的小妹，是自己的责任，自己怎么可以让素玉代替自己，背负下所有的压力？
    强抑下心头纷乱的思绪，谈刚将笔记本电脑从书房直接搬到素玉房间的写字桌上，屏神凝气，强迫自己专心开始写作。
    如果自己每天能多写一些，多赚一些稿酬，多卖一部小说的版权，素玉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吧？！

2
    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写作这件事情，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决心，而是灵感和思路。
    谈刚越是想迫使自己静下心来，脑子就越是被素玉塞的满满当当。
    素玉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烧退了没有？胃是不是还难受？
    他不敢给素玉打电话发微信，怕影响他工作，只是不时的拿起放在电脑键盘边上的手机瞧上一眼，生怕遗漏了素玉打来的电话或是发来的信息。
    整整一个上午，谈刚的手机都停留在和“一朵白莲花”的微信聊天界面上。
    手机安安静静，聊天界面一片空白。
    其实谈刚心里很清楚，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素玉真要有什么不妥，就算他自己不打电话，严叔或是老慕也会第一时间打来电话通知自己的。
    可是他还是牵肠挂肚，时不时的看看手机，企盼能收到素玉发来的微信。
    已经过了中午，手机依然安静如故。
    谈刚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咬着后槽牙在聊天框里摁下了三个字：“还好吧？”
    “这么主动，不会被他取笑吧？”他想起前晚自己以素玉为主角写的同人小说被他发现时，他脸上揶揄的表情，想删，又有些舍不得，犹豫中，手指已经下意识的放在了发送键上。
    惊慌失措的想要点击撤销，屏幕闪了一下，素玉的回复已经发了过来。
    “嗯，还好。”
    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半晌，谈刚叹了口气。
    这回复，好像有点儿……敷衍？

    吃过午饭已经过了中午一点，谈刚坐回桌边准备继续写作，却被电脑右下角弹出的一条即时推荐新闻勾住了视线。
    ——《PL新剧发布见面会今日下午召开素玉等主创人员悉数带妆出席》。
    谈刚的脸上变了颜色。
    不是说就拍支广告吗？新剧发布见面会是什么鬼？
    就他那个站着都难受走路都吃力的身体状态，参加发布会？见记者见粉丝？还带妆出席？
    那可是古装剧！这么热的天气，戴着密不透气长发过腰的发套，再穿上重重叠叠六七层的厚重古装，在台上站上几个小时，和一帮子记者谈理想聊人生，还要跟粉丝们做游戏玩互动？
    先前发微信时的矜持和骄傲都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谈刚这次几乎是一秒都没有犹豫，直接拿起手机拨打了素玉的电话。
    无人接听！
    再拨，还是无人接听！
    下一秒，谈刚直接拨通了严叔的手机。
    “小刚啊，你给小玉打电话了？他怎么不接电话？小玉现在在威亚上吊着呢，没法接啊！下午两点有发布会，这会儿广告还没拍完，时间有点儿紧张，所以小玉中午没法子休息。高烧已经退了，不过还是有点儿低烧……你说午饭？他没顾上吃啊，就一小时前下来的时候我给他倒了杯红糖水，他抽空喝了两口，我记得他边喝还边给你回微信来着。发布会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老早就安排好的吗？行程通告上写着呢，他没告诉你？下午两点，在云林影视基地那边。你要过来？好啊，你到了给我电话，我派助理来接你到后台……”
    摞下电话，谈刚从书桌抽屉里翻出了行程通告，直接翻到今天的那一页。
    上午是广告拍摄，下午是发布会，行程通告上写的明明白白。
    自己前天早上看时，怎么就没有注意……
    “素玉你个莲花精！”谈刚咬牙切齿的将行程通告拍在写字桌上，“睁着眼睛跟我说瞎话，你丫不作妖会死？！”

3

    PL公司在云林的外景影视基地位于T市东北，和琉璃天小区刚好是个对角线。
    所以谈刚开车赶到时，已经过了下午三点，发布会已经开始了一个多小时。
    发布会盛况空前，影视基地的几个大停车场早已车满为患，基地外围的公路沿线都变成了临时停车场，蜿蜒的车龙延伸出十数公里，如果不是严叔事先打好招呼留出了停车位，谈刚估计自己的车连影视基地的大门都开不进。
    停完车的谈刚在小助理的带领下，手持严叔临时给他找来的工作人员证件，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一路披荆斩棘挤进发布会现场。
    发布会已经进入了记者提问环节。
    很远，谈刚就看见了台上的素玉。
    台上一横排站着导演制片以及十多位剧中的主要演员，素玉手持话筒，站在舞台的正中，左边是制片人，右边是导演，标准的C位。
    佛前的梵莲有着一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亮银色长发，直铺过腰线以下，发髻以一支玉色发簪松松绾起，刘海略略散开，在额前的朱砂上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素白中透着淡紫色的繁复纱衣重重叠叠的笼在他笔直挺立的身躯上，仿佛倒扣的莲花花瓣，绣着莲花纹饰的衣带随风微动，飘然若仙。
    素玉就这么安静的站在阳光下，站在万人注目的焦点中，宛如夏日荷塘中一株挺立的白莲。
    跟着助理一路走近台前时，谈刚忍不住皱了皱眉。远看时还不觉得，近看时他才注意到，台上的素玉，妆容明显比他平时上台画得要浓很多，不仅少见的用了深色眼影，连唇彩都罕见的用了深色系。
    想起他早上离开时苍白的脸和没有半点血色的双唇，谈刚的心中就像被夹子夹了一下，隐隐有些发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在低烧的缘故，谈刚总觉得，台上素玉的瞳孔，从深黑中泛出一种奇异的幽紫色，配上素白色的戏服和深色的眼影唇彩，竟是生生透出一股莫名的魅惑与妖艳。

    记者提问环节已经进入中场，问题大多是冲着主角来的，素玉谈吐优雅，回答风趣幽默、滴水不漏，间或还帮助主持人调动起现场的情绪，引发出一阵阵愉悦的笑声。
    完全看不出在生病的样子。
    是已经好了么？谈刚想。
    记者提问之后，是和粉丝的游戏互动时间，导演和制片人都下了台，台上只剩下素玉和几个主要演员。
    谈刚注意到，和粉丝做游戏的时候，素玉一直都站在小狐狸罗绮的旁边，借着戏服宽大水袖的遮掩，挽着罗绮的手臂。
    游戏结束后台上的主演会给现场粉丝分发礼物，谈刚跟着助理去了发布会后台。

    “你刚才在台下他是不是没瞧见？”严叔倒了杯水递给谈刚，笑得像个慈祥的老父亲，“你过来的事儿我没告诉小玉，他一会儿下台见到你，一定特别惊喜。”

    素玉是被罗绮搀进后台的。
    几乎是在房门合上的一瞬间，他挺得笔直的后背就骤然松弛下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已被抽空。
    乍然看见谈刚，他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恍惚，眼睛亮了一亮，眼神几番转换，最后，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在那一刹那，谈刚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茫然、不信、惊讶、喜悦、欣慰，到最后……如释重负？
    是的，如释重负。
    ——终于不必再坚持了！
    心头猝然一紧，谈刚三步并作两步疾冲向素玉。
    几乎在他的手搭上素玉身体的同时，素玉缓缓合上失去了神采的眼睛，整个人跌进了谈刚的怀里。
    “谈哥，素哥他晕过去了！”罗绮惊叫。
    “我的小祖宗哎……”严叔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回头高声大叫，“老慕……老慕你快过来看看！”
    应声而来老慕推开罗绮，一手掐住素玉的人中，一手伸进素玉后背的衣服里摸了一把。
    手伸出来的时候，上面湿淋淋的全是汗。
    “他脱水了。”老慕对着谈刚吼，“戏服下面全是汗，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
    “小祖宗你就别搂着了，把他搁到凳子上。”
    “去把我医疗箱里的生理盐水拿来，倒杯子里喂他喝。喝不下去？撬开牙齿直接灌！”
    “戏服太厚了，赶紧给他扒下来，去打水，拿毛巾给他擦汗，给他换干净衣服。”
    “化妆师在哪儿？叫化妆师过来，发套得赶紧给他摘了，这发套不透气，捂着难受。”
    “还有他脸上的妆，赶紧给他卸了，怕花妆就用防水妆堵着毛孔一整天不让出汗？这么热的天，他可还在低烧！这得受多大的罪？！你们也真能干的出来……”
    “葡萄糖，把葡萄糖拿来给他挂上……”
    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晚上八点。
    谈刚的灰黑色小车终于驶出了云林影视基地的大门。
    副驾上，素玉披着谈刚的外衣，睁大眼睛微笑着来回打量谈刚，精神看着还不错，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师弟你怎么会突然来发布会的？”
    谈刚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今天早上是谁说只有一支广告要拍工作很轻松的？素玉你不说瞎话蒙我会死是吧？”
    副驾上的人委屈的撇了撇嘴：“我不是怕你知道了不肯放我出门吗……”
    “素玉！你就可劲儿作！你哪天要是死在外面，我可不会替你收尸！”
    素玉：“师弟，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谈刚：“……不会！”

4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素玉这场病反反复复，足足折腾了谈刚一个星期。
    这还要靠严叔不顾素玉的反对，仗着自己在PL公司几十年的资历，拉下老脸和黄少吵了一架，直接调整了素玉一周的行程安排，大幅压减了他每天的工作量。
    当然，工作量是少了，钱也跟着少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周后，忘了按时交稿差点导致月刊开了天窗的谈刚被总编叫去狠狠的训了一顿。
    网站的小说连载也因为没有按日更新，这个月的全勤奖打了水漂。
    中午休息时间，素玉趴在公司医务室的床上，手上还挂着老慕刚给他打上的点滴，看着手机上显示的银行卡余额唉声叹气。
    现在不只是笑眉的学费和医药费成了问题，下个月的房租水电费和生活费好像也成了问题？
    他其实已经不怎么发烧了，不过老慕认为他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要求他每天中午到医务室报到，而老慕的这个要求得到了严叔的坚决支持。
    手机的屏幕闪动了一下，有电话打了进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号码。
    素玉怔了一下，为了提防无孔不入的记者和粉丝，他的手机号在公司也是严格保密的，知道的人并不多，他更不会随便把号码给陌生人。
    犹豫了一秒，素玉还是摁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是一个很好听的年轻女声。
    “请问是谈笑眉同学的家长吗？”
    “我是他哥，请问您是？”
    “您是谈刚谈先生吧？您好，我是谈笑眉同学的班主任老师，可算是联系上您了，原来您换了手机号，我打了您留在家长联系簿上的那个手机号码，一直都没人接听，这个号码还是笑眉告诉我的。”
    “能不能麻烦谈先生您马上来一趟学校？谈笑眉同学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人受了伤，现在在校医院！”
    素玉心里咯噔一下：“笑眉她……和人打架？受伤了？她伤在哪儿？流血了吗？现在止血了没有？”
    因为慢性白血病的原因，笑眉的血小板数量远低于常人，一旦受伤流血，就很难止血，严重的时候甚至需要输血才能解决问题。
    “她被同学推倒，后脑撞在了课桌角上，流了不少血，医生现在正在给她处理伤口，对方也受了伤，我们也请了那边的家长……”
    素玉坚决而冷静的打断了她的话，“麻烦老师您立刻转告医生，笑眉患有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有凝血功能障碍，请他无论如何设法尽快止血，同时做好输血的准备，笑眉的血型是B型、RH阳性。她同学的伤也请做好救治，我会尽快赶到学校，和对方家长沟通处理这件事，如果是笑眉的问题，所有的责任我会全部承担。”
    挂上电话，素玉一把拔下了手背上的点滴针头，直接冲出了医务室。
    坐在角落里品茶玩手机的老慕被他吓得一个哆嗦，“素小子你干嘛？素小子你上哪儿去？你液还没输完……”
    素玉已然没了踪影。

    五分钟后，严叔的保时捷卡宴冲出了PL公司的大门。
    公司新来的看门保安惊讶的望着飙起一路烟尘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车尾，大张的嘴久久不能合上：“这不是严叔的车吗？姓严的老头子开车这么生猛？不愧是公司头号金牌经纪人，轿跑都能开出赛车气质！！！”

    把保时捷卡宴开成赛车的当然不是严叔，是素玉。
    价值百万的轿跑在闹市的车流中划着飘逸的S型曲线，沿路抛下一连串愤怒的喇叭和刹车声以及“会不会开车？！”的怒骂，副驾上的严叔被甩的七荤八素，差点连午饭都吐了出来。
    “我说小玉你能不能稍微慢点儿？我老头子命都快被你给晃没了……啊……”
    回答他的是方向盘又一个急甩。
    “喂，小玉我们现在不是在拍追车戏……”

    “师弟他还是没接电话吗？”素玉一边开着“赛车”，一边还有余暇和严叔说话。
    “一直没接，我说小刚他今天是怎么回事儿？我等会儿再打给他试试……”
    “不用再打了，严叔你帮我给他微信留个言，告诉他我们先去笑眉学校。”
    “医大附院的田步顾田教授那边麻烦也帮我联系一下。他是市里最好的血液病专家，笑眉学校的校医院条件虽然不差，不过终归有限，万一有什么问题，可能需要马上转院去他那边。”
    “好。”
    “我手机上有笑眉班主任老师的手机号，你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我们十分钟后抵达学校，把这辆车的车牌号报给她，让她给学校的门岗提前报备一下。”
    “嗯。”
    “至于今天下午的工作……”
    “我已经全部给你推掉了。”严叔接过话，“不过黄少那里……你最好先有个思想准备，你明天回公司估计会很不好过。”
    “由他去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素玉淡然一笑。

    从PL公司总部到谈笑眉就读的T市第一私立女中，原本一小时的车程被素玉生生开成了二十分钟。
    严叔在心底默默计算着这一路会吃多少张罚单，以及他驾照上的分还够不够扣。
    提前报备了车牌号的保时捷顺利驶进校门，直达校医院楼下，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已经等在了校医院的门口。
    “你是……谈笑眉的哥哥？”看着从车上下来的素玉，女老师目瞪口呆。
    “你是……”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素玉，他费了老大劲儿，才把差点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强行咽回了肚子。
    ——丁若若！
    是的，站在他面前的年轻女老师，竟然就是那个他和谈刚在机场偶遇的萌妹子，那个宣称要给他生孩子的——丁若若。

5
    和在机场见面的那次相比，一身职业装、头发高高盘起的丁若若少了几分女孩的纯真呆萌，多了几分职业女性的成熟与干练。
    “你是……”素玉在第一时间将几乎脱口而出的“丁若若”三字强行咽回肚子，出口时已改成了“你是……谈笑眉的班主任老师？”
    “是啊，我是高一（三）班的班主任丁若若。你就是谈笑眉的哥哥谈刚？”丁若若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素玉，满脸的难以置信，“你长得好像、好像……”
    下一秒，她瞥见了从另一侧车门下车的严叔。
    作为素玉的铁杆粉丝，丁若若对常伴素玉左右、屡屡出现在娱乐媒体镜头前的严叔当然不会陌生。
    “咦，你不是素玉的经济人严先生吗……”她猛然回转头，直勾勾的盯着素玉，双眼闪闪放光，声音中满是惊喜，“不，你不是谈刚！你是素玉！天啊！你真的是素玉？！”
    素玉长出了一口气，萌妹子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曾和大明星在机场有过一面之缘，她要是脱口而出“你是素姐姐”，他现在估计得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咳咳……我是素玉，也是谈笑眉的哥哥，”面对一脸激动的丁若若，素玉想了想，用尽量简短的语言向她解释了一下自己和谈笑眉的关系，“笑眉小时候曾在孤儿院生活，我现在……是她的监护人。先前接到你打来的电话，我就赶了过来。”
    丁若若恍然大悟的点头。
    “丁老师，笑眉她现在怎么样了？”
    素玉的问题把花痴中的丁若若瞬间拉回了现实：“她在急诊室，你们跟我来。”
    下一秒，她停下脚步，很认真的看了看素玉的脸，犹豫道：“素……先生，医院里还有其他来看病的老师和同学，他们当中一些人可能认识你，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混乱，你能不能考虑用什么东西把你的脸……遮一下？”

    T市名气最大条件最好收费最贵的第一私立女中，在校学生人数虽然不多，却拥有全市学校最好的医疗资源，校立医院科室齐全，颇具规模。因为是上课时间，前来看病就医的师生并不多，一路行来，素玉他们只遇到寥寥数人，毕竟是医院，医生护士和病人大都戴着口罩，所以素玉脸上的医用口罩并不打眼，也没有人意识到自己刚刚正和某位大明星“擦肩而过”。
    笑眉就医的急诊室就在医院底楼，丁若若领着素玉和严叔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女医生高八度的女声从诊疗室中传出，似乎正在打电话，“这边是第一私立女中校医院，你们那边怎么回事儿，我们申请的血浆为什么还没送到？”
    素玉心头陡然一紧，疾步走进诊室。
    样貌和谈刚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女安静的侧卧在诊室的病床上，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脑后包扎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洇红了一大片，连枕头和被单上都沾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哥！”看见素玉进来，女孩的眼神一亮，双手撑起身子，努力想从床上坐起。
    “别动！”素玉急步走到病床前，扶着她的肩头让她重新躺下，自己也靠着床沿坐下，握住她的手。
    触手冰凉，笑眉的手冷得沁人。

    “你是病人的家长？”女医生放下手中的电话。
    素玉注意到，她戴着的医用手套上也沾有不少血迹。
    丁若若已经跟了进来，向女医生一点头，“步医生，这位是谈笑眉同学的哥哥。”
    “谈先生，”步医生抬起眼皮瞅了一眼素玉，不假思索的默定了他的姓氏，开始向他介绍谈笑眉的病情，“病人是后脑硬物挫伤，伤口我已经做了清创和缝合。但是病人患有慢性白血病，存在凝血功能障碍，有随时出现失血性休克的风险，我已经对她使用了止血药物，并向血站提交了用血申请。我们是校医院，没有备用血。血站的送血车已经在路上，我刚刚才打电话催过，说是遇上了堵车，送过来还需要一点时间。”
    “我知道了，麻烦步医生。”素玉朝女医生点点头，转头看向谈笑眉，柔声道，“笑眉，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很痛吗？”
    “已经不怎么痛了。”谈笑眉摇摇头，“就是觉得好冷……”她缩了缩身子，把身上的被单捂严实了一些，“哥，我好困，我想睡一会儿……”
    她的眼皮边说话边开始往下耷拉。
    “笑眉，别睡！”素玉心下一惊，忙抬头呼唤：“步医生……”
    注意到谈笑眉的异样，步医生已经走到床边，掀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又测了一下她的脉搏，皱眉道：“不行，没时间等了，她必须马上输血！丁老师，麻烦你马上到学校的广播站发布一则广播，问有没有血型是B型或是O型的老师或者同学愿意给她献血……”
    “不用这么麻烦了，”素玉已经挽起了衣袖，“我来吧，我是O型。”
    “不行！”严叔一把拉住素玉，“要抽血抽我的！”
    素玉眨了眨眼，“严叔你是B型血还是O型血？”
    “呃，好像……都不是？！”
    “那您这是凑的什么热闹……”
    “不管你们两位谁来献血，都请先到血液科做血型鉴定和交叉配型实验。”步医生冷冷打断二人，“丁老师，麻烦你带他们过去。”

    采血针扎入上臂的静脉血管，鲜红的血液顺着采血管流入床头的仪器，经过处理后，再一滴滴流入谈笑眉的体内。
    少女苍白的脸上终于渐渐有了血色。
    “素玉你真的不要紧？”严叔盯着他手臂上静脉血管上的针头，担心都写在脸上，“老慕说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严叔我真的没事儿……”

6
    输血后的谈笑眉很快就恢复过来。
    血小板得到补充，血浆里的凝血因子发挥了作用，她后脑上的伤口不再继续渗血。
    步医生用干净纱布重新给她包扎过伤口，告诉素玉可以带她离开，五天后到医院拆线，伤口很浅，不会留下疤痕。

    和谈笑眉打架的女生宁媛媛只是轻微的抓擦伤，素玉抵达学校之前步医生就给她上完了药，丁若若让生活老师先送她回了教室。
    素玉给笑眉输血的时候，丁若若接到生活老师打来的电话，说宁媛媛的母亲吴女士已经抵达了学校。素玉便让严叔跟丁老师先去办公室，与对方家长沟通商谈后续处理事宜。

    从校医院到教师办公楼，谈笑眉一路紧紧拽着素玉的手，低着头一声不吭。
    直到快走到办公楼下，她才停下脚步，心虚的扯了扯素玉的衣角，抬头望着素玉，低声道：“哥，对不起……”
    “嗯？”素玉低头看她。
    “丁老师说我哥一直不接电话，我当时头晕心里害怕，就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她，我知道你的号码不能随便给人，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没事。”素玉温柔的笑，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告诉丁老师是对的。还好你告诉她了，不然刚才多危险？！”
    “还有，我不该跟同学打架……”
    “笑眉为什么会和同学打架？”
    谈笑眉抿着嘴不回答。
    “是你先动的手？”
    “嗯。可是她……”
    她陡然住了口。
    “可是她怎么样？”
    她低下头，咬着嘴唇，倔强的不肯作声。
    素玉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走吧！”

