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5 【吞雪銀臥】喜鵲與燈籠 1~2 中秋節賀文，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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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4)

樓主發表於: 2016-09-15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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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5 【吞雪銀臥】喜鵲與燈籠 1~2 中秋節賀文，1F

（一）

劍雪無名從九峰蓮滫離開的時候，雪下得更大了些。

自他神識於混沌之中醒過來，已有大半年時光。起初半載他匿於江湖，行蹤不定，先是費了些時日瞭解世情，探尋心中掛念與在意，待該做與可行之事暫告一段落，他便打算自此隱于梅間。

起先尋思是去梅花塢，那裏的梅樹花期最長。然而未曾想，他與故人之往事似乎在北域流傳甚廣，此地亦為旁人知曉，加之氣候風景宜人，每每十天半月間便感到左近有陌生氣息腳步，或是尋訪，或是遊覽，更有標榜因某某書籍而認識他之陌生遊客，言語間將他兩人私事任意揣測。他是喜好清靜之人，不願俗事滋擾，只好自行離開，去往另一處曾經住過的梅花山谷。

這一梅花穀卻是他與故人換劍之前所駐之地，後因某些緣由，換劍後便不曾回來看過。此番再至，屋外雜樹荒草叢生，屋內浮塵蛛網到處，但卻也掩不了多年前他離開之後，有人幾次來尋找翻動的痕跡——是在找他的下落。他歎一歎氣，而後著手將屋內外修葺整理。

劍雪無名重新在這地方住下，隔一旬出去採買。採買前先往九峰蓮滫，將他師尊曾經坐化之地掃去塵埃，順便幫供奉在桌臺上的，插著蓮花的瓶子換水。

孤獨的日子茫茫然過去，惜字如金的他話也更少了。

不料，今天他自九峰下來向幾十裏外的集市去的路上，在新雪即將覆蓋的荒道邊，發現了一隻受傷的鳥雀。

這鳥兒的羽翅大半被冰雪掩埋，已無力撲騰轉動，只是在望見有人靠近之時，將眼睛閉起又睜開。若不是身周沁著被冰凍住的乾涸血跡，但憑這鳥雀一身黑白色，在岩石雪地間實難察覺。劍雪無名低頭看去，一面這樣想著，一面蹲下來，伸手拂落鳥兒羽翼上的雪片與薄冰，這是一隻喜鵲。

他用手掌托住這只喜鵲，將其從雪與血裏救起，一旬以來首次對著活物開口說話：“可撐得住？”

說出話來總是希望聽話者有些回應的，但是這只喜鵲卻不一樣，沒有低聲鳴叫或者扇動翅膀來讓救助的人寬心。

劍雪無名凝視著喜鵲，這場景相似又不同。他能看出當年在冰天雪地裏救下故人之時，故人逞強不回答他的話，是為骨氣與自我，于人於己，不許輕易示弱。那麼這只喜鵲到底是真撐不住還是不示弱呢？他看不出來，隨即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這是喜鵲，並非是人。

暴風卷著新雪呼嘯一陣，劍雪無名以袍袖為這只喜鵲掩去風雪。他不再停留，手掌輕覆，將喜鵲置於袖中，化光往他住處所在的梅花山谷而去。

歷經兩世，他所救者，皆與故人相關。

提升功力化光的一瞬間他想到，相逢時短，偕行的日子怎樣過都覺短暫，他還不曾與故人再度聊起初遇，現下憶起，他想問故人，不示弱之時，可也是真撐不住。

故人傷勢沉重，小舟渺於夜海，再會之期杳然。

敷上傷藥，包紮妥當之後，這只喜鵲就暫時休憩在梅花山谷中。小屋裏沒有鳥籠或是鳥窩，劍雪也不願從山谷哪個樹枝上不告而取，出於某種原因，他也不太想把這只喜鵲放在籠子裏，轉身思索，他眼光落在書架閒置處擱著的那盞舊燈籠上。

