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1.14 《花現》1~4（全），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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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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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6-01-13 0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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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4 《花現》1~4（全），3F

一、冷棠

　　寂山不遠處有一棵樹。
　　微微的晨光。每天清晨，樹的輪廓，就在金色和遼遠藍色的天光裏漸漸清晰起來。
　　樹幹沈緘的矗立在那裏，黑色的樹枝垂下來。在遼遠的不斷幻化的澄金與青藍裏，顯得蒼茫而遙遠，以及美麗。

　　絕鳴子看著那棵樹，就知道冬天要到盡頭了。
　　仍然是，冷。但天空已美麗起來，青藍的天空上有蝴蝶一樣散落的金，天空下的樹，樹和天空，相襯得美麗。
　　二月十四日。微冷，有些白霧。
　　絕鳴子起了個清早。從口裏呼出的白霧，又立刻消散在清晨的微涼裏。他從井裏打了些水，觸碰了一下，冰涼。
　　金子陵那傢夥應該會喜歡吧。冬天洗冷水臉，怪癖。
　　他提了一桶水到隔壁的廚房，然後升火燒水，做早飯。
　　金子陵那傢夥昨天又看書到深夜，今天早上是起不來了。他這麼想的時候，卻沒注意到仍是放了兩人份的米。
　　黃粱一夢。要等米熟還有一段時間，於是他出了廚房，掩上門扉。
　　拿起律音劍，蒼涼的聲音在空氣裏一振，他在清晨裏舞起劍來。
　　微微的天光點綴著，蒼青，幻藍，朦昧卻又美麗的顏色，蒼涼著，清澈的晨光，在那晨光裏——
　　點、抹、掠、橫、飛、絕鳴子肆意揮灑著，晨光裏他的背影，是瀟灑，也是快意。

　　一個斜刺，花間滾落的露珠，亦從劍尖落下來。
　　絕鳴子停了下來。他看了看花。清晨的玫瑰似還未醒，微蜷起紅色的花朵，剛才的那滴露珠，很美。
　　時候應該到了。他放下劍，到廚房裏去看應該已經煮熟的早飯。而後，他發現煮的是兩個人的分量。
　　思索片刻，他決定到房間，把金子陵撈起來吃早飯。

　　於是片刻之後，金子陵朦朦朧朧著雙眼，出現在客廳裏。穿著白色的裏衣，一頭黑色的長髮垂在腰間，還未梳洗，有些蓬亂。
　　「把衣服穿上。」絕鳴子皺了皺眉頭。手裏還握著金子陵的手，從被子裏把他撈起來的手。
　　「是誰害的？」金子陵迷糊的蹙了蹙好看的眉。睡得正香，卻被這傢夥拉了起來，真是。
　　「水在那裏，去梳洗吧。」絕鳴子給金子陵披好了藍色的外衣，指了指外面打好的冰水。
　　柔亮的，清冷的水花展開他的眉，似睡未醒的神志。洗了個冷水臉，清醒了些，金子陵整好佩帶，帶好頭冠，白袖飛揚，如寶石的眸子流動起來，瀲灩生輝。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他笑。

　　回到客廳，放著兩碗熱騰騰的豌豆臘肉糯米粥，絕鳴子在桌前等他。
　　「我要喝茶。」金子陵伸展了眉宇，對著坐在眼前的絕鳴子說。
　　喝茶可是他早起的第一件事，他的美容茶耶！
　　「時間已經不早了。」絕鳴子說。再拖下去就該吃午飯了。
　　金子陵走了幾步，步至門前。天已全亮，青色的天空折射著金色淡淡的陽光，仍然是那樣蒼茫，遼遠，不時有鳥兒在天空飛過，他站在門邊，回過了頭來。
　　背後青色的藍天，亦不及他清雅美麗的眉目，比任何一種水更靈動的眼睛，淡淡的微笑，閑怡的依在門邊，背後是淡淡金色的光線，他的幾縷頭髮在婉轉的風裏飛揚起來。
　　「今天天氣不錯，就到花園喝茶吧。」