    学校的教师办公室是集体办公的大通间，办公桌之间有半人高的玻璃隔断，门口处留有六、七平米的空间，放了沙发和茶几，充作接待室。
    此刻丁若若所在的办公室不但屋内有不少老师，门口也围了一圈儿老师和学生，正探头探脑的向内张望，一个尖锐的女声从房间里传出：“我说你们学校怎么回事儿？我女儿被打成这样，对方家长连面都不露，就让一个同事过来帮忙解决问题？这是什么态度？是不是觉得我们家很好欺负？”
    “媛媛妈妈，”丁若若努力压抑住心中的不悦，“谈笑眉同学比你女儿伤得更严重，现在还在校医院接受输血治疗，他哥哥在那边给她输血，怕您久等，才拜托严先生先过来见您。”
    “吴女士，”严叔的声音从容淡定，“请您放心，虽然我不是谈笑眉同学的家长，但是这件事，我可以全权负责，您女儿的伤，如果是笑眉的责任，我们会负责到底。”
    “你负责？你怎么负责？赔点儿医药费？我们宁家差那点儿钱？”

    “那么吴女士希望我们怎么负责？”
    门口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素玉牵着谈笑眉的手走进了办公室。
    刚刚抽过血的他，白色衬衫的衣袖高高挽起，露出胳膊上因为抽血后针孔按压止血时间不足而导致的大片青紫淤痕。
    “你是？”
    “我是谈笑眉的哥哥。”
    尖锐的女声再度响起：“哥哥？来个毛头年轻人能抵什么事？还戴个口罩，遮遮掩掩，你那张脸见不得人么？”她不再搭理素玉，转头看向丁若若，“她父母在哪里？叫她父母过来！我今天要在这里为我女儿讨个公道！”
    素玉神色平静：“笑眉的父母十多年前就已经过世了，吴女士是要去她父母灵前为您女儿讨个公道么？”
    丁若若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尖锐女声悻悻然住了口。
    素玉淡然道：“吴女士，我是笑眉的哥哥，笑眉失手伤了您女儿，我很抱歉，不过您女儿也动手伤了笑眉。我刚才已经问过笑眉，她也承认打架是她先动的手，所以这件事责任在我方。请您放心，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如果您要为您女儿讨公道，我愿意替笑眉给您女儿赔礼道歉，您女儿受伤的医药费和营养费，还有您今天的误工费，所有的费用，我愿意全部承担，不知道您还有什么要求？”
    “哥……”谈笑眉低低的唤了一声，抬头看着素玉，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被称作“吴女士”的中年妇人容色稍霁，冷冷道：“你道歉？出手打伤我女儿的是你妹妹，她为什么不自己道歉？好，你替她道歉也行，她们不是在教室里打的架吗？那么多同学看着呢，我要你在教室里，当着她们全班同学的面，给我女儿鞠躬致歉。”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
    没有丝毫的犹豫，素玉轻声道：“好！”
    “好”字出口，严叔轻叹了一口气，丁若若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不可以！我不同意！”谈笑眉挣脱素玉的手，歇斯底里的大叫，双目泪水夺眶而出。
    她伸手指着宁媛媛，对着她母亲吼道，“是宁媛媛她先骂我哥，我才忍不住跟她动的手，凭什么要我哥跟她道歉？她不配！”
    一直躲在母亲身后的宁媛媛一脸懵逼：“谈笑眉！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哥！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骂过他？！”
    “怎么没有？我听得清清楚楚，你跟别的同学说我哥靠脸吃饭……还骂他、还骂他是人妖……”
    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的谈笑眉声音突然停顿，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素玉微微一怔，旋即温柔的看向笑眉，脸上的口罩遮住了他一闪而逝的淡淡微笑。

    “谈笑眉！我说你是耳朵有问题还是脑子有病？我骂的是《PL英雄传说》里那个演白莲花的素玉，关你哥什么事儿！”
    意识到自己一时激动之下说了不该说的话，谈笑眉强行拧转话题，“素玉也不行，他、他是我偶像，你凭什么骂他？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坏话？！”
    吴女士的声音响起：“我说你这孩子追星追出毛病了罢？一个戏子而已，可不就是靠脸吃饭的？我家媛媛就是骂了又怎么的？他演的那个莲花精不男不女，可不就是人妖么……”
    “媛媛妈妈……”已然明白了事情前因后果的丁若若看了一眼素玉，面露尴尬，出声想要打断。
    “吴女士，”素玉上前一步，走到宁媛媛和她母亲面前，将谈笑眉挡在自己身后，“请容我解释一下，先动手确实是笑眉的不对，不过她之所以会生气失控，确实是因为您女儿……先说了我的不是。”
    已然来不及阻止的严叔跺了跺脚，眼睁睁的看着素玉当着所有人的面，抬手揭下了自己脸上的口罩。
    “抱歉，我是谈笑眉的哥哥，我叫素玉，也就是您和您女儿口中那个……靠脸吃饭的人妖。”
    偌大的办公室内外，惊呼声和吸气声……响成一片。

7
    有人不看电视，有人不追星，但是在T市，很少有人不认识素玉。作为成名已近十年的一线顶流明星，他参加过的综艺、接过的广告、代言过的产品不计其数，他的脸不仅出现在荧幕上，也频繁出现于T市人的生活中，从公交地铁的车身，到城市繁华商业区楼顶的大幅广告显示屏。
    吴女士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好半天，她才悻悻的挤出一句，“这不对啊？你姓素她姓谈？你怎么会是她哥？”
    严叔连忙接话：“笑眉是素玉从孤儿院领养的孩子。”
    素玉肃容道：“吴女士，我和笑眉的确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么多年，我一直拿她当亲妹妹，她也拿我当亲哥哥，所以她听到媛媛说的那些话，才会这么激动，以至于失手伤了媛媛，还请您见谅。”
    “大、大明星了不起？我女儿又不知道你是她哥，再说了，我家媛媛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你妹子动人打手就是她的不对……”
    “笑眉做错了事，是我没有教好她。我既然已经答应您，当着她们全班同学的面，替笑眉给她道歉，我会说到做到……”
    “我不要。”谈笑眉突然出声，“我不要我哥替我给人道歉。”她眼角发红，声音却是无比坚定，“动手的人的是我，做错事的人是我，这件事我要自己负责。”
    她伸手去牵宁媛媛，“宁媛媛，走，我们去教室，我给你道歉！”
    “不！”宁媛媛退后一步，避开了她的手，“谈笑眉，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素玉是你哥，我就是一时兴起随便瞎说……我还动手推了你，害你撞上桌角。这件事我也有错，你不用跟我道歉，是我该跟你说声对不起。”
    她抬头看向素玉，嗫嚅道：“素玉……笑眉哥哥，对不起，其实……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很喜欢看你演的剧，我就是想在同学面前撑面子，才……才说了那些很难听的话……你能不能不要生气……”
    “媛媛你这是……”吴女士一把拉住女儿，“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
    宁媛媛鼓起勇气面向母亲，“妈妈，这件事不能全怪谈笑眉，我也有错，是我先说了那些惹她生气的话，我还动手推了她，害她流了很多血，你不能逼她给我道歉……”
    她再度看向谈笑眉，大方的笑了笑，“谈笑眉，实话实说，你能有素玉给你当哥哥，我真的好羡慕。”她伸出手去，“我们握手言和好不好？道歉什么的就不必了，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可不可以帮我跟你哥要一张他的签名照？”
    宁媛媛的一百八十度转弯让谈笑眉差点没回过神来，她抬手擦去脸上的眼泪，迟疑的抬起头，看了素玉一眼。
    素玉微笑着冲她点点头。
    她朝宁媛媛伸出手，“好，我哥刚才说他答应了。”

    一场纠纷就此化解，丁若若长出了一口气，趁着素玉还没来得及离开，伸手拉过谈笑眉：“笑眉，丁老师也是你哥的粉丝，你能不能也帮我跟他要个签名？”
    谈笑眉张口结舌，求援的目光看向素玉，素玉还没来得及回答，办公室里已经有老师大声道：“笑眉，帮我也要一份儿，我女儿也是你哥的粉！”
    “我也要一张！”“我也要！”
    声音此起彼伏，眼见纠纷调解会立马要变成粉丝签名会，严叔眼角抽搐，连忙阻拦道：“丁老师，在座各位老师，签名的事儿，能不能先缓缓？”他指了指素玉右胳膊上的淤青，“素玉他下午在校医院刚给笑眉输过血，现在胳膊上还有血肿，不能过度活动，写字不方便。要不改天，改天我一定亲自把他的签名照给大家送过来，这里人人有份，好不好？”

    不放心谈笑眉的伤，素玉临行前向丁若若请了五天病假，打算接笑眉回家休养。
    回程的时候，心有余悸的严叔坚决不许素玉再碰方向盘，理由简单充足：“你胳膊还淤着呢，不方便开车！”

    后座上，精神不济的谈笑眉已经枕着素玉的臂膀进入了梦乡。
    素玉将少女拢在怀里，感受着她悠长平稳的呼吸，心情终于放松下来。
    “对不起，严叔，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小玉，不是严叔说你，严叔也知道你从来都不是行事冲动的人，可是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下口罩表明身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只是……想还笑眉一个清白。”
    “严叔您也知道，笑眉的性格跟她哥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打小她就内向、骄傲。她为了我和人动手，却碍于我的身份，不敢把自己动手的真实原因告诉老师，她心里得有多难受？我不能让她的老师误解她，让她的同学笑话她，我必须要还她一个清白。”
    “可是刚才办公室内外那么多老师学生，你一揭下口罩，就有多少手机镜头对准了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已经上了热搜？我知道你拿笑眉当亲妹妹看，可是小刚才是她亲哥，才是她的法定监护人！你要怎么跟大众解释你和小刚的关系？你知不知道从今天晚上开始，会有多少乱七八糟的照片、多少诛心的话会传到网上？严叔在娱乐圈混了半辈子，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说实话，谁能这辈子不受一点儿委屈？笑眉她受的那点委屈算个啥？她现在倒是清白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接下来要受多大的委屈？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你要怎么收场？公司要怎么收场？！”
    素玉的唇角微微翘起：“有什么可担心的？嘴长在别人身上，笔在别人手里，人家自然是爱怎么说怎么说，爱怎么写怎么写。这些年，我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我和师弟的那点事儿，当年不是一样传的沸沸扬扬？我身边儿不是还有严叔您吗？有您在我还担心个啥？您可是PL公司头号经纪人，这世上还有您摆不平的媒体、压不住的舆论？”
    “得，你少往我脸上贴金，黄少那里就够我喝一壶……”
    “严叔，你老实告诉我，我刚才给笑眉办请假手续的时候，您是不是接到了黄少的电话？他是不是骂您了？”
    “黄少已经气疯了，他说他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给他挂了？”
    素玉淡淡的“嗯”了一声，“我知道今天发生事情会让公司蒙受损失，黄少现在正在气头上，我想避一避，明天我会到公司当面跟他请罪。”
    “小玉……”
    “严叔，您要是真心疼我，能不能再帮我个小忙……”
    “什么？”
    “借点钱给我。笑眉的白血病靶向药快吃完了，你知道那药得从国外预订，价格比较贵。我估摸着我最近几个月怕是很难从黄少那里领到薪水了……”
    严叔：“……”

8
    某小说杂志编辑部。
    头发花白的老总编对着电脑屏幕读完了小说最后一行，扶了扶眼镜，微微点头，“写的不错。”
    谈刚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手机可以还我了吗？”
    老总编慢悠悠的从抽屉里摸出一串钥匙，走向门口的手机信号屏蔽柜。
    “我说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每天正事儿不做，就惦记着看手机玩游戏，时间不够？时间是够的，我看是心不在！没收了手机，这不就写出来了？”
    谈刚啼笑皆非：“我真没有每天玩手机，我这手机平时就没啥电话……”
    从屏蔽柜中取出的手机突然有了信号，震得惊天动地。
    “瞧瞧，瞧瞧……几十个未接来电，比我业务还忙，这还叫没啥电话？我要是不收了你手机，你今天还得跟我拖稿吧？！年轻人啊，悠着点儿……”
    谈刚哪里还有心情听老总编的絮絮叨叨，心惊胆战的一把抓过手机。
    屏幕上一顺溜儿躺着三十多个未接来电和微信留言，开始的十来个座机号码来自于笑眉学校的教师办公室，后面十多个是素玉打的，再往后十余个是严叔打的。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不会是笑眉出什么事了吧？
    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他点开了素玉和严叔的微信留言。
    最后一条留言的时间是下午4点37分，素玉说事情已经解决，他给笑眉请了病假，正带她回家。
    谈刚长出了一口气。
    给素玉回了个短信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情况，谈刚下楼上车，发动车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顺手打开了车载广播。
    车载广播正在播放今天的娱乐新闻。
    然后，已经阔别电视屏幕多年的谈刚，久违的又一次在娱乐新闻中，听到了自己的大名。
    ——和很多年以前一样，跟素玉的名字排在一起。

    傍晚时分。
    谈刚推开家门的时候，闻到了厨房飘出来的饭菜香气。
    “素玉，你又进厨房？”
    正在往客厅的餐桌上摆放餐具的素玉一脸无辜：“不是我啊，做饭的是笑眉。”
    “哥！”听到谈刚的声音，笑眉如蝴蝶般从厨房里飞了出来，一把抱住了谈刚的腰。
    “哥你去哪儿了？丁老师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还好有素玉哥哥，不然……”
    谈刚轻轻抚摸了一下她后脑上的纱布，柔声道：“哥今天在杂志社赶稿，手机没在身上。伤口深不深？缝了几针？还疼吗？”
    谈笑眉摇摇头：“早就不疼了。给我缝针的步医生说伤口其实不怎么深，就是当时一直止不住血，后来素玉哥哥就把自己血输给了我……”
   “自己的血？”谈刚疑惑的看向素玉，他知道笑眉有凝血功能障碍，素玉在微信留言中也曾提及给笑眉输血的事情，但“输血”和“输自己的血”显然不是一个概念。
    素玉笑了笑，解释道：“校医院没有备用血，血站的送血车被堵在路上，当时笑眉突然休克，等不及就……反正我的血型是O型，万能血，正好救急……”
    谈刚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胳膊上的青紫色淤痕上。
    素玉顺着谈刚的目光瞄了一眼自个儿的胳膊，有些心虚气短，讪笑道：“毛细血管出血而已，我当时光顾着笑眉，拔完针后按压的时间没够，你知道，这个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一点儿也不疼的……”
    谈刚强行把目光从素玉的胳膊上挪开，淡淡道：“我晚上给你做一下冰敷。”

    吃饭的时候，素玉给谈刚大致介绍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末了道：“你明天有没有时间？我约了医大附院的田教授，明天带笑眉过去做一次全面体检。田教授是市里最好的血液病专家，笑眉学校医院的检测能力毕竟有限，我不是特别放心。”
    谈刚点点头，“行，我明天带她去。”
    他转头看向笑眉，板着脸道,“谈笑眉，你都多大了？做事还这么不经大脑，不顾后果？你知不知道今天因为你一时冲动，给你素玉哥哥惹了多大的麻烦？”
    “哥……”谈笑眉握筷子的手抖了一下，一双大眼睛泛着水光，楚楚可怜的看着谈刚。
    “好好吃饭！”素玉伸出筷子，敲了敲笑眉手中的碗，“没啥大不了的事儿，别听你哥瞎说。”转头对谈刚道，“师弟你别吓她，她还是个孩子。”
    “素玉，她这身毛病就是你给惯的！她都十六岁了，还是个孩子？你十五岁的时候可都进公司了！”
    “谈笑眉，我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素玉哥哥和公司有合约，他的那些签名照版权属于公司，不可以随便送人？”
    “师弟你别就吓唬她了，签名照这事儿是我答应她老师同学的，严叔也同意了，公司那边他会处理的。”
    “公司那边的事情严叔能处理，别的事情呢？你要严叔怎么处理？”
    素玉装傻充愣，“别的事？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儿？这件事情下午不是已经处理完了么……”
    谈刚放下筷子，将手机“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吓得谈笑眉浑身一个哆嗦，他伸手指着手机屏幕，“素玉，你知不知道现在网上铺天盖地在讨论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微博热搜前十你一个人就占了八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司出钱给你买热搜了……”
    素玉满不在乎的撇撇嘴：“才占了八个而已啊，不是还有两个吗……”
    “还有两个是我的……”

    谈刚和素玉剑拔弩张，被晾在一旁的谈笑眉好奇的偏过头伸长脖子，努力去分辨手机屏幕上的字迹。
    “笑眉，不许看。”素玉伸手遮住手机屏幕。
    “夹上菜回你房里吃去，我有话要跟你哥说。”素玉的声音从容镇定，却隐隐透出一股不容违逆的威严，“还有……不许偷听！”

    谈笑眉一声不吭的抱着碗回了房，客厅里只剩下谈刚和素玉。
    素玉覆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略略有些发白。
    手指从屏幕上缓缓挪开，柔和的光芒一点一点透出指缝，衬得屏幕上的“出柜”字样和它后面的问号都无比的刺眼醒目。
    “啪”的一声，手机在素玉手里翻了个个儿，正面朝下被反扣在桌上。
    屏幕的光芒瞬间熄灭。
    “师弟，你看——”素玉的声音有些清冷，“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如果你不想看见那些糟心的言论，你只需要……关掉手机屏幕，仅此而已。”
    “一切都还是和从前一样。我们的生活，并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有半点不同。”
    谈刚回看向素玉，眼神中透着一丝淡淡的悲凉，“我现在就是个宅在家写小说的，换个笔名，谁都不知道我是谁，我当然可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可以不看不听不想当全世界都不存在，可是素玉，你要怎么办？”
    “黄少本来就瞧你不顺眼，各种拈过拿错找你麻烦，你现在又因为我，给公司惹出这么大的事儿，他接下来……会怎么对你？”
    “谁说我因为你给公司惹事儿了？”素玉的唇角微微上扬，“就算是黑热搜，那也是流量！再说这热搜究竟是红是黑还不一定呢！你可不要小看严叔的本事哦！”
    “我不过是认了从前同事的妹子当干妹妹，去她读书的学校看望她而已，多大的事儿？至于我和你之间是什么关系，他们有证据吗？不过是茶余饭后找点谈资，热闹几天就过去了。”
    “明天我会跟黄少心平气和的谈一次。他是聪明人，公司的名声和利益才是他考虑的重点。至少现在，我的公众形象和公司的利益是绑定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黄少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不管他是不是心甘情愿，他都只会让公司积极配合严叔，利用粉丝心理，引导舆论带节奏，设法把负面消息变成正能量，最大限度的把这场风波带来的流量，转化成公司的收益。”
    素玉垂下眼，避开谈刚的目光，“师弟，这么多年，我从来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怎么看我。但是，我在乎你！”

    （素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傻子…… 《星尘》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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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03-28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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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提线木偶以及被操控的人生
1
    “我在乎你！”
    ——我只在乎你！
    我可以无视天下人的眼光，却唯独介意你的感受。
    那天晚上，谈刚做了个梦。
    他梦见素玉用刀剖开了自己的胸膛，血淋淋的挖出一颗心来，双手捧到他的面前。
    那颗心太过滚烫灼手，他不敢接。
    八年前的他，宁可断送自己的演艺生命，也不愿将自己对素玉的感情公诸于众，供世人品评。
    八年后的他，依旧拿不出承担这份责任的勇气，却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公开这份感情，可能会导致素玉的演艺生命就此终结。

    谈刚不知道素玉到底和黄少谈了些什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两个人达成了怎样的协定。他能看到的是，在此后的数天时间里，PL公司充分展现了其作为T市娱乐圈王者所具备的无与伦比的公关能力，带节奏洗地撤热搜，一连串行动紧锣密鼓、流畅自如，令人叹为观止。
    人们的注意力总是容易被更新鲜的事物所吸引，大半个月后，网上关于两个人的讨论烟消云散，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过。
    谈刚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任何影响，素玉每天下班回家，也总是开开心心的跟他插科打诨外加日常互怼。
    只是有一天谈刚送素玉到公司的时候，严叔意味深长的悄悄跟他念叨了一句：“小刚，你这辈子一定要好好珍惜小玉啊！”

    大半个月的时光在平静中度过，半个月之后，素玉新剧进组，飞去远在H市的影视城拍外景，笑眉的学校放了暑假。
    这期间唯一的一次“意外”，是笑眉高一期末考试结束，学校按例组织召开家长会，谈刚“第一次”认识了笑眉的高中班主任。
    虽说严叔已经如约向包括丁若若在内的学校一众老师和同学送上了素玉的签名照，但当丁若若从谈笑眉口中得知，这次来参加家长会的是她亲哥哥谈刚而非素玉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是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点失望。
    不过这份失望很快就变成了小小的期待。
    谈刚是谁？那是《PL英雄传说》中的“月才子”，也是当年素玉初出道时饰演的“日才子”在剧中的首位CP搭档。
    作为素玉的铁杆粉丝，丁若若不会不知道早年素玉和谈刚曾红极一时的“日月才子”组合，更何况就在前不久，他和素玉的关系还闹上了热搜。
    虽说已经多年不拍戏了，人家现在可还是某原创文学网站和多本杂志期刊的知名写手！
    素玉百密一疏，他那天跟谈刚简略介绍事情经过的时候，只是提到谈笑眉的高中班主任老师姓丁，却忘记告诉他这位老师的大名叫做“丁若若”！
    所以当谈刚帽子墨镜风衣扮酷到学校参加家长会的时候，眼前似曾相识的形象，成功唤醒了丁若若脑海中关于机场偶遇的那段过往记忆。
    “你你你你你——你就是谈刚？”
    丁若若觉得精神有些恍惚。
    记忆中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人的形象，因为眼前某个人的关系，竟然在脑海中严丝合缝的重叠到了一起。
    究竟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如果、如果你就是谈刚，那天机场……素素素姐姐——”丁若若瞪大了眼睛，“难道她就是、就是……素——”
    谈刚在丁若若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之前，成功捂住了她的嘴。
    站在二人身旁的谈笑眉目瞪口呆。
    远在千里之外的H市的影视基地，正在专心拍戏的素玉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2
    素玉在外拍戏的日子，若非必要的事情，谈刚从来都不会打扰。倒是素玉得空的时候，会主动给他打个电话、发个微信什么的，关心一下他最近的生活状态，和他聊聊天气谈谈人生。
    电话不见得天天打，微信倒是每天都会发的。无论素玉拍戏有多忙、人有多累，每天晚上，谈刚的手机都铁定会收到一条“一朵白莲花”发来的微信，哪怕有时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晚安”。
    谈刚点开手机上的白莲花头像，看着上面的一连串“晚安”呆呆出神。
    素玉离开一个月零三天，数了数，这已经是他收到的第十八个“晚安”了，发送的时间大多都过了午夜，有几个甚至是凌晨两三点。
    这是天天赶夜戏不用睡觉的节奏？
    至于余下的为数不多、断断续续的几次聊天，每次都不过寥寥数言，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敷衍意味。譬如——