那燈籠已十分陳舊，上面覆著的紙不敵日曬雨淋，早就碎裂剝落，只是竹紮的骨架倒還依然結實。劍雪取過燈籠來，在內中鋪設了乾草墊梅花瓣等一應物事，於是這只喜鵲有了一個臨時的窩。

書桌上有一大捧尚未綻放的梅花養在清水陶瓶裏，劍雪將燈籠靠在梅枝旁，手指輕撫燈籠上的竹條。昔年冬日午間，他閒暇時坐在梅樹下細讀五燈會元，故人邀他比劍，活動筋骨，他卻說看佛書要緊。故人笑言他又不是和尚，為何時時要讀經書，不若自己劈竹條做五隻燈送他，放下便可證道。

劍雪有些記不起故人到底有沒有做完五隻燈籠，似乎是沒有，也許換成了多次吹奏鵲橋仙，也許換成了多日茹素。

劍雪想得有些神遊天外，突然感覺手指上有物輕叩。他低頭，見那只喜鵲在窩裏跳來跳去，有一下沒一下啄著他按在竹條上的手指。

故人亦精通佛理，卻不喜佛家，亦思考生命意義，追尋自我快意，卻曾囿困於名字與身份的枷鎖，不知如今是否有可寄之未來。

瀛洲海客，煙濤微茫。

山中無歲月，轉眼過了年節。這一日，劍雪正自抄經靜心，聽聞身後書架上有翅膀收攏的聲音。這只喜鵲在梅穀中停留一個多月，傷勢已經復原，現正試練飛到外面的梅花林，盤旋一陣，再飛回屋內。

見喜鵲飛累了，劍雪便將毛筆擱下，走到溫著的小爐前取來一碟米飯，加上原本放在桌上切好的一碟水果，招呼喜鵲過來啄食。

說也奇怪，這只喜鵲與常鳥不同，生米粒不食，要熟米飯。起初劍雪用內勁將米粒略微捏碎，在清水裏浸軟了喂喜鵲，雖然是鳥雀，劍雪卻似乎看到了喜鵲不情願的樣子。他便問你想吃什麼，喜鵲將頭扭到一邊。劍雪心想要我捉蟲子給你嗎，順著喜鵲的視線看見桌上用紗籠罩起來的一碗飯。

當年他救了傷重的故人，照顧對方飲食之時，做的是都是白飯素菜清湯。兩三天后，故人與他熟悉起來，便問他怎麼不見你吃肉，他回答說吾不吃葷食。故人表情微妙，微妙的如同躍動的火光，他便問故人想吃什麼，故人言簡意賅，烤肉。他心想要我下山買來給你嗎，故人卻轉了話題，假的，有烤素雞就好。

因此劍雪疑問，喜鵲是否真喜鵲。畢竟劍雪他自己經歷非常，比如曾化為黑蓮，曾背負有靈性的邪劍，又比如他與故人出自同源，卻都曾忘了過去，不記得自己從何處來。

他探查過，但這只喜鵲看上去似乎沒有被加諸術法或秘術的徵象。

吃飽了的喜鵲振翅鳴叫，劍雪看著喜鵲停在一冊年曆上，歪過頭視線正對著年曆上的日期，好像認識字一樣。

也許是，也許不是，劍雪想。

他其實不是很在意，興起時問過喜鵲可有名字，喜鵲不答。

宿命牽系之下，故人那口有靈性的配劍曾在他手中度過久遠時日。

初識，劍中之靈自報家門說名字是朱厭，他一面以梅枝在地上劃出朱厭兩字，一面對劍靈言道，山海經中，有獸朱厭，見者大兵，命名由來。朱厭劍看了便紅光閃爍，劍氣震盪，似乎很開心他寫對，又似乎很自豪這個名字，但交流時卻故意冷冰冰地說，然也。

劍雪看他口不應心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又覺有趣，笑意過後他正色回道，你，凶邪之劍也，吾不想殺生。聽罷朱厭劍收起紅光劍氣，似乎情緒低落許多，卻只是冷漠地哦了一聲。