　　於是，兩個人還是到園子裏喝茶去了。
　　金子陵煮了一壺梅子茶，冒著嫋嫋的熱氣，酸甜清香的味道，執杯的時候，林間有幾隻鳥兒嘰喳著掠過，喝下茶，沁得人的整個肺都香甜起來。這麼一來，早餐當然是沒有吃了。
　　中午的時候絕鳴子就著早上的粥熱了熱，炒了一些小菜，就在花園裏吃了。
　　午睡一向是金子陵的最愛，之一。他在飯後拿了一卷書坐到海棠旁邊的石凳上。翹著腳，讀呀讀，讀著讀著，就倚在海棠旁邊睡著了。
　　人倚花睡去。那株海棠在微冷的冬末初初綻放。嫩青的枝葉，剛伸展的白色花瓣，帶著些清冷的嬌豔。金子陵睡在花叢裏，半個身子露在花外。花瓣的橫枝如浮雲，白色的雲彩斜橫著，遮掩了他些許的眉目。花與人，帶著淡雅的清藍如水，與清冷嬌豔的白海棠，如藍色夢似幻，在那裏，睡得沈靜，香甜。哪里來了一陣微風，輕拂動了白色的花瓣，也撩起他的幾絲頭髮。
　　撩動著絕鳴子的心曲。看他睡得如此香甜，不要去了吧？

　　絕鳴子還是抑止不住的輕輕走了過去。
　　睡夢裏，金子陵覺得有些異樣。有人撬開了他的牙齒，用熾熱的溫度肆虐了進來。帶著一種纏綿的苦澀，熟悉的熾烈，不自主的和侵入者糾纏起來。唇舌相依。絕鳴子的嘴唇在金子陵唇上摩擦著，金子陵的唇仿佛沾染了海棠的味道，一種淡淡的清香。把金子陵抱著往下，倒下，白海棠的花叢裏起了一陣騷動，花枝被壓的彎下去，清冷的海棠奇妙的搖晃著，花枝錯落間，是兩人的身影。
　　金子陵睜開眼睛。絕鳴子撩起他的一絲頭髮，深深又輕輕，吻上去。花叢裏的金子陵，映著清冷白色的海棠花，清雅美麗，如幻似夢。那藍衣如水，輕掩著他白色的肌膚，黑髮流曳，長長的散在花間，花中人，人和花，吸引住絕鳴子的視線，無法離開。
　　「睡吧。」絕鳴子說。
　　然後他俯下身來，繼續那個纏綿的吻。如潺潺流過的溪水，如烈火，如白雲。
　　吻的繾綣。

　　下午就這樣靜靜的逝去了。

　　夜。
　　金子陵在記完鑄劍材質的的資料，再沏上一杯茶時，才發現夜已經深了。
　　這時他回過頭去，看見在一旁，磨礪著前幾天才鑄好的劍的絕鳴子。
　　「我過幾天要出去一趟。」
　　「嗯。」絕鳴子應了一聲。金子陵是又要外出去找什麼吧。
　　他在燈火下繼續磨礪著劍，偶爾一道劍的晃亮，讓他覺得有些刺眼。
　　這時一陣風撞進來，把燭火吹得微搖。
　　「天氣又有些冷了。」他說。
　　「沒事啦。」金子陵打開扇子，笑著說。他知道接下來絕鳴子又要開始「多穿些衣服注意保暖」的嘮叨。
　　他看看窗外，夜深了。起的早，已覺有些疲倦。
　　於是之後，他又到井裏打了冷水，梳洗過後，上床睡了。
　　鑽到被窩的時候，他有些迷糊的想，
　　今天又是平淡的一天呢。
　　現在緊貼著身體的是另一個人的溫度，床鋪很溫暖。
　　窗外，風靜靜吹著。