    谈刚：“你最近很忙？”
    半个多小时后——
    素玉：“还好。”
    谈刚：“新剧组的伙食怎么样？”
    一个多小时后——
    素玉：“还行。”
    谈刚：“你中午有没有按时吃饭？”
    对面彻底没了回应。
    N小时后——
    素玉：“今天天气不错……”
    谈刚：“……”

    那朵爱作妖的莲花精，不管在外面遇到怎样的艰难，总是选择一个人默默承担，从来都不会主动向自己吐露半分。
    他真的还好么？
    有没有每天按时吃饭？胃还会不会时常犯疼？大病了一场还抽了血，临走都没能给他补回来，大夏天拍冬天的戏份，古装剧戏服那么厚，还有好多吊威亚的打戏，身体能不能坚持住？

    看着手机上严叔的手机号沉吟半晌，谈刚摇了摇头，放弃了这个打算。
    严叔这家伙，只会帮着素玉隐瞒自己吧？！
    谈刚的目光在手机通讯录上巡视了半晌，犹豫再三，最终在一个名字上落定——
    小狐狸罗绮。
    谈刚记得，这次的新剧，小狐狸也有参演。
    在一个剧组的话，他应该多少知道一些素玉的近况吧。

    大约也是在拍摄中，小狐狸并没有立时接听，不过没过多久，电话就回了过来。
    “谈哥啊！有什么事吗？你问素哥啊？这部剧分了几个摄制组同时拍，他这两天和我不在一个组。他最近没给你打电话吗？大概是太忙了没顾得上吧。你等等，这儿人多，我换个地方跟你说话……”
    大约是换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电话那头，嘈杂的人声消失了，小狐狸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谈哥，你最近要是有时间，来剧组探探班，看看素哥吧。”
    “素玉他怎么了？”谈刚的心微微一紧。
    “素哥他最近……可能不太好。”小狐狸的声音有些闷，“我们是分几个摄制组同时拍的，我跟素哥对手戏不多，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一个组。素哥是主角，戏份重场次赶，连场夜戏睡不好觉是肯定的，他文戏好，导演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他们就在拍武戏的时候各种使绊子，故意为难他……”
    “这次的武戏导演和他手下的那帮子人都是黄少从外面特别邀请来的，不是公司的人，说是对武戏的质量要求特别高。你知道素哥武戏都是亲自上的，不管难度有多高，从来都不用替身。素哥的打戏大家也都看过，动作干净利落，明明就很漂亮，他们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我听跟素哥一个组的工作人员说，就在前几天，一个腰上吊着威亚在空中横向旋转的镜头，他们硬是让素哥连续拍了几十条。那个动作做完人特别晕，专业的武术演员都受不了，素哥几条下来就晕的连站都站不住，吐了好几次，连胃酸都吐出来了，他们还是说不行，非要素哥继续补拍。据说那天拍完素哥的胃病就发了，最后严叔是让助理把他背回去的……”
    谈刚的心一点点抽紧。
    “对了，大前天的时候，有一个大场面的戏，那天天气特别热，我们眼睁睁的看着素哥穿着厚重的戏服，在威压上吊了整整一天，连午饭都没吃，水都没喝上一口。太阳那么毒，他吊在天上也没个地方遮荫，太阳就那么一直晒在他身上。直到太阳快下山没法拍了，他们才把他放下来。素哥下来我去接他的时候，戏服外面都烫得灼手，身上全是汗，里面的衣服全都湿透了。从头到尾，素哥一句怨言都没有，倒是那个导演出口成脏，说了很难听的话，说素哥表现得不够好，耽误了进度，害全剧组的人明天还得顶着太阳陪他补拍上一天。我当时真的想动手揍那个导演，还是素哥死死拉住了我。”
    “谈哥，这部剧素哥的武戏特别多，任他们这么一直折腾下去，我真怕他有一天会顶不住……我早就想给你打电话，但是素哥那天瞧出来了，叮嘱我说这件事不能让你知道。严叔也反复告诫了我好几次……谈哥，这次是你主动打电话找我的，我可啥也没跟你说啊，你千万不能告诉素哥和严叔。你就假装啥也不知道，就是来剧组探班看看素哥……”
    放下电话，谈刚只觉得鼻子发酸，喘不上气来，呼吸被什么拧得死死的，直拧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一阵阵发黑。
    “笑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收拾一下行李，跟哥一起去趟H市，我们去剧组看你素玉哥哥。”

3
    翌日。
    飞机在H市机场降落，谈刚打了辆出租车，和笑眉一起，前往位于H市南郊的影视城。
    影视城是H市的知名景点，每年有数百部古装剧在这里拍摄，也有数以千万计的游客来这里旅游参观。
    当气势恢宏的仿古建筑群一点一点浮现在眼前的时候，谈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个地方，他并不陌生。
    很多年以前，他曾在这里，和素玉一起，参加过《PL英雄传说》多部剧集的拍摄。那时候两个人刚进公司不久，声名不显。没有戏的日子，他们也会一起四处游玩，在路边的小摊买零食喝饮料。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曾留下两个人少年时的回忆。
    离开公司后，谈刚便再没有来过这里。
    一别经年，影视城扩建了不少，也做过几次大修，但大体上还保留着当年的旧貌。
    出租车快要抵达影视城正门的时候，谈刚掏出手机，拨通了严叔的电话。
    听到谈刚说带了笑眉来剧组探班，而且人已经到了影视城大门口，电话里严叔的声音透出些许诧异，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给了谈刚今天剧组拍戏的位置，又安排了助理过来接他。
    其时已经是下午，又正逢暑假旅游高峰期，影视城中游人如织。沿途可以瞧见不少正在拍摄的剧组，还有很多穿着古装候场的群众演员，笑眉是第一次来，一路又是好奇，又是兴奋。飞机餐差强人意，谈刚怕她饿着，在路边的小店里给她买了不少的零食，让她边走边吃。
    素玉所跟摄制组的片场设在影视城西部的宫殿建筑群，按惯例是清了场的封闭式拍摄。PL公司一如既往的大手笔，摄制组外围层层设卡，封锁严密。助理拿着严叔的“手谕”过了N道关卡，总算将谈刚和笑眉带进了核心拍摄区。
    拍摄区异常繁忙，数百人的工作组各司其职，正在做开拍前的准备。谈刚一眼就看见了严叔身后的素玉，已经上好了妆、穿着戏服的他闭眼侧身蜷在屋檐下角落处的一张躺椅上，竟然——睡着了。
    严叔抬眼看见疾步行来的谈刚和笑眉，将食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玉昨晚拍戏熬了通宵，前一场戏刚完，下一场还有一段时间，我让他抓紧时间眯一会儿。你和笑眉来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谈刚蹑手蹑脚的来到素玉跟前，蹲下，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正前方射过来的阳光。
    笑眉也学着谈刚，在另一侧蹲下。
    尽管上了妆，谈刚还是隐隐能看出素玉颧骨的略略凸起和双颊的些许凹陷。
    “又瘦了啊……”他幽幽的想。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素玉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却并没有醒来。
    谈刚叹了口气，素玉平日一向睡眠极浅，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现下周遭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环境如此嘈杂，他却睡得如此之沉，这得是有多累多疲倦？
    一个小助理匆匆走过来，在严叔耳边低语了几句。
    严叔朝谈刚走过来，神色中透着些许的不忍，“布景已经准备完毕，马上就要开拍，得把他叫醒了。”
    谈刚点点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素玉的肩头。
    素玉的身体不舒服的扭动了一下，却并没有睁开眼睛。
    “素玉。”谈刚俯下身子，在他耳畔轻声呼唤，呼出的热气直接喷在他的耳垂上。
    不知道是这声音太过熟悉太过魂牵梦萦，还是喷在耳垂上的热气令他耳朵发痒，素玉几乎是立时就睁开了眼睛，然后他就看见了谈刚近在咫尺的脸。
    睁眼看见谈刚的一瞬间，素玉的眼神有些恍惚，一边从躺椅上翻身坐起，一边揉了揉眼，大概是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师弟？”声音惊喜中透着迟疑以及不确定。
    “哥，我们来看你了！”看到素玉醒来，笑眉很是兴奋，欢呼着扑上躺椅，双手勾住素玉的脖子，从背后给了他一个熊抱。
    笑眉这个亲昵举动有些用力过猛，素玉全无防备。谈刚注意到，在笑眉贴上素玉后背的一瞬，素玉的身体明显的瑟缩了一下，口中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眉头也微不可察的皱了一皱。
    不过他立刻就若无其事的挣开了笑眉的环抱，微笑着望向谈刚，眼神中带着三分疑问、七分戏谑，明显是在等他解释。
    “唔……笑眉放暑假了，我带她过来玩玩。”谈刚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飘。
    素玉冲谈刚眨了眨眼，做了个心领神会的表情，抬手揉了揉笑眉的脑袋，“笑眉是第一次来剧组吧？来，跟哥走，哥带你见识一下电视剧是怎么拍的！”

4
    素玉今天的戏份全是文戏，他入戏出戏都是极快，拍摄进展很顺利，基本上都是一条过。谈刚来一趟不容易，严叔特地给导演告了假，让今晚早点结束，好给两人留出更多的时间相处。
    饶是如此，剧组拍完收工，也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笑眉在片场玩得很嗨，素玉担心她玩太累身体吃不消，晚饭后便让助理妹子送她先行回酒店休息。谈刚和素玉晚上回来时，助理妹子说笑眉已经睡了。
    谈刚原本是打算单独开房的，严叔说剧组人太多酒店已经没有空房，笑眉就跟助理妹子挤一间屋，让谈刚去素玉房里将就一下。
    严叔说这话的时候拿眼角余光不停的瞟素玉，嘴角不自禁的微微上扬，笑容暧昧，让谈刚很是有些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不过严老头说得很是理直气壮——素玉住的是酒店的豪华套房，卧室的大床很宽敞，两个人睡绰绰有余，没必要麻烦剧组工作人员给谈刚腾房间。

    中央空调吹出的风驱散了炎夏夜晚的暑意，让房间保持着舒适的温度。谈刚瞅了瞅豪华套房的客厅里那个无比宽大的长沙发，又瞅了瞅面带倦色的素玉，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在客厅沙发上将就一晚。
    “你洗完澡先上床睡吧，我还得晚点儿才能睡。”素玉边说边拧开了沙发一角的落地灯。
    “你不累？”谈刚面露疑惑。
    素玉笑了笑，眼神有些飘忽躲闪，“还要背明天的台词。”
    “背台词？素玉，撒谎麻烦找个像样的理由！”谈刚直瞪素玉，“你从来都是过目不忘，每次还没进剧组就已经把台词记的滚瓜烂熟，什么时候需要开拍头一天熬夜看剧本背台词了？”
    素玉本就心虚，被他一吼，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编剧临时改了剧本，加了几段新词儿，我得……啊！”
    他的身后就是沙发，这一退，小腿直接绊在沙发边沿，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倒进了沙发里。
    豪华套房的布艺沙发其实极软，然而在后背陷入沙发的那一刹那，素玉还是忍不住面容扭曲、痛呼出声。
    谈刚反应极快，不等素玉挣扎起身，已然欺到他近前，用膝盖抵住他的双腿，近乎粗暴的扯开了他衬衫的纽扣。
    素玉只是微微抬手虚挡了一下，就彻底放弃了抵抗，任由谈刚扒下自己的衬衫，让自己赤裸的上身，暴露在落地灯柔和的暖白色光线下。
    两个人在一起十多年，素玉的身体，从外到内、每分每寸，谈刚都再是熟悉不过。
    因为常年拍武戏的缘故，素玉的身材锻炼的极好，骨节和肌肉都非常匀称，关节精巧柔韧，肌肤细腻白皙，整具身体美好的令人惊叹。
    然而此时此刻，这具身体的双臂和背脊处，原本如雪的肌肤，却被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痕所占据。这些淤痕明显是和粗糙物体表面撞击摩擦或是受到到钝器击打所致，有新有旧、层层叠叠，严重处还散布着星星点点的血痂。
    看着……都觉得好疼。
    谈刚过去拍武戏时偶尔也会受伤，他知道，这样的瘀伤，甚至比直接拿刀划个口子还要来得更疼。
    “是要背台词，还是找个借口哄我先睡觉，怕我看见你这一身的伤？”谈刚双眉紧蹙，面色阴沉，“下午我就看你动作不对劲儿，说吧，怎么回事？”
    素玉苦笑了一下，“前天拍一场武戏的时候，我一时大意，没控制好动作，后背不小心撞到了墙上……拍武戏嘛，磕磕碰碰，受点儿伤难免的……这伤也就是看着吓人点，其实没啥大不了的……”
    谈刚冷冷的打断他，“是你自己没控制好动作撞到墙上，还是那个动作设计本身就要求你撞到墙上，他们根本没给你提供必要的防护？”
    不待素玉开口回答，他又补了一句：“别跟我信口开河，我看过剧本。”
    素玉张口结舌。
    “后背撞到墙，那手臂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谈刚抬手抚上素玉手臂上的淤痕。
    他手指的指腹在素玉手臂的淤青处轻轻划过，即便是如此小心的触碰，素玉还是忍不住表情失控，呲牙轻“咝”了一声。
    “别……别碰。”声音有些发颤。
    “很疼？”
    素玉紧抿双唇，默不作声。
    “我又不瞎，你身上这些伤压根儿就不是一回两回造成的！这叫正常的磕磕碰碰？你当我从来没拍过武戏？！”
    素玉垂下头，避开谈刚的视线，落地灯的光映着他额前的碎发，在他的眉眼间投下一片阴影。
    谈刚长叹了一口气，从沙发上起身，在素玉的惊呼声中，将他打横抱起，疾步走向浴室。

5
    浴室之中水雾弥漫。
    素玉背对谈刚，曲膝团坐在浴缸里，半个身子都浸在热水中。谈刚侧身跪坐在浴缸边，用热毛巾为他敷压按摩背部瘀伤的血肿。
    他已经尽量将动作放得极尽轻柔，但毛巾的每一次按压，还是会引起素玉身体的一次颤栗。
    素玉将头埋在双膝间，不让谈刚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然而他死死抠紧浴缸边缘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的指节，以及齿缝间不时流泻出的吸气声，还是暴露了他此刻正强忍着痛楚。
    “痛就叫出来啊，干嘛要忍着？”看他遭罪的模样，谈刚又是怜惜，又是心疼。
    “嘶——没事，还好。”素玉咬牙吸气，声音从鼻腔里出来，听起来有些闷。
    “你这叫没事？还好？”谈刚被他气笑了，一时没控制好手上的力道，用力过大，素玉闷哼一声，仰起脖子，身体陡然绷紧，脊背的线条弯曲出美丽的弧度。
    谈刚连忙停手，将手中的毛巾丢回浴缸，取出之前浸泡在热水中的一条大浴巾，拧的半干后，披到素玉的背上。
    湿热的浴巾贴上肌肤，血液循环加速，令素玉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痛成这样还死撑着硬说没事，我知道你向来是什么事都一个人忍着，可他们这么对你，明显是黄少在背后指使，你就这样不声不吭，由着他们欺负？”
    “不然呢？”素玉伸手攥住浴巾角，转过身来面向谈刚，轻轻叹了口气，“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他俯身凑近谈刚，无辜的眨了眨眼，唇角向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要不……就像你当年那样，和导演吵上一架，不管不顾直接罢演，丢下剧组所有的演职员工直接走人？”
    谈刚张大了嘴，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我要是这么干，你信不信说我耍大牌不尊重导演拍武戏娇情不愿吃苦的各种报道，立马就能见诸各大媒体？占据娱乐榜热搜？”
    “噗……黄少就等着我这么干，他好有借口压制我，名正言顺捧新人呢……”
    谈刚眉头紧皱，“可是你这样忍着，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以后更加嚣张，更加肆无忌惮……”
    素玉抬起手，温柔的揉开谈刚紧皱的眉心，“走一步看一步吧，其实也不算忍着……前天我受伤后，严叔就跟那个武戏导演闹了一场，说他防护不到位才让我受伤。所以剧组临时调整了拍摄场次，这几天给我排的都是文戏，暂时不让我上武戏。严叔毕竟是公司的人，他夹在黄少和我中间也挺为难的，能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对了，你招呼都不打一声突然跑来剧组探班，不是因为笑眉放暑假，而是因为有谁多嘴，跟你说了我什么吧？”
    他把身子再度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抵上了谈刚的鼻尖，眉梢眼角都是掩饰不住的揶揄笑意，湿漉漉的头发有水珠滑下，顺着发梢淌在谈刚的衣服上。
    “你其实……是来查岗的！对不对？！”
    谈刚只觉心脏突然停跳了一拍，然后陡然加速，耳根发烫，鼻子里都是素玉平日用的洗发露好闻的莲花味道。
    “嗯，让我猜猜那个人是谁？”下一秒，全然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诱惑的罪魁祸首已然背过身去，微微偏头，故做冥思苦想状，“一定不是严叔，严叔才不会背着我悄悄给你通风报信，那么应该是……是小……唔……”
    谈刚抬起双臂，一手揽住素玉脖子，一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猜了，人家是为你好，我答应过绝对不会出卖他的……”

6
    “笑眉难得有机会出来一次，你带她到处走走，玩开心点儿！”
    “你就放心吧，我这几天压根儿就没有武戏，文戏能拍出什么事儿？！”
    “师弟，剧组这么多人瞧着呢，你这样一直盯着我，师兄我没法子静心拍戏啊……”
    在素玉的软磨硬泡下，谈刚的这次探班行动彻底沦为了谈笑眉同学的暑假旅游。
    数日后，谈笑眉同学已经玩遍了影视城的大小景区，而素玉身上的伤在谈刚的精心照料下，也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算算日子，谈笑眉同学快要开学，而多日不曾动笔，谈刚每天要在网站上更新的小说存稿也即将告罄。
    素玉为两人订下了回程的机票，正式宣告谈刚的这次探班行动步入尾声。

    深夜。
    谈刚静静的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呆呆出神。
    他失眠了。
    明天就是离开的日子，素玉已经帮他收拾好了行李，约好了送他去机场的出租车。
    真的……就此离开吗？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暂时停拍的武戏也终有要接着继续拍的那一天，自己不在他身边，他们会不会再为难他？
    深吸了一口萦绕在鼻间的无比熟悉的莲花香气，谈刚微微偏头。
    沉睡在他枕畔的人有着漂亮得动人心魄的精致侧颜，睫毛纤细浓密，鼻梁挺拔，嘴唇是淡淡的粉色，纤薄而小巧。
    嘴唇……
    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一个念头鬼使神差般闪过谈刚的脑海。
    “一下，就一下，他已经睡熟了，绝对不会知道……”魔鬼的声音在脑海中如是重复。
    谈刚陡然翻身坐起。
    大概是白天拍戏太过劳累的缘故，平日里素来睡眠极浅的人并没有被谈刚这个动作惊醒，依旧陷于熟睡中，呼吸均匀，长长的眼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深吸一口气，谈刚鼓起自己全部的勇气，双手撑在素玉身体两侧，俯下身去，嘴唇轻轻的，在素玉的唇瓣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飞快一吻。
    双唇一触即分，他甚至还来不及为偷香成功而暗自窃喜，就惊恐的发现，素玉正睁眼笑看着他，清澈明净的眼眸如夜空中的星子般灼灼发亮。
    “你……没睡着？”
    看着谈刚涨红的脸，素玉眉梢眼角都是满满的笑意，突然抬起双臂，勾住谈刚的脖颈，微微用力，将他的身体压向自己。
    “唔……”双唇再次相触，灼热而滚烫，柔软的舌头灵活的撬开谈刚的牙关，将他的身体和灵魂，都拖入无边的温柔中，令他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甜腻的莲花香气随着汗水从皮肤的每一个毛孔中蒸发出来，掩盖了空气中浓郁的情欲气息。
    素玉低低的喘息着，额间挂着一层亮晶晶的薄汗，濡湿了额前细碎的刘海。
    谈刚揽在怀中人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低下头，吻过素玉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在他紧闭的眼睑和长长的眼睫上轻啄了一下，舌尖舔上他双眉间还挂着晶莹汗珠的红色小痣。
    湿滑的舌尖与肌肤相触，激起素玉身体一阵轻微的颤栗，淡粉色的皮肤泛起异样的嫣红。
    素玉挣动了一下，睁开眼，双臂从谈刚腋下穿过，搂住他宽阔的背脊，将头埋入谈刚的颈窝，闷声道，“你明天要走了。”
    “嗯。”谈刚悻悻道，“笑眉要开学了，我这几天小说又一直没动笔……”
    “我知道。”素玉截断他的话，“我明天有场重头戏要拍，没办法送你，你照顾好笑眉，到家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
    “好。”谈刚点头，心头却莫名掠过一丝不安，不自觉的加重了语气，“重头戏？哪一场？会不会上武戏吊威亚？”
    谈刚突如其来的紧张情绪令素玉怔了一怔，旋即轻笑出声，他用额头蹭了蹭谈刚的下颚，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柔声道，“说到吊威亚，师弟有没有听说过悬丝傀儡戏？”
    不等谈刚回答，他已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是流传于闽南地区的一种木偶戏，据说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就是我们平常说的——提线木偶。”
    “木偶的身体上连着几十上百根细线，一举一动，都控制在操偶师的手中。”
    “每次被系上威亚吊上半空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像极了剧中的提线木偶，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逃不过剧本和导演的掌控。”
    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们每个人何尝不是提线木偶，身上连着看不见的线，这辈子，都被一名叫做生活的操偶师所操控……”
    “笑眉再不情愿，暑假结束也得按时回校上课，不管你有多想留下，都不得不离开，因为你还要写小说，要挣钱养家，要和笑眉一起生活……”
    他仰起头，幽黑的眼眸里映着谈刚的影，唇角扬起，在他好看的脸上牵起无比明丽的笑，“你放心，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一样……我不在，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还有笑眉，”他停顿了一下，用极其郑重、极其认真的语气继续道，“等我回家！”