劍雪方才領教此劍固執，現下又添彆扭二字評語，因而手撫劍身，繼續對劍言道，但是，吾不會捨棄。他等朱厭回答，朱厭卻不說話了。

此時劍雪已知其性情，又放遠目光望見九峰蓮滫之外大雪初霽，便負起朱厭，步出洞外，首次離開他此生最初的原點。

喜鵲在年曆紙上站了片刻，一聲鳴叫後飛上燈籠，翅膀撲扇了幾下，又飛回年曆上，幾次來回終於引起劍雪的注意。劍雪看年曆標注的日期，便問喜鵲道，今日上元，你要燈籠？

喜鵲撲扇著翅膀鳴叫幾聲，劍雪當作是聽懂了他的話，答道可以，喜鵲再在燈籠邊鳴叫蹦跳一陣，展翅向窗外繼續試飛。

劍雪莫名想到，也許這只喜鵲是時候要離開了。

世事無常，冥冥中他與故人皆天命註定，曾言不舍之物，最後還是選擇解下，曾言阻止之人，到頭仍是無法堅決。豈料最終結果已非他所能想，森羅魔焰，延燒一地紅蓮，獨行無間，如置身水火冰炭，三界無安。

收拾起剛才正抄寫的經文，劍雪依言下山。他知上元燈會乃是年節盛事，常人皆遊樂歡慶，自暮達旦。他至山外集鎮時方入夜，遊人喧囂似將燈火映得分外流光溢彩。身旁人潮熙攘，兩兩成雙，劍雪獨自一人穿行其間，找尋何處有賣燈籠。

好在鎮子只是小鎮，石街並不寬，迎面而來的一群遊人手持各式燈盞，說笑著要往水邊去放這新買的河燈。劍雪便逆著這人群而行，燭火與燈紙相映，一路上焰光火紅滿溢周身，就像是與他白首按劍，反目決殺的故人。

他重生恰巧錯過那場神州浩劫，探尋後得知故人最終悟出自己的生命意義，活出自我。他已不再遺憾，只是仍然掛念。

劍雪聽聞最後救下故人的那位東瀛劍聖已在磐隱神宮以身證劍，因此對於故人動向，便只得紅發白衣的魔者只留下極封靈地這四個字如此訊息。他依推斷前往，站在故人曾滯留過的海邊看潮汐交替，斜陽落水，月光離海，濃雲掩隱，心中並不覺得不安。他直覺故人活著，更深知故人之功體與心性之堅韌，看情形必是當時便登舟出海，只是故人的下落，仿若混沌夜色，不知何往何蹤。

客官，要買花燈嗎？新年現做的花燈，客官看有喜歡的嗎？

劍雪在花燈鋪子前獨自沉默了好一會兒，店家忙完一陣，這才得空招呼。劍雪想了想，便提起一盞紙上繪著喜上梅梢的花燈，那停駐在梅梢上的喜鵲畫得活靈活現，宛如幾個時辰前看起來似要他下山買燈籠的那一隻。

劍雪執著燈籠返回梅花山谷，進屋見喜鵲還是像往常一樣，這個時辰已窩在巢中。他將燈籠擱在桌上，只看了看喜鵲沒去打擾，自行取過一支燭，換了燈籠內即將燃盡的燭焰，而後便向小屋的另一間走去。

喜鵲鳴叫著飛出來，似乎想讓他把燈籠挑在窗外。山中風大，屋外燈籠會被吹熄，劍雪只好解釋道，也不知喜鵲是否能懂。但喜鵲堅持，劍雪從不曾見這喜鵲如此，思索片刻，他同意了。他將燈籠懸掛在屋簷之下的窗角，燈籠立時被山風吹得搖晃。他想，而今這喜鵲越來越像有靈性會思考的生靈，而不是一隻尋常喜鵲了。

次日清晨他醒來，毫不意外地發現這只喜鵲失蹤了，以及屋簷下的燈籠結繩被昨夜的山風吹得糾成一團。但是令他驚訝的是，燈籠上繪著的喜鵲也不見了，只留下燈紙上的梅花枝梢，簡單幾筆，依舊栩栩如生，似能以假亂真。