[ 此貼被aliae在2006-01-14 23:3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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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6-01-13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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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如水

　　絕鳴子看見婦女們在兜售各種乞巧的針線時，才想到了七夕。
　　各式各樣顏色鮮豔、別致的針線，時鮮的瓜果，還有七夕夜放的花燈。南方的小城鎮也是熱鬧的，絕鳴子在聽見小販們唧唧喳喳議論的時候，才知道，七夕到了。
　　小橋，流水，來往的船隻。南方小鎮的房屋是灰白色的，一座座矗立在那裏，合著城鎮中條條阡泊的水路，站在船頭的少女們清脆的聲音，就像副畫一樣。
　　七夕是少女們的盛典。看著城中各式的熱鬧景象，絕鳴子也還是不自覺的停了腳步。倒退了往回走，出小鎮一直向南，寂山的方向。
　　只是，不知道，還來不來的及？

　　「銀燭秋光畫冷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一襲藍衣流曳，月光下，金子陵坐在那裏。
　　盛夏的夜晚，微涼天氣。今晚的月色，很美。
　　月光如水，灑在花香庭院裏。他坐在石台旁邊，一雙腳翹啊翹，讀了幾首詩，把詩卷放下。起身，一陣微風，吹的樹蔭裏花影搖動，淡雅的香氣，數十種的花朵在夜晚靜靜的綻放著。
　　微風吹得他摺扇微搖，他抬頭看了看天上一輪明月。
　　「古有詩人稟燭夜遊，看今夜月色不錯，大概便可省去金子陵的蠟燭錢了。」
　　金子陵笑咪咪的拂了一下扇子，像是裁下一段輕風，便踏著月光如水的庭院，藍衣揮灑，白袖輕飄，在庭院裏遊晃起來。
　　
山上的露水重，一到夜裏越發涼了起來。金子陵在園裏遊蕩了幾回，衣擺已經被露水打濕，冰涼涼的。山林間凝起了幾縷白色的霧氣，偶然間還可聽到小動物在林間穿梭的聲音。抬起頭，月光泠泠的，冷澈如水。他便在這樣的月色下輕輕一笑，眉眼飛揚，藍衣白衫，在這如水月光裏有若藍色一夢。
　　這時金子陵像是來了興致，到花園的井裏提上冰鎮好的果子酒，從房內取出兩個白玉瓷杯，把其中的一個酒杯滿上。藍色的酒在白玉杯裏蕩漾，一搖晃，便發出細碎的，小小的聲音。
　　他輕輕嘗了嘗，放下白玉杯，看了看另一個杯子。
　　「七夕啊……」金子陵打開扇子，在月光下低了眉，斂眼。
　　不知道他，會不會來呢？
　　今夜是否，會有人踏著這一地清涼的月色而來呢？
　　
　　夜，深深。
　　絕鳴子趕到靜廬的時候，群星沒去，天空隱隱泛出一絲金色和藍色，快要天亮了。金子陵在屋外等了一夜，頭歪在桌邊，像是醉了又像是睡著了。絕鳴子把他輕輕的抱了起來，進了屋，小心的放在床上，讓他換了一個舒服的睡姿，似乎便睡的更香了。
　　金子陵覺得額頭一陣冰涼涼的，像是……誰的手？
　　他睜開眼睛。絕鳴子坐在旁邊，手裏端了一碗像是醒酒湯之類的東西。
　　「金子陵沒醉呢。」醒來靠在床邊，這是金子陵說的第一句話。
　　「你喝了整瓶酒。」絕鳴子淡淡的說。把醒酒湯端到他嘴邊，「喝了吧。」
　　眼神裏有不容質疑。
　　於是金子陵就只有輕簇了眉頭，端湯喝起來。
　　「對了，昨天的七夕……」帶著有些遲疑，歉疚的語氣，絕鳴子說。
　　「嗯？不是今天嗎？」金子陵從碗裏抬起頭來，只喝了一點點的一點點。
　　「七夕是今天？」
　　「是啊。」像是看出些什麼，金子陵的眼裏閃過一絲狡猾的笑意。
　　「絕鳴子不是知道今天是七夕，才趕過來的嗎？」
　　「啊，真是讓金子陵好生失望呢。」他像是理所當然的放下了碗，拿起扇子。
　　啪的一聲，打開來。「看來今天晚上的中庭，又只有絕鳴子一人打掃了。」金子陵笑著，飛揚的眼角滿是促狹的笑意。
　　「對了，衣服也要記得拿去曬曬。」
　　「……」
　　「那你為什麼昨天在外面坐了一夜，而且還喝了整瓶酒？」
　　「哎呀，金子陵有夜遊的習慣啊。」跳起身又恢復成翩翩瀟灑，摺扇輕搖的樣子，金子陵說。
　　絕鳴子放下碗，起身，到了金子陵面前。
　　伸出手，把金子陵總是蓬鬆松的領口閤起來。
　　「夜裏露水重，小心著涼。」
　　
「對了，今年的七夕，乾脆來個品劍喝酒賞月，如何？」金子陵躺在某人的懷裏，蹭了蹭，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把腳翹起來。
　　某人低笑著出聲。
　　「七夕夜裏品劍喝酒，不覺太浪費了嗎？」
　　他抬起懷中人的頭，輕輕的，吻了上去。