7
    有流星拖着华丽的焰尾划过夜空，历经最后的璀璨，散作宇宙间的星尘。
    悬崖下漫起的黑雾有如实质，入眼是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择人而噬的狰狞怪兽。在这片浓郁得化不开的黑中，素玉身上素白色的戏服泛着柔和的光，成为这片黑暗世界的唯一光明。
    他整个身体都凌空危悬在崖壁下，唯有右手被半个身子都已够出悬崖的谈刚紧抓在手中，那是两个人在这个世界相连的唯一牵绊。
    谈刚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戏服，想起这是从前自己和素玉合拍的《PL英雄传说》的一个场景。
    可是导演和剧组人员在哪里？为什么素玉和自己的身上都没有系保险的威亚？
    紧紧交握的手因为承受不了身体的重量而寸寸滑开，素玉的身体一点一点的下坠。
    谈刚的身体渐渐滑出悬崖，死死抠着悬崖边缘的左手被锋利的岩石割得鲜血淋漓。
    眼见谈刚已然无法支撑自己，大半个身体都已落崖外，再这样下去，只会被自己拉落悬崖，素玉对他笑了笑，嘴唇开合，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松开了手。
    “素玉——”
    两只手倏然分开，点点荧光飘散，瞳孔中，素白色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被黑暗完全吞噬。
    崖边的风很大，谈刚没有听清素玉的声音，却读懂了他的口型。
    他说：“等我回家！”

    谈刚猝然惊醒。
    自己竟然在飞机上……睡着了？
    机舱空调的温度很低，谈刚的额上却满是细密的冷汗。
    “哥，你怎么了？怎么哭了？”邻座的笑眉惊讶的看向谈刚。
    谈刚抹了一把脸，发现自己的脸上全是泪水。
    “没事，睡着了，做了个噩梦。”
    明媚的日光透过飞机的舷窗照进机舱，飞机已经降到云层以下，喧嚣的城市如同钢铁混凝土的森林匍匐于脚下，在最繁华的中心地带，PL公司作为城市地标的二十八层的独栋写字楼已然清晰可辨。

    钢铁巨鸟在震动中轰然落地，谈刚掏出手机，关闭了飞行模式。
    信号接通的瞬间，手机发出凄厉的哀鸣，引得笑眉都忍不住探头来看。
    整整二十八个未接来电，在飞机飞行的两个多小时里，几乎每五分钟就有一次电话拨入。而所有的未接来电，都来自于同一个人——严叔。
    看清来电人姓名的一刻，谈刚的瞳孔陡然收缩。
    严叔明知道自己和笑眉在飞机上，究竟是多么紧迫的事情，让他在明知飞机上电话无法接通的情况下，还硬是反复拨打自己的手机？
    手指还来不及点上回拨键，急切的电话铃声就已再度响起。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谈刚用最快的速度将接通了手机。
    “小刚你可算是接电话了！”电话里严叔的声音焦急而沙哑，“下飞机了没有？你听我说，别出机场，现在马上飞回来。对，就是现在！我已经给你和笑眉买了最近一班的返程机票，值机手续我都办好了，你们直接上机，我派助理开车到这边机场接你。”
    “素玉发生什么事了？”谈刚的声音有些发颤。
    “唔……电话里三两句说不清，总之你先回来，见了面我再……”
    “我问你素玉怎么了？”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吼出来的，吓得正侧耳偷听的笑眉一个激灵，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
    电话那头犹豫了几秒，似乎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好，小刚，我现在就告诉你，但是你答应我，听完后别激动，一定要冷静下来，就算是为了小玉，好吗？”
    “片场发生了严重的事故，小玉在拍戏时身上的威亚突然断裂，从二十多米的高空中摔了下来。”严叔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到现在人还在手术室抢救，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电话那头，严叔还在絮絮的说着什么，谈刚却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大脑轰然作响，心中有什么东西坍塌碎裂，整个人都只剩下一片空白。

    候机大厅，谈刚安静的坐在登机口外的联排座椅上，眼角微红，神情木然。
    大厅内如织的人流，喧嚣的人声，仿佛都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与他没有半点关联。
    和素玉分别不过区区数小时，送别时他温柔的微笑尚在眼前，指尖上依稀还残留着他离别拥抱的余温，却恍若经历了漫长的一生一世。
    这家伙把机票定在今天，是因为他明知道今天会上武戏，特意诓自己离开？
    “哥，别担心，素玉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笑眉紧紧搂着谈刚的胳膊，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
    “嗯，他一定不会有事的。”谈刚虚弱的笑了笑，抬手抹去笑眉脸上的眼泪。
    笑得比哭还难看。

    登机口外的联排座椅上坐满了候机的人，有人在聊天，有人在看书，有人在睡觉，有人在喝饮料吃零食，而绝大多数的人……都在玩手机。
    “大新闻！哎哎哎，知道素玉吗，那个很红的大明星，说是他拍戏的时候出了事故，高空坠落啊，现在还昏迷不醒，在医院抢救……”
    “当然知道，现在网上全在传这事儿，微博都瘫痪了。出事儿的整个过程都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了，看着好惨……”
    模糊的交谈声遥遥传来，有如惊雷般无比清晰的落入谈刚的耳中。
    颤抖着拿起手机点亮屏幕，在各大网站头版铺天盖地的关于素玉受伤的新闻中，谈刚毫不费力的找到了路人口中的视频。
    他的手抖的厉害，在手机屏幕上打滑了好几次，才终于把视频点开。
    笑眉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探头看向手机。
    视频很短，不到五分钟，应该是剧组的某个群众演员在候场时用手机偷拍的，距离有些远，画面也不是很稳。
    这样的偷拍剧组是严禁的，但总有人铤而走险。毕竟，这样的路透视频，能从娱乐自媒体或是私生饭手中，换取一笔可观的收入。
    视频中，身着素白色的戏服的素玉被威亚吊在半空中，正在拍摄一段武戏。
    素玉的打戏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有如行云流水，潇洒飘逸，唯美之极。一个从空中掠过，与对手双剑交击的长镜头，身姿挺拔如松，动作轻灵似蝶。
    下一秒，苍松断了枝，蝴蝶折了翅。
    谈刚抬手捂住了笑眉的眼睛。
    对冲的两个人的身上的威亚被绞在一处，素玉身上的威亚被生生绞断，系威亚的轮盘徒劳的打滑空转，在无数人的惊呼声中，素玉如断线的风筝般，从半空重重的跌落地面，身上还缠绕着断裂的威亚，犹如一只被折断了手脚的提线木偶。
    鲜血染红了素白色的戏服，刺眼而夺目，在他身下迅速的洇成一滩。
    一直强自压抑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谈刚的视线。

    （曾在贴吧看见一位道友说，素素就是拿来虐的，PL三千多集，就只虐了他一人而已。
    心疼我素…… 《星尘》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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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2-03-28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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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修枝与砍树
1
    T市，PL公司总部顶楼，董事长办公室外。
    “告诉医院，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花多少钱，无论如何，先给我把人抢救回来！”黄少气急败坏的挂断手机，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眼前一花，一个文件夹从办公室里直飞出来，重重的砸在他的额角。
    锋锐的边角划开额头的皮肤，鲜血流下，有疼痛蔓延开来。
    “素玉是PL公司的摇钱树，我让你修枝，不是让你砍树！”
    文件夹散开，白色纸页四散飞扬，在空中晃晃悠悠飘了半天方才落地，其中几页纸的边角处，醒目的沾染着几滴猩红。
    ——那是素玉在拍新剧的剧本。
    “爸，您相信我，我没有！这件事纯属意外！”
    “我承认我这两年为了维系公司的平衡，为了树立自己在公司的威信，刻意针对打压素玉，但是我绝对没有想过要他的命！”
    黄少不敢抬手按压额角的伤口，任凭丝丝鲜血浸出，糊上眼睫。
    “爸，你仔细想想，毁了素玉，对公司有什么好处？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我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他是您一手培养起来的人，是公司的招牌，全公司现在没有任何一个艺人能比肩他在观众心目中的地位，我承认我是想动他，想扶持新人，想改变公司现在的格局，但绝对不会是用这种方式！”
    “我是想压制他，不是要毁了他！”
    “新剧已经拍了几近三分之一，公司已经砸进去了上亿的投资，他这时候出事，新剧停拍，公司还被舆论推上了风口浪尖，我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做这种弊大于利的事情？！”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黄董冷冷凝视着自己的儿子，目光锋利如刀，似乎要看进他的心里。
    “医院方面我已经派人打过招呼，让他们全力抢救。媒体这边也在想办法公关，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只能设法尽量挽回公司的形象。新剧暂时停拍，接下来怎么处理我暂时还没想好，现在剧组每停拍一天对公司都是损失，如果换人重拍，一方面，仓猝间难以找到合适的人选顶替素玉，另一方面，要追加的投入实在是太大，而且素玉现在生死未卜，我们急着换人，怕是会引起观众反感，对公司形象损害更大……”
    “去，买两张去H市的机票……”黄少的话被黄董生生打断。
    “两张机票？”黄少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两张，你和我，我们去H市看看素玉……”
    “父亲您要亲自飞去H市？可是您的身体……”
    “小勋,”黄董注视着自己的儿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素玉这孩子十五岁就进了公司，跟了我十几年！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之前一直在国外念书，对公司的的事情不管不顾，是他陪我走过了这个公司最艰难的日子。你不知道他这些年为公司付出了多少！他在公司有今天的地位，那是他靠自己的努力挣来的！公司能取得现在的成就，有一半要归功于他！对我而言，他和你一样，都是我的孩子……可他现在快不行了，而造成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我，因为我对你的放纵！”
    古稀之年的老人面色凝重，老泪纵横。
    “素玉现在弄成这样，即便不是你存心为之，你敢说完全没有你的过错？如果没有你的默许和纵容，那些人怎么敢轻视怠慢他，以致于造成今天的意外？你针对他、打压他，你敢说是完全出于公心、出于你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敢说你心里不是对他心存嫉恨？！”
    黄少低下头，用力咬着嘴唇。
    “是，我嫉恨他！可那是因为您！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国外念书，您有管过我的死活？您天天把他带在身边，您为他量身定做剧本，为给他铺平星途费心劳力，您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的疼爱，全公司是个人都看在眼里！您知道公司里那些人私底下说什么吗？他们说素玉才是您亲儿子，是您的私生子，说我是您抱养的！我当然知道那些人是胡说八道，可是父亲，您把我置于何地？您让我在公司怎么做人？我才是您的亲生儿子！”
    “我好不容易从国外学成回来，您就直接把我扔进公司，不闻不问，公司高层都是混了几十年的老家伙，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我一个谁都不认识、毫无公司实际经营经验的年轻人，除了您儿子的身份，我没有任何的凭藉倚仗。父亲，您知道我这两年有多难么？您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包括您自己！”
    “是，我打压素玉，我拿他立威，拿他杀鸡儆猴，给公司那帮子倚老卖老的老家伙看，给全公司的人看，这是您默许的！”
    “您不是说过，您同意我修枝？我也没想要砍树！从来都没有想过！”
    “勋儿，”黄董的嘴唇微微颤抖，“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两年，能迅速在公司站稳脚跟，凭的是什么？你拿素玉在公司立威，你可曾想过，如果不是他有心为你铺路，不惜拿自己做垫脚石，以这孩子的聪明智慧，以他在公司的资历和地位，以他如今在观众中的声望，你能轻易动得了他？！”
    “你知不知道两个多月前，新剧剧本围读会那天，就在这间办公室，素玉那孩子是怎么跟我说的？”
    老人用颤抖的双手死死抠着办公桌的边缘，身体微微前倾——
    “他说他——心甘情愿！”

    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一抹讥诮浮上年轻公司经理的嘴角。
    “哈，心甘情愿？！”
    可是，为谁心甘情愿呢？
    “小黄经理，我们做个约定吧。”
    那个晴朗的夏日上午，头天不告而别玩了大半天失踪后，又在微博热搜榜上搅起一片腥风血雨的公司头号大明星，平静的凝视着年轻经理的眼睛，如是回应——
    “我答应你，今后，我会无条件服从你、服从公司对我做的所有安排，也不会再对公司给我的剧本提出任何异议。”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公司在做这次危机公关的时候，绝对不可以拉踩谈刚损及他的声誉，更不可以拿谈笑眉的病情和我对她的资助作噱头，让她受到任何牵连。”

2
    H市最大最好的综合医院——东阳医院，此时已被蜂拥而至的媒体记者和粉丝团团包围。
    媒体记者在医院大门外架起长枪短炮，守候着从里面传出的每一个消息，病区外的花台里摆满了粉丝送来的花束，有粉丝在花台边点燃蜡烛，为自己偶像的祝福祈祷。
    不断有媒体和粉丝从全国各地赶来，由于来的人实在太多，为了避免发生混乱，H市不得不出动了警力维持现场秩序，严禁无关人员进入病区。医院在第一时间对医护人员下达了严厉的封口令，封锁了素玉的病房所在楼层，转移了同病区的其他病人。

    住院部顶层，特护病房。
    “滴……滴……滴……”心电监护仪发出有节奏的清脆鸣响，显示屏上，红红绿绿的数字和线条，伴随着鸣响声闪烁跳动。
    各式各样的金属线从床头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医疗设备上延伸出来，连着被单下一动不动的身体，让“提线木偶”四个字，再度清晰浮现在谈刚的脑海。
    唯有呼吸面罩上不断泛起又消失的白色雾气，在不断的提醒着他，躺在床上的并非无知无觉的木偶，而是……活生生的人。
    会哭，会笑，会……疼。
    手术在前胸和腰腹处留下的创口缠着淡蓝色的医用绷带，腰椎上固定着金属支架，断裂的臂骨和腿骨处打着厚厚的石膏，这具昨夜还躺在他怀里的美丽身体，如今，已是千疮百孔。
    但至少……他还活着。
    “病人脊柱受损，多脏器受伤，身体多处骨折。”
    “我们已经尽了力，手术后的二十四小时对他来说非常关键，如果他能熬过去，不出现并发症，基本上就能脱离生命危险。病人自身的求生意志很重要，最好有人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多和他说说话，唤醒他的意识。”
    “不过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高坠对他的脊柱造成了极严重的伤害，截瘫的可能性很大，就算他有幸能挺过来，将来站起来的机会，恐怕也非常渺茫。”
    空气中的莲花香味已经极淡，床上的人睡颜安详，输液袋中的鲜红色液体沿着透明的输液管一滴滴落下，从手背的针头处没入他的身体。
    交代完素玉的病情和陪护的注意事项，主治医生就离开了病房，严叔将已经哭晕过去的笑眉带走安置，又遣走了公司的其他员工，将谈刚一个人留在病房中。
    谈刚沿着床坐下，双手交叠，捂上昏迷不醒的人扎着针头的手背，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把他冰冷的手捂热一些。
    “师兄，”他的声音极轻，像是害怕吵到床上熟睡的人，“素玉，我叫你师兄了，你能听得见吗？”
    一下一下，他轻轻搓揉素玉冰冷的手指。
    “师兄，你会坚持下去的对不对？你昨晚还说，让我照顾好笑眉，等你回家，我答应过你，我和笑眉会在家里等你，所以你绝对不会丢下我们，一个人离开的，是吧？”
    “师兄，你说过，你、我、还有笑眉，我们是一家人，你说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无论到哪里，都要在一起，所以你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不会离开我们的，对不对？”
    “师兄，你不是说要包养我吗？所以你会很快好起来，继续拍戏，继续跑通告，挣钱养我，养我们这个家，对吧？”
    “师兄，你说笑眉是你亲妹妹，你要是不快点好起来，她的医药费怎么办？学费怎么办？你不会这么狠心丢下她不管的，是吗？”
    “师兄……”
    那个矜持了十多年不肯唤一声师兄的人，在病床前叫了无数声师兄，却唤不开昏迷的人紧闭的双眼。
    一声声师兄，从强做镇定到喑哑哽咽，终至泣不成声。

3
    印有PL公司徽标的豪华小轿车停在东阳医院的大门前，已多年不曾在公众前露脸的公司掌门人黄董携公司现任主事人黄少联袂现身车外，立即引发了媒体和粉丝的疯狂追逐和围观。
    面对递到面前的数十支话筒，头发花白、温文儒雅的老人只是对着摄像机镜头略略颔首致意，没有对各大媒体记者此起彼伏的提问作任何回应，就在自己儿子的搀扶和安保人员的护送下迅速走进了医院。
    倒是黄少额角不起眼的创可贴，引发了在场不少眼尖娱记和吃瓜群众的诸多揣测和遐想。

    东阳医院住院部的医生办公室内，在院领导的陪同下，主治医生向黄家父子详细介绍了素玉的手术和后续治疗情况。
    “不是说让你们不用考虑费用问题，上最好的治疗手段吗？为什么会这么严重？到现在人还没有醒？将来可能会瘫痪？你们到底有没有尽力？如果你们医院的医生水平不够，国内治疗这方面最好的专家是谁？我可以花钱请他过来诊治，如果是你们医院医疗条件有限，我可以把他转到有条件治好他的医院……”
    “黄先生，”院长用眼角余光斜睨了一眼黄少，冷冷打断他的话，“我们东阳医院的医疗水平在全国都是顶尖的，素玉先生的手术和医疗团队也是我们医院最好的，他现在的状况，和您肯出多少钱给他医治没有关系。从二十多米的高空坠落，只是摔腿断流点血受点轻伤什么的，那是小说或者电视剧里面才会出现的情节。事实上，高坠的绝大多数人在半空中心脏就已经停止了跳动。素先生现在还活着，这已经是个奇迹。”
    现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都已经凝固。
    “走吧，我和小勋去病房看看素玉。院长，您和各位专家医务繁忙，就不用作陪了，老严带我们过去就好。”黄董适时出言，打破了现场的尴尬气氛。

    一只手拦在特护病房的门口，阻挡了黄董和黄少二人的去路。
    谈刚略略低头，将泛红的眼尾藏在额前碎发的阴影下。
    “黄董，您老若是来这里作秀，对象应该是门口的记者和粉丝，演到这里已然足够。病房就用不着进了，素玉还在昏迷中，不能欣赏您的精彩演出。至于我，既没时间也没兴趣看您在这里惺惺作态，请回！”
    “小刚……”领着黄家父子来到病房外的严叔拉了拉谈刚的衣袖，想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被上前一步护在黄董身前的黄少生生打断。
    “谈刚，你什么意思？你是怎么跟我爸说话的？我爸这么大岁数，不顾自己的身体，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飞机专门从T市飞过来，一下飞机就直奔医院，你——”
    声音戛然而止。
    谈刚的右拳，重重的印在了黄少左额的太阳穴上。
    在场诸人都没料到谈刚会在这种场合直接动手，想要阻止已然不及。谈刚这突如其来的一拳力度颇重，黄少的左眼圈瞬间乌青，额角的创可贴被掀飞，裂开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迹。
    他对这一拳全无防备，甚至愣了足足有三秒钟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看向谈刚，抬手捂住流血的额角。
    “这一拳，是我替素玉送你的。”谈刚半抬起眼皮斜瞥了他一眼，退后一步，用嘴对着右拳轻吹了一口气，仿佛是觉得这一拳弄脏了自己的手，要吹去上面的灰尘，丢下目瞪口呆的黄氏父子二人，转身朝病房内走去。
    “谈刚！”黄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知道你恨我和小勋，认为素玉现在弄成这个样子，是我们父子的错。可这件事真的是意外，小勋是律下不严处事不当，但他绝对没有害素玉的心思，这次事故的责任人，公司会严厉处理。你和素玉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素玉这些年为公司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现在变成这样，我和你一样很难过，我们都希望他能早日恢复。”
    “黄董，”谈刚背对二人，没有回头，“我恨谁有用吗？现在追究谁的责任又有什么意义？素玉能醒过来吗？如果杀了您儿子能让素玉恢复，我刚才给他的会是一刀，而不是一拳！您若是像您自己所说的那样，真心体恤素玉，还感念他在公司这十多年的情份，不想他就这么死掉，还请立刻带着您儿子离开这里，不要打扰他，谢谢！”
    “谈刚，”黄董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些微哽咽，“能让我们进去看一眼素玉吗？就一眼！至少，让小勋当面跟他道个歉，可以吗？”
    几秒钟的沉默。
    “抱歉！”谈刚艰难的吐出两个字，用力咬了咬下唇，双手拳头攥紧，指甲抵进掌心。
    “好。”老人的声音透着明显的疲惫，他转头看向严叔，“我会暂时留在H市，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等素玉醒过来，我会再过来看他。”

    脚步声渐去渐远。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谈刚颓然坐在床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素玉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肩头微微抽动，无声恸哭。