為什麼？

夜寒寄盧給事二首
刻羽流商否,霜風動地吹.邇來唯自惜,知合是誰知.塹雪消難盡,鄰僧睡太奇.知音不可得,始爲一吟之.
心苦味不苦,世衰吾道微.清如吞雪雹,誰把比珠璣.作者相收拾,常人任是非.舊居滄海上,歸去即應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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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4)

1樓發表於: 2016-09-15 23:4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

時間如流水而逝，梅花盛放後繽紛飄落，此時楓葉卻還尚未轉紅，是夏日植物蔥郁繁茂的好時節。

一場雨剛過，初夏午後變得分外清涼，洛水之畔，有人以斗笠遮陽，坐在渡口垂釣。其人向後靠在椅子裏，斗笠遮住了面孔，魚竿松握在手中，手落在膝上，不知是在養神兼垂釣，還是在垂釣兼養神。

渡口邊似有水花泛起，隨後變做了腳步之聲，靠在椅裏養神的人在斗笠下睜開了眼睛，正要坐起之時，來人卻先於他的動作揭走了斗笠，話語裏有半分急躁：“臥江子，第二天的天都亮了，快起來。”

眼前陡然天光大亮，臥江子以葉扇略遮住眼前，坐起來微笑道：“哎呀，難怪我腰酸背痛，原來我已經睡了一整宿，久到銀狐大俠你，好心將時辰報快了大半天。”

“哼，你知道時間就好。”銀狐說著將手中斗笠還給臥江子遮陽，“早就說過，這張輪椅做工不好，你既已蘇醒恢復，就別再坐了，自找腰酸背痛，怪你自己。”

“不可不可，此椅是銀狐大俠親手所制，臥江子感激於心，如今意識恢復，自然要時常感受這份情義。”臥江子搖著葉扇，笑著說道。

“臥江子！”銀狐有些不耐，想繼續說什麼卻又止住了。

“銀狐，不用擔心。現在我既已行動自如，功體術法亦恢復泰半，這樣下去，只會一天天好起來。你不用擔心幾個時辰沒有與吾聯絡，便會看見無法醒來的吾。”

若是從前，銀狐一定會再反駁幾句，但是前番歷經生死悲痛，如今的他只是微皺著眉，看臥江子將魚竿和漁線略作整理，繼續垂釣起空空如也的魚來。

“不過銀狐，方才你去傲刀城一趟，為何始終沒有心音傳訊？”臥江子見銀狐沉默，便重開話題道。

“無大事，你還沒好全，不想浪費你的功體。”銀狐在臥江子身邊坐下。

“哎，是誰剛才也贊同我已恢復了的，朋友的真誠呢？”臥江子笑道。

“你很煩！”

“我說銀狐大俠啊，我等傲刀城中神梟前輩與那名翼族遺孤少年，以及上回我們救來的魔者的緊要消息，從上午等到下午，等到腰酸背痛。某位大俠以我解開陣法，功體損耗過大為由，阻止吾去傲刀城，換自己去，讓吾留在秋山谷等消息，可是大俠人都回來了，消息卻打聽不到。我想問某位大俠，朋友的關懷，朋友的道義呢？”

“臥江子，沒有任何事，比你更緊要。”銀狐看著波平如鏡的洛水道。

“銀狐……”臥江子搖著扇子的手停了一停。

兩人之間氣氛有些不尋常，似有風吹皺了水面。

還是銀狐打破了這陣奇異的沉默，“好了，別再囉嗦。”他化出一張字條，遞給臥江子道，“臥大軍師所料不差，那名少年已從苦境北域回來了，現在人在傲刀城。”

“嗯，那麼那位紅發魔者，吞佛童子，應該也已經醒了，不然，他的劍靈會來洛水邊尋我們。”臥江子一面細看字條上神梟對此事的詳述，一面答道。

“說到這，救下翼族少年的北域之人，名為劍邪。苦境眾所周知的北域傳說，講的就是他與吞佛童子之間的事。”

“耶，事情變得趣味了。”臥江子輕振魚竿，將漁線收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