　　今年的七夕，也許不一定是明月如水，夜涼如水，但一定也是溫柔如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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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6-01-14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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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凝視

　　最近他時常凝視。
　　
　　他不知道凝視是不是一種壞習慣。眼睛所注視的事物，超過一秒，一分，三分鐘，有些呆呆的，定定的看著。事物的輪廓和曲線，在長長的凝視下，會變的越來越清晰，緩慢。直到眼神和語言，也在凝視下變的停滯下來。深沈的，模糊到曖昧不清。
　　就像離秋後最後一點的熱氣，徘徊濕鬱著。人處在其中，像一個蒸籠，經常抬頭是灰色陰鬱的天空。這種時候，怎麼不下一場雨好？

　　等到真正下雨的時候，雨水就在整個天地蔓延開來，連綿不絕了。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又下起雨來。雨水打著不同的拍子，在青灰色的屋簷下不斷滴落下來。屋簷下的花和草，在雨中也油亮鮮明瞭起來。
　　世界漂浮著雨水。而他坐在那裏，時常凝視著。
　　並非凝視不同的事物，他凝視的，只是一個人。

　　七夕之後，絕鳴子就在金子陵家住下來了。
　　當免費的花草清理工、庭院打掃工、劈柴煮茶工，還有各式各樣的雜務。工作之中偶爾抬起頭來，接觸到在走廊另一端靜靜凝視著他的，金子陵的視線，看著他淡淡的笑顏，絕鳴子的心也淡淡的溫暖起來。於是，他就這麼義無反顧的在金子陵家當做萬能牌雜工住了下來。
　　只有一項，金子陵總喜歡自己親自動手。那就是到山下，採買各種需要的東西。雖然看起來悠閒，金子陵也是煞不住的性子，喜歡東遊西晃，說是「見識許多新鮮的東西」。於是隔個三天兩頭，就往山下小歇一會兒。
　　但其實，絕鳴子也是煞不住的性子。
　　也許兩人天生就適合流浪吧。因為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天空之遼闊，如飛翔於其上的鷹舜般自由，在每一寸的大地上，印下自己的痕跡。並且，兩個人一起流浪的話，就不會覺得孤單了。
　　如果兩個人一起也能稱之為「流浪」的話。
　　於是，每當金子陵外出採辦用品的時候，絕鳴子如果不是陪伴他，便是離開靜廬，去做自己的事去了。或是去師尊的墓前打掃，或是去附近寂靜的地方，一個人專心的練劍。
　　回去晚的時候，金子陵總是在外面等他。