4
    神识浮于虚空，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耳畔是无止尽的嗡嗡蜂鸣。
    好像……是有人在说话。
    声音很遥远，很模糊，听不甚分明。
    凝神细辨，恍惚听到了“师兄”两个字。
    “要是他就好了。”他想。
    “这辈子，大概都听不到他叫自己师兄吧。”
    倦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微弱的意识一点点吞噬，声音消失了，天地之间重归静寂。

    好热，胸腔仿佛有一团火，沿着心肺绵绵密密的向上烧灼，蒸干了身体里的每一滴水分，渴，嘴唇干涩得似要裂开，难受得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却没有得到丝毫缓解，连唾液都似已干涸。
    冰凉的手指滑过脸侧的肌肤，解开紧紧勒压在口鼻上的氧气罩，手指带着万年果清浅疏离的气息，扑面而来，萦绕鼻端。
    透着凉意的指尖抵住下颌，有潮湿的水汽溢上唇瓣，饱吸水分的棉签带着湿润的触感，为久旱的双唇奉上一丝又一丝甘霖。
    曾经的记忆，似曾相识的场景，很久以前，也曾有人如这般捏着自己的下颌，用湿巾为自己擦拭嘴唇。
    感觉……好多了。
    意识再度陷入黑暗，唯有万年果沐浴露熟悉的香气残存于脑海，让人觉得无比心安。
    是……师弟吗？

    冷。
    被冷汗浸湿的衣服紧紧的贴在肌肤上，带走身体仅存的一点热度。
    难受……想要竭力忽略身上的不适，却抑制不住身体微微打颤。
    汗湿的被单被掀开，贴在身上的衣服被脱下，被各种医疗设备的连接线束缚缠绕的身体被人小心翼翼的侧翻过来，有湿热温暖的毛巾贴上后背，一点点拭去身上的冷汗。
    是谁，在给自己擦洗身体？
    动作极尽轻柔，却又稳定有力。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力度，熟悉的……万年果的气息。
    每次，他都是这般，用温柔的双手，默默的，为自己拭去一身伤痛与疲惫。
    上次是哪天呢？是他来剧组探班的那天？还是自己生病的那次？
    暖意漫上心头，唇角不自禁的向上扬起。
    师弟啊！！！

    “烧退下来了。”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对着灯光瞧了一眼手中的水银体温计，将它递给谈刚。
    “体温计我留在这里，你每隔两小时再给他测一次腋温，如果出现反复，马上通知我。”
    俯身给素玉掖好被角，谈刚从医生手中接过体温计，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眯起眼睛，对着灯光很仔细的来回旋转，确定素玉的体温已经回复正常值，才抬手甩掉体温计的水银柱。
    担心、焦虑……加之一日一夜不眠不休，他的脸色有些发青，眼圈也有些微的浮肿。
    医生瞧了他一眼，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你的脸色不是很好，要不要去外间的休息室躺一会儿？”
    “我？”谈刚怔了怔，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垂下眼睫，目光仍落在素玉的身上，“我不要紧，一会儿我在他床沿上趴一会儿。”
    “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他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值班室有医生和护士24小时值守，他身上医疗仪器的监控数据那边第一时间都可以看到，有任何异常，设备都会报警，我们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我不是担心这些，”谈刚冲医生笑了笑，笑容中尽是疲惫无力，“我相信你们。”他停顿了一下，“我只是……想多陪陪他。他一个人太寂寞了，要是他醒过来，身边又瞧不见人，他会觉得难过的。”
    “他怎么会寂寞呢？”医生苦笑了一下，“他是我见过的棎望者最多的病人，整个医院都被他的粉丝包围了，好多人昨晚在外面守了一夜。”
    “有这么多人在诚心为他祈福，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
    可是什么呢？
    可是他说过，我和他们不一样。
    谈刚在心里默默的喊！
    那句“你和他们不一样”的微信聊天记录，一直静静的躺在他的手机里，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偶尔会拿出来偷偷看上一眼，舍不得删除。
    然而这句话无论如何不能公诸于口，于是他“可是、可是……”的挣扎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可是他是我师兄……”
    前言不搭后语，欲盖弥彰。
    “我知道啊！”医生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心领神会的笑，却没有揶揄，只有满满的善意。
    “你……知道？”
    “嗯，我以前看过你们的剧，你和他。”他把“你”字和“他”字的发音咬的有些重，“前段时间，我还听过一些关于你们的……八卦。”
    “八卦”两字入耳，谈刚的脸上透出些许窘迫，好在善良的医生大叔并没有给他留下接话的空间，自顾自继续道，“把你师兄交给我，你去休息一会儿吧！你放心，我老婆和儿子都是他的粉，要是他在我手底下出了什么纰漏，下班回家……他们娘儿俩估计会不让我进家门儿！”
    他想了想，又打趣似的补充了一句，“我还指望着等你师兄好起来，能跟你们二位要个签名呢！”
    下一秒，他的视线落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身上，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你听我一句劝，现在才不过刚刚开始，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离不开你的照顾，你要作好长期奋战的准备，要是这么快就把自己身体拖垮了，你让他以后怎么办呢……”
    “不，我不去。”沉默片刻，谈刚倔强而坚决的摇了摇头，“我不去，我要一直陪着他，除非看到他醒过来，否则我不……素玉！”
    说话声陡然停顿，出口化作一声惊呼。
    和医生大叔说话的时候，谈刚低垂的眼眸一直锁定在素玉的身上，一刻都不曾移开。然而就在他拒绝离开休息的话刚刚出口，一直安静沉睡没有任何动静的素玉突然难受的偏了偏头，用力的挣动身体，甚至抬起尚挂着输液管的右手往脸上抓去。
    “怎么回事？”谈刚第一时间按住素玉乱抓的手。
    他的手全无力气，谈刚只是虚虚拿住他手腕，完全没有用力，就直接软垂在了谈刚的手中，只是微微的发着抖，由于抬高手臂导致血液回流，输液管与针头的连接处，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红色血线。
    “你别紧张，他没有事。”医生大叔掀起素玉的眼皮检查过他的瞳孔，又掀开被单检查过那些贴在他身上的电极片的位置，再仔细看过监控设备上那一堆闪烁的数字，松了一口气，“他没有事，只是身上缠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线，又一个姿势躺这么长时间，换谁都难免觉得不舒服，想动一下而已。”
    谈刚不说话，只是默默把那些因为挣动移位而紧紧勒在素玉身上的各种线整理好，尽量让他躺得舒服一点。
    还没整理完毕，素玉又挣扎了一次，谈刚的整理前功尽弃。
    “他好像……是想抓脸？”谈刚疑惑的看向医生大叔。
    大叔猛一拍脑袋，“是氧气面罩，戴久了他难受，你给他拿下来。”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床头，关掉呼吸机，“他的血氧饱和度已经趋于稳定，呼吸机可以停了。”
    “好。”谈刚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摘掉覆在素玉口鼻上的氧气面罩。
    因为戴的太久，氧气罩的固定带在他脸颊上留下两道浅浅的勒痕，谈刚心疼的用双手捧住他的脸，用大拇指将淤痕一点一点轻轻揉开。
    他的手指陡然僵住。
    素玉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正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一片漆黑。

5
    素玉的眼睛虽然睁开了，瞳孔却没有焦距，似乎人还未曾清醒。
    下一秒，他的鼻子眉毛都挤在一处，脖子后仰，脸上流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
    这个动作，他似乎是……想吐？
    谈刚第一时间将左手手臂从他后颈处穿过，帮他把后背垫高，让他身体侧倾过来，右手端起桌上的敞口空水杯接到他嘴边。
    然而……只是干呕，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你不用接了，他一天一夜都没有进食，胃里是空的，怎么可能吐得出来东西。”医生大叔摇了摇头，走到床的另一侧，抬手拨弄着素玉胸前挂着的一个仪器的开关，“你别拿这么幽怨的眼神看我，他这是正常的麻醉反应，很多人手术后刚醒来时……都是这样的。”
    “我已经把镇痛泵的注射量调到了最低，如果他继续头晕呕吐，能忍就尽量忍，实在不能忍，就只能关掉。不过……”他不忍的看了一眼谈刚臂弯里还在无意识的抽搐干呕的人，“我建议你最好别关。你也知道，他全身上下到处是伤，如果现在完全停掉麻醉剂，他会……”他停顿了一下，嘶了一口气，“非常疼。”
    “能不能给他吃点什么？”谈刚搂紧怀中虚弱的身体，“胃里有点东西，哪怕是吃了后再吐出来，也不会这么难受？”
    “瞎胡闹！”医生大叔的声音有些严厉，“不是告诉过你他现在连水都不可以喝，口渴只能用棉花签沾水涂嘴唇吗？你还敢给他吃东西！”
    “记住，要等他完全清醒过来，肠胃通气以后，才可以给他食用少许的流质食物。”
    “再说了，他这是镇痛的麻醉剂引起的眩晕呕吐，跟他吃没吃东西有什么关系！”
    “我……没事，忍……一忍……就……过去了。”怀里有声音响起，极轻，有些嘶哑，断断续续，却让谈刚全身为一震，旋即红了眼框。
    “你……醒了？”谈刚分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一半是惊喜，一半是不敢置信。
    怀中的人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因为恶心难受不住的低低喘息。许久，似乎是终于积攒够了说话的力气，才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缓缓道，“我……醒……醒了，师弟……你……你去……去……休息。”
    谈刚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有泪水夺眶而出。
    原来你一直都能听见我说的话？
    素玉，你就是为了让我去休息，才逼迫自己强行醒来的吗？
    挣扎、抬手抓脸……就是为了能拿掉氧气面罩，好亲口对我说出这句话？
    师兄……

    床的另一侧，医生大叔抬起白大褂的衣袖，擦了擦眼。
    以为这些年在医院里看尽生离死别早已心坚如铁，没曾想今日里竟为两个年轻人莫名湿了眼眶。
    果真是……岁数大了人也变感性了么……

6
    镇痛泵是在第二天晚些时候被摘下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素玉的麻醉不良反应之剧烈，远超常人。止吐的药物明显没有起到任何效果，镇痛泵的刻度开关来来回回调了无数次，在被极度的晕眩恶心和伤处的剧烈疼痛轮番折磨了一天之后，医生大叔最终咬咬牙，同意了他停掉镇痛泵的请求。
    麻痹感从身体消散的那一刻，便意味着疼痛的开始。

    素玉清醒的消息已经传开，医院大门口守候的粉丝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甚至还爆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欢呼。赶来探视的人一律被严叔严防死守堵在了楼外，黄家父子一大早也来过一次，奈何那时素玉正被麻醉剂的不良反应折腾的死去活来，不用谈刚出马，严叔就主动将二位劝了回去。
    唯一被严叔放进素玉病房的只有谈笑眉一个人，有亲妹子换班照料素玉，坚持了两天一夜不曾合眼的谈刚终于妥协，去病房外间的沙发上躺了两个小时。
    此后的整整七天，谈刚没有离开过素玉的病房一步，连笑眉开学返校，都是严叔安排人去送的。
    绑在素玉身上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设备，他现在已经能准确说出上面每一个数字的含义，掌握每一种仪器的用法。从伺候素玉吃饭服药、更换输液瓶和绷带，到每日为他清理擦洗身体、肢体按摩……所有的护理事项，他都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完全不给想要借机靠近素玉的一众护士妹子任何机会！
    医生大叔目瞪口呆：“再让你在医院呆一个星期，你是不是打算连我的饭碗也一并抢了？”
    “当然不是！”谈刚有些脸红，“我不是存心要跟护士妹子抢活干，只是……素玉他……很排斥别人触碰他的身体，即便对方是医护人员。”
    即便是拍剧，素玉也从未接受过任何展露身体的镜头。
    尺度最大的一回，不过是在早期的某部剧中，他所扮演的角色被人设计陷害，双足贯穿24枚铜钉，在悬空棋盘服刑。为了拍摄这个情节，素玉曾在镜头前裸露过双脚。
   “排斥？医护人员？他现在是我的病人，不让人碰？包括我？”医生大叔瞪着眼，扬了扬手中留置尿管的包装袋，“你进去告诉他，我现在要给他换这个！导尿管每七天要更换一次，他如果不想搞的自己尿路感染，就给我假装自己还昏迷着没醒！”

    活动病床的上半部分被抬高，后背被塞上软枕，垫高坐起，搭在身上的被单下半截被掀开，一张医用护理垫被塞到身下。
    固定腰椎的金属支架一刻都不曾离开过身体，下半身其实一直都没有什么知觉。然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体最羞耻的部位裸露于人前，在上面插了整整一周的软管被拔出来的时候，素玉只觉得全身都在发烫。
    上一次插管的时候是在手术台上，昏迷不醒任人摆弄是一回事，现在……还是他清醒状态下的第一次。
    清理消毒后，医生大叔瞟了一眼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素玉，扯开新管子的包装袋。
    感受到手底下的身体明显的瑟缩和不安，他皱了皱眉，停下手里的动作，把新拆封的留置尿管直接递向谈刚：“去洗手，戴上消毒手套，你来！”
    “我……来？”谈刚一愣。
    “嗯，你来，我教你。”他顿了顿，“记清楚了，我只教一次，他往后每周都需要换的，以后……你给他弄。”

    将手里的东西交到谈刚手中，看着他面红耳赤、满头大汗的生疏操作，医生大叔回过身，用手肘蹭了蹭素玉僵硬的肩膀。
    “放松些，别绷这么紧。”他冲素玉咧嘴一笑，“你绷太紧他弄不进去，要是不小心把你捅伤了，我还得在你肚子上另开个洞。”

7
    直到医生大叔收拾东西离开，素玉都一直处于全身僵直状态。
    谈刚洗过手回来，见他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忍不住上前抱了抱他，咬着他的耳朵打趣道，“好了，已经没事了，大叔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全身红得像只煮熟了的虾。”
    见素玉垂着眼没什么反应，他亲了亲他的额头，用哄小孩子一般的口气软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保证，以后再有这些事情，我都会努力去学，绝对不让别人再碰你，好不好？”
    素玉还是没有反应。
    谈刚的心头“咯噔”一下，表情开始慌乱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我刚才，弄痛你了？”
    没有回应，素玉垂着头，面无表情，眼睛空洞的盯着从被单下延伸出来的导尿管。谈刚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导尿管的尽头，连着挂在床沿上的透明引流袋。
    引流袋是刚刚新换上的，里面空荡荡的，很干净。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过了很久，素玉的声音才终于响起。
    “大叔他刚才说，这东西每周都要换一次。”
    “所以，以后，它会一直连在我身上，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对不对？”
    声音很平静，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述说一件与自己全不相干的事情。
    一字一句，却锋利如刀，直接刺穿了谈刚的心脏。
    凛冽的寒意从心底扩散开来，浸透四肢百骸。一直危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这一刻，终于落下。
    鲜血淋漓。

    自素玉苏醒的那一刻起，谈刚就和医生、和严叔，和踏进这个病房的所有人达成了某种默契——绝不在素玉的面前谈论他的伤情。
    从苏醒到现在，素玉也从未主动询问过自己的病情，一次也没有。
    他为什么不问？
    他不问，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你不用想着编什么话来哄我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状态，我比谁都更清楚。”
    “七天了，我的腰部以下没有任何知觉。”
    “不要说站起来走路，不要说最基本的生活自理，我以后，连像正常人一样自主控制生理排泄，都做不到，是吧？”
    “师弟，你一向有洁癖。”
    他轻叹了一口气，“这些天，每天对着这么脏的我，一次次帮我清洁身体，为我做……那些事情，你是怎么忍过来的！”
    “我的确不愿意别人碰我，可是我更不想让你每天面对……这么不堪的我，把你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为我做这些……事情上。”
    说这些话的时候，素玉将头埋在谈刚的胸口，整张脸都藏在他身体的阴影里。谈刚看不到他的脸，却可以感觉到他的肩膀在微微抽动。
    “这些天，躺在床上，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如果那天我掉下来的时候就直接死掉，对我、对你、对笑眉，会不会更好一些？”
    “素玉……”心被什么揪了起来，死死的攥紧，无法呼吸，压在素玉肩头的双手微微用力，“你……”
    素玉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他的眼中并没有泪水，眼神很温柔，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谈刚却分明从这温柔中，读到了无边的绝望。
    ——素玉你别笑啊，你哭出来、哭出来好不好！
    有个声音在心底默默嘶吼，嘴唇颤抖开合，却说不出一个字。
    两人四目相对，素玉突然抬手勾住谈刚的脖颈，身体努力前探，用自己的嘴唇，封上谈刚颤抖的嘴唇。
    他的腰部和手臂都使不上力气，这个探身前倾的动作给他受伤的脊柱带来巨大的压力，谈刚还来不及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有所反应，下一秒，素玉已经坚持不住，重重的跌回床头。
    双唇一触即分。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一如……他出事前的那个夜晚……
    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抽空了素玉所有的力气，他靠在床头，微微喘息着，脸上是满足的笑，“别怕，你放心，我就是想想而已，好不容易活下来，我当然不会去干那种傻事。”
    “我答应你，我会配合医生，好好治疗，会努力活下去。师弟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你……回去吧。”
    “回去？”谈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我走？”
    “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我走？”
    “对不起。”
    素玉用力咬着嘴唇，手指绞紧身下的床单，“我以后，会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师弟，你打算一直守着这样的我，到什么时候？”
    “你回去吧，我会让严叔帮我请个护工。笑眉还需要你照顾，你不能把你的时间，全都浪费在我的身上。”
    “其实笑眉开学的时候，你就该跟她一道回去的。那天，我看着你给她订机票，我在心里犹豫、挣扎，却始终没有勇气把这话说出口。因为我的软弱和自私，生生把你留在这里，陪我到现在……”他浅浅一笑，眼神掠过谈刚，投向他身后的虚空，脸上是无尽的眷恋与温柔，“我已经……很知足了。”

    “师弟，这件事，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了很久。”
    “刚醒过来那几天，我心里特别害怕，不愿意承认现实。”
    “我现在想明白了，逃避也没有用，不管我愿不愿意承不承认，我的生活，都终归回不去从前了。”
    “我以后，会再也离不开床和轮椅，再也不能拍戏，没有办法再跟你一起照顾笑眉。”
    “我不像师弟你这么有才华，就算不拍戏了，还可以写小说赚钱养家。我除了拍戏，别的什么都不会，什么事都做不好，连想帮你泡杯茶，都会不小心摔了杯子。现在的我，只会变成你的拖累和负担。”
    “师弟，压在你肩上的担子，笑眉一个已经够沉了，我……呜……”
    伴随着一声压抑在喉间的低呼，素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谈刚俯下身，用他的唇，将素玉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全部蛮横的堵回了口中。
    这一吻极深，直恨不得将素玉剥皮削骨，拆吞入腹。素玉被他堵的几乎无法呼吸，下意识想要挣扎，奈何全身虚软，提不起半分力气。
    锋利的牙齿用力噬咬着他的唇，温暖的舌带着熟悉的万年果香，叩开他的牙关，侵略过他口腔的每个角落，直至咽喉深处。直到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谈刚才终于放过他已然高高肿起的唇瓣，却用手按着他的后脑，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第一，为你做这些事情，是我心甘情愿的，在我眼里，你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人，我不许你再说自己脏。”
    “第二，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那天听了你的话，和笑眉一起离开，才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同样的错，我不会再犯第二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你，我会一直跟着你、守着你、缠着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休想赶走我。”

    （傲娇的谈谈终于在素素面前霸气了一回哈哈哈哈哈哈…… 《星尘》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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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貓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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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坐轮椅拍戏，吊威亚舞剑
1
    “你的嘴……”医生大叔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素玉破皮红肿的嘴唇，又瞅了瞅旁边神色淡定的罪魁祸首，眼神复杂，面部肌肉抽搐，“需要我给他拿只活血消肿的药膏么？”
    “要！”
    “不要！”
    声音同时响起。
    说“要”的是谈刚，说“不要”的是素玉。
    两人对视一眼，表情有些尴尬，嗯，重来一次。
    “不要！”
    “要！”
    这次说“不要”的是谈刚，说“要”的是素玉。
    更尴尬了。
    “你们两个……还真是默契！”大叔摇了摇头，出门取药。
    “他那个嘴唇，你最好抓紧时间想办法给他处理一下。”大叔的声音从走廊上远远飘过来，“听说他们公司那个黄董事长今天又来医院了，我们院长已经去大门口接人了。”
    谈刚：“……”
    素玉：“……”
    谈刚：“要不，我再赶一次人？”
    素玉：“别……”

    “躺着别动。”黄董快步走到病床前，扶住正单手撑着床沿，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的素玉。
    这是黄董和黄少第三次莅临医院，也是两人首度踏进素玉的病房。
    谈刚是真心不想看见这两父子走进病房半步，不过素玉既然已经清醒，这件事总要由他自己作主。
    所以他只是默默走到床尾，转动机械摇柄，将活动病床的上半部分抬高，又将一个枕头塞到素玉的腰后，让他可以舒服的靠坐在床头，就冷着脸悄然退到一旁。
    倒是跟在黄家父子身后走进病房的严叔，叫人搬来两张凳子，招呼黄董和黄少在素玉床前坐下。
    “身上的伤……很疼吧？”黄董牵过素玉撑在床沿的手，轻抚他密布输液针孔的手背，“我听医生说，你麻醉反应很严重，醒来第二天就把镇痛泵停掉了。”
    “还好，”素玉垂下眼睫，牵了牵嘴角，虚弱的笑了笑，“已经……习惯了。”
    从停掉麻醉剂的那天起，疼痛就如影随形，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日复一日，深入骨髓。痛的时间久了，连知觉都仿佛已经麻木，身体竟然也逐渐习惯起来。于是所有的痛楚，所有的隐忍，到了嘴边，终是化作了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还好”。
    “还好？”头发花白的老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眼神中尽是怜惜与不忍，“好端端的人，伤成这样，怎么可能还好……”
    “素玉，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这孩子，一颗心有十七八个窍，为人处事，比谁都通透，比谁都细心，其实也比谁都敏感脆弱。有什么苦处难处，都自个儿藏在心里，一个人默默承担。这次你出事，是公司的责任，我和小勋都难辞其咎。我今天特意带小勋过来，就是带他来给你赔罪的。这些年，小勋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情，是你一直在包容他。这次，也是因为他管理失职，剧组的安全防护不到位，才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知道，不管我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他犯下的过失，无法弥补这件事对你造成的的伤害，对不起……”
    “黄董，”素玉不动声色的将手从黄董手间抽回，抬眼看了看面前神情苦涩的老人，又看了看坐在一旁埋头不语的黄少，淡淡道，“我这次受伤，是因为剧组工作人员的失误，和小黄经理没有任何关系，您不要责怪他，这件事不是他的错，也不需要他给我道歉。倒是我该跟您说声抱歉，听严叔说，因为我受伤，剧组已经停工，网络上还出现了很多关于公司的负面言论，公司在拍、在播的其他几部剧也受了影响，这件事给公司带来的损失很大吧……”
    “素玉，你在我父亲面前装什么白莲花！”自踏进病房后，就一直低头静坐于黄董身侧的黄少突然发声，“不怪我？不需要我道歉？抱歉给公司造成影响？啧啧啧……多清高，多大度，多无私啊！其实你心里，分明就恨我恨得要死吧？你根本就认定是我故意害你，对不对？”
    他语气激动，说到此处，挺身从座位上站起，昂然环视房内众人，“你、你、还有您，我亲爱的父亲，”他的视线从谈刚、严叔、以及黄董的脸上一一扫过，“你们所有人都在怀疑我，认为是我私底下指使剧组工作人员谋害素玉，故意制造了这起事故，对不对？”
    满室俱静。
    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黄少的身上。
    站在素玉病床左侧的谈刚，拳头猛的收紧。
    一只手从被单下伸出，悄然搭上他的腕，因为臂骨的断裂处还上着夹板的缘故，手指没有什么力气，却将谈刚紧攥的拳头，一点点的掰开。
    是素玉的手。
    两个人，两只手，十指交扣。

    无人接话，房内气氛似已凝固。
    许久——
    一个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
    “不，恰恰相反，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更没有恨过你！”
    声音温柔而坚定，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特别清晰。

2
    “你说你……相信我？”黄少的嘴角向上弯起，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声音透着明显的迟疑和不信。
    “连我亲生父亲都不信我，你凭什么信我？”
    “我相信你。”素玉回视黄少，神色从容，眼眸澄澈明净，不染纤尘，“我知道你厌憎我，但这，并不足以成为你设计谋害我的理由。”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勉力斜倚在床头的羸弱身体被监控设备的金属线束缚纠缠，以至于病号服的衣扣不能完全扣起，豁开的领口往下，贴在胸口的电极片隐约可见。金属线的另一头，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嘀嘀”声节奏舒缓，屏幕上的心电图也没有剧烈的波动起伏，似乎从某个侧面印证了，素玉的心绪是真的平和坦然，并未因为黄少歇斯底里的爆发而受到明显的影响。
    炎夏的烈阳透过宽敞明亮的玻璃窗射进特护病房，却被一层薄得几近透明的镂花白色纱帘温柔的阻隔，只在病房的地面上留下一片斑驳陆离的浅淡光影，恒温恒湿的中央空调将所有的暑气都拒之室外。就在那个夏日的上午，在众人的面前，素玉以他惯有的轻柔温软的语调，平静和缓的倾诉，将黄少紧闭的心门，一点一点的叩开。

    “从你留学归来、踏进公司的第一天起，你就事事瞧我不顺眼，事事针对我。在你接手公司总经理的职位后，更是变本加厉，公然对我进行排挤和打压。你厌憎我，整个公司人尽皆知。”
    “但是厌憎两个字，并不足以成为你设计谋害我的动机。”
    “你对我的厌憎，是源于你觉得我——抢了你的父亲。”
    “我十五岁时成为公司的新人练习生，十八岁正式和公司签约，那年，你十六岁。”
    “当时公司已经陷入了严重的经营危机，按照传统观念投资拍摄的剧目不受观众的待见，一再亏损，公司运作举步维艰。黄董不顾公司高层一众老人的反对，顶着巨大的压力，对公司的经营理念和发展方向作出大胆的变革。他力排众议，将公司的主打长篇连播剧《PL英雄传说》从传统武侠剧转为仙侠玄幻剧。又倾尽公司的全部财力，引进了当时最先进的拍摄设备和特效制作技术，根据观众的审美对服化道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还直接操刀编剧，推出全新的人物角色和故事情节，摒弃原剧的一众老演员，启用新人演员担纲主演。”
    “这次改革，对于他，对于整个公司而言，都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为此，他对新剧、新角色倾注了全部的心力。而当时刚刚签进公司的我，有幸得到他的垂青，拿到了这个他最为看重的新剧主角。”
    “从来没有参演过任何剧、没有半点拍戏经验的我，正式踏入演艺界的第一天，拿到的第一个角色，就是公司主打剧的男主，还是攸关公司生死存亡的主打剧的男主。”
    “我当时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是黄董一直给我鼓励和支持，一直给予我信心。他那时整日整月的不回家，每天守在片场，对我的每一个镜头，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严格把关，还根据我在拍摄时的状态表现，不停的揣摩、调整和修改剧本，他要把我和他笔下的角色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他要把这部剧做到极致。”
    “我很幸运，总算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剧和角色都非常成功，公司起死回生。”
    “我知道，在黄董的眼里，这个他倾注全部心血打造的角色，就是他的亲生孩子。从我接过这个角色的那一刻起，在他的心中，我已经和他笔下的这个角色成了同一个人，再也没有办法分开。”
    “第一次演戏的我，在他的精心呵护下，凭着这部剧、这个角色，一步踏上了娱乐圈顶流明星的颠峰。凭着这部剧，公司迅速打开了市场，发展突飞猛进。在那之后，我的每部剧，每个剧本，黄董都会亲自把关。在他的支持下，公司的资源一直最大限度的向我倾斜。”
    “也是从那时候起，公司开始流传我是他私生子的谣言。”
    “那时你刚满十六岁，正值青春叛逆期。在当时的你看来，你的父亲常年呆在公司、呆在片场，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注在公司和我的身上，却对你和你的母亲不管不顾。”
    “易地而处，如果我是你，在听到那些流言后，大概也没有办法平心静气的面对一个……抢了自己父亲关爱的人。”
    “其实你很清楚你父亲的为人，你知道那是谣言，可是你没有办法理解他，所以你和他吵架置气，你扬言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你离家出走，远赴异国留学，毕业后坚持不肯回国。”
    “可是当你得知公司发展已经逐渐走入瓶颈，黄董又因为年事已高身体欠佳力不从心后，你还是选择原谅他，回来帮他。你违心的放弃了自己在国外刚刚打拼出来的一方天地，回到这里，从他手里接过了这个你曾无比厌憎、曾发誓一辈子都不会染指的公司。”
    “你说，你要像当年的他一样，将这个公司再一次带出低谷。”
    “你急切的要在你父亲的面前证明你的能力，证明你可以完全掌控这个公司，证明他可以将这个倾注了他一生心血的公司，放心的交托给你。”
    “你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打破公司的利益格局，在公司一众老人面前，树立你的威信，巩固你的地位。”
    “你渴望和当年你父亲一般，在公司来一场颠覆性的变革，抛掉旧人老剧给公司的负担，拓宽领域，扶持新人，为公司注入新的活力，给它带来新的生机。”
    “而被你父亲一手捧红、一直占据着公司最好资源的我，就是你迫切要摒弃的旧人，要打破的利益格局，是黄董刻意为你预备了十多年的，让你可以顺利踩着上位的那块——垫脚石。”
    “垫脚石”三字入耳，在场诸人，无不动容。

3
    “素玉……”头发花白的老人嗫嚅出声，嘴唇微颤。
    “黄董，”素玉神情淡然，无喜无悲，波澜不惊，“这些年，您一直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悉心栽培，我也一直对您心存感激。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脑子里没有任何关于父母的记忆，是您让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父爱的温暖。很抱歉，当年的我少不更事，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些关怀和呵护原本应该是属于另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的，我抢了小黄经理的东西，是我亏欠他，如今为他做这块垫脚石，我是心甘情愿的！”
    “黄董，”他笑了笑，笑容透着些许落寞、些许凄然，“这些年，在你的心里，我就是您的孩子，您一路守着我、护着我走到今天。其实，在我的心里，也早已把您当作自己的父亲，把小黄经理他——”他转头看向黄少，眼中尽是温柔与爱怜，“当作自己的家人，视作从小一起长大的，”他顿了一顿，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斟酌用词，随后喉头微动，用极低的声音，缓缓的，吐出三个字——
    “亲兄弟！”
    “家里有两个孩子，父亲把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放在了其中一个孩子的身上，另一个孩子觉得自己被忽视了，急切的想要展现自己，想要吸引父亲的目光，想要得到父亲的关注和肯定，他又有什么错呢？”
    “我比小黄经理大两岁，既然是家人，是兄长，弟弟想要的，又有什么是我——不可以给的？”

    “什么都可以给？”谈刚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素玉，你清醒一点儿，他现在想要的——是你的命！”
    “不！”素玉咬着唇，缓慢的，却是无比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是那样的人！”
    这是素玉今天第二次，重复这样的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素玉双眼直视黄少，漆黑的眼眸，清澈澄净得可以映照出人心。
    “你曾那么痛恨你的父亲，恨到宣布和他断绝父子关系，恨到离家出走，出国留学，一去不回。却在收到他病重想见你的讯息后，第一时间赶回国内，回到他的身边，对他悉心照料。”
    “你曾这么讨厌这家公司，你说你父亲爱公司胜过爱你，你让他去跟公司过一辈子，你说你这辈子都不会碰他的公司。却在你病中的父亲出口相求后，放弃了你在国外刚为刚起步的事业，回来接手已经陷于发展低谷的公司，只因为，它是你父亲这辈子的心血，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毁掉。”
    “你能原谅伤害过你的父亲，能对你曾经无比憎恨的公司心存善意，这样的你，又怎么会做出用那种卑劣的手段谋害我的事情？”
    “你对我所表现出的敌意，不过是你在公司立威的手段。你那些针对我的行为，很大一部分也是为公司的发展考虑，并非是全然出于私心。你担任公司总经理的这两年，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从公司的角度出发，公司的利益才是你首要的选择目标，你的确是想摒弃我扶持新人，想逐步削弱我对公司的影响力，给公司以新的血液、新的生机、新的活力。但你需要一个平缓的过度，采用这种激进的方式，只会给公司带来巨大的损失，对公司有百害而无一利，这不可能是你选择的方式。”
    “你想做给你父亲看，想堂堂正正的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你绝对不可能选择这种卑劣的手段！”
    “我说的对吗，小黄经理？”

    年轻的公司经理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有滚烫的泪珠从他的面颊上滚落。
    “素玉，我针对了你这么多年，和你争了这么多年，想不到最懂我、最理解我的人，居然是你。”
    “是，我厌憎你、打压你，可是我真的没想过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从来都没有想过。”
    “父亲说的对，如果不是因为我在公司公开排挤打压你，不是因为我纵容那些人轻视怠慢你，对他们忽视对你的安全防护的行为视而不见，那天拍戏现场就不会出这种意外，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的确是出于无心，可是，这件事，错的人，害了你的人，终究是我……”
    “素玉，对不起！”

4
    “素玉，对不起！”
    从少年到青年，足足束缚了年轻公司经理十余年的心结，在“对不起”三个字脱口而出的那一刻，终于烟消云散。
    然而，这一切，都已太迟。
    ——倒歉，又有什么用呢？
    ——倒歉，可以让他重新站起来么？
    看着病床上倍受伤痛折磨而孱弱不堪的身体，谈刚如是想。
    “我说过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跟我道歉。”唇角微扬，苍白的面颊上，是云淡风清的释然。

    “你说得对，这件事不全是小勋的错，错的人是我，最该给你倒歉的人，其实是我。”
    发声的人是黄董。

    老人双目平视前方，似是在认真看着素玉，又似目光已穿过素玉，射向他身后遥远的虚空，射向他回忆中的那段陈年过往。
    “我当年忙于事业，结婚晚，四十岁上才有了小勋。他是我的独子，从他出生那天起，我就对他千依百顺，溺爱有加。这也造就了他后来极度叛逆，凡事都以自我为中心，几乎从不为他人作想的乖张性格。”
    “当时公司连年亏损，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我全身心都放在公司，对家庭照顾不周，忽略了小勋和他母亲的感受。十六、七岁的孩子，正值青春叛逆期，却少了父亲管教，我好不容易回家一次，也总是因为一些家庭琐事和他母亲发生争执，每每以吵架收场，两个人几乎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
    “那时的我，承受着来自于公司和家庭的双重压力，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内心极度焦躁不安。”
    “我很幸运，就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你。”
    “在公司新招的一众新人中，我一眼就挑中了你。在新人练习生的教室里看到你的第一刻，我就觉得，我笔下的这个角色，该是为你量身定造的。”
    “你只比小勋大两岁，你们两个几乎可以说是同龄人，可是和桀骜不驯、事事和我作对的小勋相比，你温顺、乖巧、善解人意，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做出了决定，我把我的身家性命都砸在了你的身上，那时的你，几乎成了我生命中唯一的阳光，唯一的精神支柱。”
    “而你，一点儿也没有让我失望。你在新剧里的表现，惊艳了我，也征服了所有的观众。”
    “你拯救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公司，也救赎了我。”
    “那时候，我默默跟自己说，我会好好报答你。我会尽我的全力，把你的人生送到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我会用我手中的笔，让你成为所有人的阳光。”

    “如你所愿。”
    出言插话的的是谈刚。
    “这十多年来，他就像你在剧中为他设定的角色那样，做了所有人的阳光，却把所有的阴霾都留给了自己。”

    “谈刚。”
    老人苦笑着抬头，看向出言打断自己的青年。
    “最近这几天，我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仔仔细细的回忆梳理了一遍。”
    “我一直在问我自己，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背离自己的初心，开始放弃素玉的？”
    “仅仅是从小勋回到我身边之后么？”
    “不！”他长叹了一口气，“我想，我对素玉的态度发生改变，应该是从我得知你们两个在一起那一刻开始的。”
    “谈刚，你知道当素玉向我坦承，他已经和你走到一起的时候，我的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嫉妒。”
    “我嫉妒你。”
    老人苦笑着，凝视因为吃惊而瞪大了双眼的谈刚。
    “是的，我嫉妒你。因为你抢走了我的孩子。”
    “那时的我，就和天底下所有看着自己含辛茹苦一手养大的儿子被儿媳妇轻易拐走的老母亲一般，对自己的儿媳妇嫉妒的发狂。”
    谈刚：“……”
    “我一手捧红了他，他却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觉得他抛弃了我。”
    “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抛弃了我。”
    “然而，这些话，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被妒火烧昏了头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容忍你的存在，我用尽各种手段，逼迫你离开公司。”
    “我知道，以你的骄傲，在那种情形下，你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离开。”
    “看见素玉夹在你和我中间左右为难，我竟然感到莫名的快意。”
    “后来，你真的离开了公司。老严告诉我，为了替你偿还你欠公司的巨额违约金，素玉动用他的全部积蓄。”
    “我其实早已预料到素玉会这么做，当我得知他真的这样做了的时候，我非但不觉得难过，竟然暗自感到庆幸、感到高兴。”
    “因为我知道，只要你欠公司的违约金还没有还清，素玉就没有办法放弃拍戏，就不会离开公司。这样，我就可以将他一直留在公司，留在我的身边。”
    “我是不是，很卑鄙？！”
    “卑鄙”两个字出口，老人如释重负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几年，我年纪渐渐大了，处理起公司的事务，愈发力不从心。”
    “大前年我一场大病，小勋是个孝顺的孩子，拗不过我病中相请，到底还是回了公司，回到了我的身边，我很开心。”
    “小勋针对、排挤素玉的种种行为，我都是知情的。”
    “我默许了他。”
    “我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公司。”
    “以及，我的儿子。”

    “对不起，素玉！”
    头发花白的老人，敛目垂眸，神色落寞。
    “小勋是我的亲儿子，这个我为之倾尽了一生心力的公司，我终归是要交托给他的。”
    “为了他，为了这个公司的将来，我只能，对不起你。”
    “我到底，只是一个商人，一个为了利益可以罔顾良心、不顾一切的商人。”
    “一个卑劣无耻的人。”
    “对不起！”

5
    “对不起”三个字，除了抱歉，也许还有另一层含义。
    ——我很抱歉，但是我并不后悔。
    如果时间倒流，一切能够重来，我的选择，也并不会因此而发生改变。
    孰轻孰重，显而易见，明明白白。
    该牺牲的，终将被牺牲。
    挣扎有什么用？不甘又能如何？
    有些结局，早已注定。
    所以道歉的人仅仅是表示“对不起”，而被道歉的人，也只能坦然接受命运的操弄，一笑而过，云淡风轻。
    在那个名为“命运”的操偶师面前，我们所有的人，都不过是——提线木偶，任由摆布。

    “素玉，我这次来，还有个很过分的请求。”
    “嗯？”
    “你可不可以，再帮我一次，再帮这个公司一次？”
    “您要我，怎么帮您？”
    “你知道，因为你出事，剧组现在已经停工。”
    “整部剧已经拍了将近三分之一，公司为这部剧砸了上亿的投资，如果就此放弃，后续的损失，公司承担不起。”
    “我想问你，这部剧，你能不能继续出演？坚持把它拍完？”

    素玉怔了怔，旋即苦笑着，低头看向床上的被单。
    雪白的被单下，掩盖着的，是知觉全无的双腿。
    “黄董，这不是我想不想演、愿不愿意坚持的问题。”
    “医院应该已经告诉过您，我以后，可能再也站不……”
    “我知道，”黄董淡淡的截住他的话，“你的身体状况，院方已经都告诉我了。”
    “没关系。”
    “是要你愿意，就算你不能站着演，也没有关系。”
    素玉惊讶抬头。
    “我不是医生，没有办法治好你。”
    “但我是编剧，我可以为你，改写整个剧本。”

    “爸？”黄少低声轻呼，面露诧异之色。
    黄董抬手虚按了一下，阻止黄少继续发声。
    “这几天，我把新剧的剧本和你已经完成的镜头，全都过了一遍。”
    “素玉，小勋的确对不起你，这样糟糕的剧本，你能完成到这种程度，实在已经是——极致。”
    “只要你愿意继续拍摄，剩下的部分，请放心的交给我。”
    “我会在已经拍摄的镜头的基础上，重写整个剧本，给你的角色设计一个双腿受伤的情节，这样，你余下的镜头，就可以在轮椅上完成！”
    “你不用担心。”他偏了偏头，看向素玉身旁欲言又止的谈刚，“这次，我会像当年那样，亲自留在剧组，直接跟进整个拍摄过程。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他，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他收回目光，看定素玉，“此外，作为公司对你的补偿，这部戏的片酬和提成，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一倍。”

    “坐轮椅拍戏么？”素玉偏头沉思，呢喃出声。
    素玉思考的间隙，谈刚嘴唇开合，欲言又止，却终是选择了沉默，没有出言相阻。
    不是不想，而是不忍。
    因为他注意到，在听到黄董说可以继续拍戏的那一刻，分明有一抹极明丽的亮色，在素玉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里，一闪而过。
    那是，动心的颜色。
    不过片刻犹豫，病床上的人就迅速做出了决定——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试试……”

    “我不同意。”
    安静的病房内，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将素玉的回答生生盖过。
    场中众人，无不愕然看向声音的来处。
    不是谈刚。
    说这四个字的人，是医生大叔。

    没有人注意到医生大叔是什么时候走进病房的，也没人注意到他已经在病房里呆了多久、听了多久。
    看见医生大叔，素玉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嘴，脸有些泛红。
    医生大叔上前一步，面对黄董，一根手指指着素玉。
    “我不管你们是家什么公司，也不想知道他是什么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只知道，只要在这个病房里一天，他就是我的病人，他的身体远没有恢复到可以由得起你们这么随意折腾的程度！”
    “他现在这个身体状态，你让他去拍剧？”
    “你是不是想要他的命？！”
     回头看向素玉，一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对截瘫病人来说，早期的康复训练是恢复的关键！进组拍摄？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会给你的身体带来多大的负担？你确定你能承受得住？还是说，你已经打算放弃你自己了？”
    “你们公司不是有给员工买保险吗？你的医疗费不是由公司承担吗？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又不需要为医药费发愁，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风险，去拍这个劳什子的鬼剧？公司亏不亏损关你什么事？你弄成这样难道不是他们害的？你要想清楚！是他们公司欠你，不是你欠他们！”

    “屈医生！”黄董的笑容有些无奈。
    “可能我之前没有表达清楚，我希望素玉继续拍剧，当然是建立在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到可以承受继续拍摄的基础上的。”
    “素玉，只要你愿意，这部剧，我会一直为你留着。”
    “我们可以先完成其他人的戏份，至于需要你完成的部分，我会暂时留下来，直到屈医生认为，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到可以继续拍摄的那一天。”
    “等多长时间，都没有关系。”
    “屈医生，这样可以么？”

    “我有三个条件。”
    这一次，出言发声的人是谈刚。
    “第一，我要看剧本。”
    “如果剧本中出现任何不利于素玉身体的镜头，我有权要求修改，修改后仍达不到要求，我随时可以提出拒绝拍摄。”
    “第二，拍摄时间、拍摄进度必须控制在素玉身体能够承受的前提下，绝对不能影响他今后的康复性训练。”
    黄董没有对谈刚的要求立即作出回应，而是以征询的目光看向素玉。
    察觉到黄董的目询，素玉将视线从谈刚的脸上收回，冲黄董淡然一笑，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那意思，再是明确不过——
    他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一抹浅笑攀上黄董的嘴角，老人心领神会，颔首示意：“可以，没有问题。”

    “第三个要求——”
    头两个条件得到首肯的青年，神情愈发严肃。
    “我要全程跟组。”
    “好。”黄董这次的回答很干脆，甚至都没有再以目光征询素玉的意见。
    “你可以作为他的生活助理进剧组，公司会按照相应工作人员的待遇标准给你发放薪酬、安排食宿。”
    “不过我也有一条，要说在前面。”
    老人又看了一眼素玉，转头面向谈刚，唇角愉快的向上扬起，眉梢眼角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在拍摄期间，你要是哪天晚上把他的嘴啃得第二天出不了镜，导致剧组停工，由此造成的损失，我会一分不少的从你的薪酬里扣回来。”
    谈刚：“……”
    素玉：“……”
    下一秒，素玉用最快的速度抬起双手，遮住自己的嘴唇。
    晚了。
    “咝——”众人一齐强行憋笑的场景显得颇为——诡异。
    “扑哧——”不知是谁率先没绷住，接下来，笑声似开闸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在病房中响成一气。

6
    严叔送黄董和黄少离开，医生大叔回了办公室，病房内只剩下谈刚和素玉。
    “你为什么要答应？”谈刚倒了一杯热水，递到素玉面前。
    “医生大叔已经说了，早期的康复训练是你身体恢复的关键，这个时候进组拍摄，会给你的身心带来难以想象的巨大负担。而且公司给你投了巨额保险，你和公司的合同在，公司会承担你必需的生活开支，你并不需要为自己的生活和医疗费用发愁。”
    “你为什么还要答应他们？为什么要拿自己的身体来冒险？”
    “是……为了笑眉吧？”
    素玉的身体僵了一秒，然后，唇角缓缓地，向上牵起，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你想到哪里去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是为了我自己。”
    “你知道，我喜欢拍戏！离开了拍戏，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能做什么！”
    双手捧起谈刚递给他的水杯，搁到唇边，杯中热水冒着腾腾雾气，蒙上泛着水光的眼，在眼尾处熏出一抹浅淡的红。
    柔软的嗓音，带着一点央求的意味。
    “你就当，我是为了我自己，最后一点可笑的坚持，好不好？”

    洗手间内，水声哗哗。
    盥洗台的水龙头大开，谈刚掬起一捧水，狠狠的砸在自己的脸上。
    素玉，你在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
    不肯承认，是为了我这点可怜的自尊？
    浇到脸上的水凝集成束，淌过面颊，其中几滴，不甘的挂在唇沿，将落未落。
    谈刚抿唇，水滴攀上舌尖。
    咸咸的，带着微苦的味道，在舌蕾上轰然炸开。

    康复训练室。
    行走助力器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莲花香气。
   “小腿内侧用力，再用力。向前，慢一点，对，就是这样，坚持住。”
    素玉微微的喘息着，光洁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白色的棉质运动T恤已然被汗水浸透，紧紧的贴在后背上，勾勒出骨肉匀停的身体曲线。被汗水浸湿成半透明的T恤衫下，一对漂亮的蝴蝶骨随着他肩胛的动作扇动起伏，若隐若现。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
    医生大叔一声令下，谈刚连忙上前，解开素玉被牢牢束缚在行走助力器上的腿部关节，用事先备好的干毛巾裹住他因为脱力而微微摇晃的身体，勾住他的膝弯将他打横抱起，平放到康复训练室一角的软垫上，然后蹲下身子，半跪在垫子上，开始为他的双腿做放松按摩。
    这是素玉开始康复训练的第十五天。
    同样的情景，每天都会在这个房间内上映。
    谈刚现在已经非常熟悉康复训练的流程和按摩的技巧，即便是医生大叔不在，他也可以熟练自如的协助素玉，完成整个训练过程。
    然而这一次，素玉紧皱的眉心并没有因为他的按摩而有所舒解，谈刚可以清晰的感触到，手下单薄的腿部肌肉，正明显因为用力而寸寸绷紧。
    “怎么了？”
    谈刚停下动作，双手扳过素玉的肩。
    “腿……痛……”随着谈刚的手从腿上离开，素玉原本平躺在软垫上的修长身躯突然像虾米般蜷起，全身缩成一团，双臂抱膝，死死压住正不住痉挛的双腿，眉头紧蹙，表情狰狞，身体颤抖着，在软垫上左右翻滚，痛的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在喉咙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哀嚎。
    谈刚很清楚，素玉向来是极能忍痛的，即便是在手术不久后就停掉麻醉剂的那时，他也只是默默的忍受着疼痛的拆磨，但凡他意识清醒，谈刚从未从他口中听到过半点呻吟。
    究竟是怎样的剧痛，才会让这个如此自制的人，失控到在自己面前惨叫出声？
    将面前不住扭动挣扎的身躯强行摁住怀中，谈刚朝着身后的医生大叔大吼——
    “怎么回事？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是神经痛。”
    医生大叔的叹息声从身后来。
    “是腿部肌肉萎缩引发的神经性疼痛。”
    “没有办法，只能忍过去。”
    “我能给他的，唯有止疼药而已，那种药对他的身体除了伤害，没有别的帮助，你确信要我给他？”

    “他不是截瘫吗？不是下半身没有知觉吗？为什么会疼？”谈刚的吼声几乎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医生大叔无无辜的摊了摊手。
    “很多人想当然的以为截瘫的身体部位会知觉全无，其实不然，他只是因为脊柱受损，对身体失去控制权，无法对外界刺激作出感知与反应。”
    “由于长期卧床导致血液循环不畅，他的腿部肌肉会逐渐萎缩。这种肌肉萎缩的过程会刺激腿部神经，触发强烈的神经性疼痛。而这种从神经内部产生的、直接刺激大脑皮层的疼痛，远比那些外伤损坏神经末梢引发的痛疼来得更加可怕，就像你现在看到的，会痛得让人——”
    医生大叔顿了一顿，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字——
    “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轻飘飘的四个字，几乎在一瞬间抽空了谈刚所有的力气，紧紧摁住素玉身体的双手在那一刻陡然失了力，素玉已经痛得神智不清，猛地挣脱了谈刚的怀抱，抱着腿从垫子上直接翻滚到地上。
    “压住他——”大叔冲上前来，两个人合力，才堪堪按住不断挣扎的素玉。
    “素玉……素玉……”谈刚跪在地上，双臂用力，将素玉颤抖的身体强行圈禁在自己的怀抱中，将嘴唇贴在他耳畔，轻轻吻他的耳垂，口中轻声呢喃，不停的唤着他的名字，希望能籍此减轻他的痛苦，唤回他些许神智。
    然而，这个轻柔的具有强烈安抚意味的动作，却只是再度引发了素玉无意识的痛苦哀鸣。
    呻吟声从清亮到沙哑，终于渐不可闻。
    及至素玉身体的痉挛渐渐平息，两个人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被不知道是谁的冷汗沁透的衣衫和头发，纠结交缠在一处，狼狈不堪。

    “要对抗肌肉萎缩，只能延长康复训练的时间，加大训练强度，以及——增加按摩的频率。”医生大叔的声音落在全身脱力的谈刚耳中，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飘过来的，听得不甚分明。
    “所以，我不赞成他在这个身体恢复的关键时期，分出时间和精力，去拍那个劳什子的鬼剧。”
    “除非他的脊柱损伤有所恢复，除非他能自己站起来、自己走路，不然这种神经性疼痛会一直陪着他，不定期的发作，越来越频繁，直到……他死。”
    “我救不了他，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我会试着再劝他。”
    “不过，素玉他——太聪慧，太有主见。”
    凝视着怀中陷入安静沉睡的人，谈刚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他一旦做出决定，就没有人能够改变。”
    “包括我。”

7
    三个月后。
    H市，影视城。
    冬日的暖阳懒洋洋的映照在影视城宫殿群金碧辉煌的琉璃屋顶上，斗角飞檐下，电动轮椅的金属轮毂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为了让素玉坐着舒服，谈刚给轮椅加了个很软的靠背。
    素玉已经穿好戏服上了妆，一头及腰的亮银色长发流光泻玉，用莲花形状的发冠束在头顶，双手捧着杯珍珠奶茶笑眯眯的坐在轮椅里，嘴里还衔着奶茶的吸管。
    他是易胖体质，经过谈刚这些日子的精心调养，和三个月前刚出事那会儿比起来，他的脸圆润了不少。
    严叔拧着眉冲谈刚笑骂，“你养莲花也要有个限度，他那张脸还要上镜的。”
    “不是我，是他自己最近喜欢上了奶茶。”谈刚轻声辩解了一句，绷着脸冲素玉伸出手。
    素玉不情不愿的将手中没喝完的珍珠奶茶交了出去。
    那边，剧中扮演小猴子的演员齐齐已经推着道具用的雕花木质轮椅朝两人走了过来。
    谈刚接过道具轮椅，用手测试了一下舒适度，似是嫌弃木质轮椅的座位太过冷硬，回身从素玉坐着的电动轮椅上扯下靠背，垫在道具轮椅的座位上，才将素玉轻轻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在靠背垫上。
    好在是古装剧，素玉身上的浅黄色戏服层层叠叠、裙带繁复，铺散开的水袖流苏堪堪遮住道具轮椅座位上突兀的靠背垫。
    严叔：“……”
    小猴子齐齐：“……”
    木质雕花的道具轮椅上，一朵白莲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完全瞧不出在这三个多月的时间里，那具截瘫的身体，曾数度忍受神经性疼痛惨无人道的折磨。

    “明天会有一场武戏？”
    熟悉的酒店，熟悉的豪华套房，以及熟悉的……双人床。
    “我知道啊，明天要上威亚。”素玉以手撑床，艰难的翻了半个身，换了个侧躺的姿势，微笑着面对谈刚。
    “有一场几分钟的剑舞镜头，是我主动要求黄董加上去的。”
    “黄董本来已经打算拿掉了，只是我觉得如果拿掉那段情节的话，故事会有缺憾。”
    “就几分钟而已，而且是用绿幕抠图的室内拍摄，黄董和武术导演已经反复研究过好几回拍摄方案的细节。再说，不是还有你在旁边瞧着么？放心吧，这次不会有事的。”

    纤细的钢丝，缠上单薄的身躯。
    尽管所有钢丝和身体的连接处都垫上了厚厚的护具，谈刚还是看得心惊肉跳。
    因为素玉半身截瘫，这场剑舞所有的腿部动作，都要靠钢丝拉动身体来完成。
    那是真正的——提线木偶。
    修长的双腿在钢丝的牵动下，向两边一点点分开，崩成笔直的一字。
    素玉拧身侧腰，身体柔韧似水，手中长剑斜指右前方，唇角是温柔自信的微笑。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谈刚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在加上后期特效后，这一场衣袂翻飞的空中剑舞，会美好到令所有人都发出惊叹！
    然而，看剧的人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完成这一场剑舞，为了把这些所谓的美好镜头呈现在观众眼前，素玉现在所忍受的，是一场怎样的折磨。
    那些对于武戏替身都有一定技术难度的镜头，对于一个半身瘫痪不能控制下肢的人而言，要凭借钢丝拉伸身体，自行完成，是何等的痛苦艰难。
    尽管作了最大限度的防护，钢丝缠绕拉伸在每个身体关节处留下的勒痕，依旧是触目惊心。
    谈刚甚至无法想象素玉在这样的痛楚下，是如何控制住面部表情，微笑着完成这整场的剑舞表演的。
    他能看到的，是在历经整整一天的艰苦拍摄后，被剧组工作人员从威亚上搀扶下来的素玉，即使是在这已有些微寒意的初冬时节，后背的六层戏服，已经被汗水完全浸透。
    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如三个月前那般，用浸湿的毛巾，一点一点为他轻敷钢丝和护具在他身体上留下的勒伤和淤痕。

    “不痛么？”
    酒店豪华套房的浴室内，谈刚将手中的热毛巾拧至半干，裹住素玉大腿根部的淤青，沿着修长的双腿，一寸一寸的按压下去，从纤巧的膝盖，到精致的足踝，再到单薄的足弓，直至泛着粉色光泽的足尖。
    “其实还好啦……咝——”毛巾掠过足腕处的深红色勒痕时，某人还是忍不住面部抽搐，无可抑制的发出一声轻嘶。
    “还有痛感么？不错啊？我还以为你知觉全无呢。”谈刚面无表情的将手中毛巾扔进浴缸，转身想去取衣帽架上的干净浴衣。
    “师弟……”声音温软，带着一点求饶撒娇的味道，一双手搂上谈刚的腰，后背肌肤相接处的皮肤温度陡然升高，后颈处一点麻痒，有纤长的眼睫扫过他的颈窝。
    水汽蒸腾的浴室中，有清浅的莲花香气弥漫开来，充盈他的鼻端，亭亭袅袅，经久不散。

　　（素素空中剑舞的镜头详见《创神篇（下）》第26集。
    从《创神篇》到《九轮异谱》，素素终是坐着轮椅浪了足足两部剧三十多集…… 《星尘》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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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2-03-28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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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永恒的角色，流水的演员
1
    “杀青！”
    伴随着这两个字从导演口中喊出，剧组全员爆发出一阵欢呼，四下里有噼噼啪啪的掌声响起。
    小猴子齐齐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将一大束鲜花放在素玉腿上。
    不断有演员和剧组的工作人员过来，和轮椅上的素玉拥抱，跟他合影。
    素玉微笑着，和剧组的每个人告别。
    今天是他呆在剧组的最后一天。
   《PL英雄传说》的故事还将继续，但素玉在这部剧中的最后一场戏已然落幕。
    严叔告诉谈刚，公司正在全国各地搜罗物色能替代素玉出演“莲花精”一角的新演员。
    全剧组合影留恋，杀青宴，之后，素玉就会和谈刚一起，乘坐明天上午的飞机飞回T市。
    这次回家，他的行李箱中，将再也不会出现严叔悄悄塞进去的行程通告。
    不只是行程通告，那个伴随他多年的粉色行李箱，大概也会在这次回家后，彻底结束它的使命，从此被束之高阁。
    杀青宴一直持续到次日凌晨，那年一场大病后就戒了酒的黄董破例喝了一整杯白酒，因为工作原因常年对自己的饮酒量严加控制的严叔，更是直接喝的酩酊大醉。
    即便是在谈刚的严密监控下，向来酒量极差被同事们笑称为“半杯倒”的素玉，也被大家陆陆续续劝下了好几杯红酒。
    谈刚把醉得人事不省的素玉连同电动轮椅一并打包弄回酒店的时候，满身酒香的莲花精在保姆车的后座上睡得沉沉的，双颊酽红，水润的嘴唇微张，长长的睫毛随着车行的振动一路抖啊抖，乖巧得像只温顺的猫咪。
    谈刚花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想要啃人的诱惑，把白莲花直接泡进浴缸，冲刷干净。
    及至第二天被谈刚打包塞进回家的飞机，堪堪从宿醉中醒来的白莲花还处于精神半恍惚状态。
    和两人同机回T市的，还有黄董和严叔，以及剧组大部分演职员工。

    历经两个多小时的飞行后，钢铁巨鸟穿破云层，盘旋于T市的上空。
    机舱广播里，空姐温柔甜美的女声正反复提示降落的注意事项。素玉拉开舷窗的遮光板，立刻有和煦的阳光温柔的洒进机舱。
    从昏暗的环境中甫然感受光明的眼睛有一瞬间的不适，他用力眨了眨眼，半眯起眼睛，看向窗外。
    PL公司作为城市地标的二十八层独栋写字楼的楼顶，巨大的电子液晶显示屏遥遥可见，钢铁混凝土的森林城市安静的匍匐于脚下，长街河道的两侧，高楼大厦的间隙，有星星点点的绿意，蓬蓬勃勃的绽开，映亮人的眼，仿佛空气中，都铺满了生命的芬芳气息。
    春暖花开，生机昂然。
    竟然，已经是春天了。
    他上次从这里出发时，还是炎炎盛夏。那时的他，以为和从前每次进组拍戏一般，不过是三两个月的平常旅程，却绝计不曾料到，再次回到这座城市，已是冬去春来的大半年之后。
    历经生死，恍如隔世。

    钢铁巨鸟在巨大的轰鸣声中翩然落地。
    头等舱，空姐正有条不紊的安排乘客作下机前的准备。
    谈刚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随身携带的背包，习惯性的拉开包上的拉链。
    他呆住。
    风衣、帽子、墨镜，以及——黑色的口罩。
    熟悉的东西，安静的呆在熟悉的位置。
    邻座上，素玉笑着吐了吐舌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谈刚伸出手，在莲花精的闪躲和告饶声中，轻轻捏了捏他挺拔小巧的鼻尖，在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红痕。
    然后，他向空姐要了个垃圾袋，将那一大堆东西丢进袋子，塞进了下机通道走廊上的第一个垃圾桶。

    接机大厅，人山人海。
    条幅标语、鲜花荧光棒、灯牌立牌、手机相机摄影机……严阵以待的保安，以及无处不在的……妹子和阿姨。
    谈刚推着素玉的轮椅从下机通道走出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甚至还瞧见了接机口不远处，那个久违的——人形立牌。
    “我好像低估了她们对你的热情。”谈刚有点发懵，“我还以为，已经不会再有粉丝来给你接机了。”
    “我也这么以为的。”素玉表示同懵。
    轮椅出现在机场大厅的一刻，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欢呼声夹杂着相机镜头噼里啪啦的快门声响成一气，此次彼伏的镁光灯把机场大厅闪得犹如核弹爆炸现场。
    身处多方位无死角的光源映射中心，素玉略略垂下头，谈刚注意到，他的眼尾有些微泛红，眼睛里分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在机场保安和公司一众同事的掩护下，谈刚推着素玉的轮椅在人潮中艰难穿行。
    从接机口到公司停在机场大门外的保姆车，并不算太远的一段路，艰难得犹如经历了一场世纪大战。
    与严叔合力将轮椅连同素玉塞上保姆车，气喘吁吁的爬进车内，眼角余光惊见一只无比熟悉的、头顶硕大莲花冠的玩偶娃娃，随之出现的，是一张无比灿烂的熟悉笑脸。
    “丁若若！”谈刚一个激灵，“你怎么会在车里？”
    丁若若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身后，同时晃动了一下玩偶娃娃头顶的莲花冠。
    下一秒，十六岁的少女如蝴蝶般从她身后翩然穿出，绕过谈刚，直接扑进了素玉的怀中。
    少女昂起头，努力微笑的小脸上是大滴大滴的眼泪——
    “哥，欢迎回家！”

2
    在严叔的授意下，七弯八拐一路扔掉无数狗仔队的保姆车没有开往公司，而是直接驶进了琉璃天小区。
    将谈刚素玉谈笑眉三人以及行李箱两只背包一个卸在家门口后，保姆车风驰电掣绝尘而去带走了严叔，严叔强行拖走了一心想要留下来继续“帮忙”的丁若若。
    门前的入户花园内，因为笑眉长期在学校住读而大半年无人打理的万年果枝繁叶茂，长势喜人，比起去年又窜高了不少，倒是养莲花的大缸因为长期无人换水而长满了青苔，缸中的水培莲花病恹恹的支楞着几支光秃秃的莲杆，枝残叶凋，形容枯槁。
    “跟你一样娇气。”谈刚推着轮椅走到门口，微微弯下身子，用背脊遮挡住谈笑眉的视线，将嘴附到素玉耳畔，轻轻咬了咬他发红的耳垂。
    “我哪里娇气了？”素玉轻声笑着，略略偏头避开谈刚的牙齿，身体前探，伸手在大门密码锁的键盘上输入他和谈刚的生日。
    房门应声而开。

    大半年无人居住的房间和谈刚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因为长时间没有人打扫，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放下行李，谈刚拖着笑眉开始着手清理房间。
    行动不便帮不上忙的素玉自个儿转着轮椅，像个小尾巴似的缀在谈刚的身后，在各个房间飘来荡去。室内空间有限，素玉要避开忙碌的谈刚，轮椅转起来难免磕磕绊绊，一不小心从谈刚将将才扫作一堆的灰尘中间辗过，带得灰尘四散飞扬。
    “去去去，不帮忙别添乱！谈笑眉，过来，把你素玉哥弄一边儿去！”
    ——被嫌弃了。
    素玉耷拉着脑袋撇着嘴，谈笑眉笑嘻嘻的跑过来，把他从卧室推到客厅。
    “笑眉，我想……帮忙。”可怜兮兮的表情。
    笑眉低头瞧了瞧轮椅，又抬头在屋里四下打量了一番，皱着眉头咬着嘴唇，“厨房的餐具很久没有用过了，要不——哥，你帮忙洗洗？”

    十五分钟后。
    瓷器掉地碎裂的清脆声响从厨房清晰的传来。
    正高举着吸尘器的长杆，踮着脚尖专心致志对付天花板顶上一小片蜘蛛网的谈刚被那声音吓得手一抖，差点就没丢了手里的吸尘器。
    忍不住一声怒吼：
    “素玉！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你进厨房——”
    然后，他听到了从厨房方向传来的，笑眉的尖叫声：
    “哥——”

    一地碎瓷。
    这是摔了多少只碗？！
    谈笑眉攥着块抹布直愣愣的杵在厨房门口，明显已经被吓呆了。
    轮椅凄惨的侧翻在一地碎瓷间，素玉半侧着身子扑在厨房地板上，右手肘关节抵着地面，竭力想要撑起身体，双足足踝还勾在轮椅脚踏板的缝隙里。因为倒下的时候身体压在了地上碎瓷片上，白色衬衫的腰腹处，一大片血红触目惊心。
    只一眼，谈刚就觉得三魂七魄都已出了窍。
    三魂七魄都出了窍的谈刚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镇定，他冲过去，抱起素玉搂进怀里，才发现素玉的右手还用力紧攥着一大块碎瓷片，手指掌心被割得鲜血淋漓，而当事人自己却似乎浑然不知。
   “素玉——”谈刚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是飘的。
   “我没事——”口中说着自己没事的人，牙齿上下打着颤，声音已经明显走了调。
   “腿——”
    谈刚的视线落到素玉的腿上。
    素玉的双腿一直在痉挛。
    只一瞬间，谈刚已然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该死的神经痛!

    昨天赶戏杀青加上今天坐飞机，素玉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做康复训练，自己也没来得及抽出时间给他做腿部按摩。
    突然爆发的剧烈神经痛让正在洗碗的素玉身体瞬间失控，于是——便出现了眼前这一幕。
    “我不要紧，你别紧张，别吓着笑眉——”素玉的身子抖得厉害，手指死死的抠着谈刚的胳膊，满手满身的血都糊在了谈刚的衣服上，好在神智还算清醒。
    谈刚知道，这种清醒是暂时的。
    他哪次发作，到最后不是剧烈挣扎，直至痛晕过去！

    “笑眉，去书房把医药箱拿来，快！”
    素玉这一身的血，明显不是橱柜里那几枚创可贴可以解决的。
    得到谈刚指令的谈笑眉撒开脚丫子跑去书房拿药箱，谈刚抱着素玉从一地碎瓷茬子里站起身，快到走到客厅，把他放到客厅的沙发上，伸手撕开他的衬衫。
    腰腹、手肘……原本莹白如玉的肌肤上，嵌着好几片大大小小的碎瓷。
    雪白，血红。
    眼见素玉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怕他痛到极处失去理智，翻滚挣扎时加剧伤害，谈刚咬了咬牙，将素玉染了血的白衬衫撕成条状，将他的双手双脚捆到一处。
    “笑眉，医药箱搁桌上，回你房间里呆着。”
    “把门锁上，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出来。”
    “不许偷看！”

    半个多小时后——

    “对不起，师弟，我又闯祸了。”
    声音嘶哑，轻得让人害怕。
    被汗水和血渍侵染的布艺沙发混乱得像是凶案现场，素玉静静的仰躺在谈刚的大腿上，眼皮沉的没有力气睁开。
    染着血的碎布条还扎在他手腕上，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倒是胸腹、手肘、掌心的伤口，已经被医用绷带很仔细的包扎了起来。
    手背处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谈刚靠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要压制素玉挣扎，又要避免触碰他的伤口，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
    汗水糊了他的眼，顺着他头发往下滴，落在素玉唇畔。
    闭着眼的素玉下意识勾起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汗珠消失不见。
    有些苦，有点涩。

    仰卧在大腿上的人终于努力睁开了眼，瞳孔却依然对不准焦距。
    “师弟，我是不是很没用？帮不上忙，还总是给你添乱。”
    “我这个人，笨手笨脚，离开了拍戏，简直……一无是处。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
    “可是眼看着师弟你为了照顾我这么辛苦，我真的很想帮你，哪怕只是做些最简单的家务。”
    “我做不好，你可以教我，我可以慢慢学，我会很认真的学。”
    “师弟，求求你，不要——嫌弃我。”

    胸口被堵住，心脏被撅紧。
    无法呼吸。
    谈刚弯下身子，将嘴唇贴在素玉额心的红色小痣上，用力吮吸着那人发肤间残存的那一点浅淡的莲花香气。
    “素玉，对不起。”

3
    不管提线木偶情不情愿乐不乐意，操偶师的手指牵动丝线，再狼狈不堪的生活，也终归还要继续。
    在停更大半年后，谈刚在某原创小说网站的连载小说又重新恢复了更新。
    笑眉在学校住读，每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会回家一次，谈刚定期送她去医院复查，昂贵的进口靶向药治疗效果显著，她的慢性白血病病情一直非常稳定。
    陪素玉去市中心的私立医院康复中心作复健治疗，每天三次、每次不少于一小时的肢体按摩，买菜做饭做家务，再用所有能挤得出的时间，完成每日不低于六千字的网站小说更新，这——就是谈刚现在每天生活的全部内容。
    其间，素玉的神经痛又发作过好几次，每次发作，对两个人都是一场无比痛苦的折磨。
    谈刚终是没能给厨房门加上锁，素玉终是得到他的应允，可以自由进出厨房。他现在已经能熟练的使用双拐和轮椅，能在没有谈刚协助的情况下自行打理自己的一部分基本生活，甚至还能为熬夜写小说没能按时起床的谈刚准备一份不错的早餐。
    在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个多月后——

    琉璃天小区今天迎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客厅的沙发上，头发花白的老人眯起眼睛，细细的打量着房间的布置陈设。
    布艺沙发、玻璃茶几、木质餐桌，电视柜上的液晶电视是多年前的旧款……和每一个普通年轻人的家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收拾得很是干净，一应的生活必需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除去镜头前的光鲜亮丽和公司给予的华丽包装，素玉的个人生活，实在和“顶流明星”、“实力演员”这样的字眼，沾不上半点关系。
    看着在一次性纸杯里自在舒展的廉价茶叶末，原本觉得很是口渴的黄董硬是有些下不去嘴。

    “我和小勋今日冒昧拜访，只为一件事。”双手捧着正散发着袅袅烟气的一次性纸杯，黄董开门见山，直陈来意。
    “小勋当年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些朋友，其中有几位医学界人士，小勋从他们那里探知，有一家国际顶级的医疗机构，对脊柱损伤引发的截瘫方面的研究和治疗，颇有建树。”
    “我们花了一些时间和人脉，才辗转联系上这家医疗机构，又从素玉在东阳医院的主治医师屈医生那里，调取了他的病历和在治疗过程中拍摄的全部光学影像资料，发给了他们。”
    “这家医疗机构组织专家对素玉的病情作了研究，然后向我们提供了一套基本治疗方案。”
    “你们知道，屈医生也算是国内脊柱损伤康复治疗的专家，他在仔细研读了那家国外医疗机构为素玉定制的治疗方案后，认为方案可行，如果采用这个方案，素玉甚至有一定的机率，可以完全恢复。”
    “完全恢复？”谈刚的眼睛一亮。
    “对，完全恢复。但是手术和后期的康复治疗，都必须在那家国外医疗机构完成。因为到目前为止，国内还没有哪家医院，具备这样的实力。”
    “治疗需要多长时间？恢复的机率有多少？”素玉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静。
    “两成的康复机率，但是手术需要分多期完成，而且后期的康复治疗会比较漫长，大概，需要两到三年时间。”
    “如果两位同意，公司会即刻跟那家国外医疗机构联系手术和后续治疗相关事宜。”
    头发花白的老人凝视素玉，“公司会协助你办理出国相关手续，让你尽快成行。毕竟，时间拖得越久，治愈的几率就越低。”
    “两成的康复机率”七个字，在谈刚的心中激起滔天巨浪。
    他转头看向素玉，眼光热切。
    与谈刚的激动相反，素玉的眉头微微蹙着，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然后，谈刚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能得黄董和小黄经理为素玉费心，素玉非常感激。”
    “抱歉，我不能去。”

4
    谈刚用力的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素玉刚才说，他不能去？
    为什么？
    他不想恢复吗？不想重新站起来么？不想摆脱这无休止的痛苦折磨么？
    两成的康复机率，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去？

    “我不能去。”
    素玉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坚定，语气坚决。
    “我知道公司给所有员工都买了工伤保险，如果我没有记错，按照公司与保险公司签订的合同，保险公司只会承担基本的医疗费用，像出国求医这种常规康复治疗之外产生的高昂医药费，并不在保险补偿之列，对吧？”
    “也就是说，这笔费用，我需要自己承担，对不对？”
    他略略垂下头，低眉看着轮椅上自己的双腿，额前长长的刘海将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隐在阴影里，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感谢二位为我费心，很抱歉，这笔费用，我付不起。”

    “这笔费用，会由我个人全部承担。”出声的人是黄少。
    “包括往返机票，三年中你在国外居留必需的生活、交通、通讯等一切开支。”
    “也就是说，不管他们最终能不能治好你，从你动身出发的第一天起，到你回来的那一天为止，这三年内发生的所有费用，都由我来出。”
    年轻的公司经理扬起头，朝自己的父亲笑了一下。
    “爸，我现在一时还拿不出这么多钱。这笔钱，就算是我跟公司借的，以后，从我的年薪里分期扣除，可以吗？”
    头发花白的老人眯眼看着自突然就长大成熟的儿子，老怀欣慰，重重的点了点头。

    送走黄氏父子，谈刚推着素玉的轮椅走进入户花园。
    在距离大门不到一米的距离处，他停下了脚步。
    “素玉，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谈刚定定的看着门口的那个种着水培莲花的水缸。
    水缸上的青苔已经打理干净，莲花在身旁万年果的呵护下，挺起了枝干，抽发了好几片新叶，一朵小小的花苞刚刚成形。
    “如果黄少不主动提出承担费用，你真的打算放弃这次难得的治疗机会？”
    轮椅上，素玉沉默不语。

    “严叔偷偷告诉我，你私底下给笑眉存了一笔钱。”
    “那笔钱是关键时刻留着给笑眉救命的，谁都不可以动，包括我。”
    声音异常坚决。
    “可是你有两成的康复机会，等你康复了，你还可以继续拍戏……”
    “只有……两成而已。”
    素玉打断他的话。
    “如何我不能恢复呢？如果我不能恢复到可以继续拍戏的程度呢？三年啊！就算到那时我还能继续拍戏，三年后，你觉得还有多少人能记得我，会记得我？”
    “难道我要自私的用笑眉的生死，赌我这微乎其微的两成恢复几率？难道你愿意让笑眉因为我的自私，承担生命的风险？！”

    春末夏初，清凉的空气中已经带了一丝微微的暑意。阳光从天空中直射下来，落在素玉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温柔的光线中。
    站在轮椅的后面，谈刚看不到素玉的眼睛。却分明看到，有一滴晶亮的泪珠，顺着他脸侧滑下，落在他莹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背上，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

5
    素玉披着块薄毯子，搂着膝盖缩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饶有兴味的看着谈刚忙前忙后为他收拾行李。
    “护照、签证、机票、手机、身份证、信用卡……都在你随身的背包里。”
    “师弟，”素玉叹了口气，掰着手指头数数，“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你今天第六遍说这句话。”
    谈刚没理他，口中继续絮叨，“记得按时吃药，我不在你身边，也没个人提醒你……”
    “想提醒我的话，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发微信，那边都能收得到，我们随时可以网络通话视频聊天……”
    “你的导尿管、引流袋、尿道控制夹……我都放在行李箱的夹层了，给你预备了半个月的用量。”
    “师弟，我是去那边住院治病的，你觉得这些东西那边医院都没有？”
     谈刚“啪”的一声合上行李箱，拉起拉链，起身走到素玉跟前，屈起食指和中指，轻轻捏了捏素玉的鼻尖。
    白皙的鼻尖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红色印记。
    他俯下身子，双手撑着素玉的肩膀，将自己的脸怼到素玉面前，认真看着素玉的眼睛：“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素玉低下头，避开谈刚的视线。
    这次，他没有接话。

    其实，谈刚不是没有动过陪素玉一起去那边的念头，甚至还为此征询过黄董的意见，但素玉只用一句话就将他打回现实——
    “你过去照顾我，你让笑眉怎么办？”
    是啊，即便黄董同意他担任素玉的专职护理，由公司为他承担陪护素玉居留国外三年的不菲花费，可是，谈笑眉怎么办？

    “黄少拜托他在那边的朋友为我安排了专业护工。”素玉弯了弯嘴角，竭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而且，我现在不是已经能做到基本的生活自理了么？这几个月我没摔过碗吧？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倒是你，照顾好笑眉，也照顾好你自己，晚上早些休息，别每晚熬夜写小说，对身体不好。”
    “对了，我上次跟你商量的回公司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谈刚的表情一僵。

    新剧杀青归来，素玉再未回过PL公司。
    没有工作，也意味着没有收入。
    作为一名已经颇有名气的网络小说作家，谈刚写小说的稿酬其实不低，但那并不足以支持笑眉每月必须的庞大医药费开支。
    于是素玉在踌躇良久后，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提出了那个建议。
    “你从前又不是没拍过戏，你的演技大家有目共睹，这方面完全不存在问题。”
    “我跟小黄经理、跟严叔都有商量过，可以按每部剧签合同，不是我们从前那样的卖身契，你若不开心不想演了，随时可以抽身走人。”
    “只要不演主角，就不会占用太多的时间，你还可以继续从事你的小说创作。”
    “我知道你心里很不舒服，你好不容易才摆脱公司，从当年那场噩梦里走出来，现在又让你主动回去，你觉得难以接受。可是，你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你就当是，为了笑眉，为了我……好不好？”

    “我……”谈刚的表情有些慌乱，张了张嘴，咽喉艰难的动了一下，却最终还是低下头，轻声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再想想。”
    低头，是不想看见素玉眼中的失望，不想看见他清亮的瞳孔中映着的……懦弱的自己。
    “好。”
    素玉伸出手，扶住谈刚的下颌，抬起，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他水润的眼眸中，并没有谈刚所恐惧的失望，只有温柔的、干净的、包容的笑。
    谈刚还沉溺于这耀眼炫目的微笑中，下一秒，素玉突然抬手攀住他的脖颈，含住他的嘴唇。
    唇齿间陡然溢满莲花的芬芳气息，谈刚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茫然。
    警兆忽生。
    清澈干净的眼眸中陡然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狡黠笑意。
    猝不及防，素玉咧开嘴，露出一口编贝般的洁白牙齿，冲着谈刚的下唇，用力咬下。

6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用计使坏的人无比凄惨的躺在房间的大床上，眼底挂着一层薄泪，眼尾殷红，眼神涣散，莹白如玉的肌肤上，到处是姹紫嫣红的、不可描述的痕迹。
    空气中，万年果的气味和莲花的香味交缠混杂在一起，酽如醇酒，馥郁得让人睁不开眼。
    谈刚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的牙印，决定要继续好好惩罚此刻正蜷缩在自己身下、哀声求饶的牙印主人。
    如果可以，他很想把身下的这具身体，剥皮拆骨，掰开捏碎，一分分、一寸寸，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这样，就没有什么，可以再伤害到他。
    骨折、脏器受损、肌肉萎缩、神经痛……这些日子，这具身体已经承受了太多、太过惨烈的伤害。
    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拐杖和轮椅就在他手臂内侧和臀部的光滑肌肤上，磨出了淡青色的薄茧。
    在未来的三年时光中，那一次又一次的手术，那些每天必须完成的、挑战身体承受力极限的强制恢复训练，又将会给这具身体，带来怎样的折磨与伤痛？
    谈刚有些不寒而栗。
    他俯下身子，用嘴唇，吻过他的每分每寸肌肤，然后，他扣紧他的腰身，将自己，再度完全没入他的身体。
    用灵魂，感受他的温度，他的包容，以及……他的呼吸。

    翌日。
    T市机场，国际出发大厅。
    “小祖宗，你要是再来晚些，我就得去给你改签机票了。”办完登机手续和行李托运，严叔推着素玉的轮椅急勿勿赶往安检口。
    谈刚耷拉着脑袋跟在两个人身侧。
    “还好公司对你这次行程严格保密，要是再来一群送机的粉丝耽搁一阵儿，你今天铁定误机。”
    “抱歉啊严叔，路上有点儿堵车，所以迟到了。”素玉偷瞟了一眼谈刚，抿着嘴，轻轻的笑。
    “堵车？我老人家很好骗？”
    “你俩是昨晚玩得过了头，今天早上没起得来床吧？”
    严叔一路碎碎念。
    “我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眼睛可不瞎。他嘴唇上那么明显的印儿，你当我看不见？”
    “年轻人啊，火气盛，也不知道悠着点儿……”
    谈刚的脸烧得绯红，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
    “哪有？！他那嘴唇是他自己不小心磕的，严叔你不要瞎猜……”轮椅上的始作俑者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的甩锅，俨然一派影帝风范。

    甚至没有来得及做象样的告别，手持VIP卡的严叔直接将素玉送进了安检通道。
    安检完毕，素玉转身回头，谈刚远远的站在安检通道的另一端。
    一面巨大的玻璃幕墙，阻隔在两个人中间。
    看见他回头，谈刚朝他挥了挥手，嘴唇开合，似乎在对他喊着什么。
    机场人太多，环境太嘈杂，玻璃幕墙的隔音效果很好，素玉听不清谈刚的声音。
    但是他看懂了他的口型。
    他说：“我答应你！”

7
    PL娱乐公司，总部大楼。
    “合约。”
    严叔将一个淡蓝色封皮的文件夹递到谈刚面前。
    谈刚接过文件夹，翻开第一页。
    他读得很慢，读得非常认真。
    “放心吧，小玉走前逐字逐句的仔细研究过，”严叔扯了扯嘴角，“这一次，绝对不是卖身契。”
    他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等着谈刚慢慢看完。
   “公司每年会给你安排最少两部剧，你有权选择是否出演。不过，暂时不会给你主角，你要从配角演起。”
   “毕竟，你离开得太久，公司需要重新评估你对观众的影响力。”
   “嗯。”谈刚点点头，目光落在合约的最后一页。
    合约的落款处，PL娱乐公司的朱红色印章鲜艳夺目，印章之上，“黄文华”三个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
   “黄董事长已经提前签过了，只要你签上名字，摁上指印，合约就算是正式生效。”
    谈刚点了点头，接过严叔递过来的笔。

    将手指上多余的朱红印泥擦在餐巾纸上，将餐巾纸扔进垃圾桶，谈刚接过严叔手中递过来的信封。
    信封里装的是刚签好的合约，一式三份，这是留给他自己的那一份。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经济人了，合作愉快。”严叔咧嘴一笑，拽着谈刚的右手用力一握，起身将谈刚送出会客室。
    “我就不送你到电梯口了，反正这地方你熟得跟自个儿家似的。”他拍了拍谈刚的肩，“等编剧部那边给你排定角色直属编剧，我再跟你联络具体事宜。”
    “好，没有其他事的话，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双手将装有合同的信封紧紧贴在胸口，谈刚欠身向严叔告辞。
    会客室外的走廊上，一个身着蓝白色体恤的少年正从两个人前方不远处风风火火的走过。
    “阿镝。”严叔扬了扬眉毛，轻轻唤了一声。
　　听到严叔呼唤，少年回过头来，眉目竟与素玉有七、八分相似。
    “和素玉很像吧？”严叔朝谈刚笑了笑，“黄少花了大力气找来接替他角色的孩子，十八岁，姓解。”

    走出公司大门时，谈刚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公司楼顶巨大的电子液晶显示屏。
    显示屏上正在循环播放PL公司新剧的宣传视频，视频中的少年，一头长长的黑发被闪闪发光的宝蓝色莲花冠束在头顶，飘逸的浅蓝色戏服绣满莲花的纹饰，眉目清秀、神采飞扬，依稀是素玉少时的模样。

　　（黑发送白发，新人换旧人。结尾对应《九轮异谱》末集，素素退场，镝镝初登场。《星尘》全文完）

关于故事的一些后续：
      1. 2016年10月，接替素素拍了4部剧102集的镝镝宣布离开PL，退场时刻，素素有一分多钟的短暂现身。
      2. 2015—2018年，在屏幕上消声匿迹的素素连年蝉联粉丝票选的PL年度偶像排行榜首，直至2020年才以极微弱的票数差退居次席（2019年停选），前不久公布的2021年度票选结果，素素再度登顶。
      3. 2017年10月，阔别PL舞台10余年的谈谈悄然复出，在演了三年的配角后，于2020年9月在PL推出的最新剧集中首度担纲第一男主。
      4. 2019年1月，PL公司为素素量身打造的全新系列剧集首播，同步登陆B站。
      5. 2020年4月30日，PL公司召开新闻发布会，黄董正式对外公开宣布将PL公司交给黄少。发布会上，黄家父子再度确认了素素的公司一哥地位。这天，是素素32岁的生日。
      6. 2021年元旦，PL公司在ins和fb上发布新年首张贺年宣传海报，海报上，素素和谈谈，睽违屏幕整整14年的日月CP再度合体。
      7. 素素领衔主演的新电影将于2022年春节登陆大荧幕，新电影直接以素素的名字作为片名。
      以上种种，都是另一个故事了。

写在最后的话：
      “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览大荒，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
      2006年11月，被PL公司雪藏的谈谈吟着这首诗潇洒退场，在此后漫长的十年岁月中，PL的江湖里只余素素一人，谈谈只存在于素素与众人的交谈和回忆中。
      2015年6月，谈谈退场九年后，素素步谈谈后尘，被PL公司雪藏。
      你的过去，终成我的将来。
      我无从得知当年在两个人和公司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意探寻事情的真相，只单纯的希望，能用我手中的笔，让这残酷的世间少一点泪水和悲伤，给所有的缘聚缘散，留一个相对温情和美好的结局。
      这——便是《星尘》整个故事的源起。
      最后的最后，奉上素素和谈谈的CP合体曲——《日月无双》，作为这个故事的终结。

                         ——小猫笑我写于2021年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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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貓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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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登錄: 2024-11-13

鮮花(17)

7樓發表於: 2022-03-28 21:3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写在前面：
现代种田文，写手谈X演员素，第一次写衍生同人，文笔渣，情节雷，ooc严重，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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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再璀璨的星星，也终有一日，会散尽光芒，化为茫茫夜空中看不见的微尘。”——《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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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帖被小貓笑我在2022-03-28 21:4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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