　　金子陵有夜遊的習慣，晚上在花園裏呆久了會著涼。記得有一次他不知什麼原因在花園裏晃蕩了一整夜，第二天絕鳴子回來的時候，他白玉似的臉上泛著淡淡的紅，病態的，帶著一絲妖冶的美麗。那天晚上他發起燒來。絕鳴子忙壞了手腳。熬好的藥湯也被他「不小心」打翻在地，絕鳴子無奈的看著他。而金子陵只是斜躺在那裏悠閒又模糊的一笑，絕鳴子懷疑他是不是燒糊塗了。這個時候金子陵突然抓住了絕鳴子的手放在他的額上。
　　「冰涼的，很舒服。」
　　這麼說著，他便舒張了四肢，慵懶的，淡淡笑著，靜靜的睡著了。
　　指間傳來的溫度是滾燙的。
　　那天晚上，絕鳴子懷疑自己也發起燒來。

　　金子陵看起來總是一付不緊不慢，悠閒的樣子。
　　在別人身上，或許便是有些傻傻，呆笨，可在金子陵身上，偏就顯出一種瀟灑閑怡的風情來。
　　按他自己的話說，是「神秘尊貴」，「風流又瀟灑」。這麼說的時候，他的嘴角總是彎彎的翹起來，可是翹的不多，讓人不易分辨。再加上那雙飛揚的眉目，如星的眸子，讓人分不清，他究竟是風流，或是無情？
　　這麼說的時候，他總是淡淡的笑起來，不管是風流亦或無情，便還是金子陵吧。
　　可是，真正的金子陵，有誰明白？
　　其實金子陵也並不是在意這個問題，他最近又多了一項樂趣。
　　和絕鳴子平靜生活了些日子，每天依舊是讀書品茶，戲弄絕鳴子是每日必上演的節目之一。當然，他被戲弄的時候也是有的，並且有加重的趨勢。
　　難道真如認吾師所說的，「近朱者赤，近藍者青」嗎？
　　耶，他可不這麼認為。
　　他最近多增加了一項樂趣，就是在絕鳴子培弄花草時、劈柴時、煮茶的時候，在一旁，看著他。
　　從他散落在肩上的，幾根白髮，臉龐，衣服上的皺折，以及他的各種動作，他都一清二楚。這樣的凝視，讓金子陵覺得更多一步的瞭解絕鳴子，貼近他，從他的動作揣測交會出各種的想法來。
　　他知道絕鳴子也在凝視他。
　　在他看書的時候，喝茶的時候，搖著扇子笑的時候，絕鳴子的視線都淡淡的印在他身上。
　　那一刻便停在了那裏。
　　他也不知道時間和空間的含義，只是眼神交彙的時候，時間便像停在那裏。又像互相延伸著，時間和空間卻像失去了意義，永不停息。兩種視線重疊著，沈澱著，又奇特的糾纏著，直到哪一方發現了，尷尬的撇過頭去。這種時候往往是絕鳴子。
　　七夕之後，日子過的很快，轉眼就是中秋了。
　　中秋之前，一直下著雨。
　　「看樣子，今年的中秋便是看不到月亮了。」絕鳴子看著窗戶上雨水的痕跡，說。
　　「不一定呢。金子陵倒是覺得，今年的中秋，會是個明月夜。」他站在那裏輕搖摺扇，笑著說。
　　「哦？」
　　「直覺。」金子陵的藍衣，在溫暖的屋子裏，似乎也沾到了外面的雨，泛著一種水氣的藍。
　　「直覺？」絕鳴子挑了挑眉，不太置信的樣子。
　　「那麼賭賭如何？」清翠的聲音笑了起來。
　　「要是你輸了，」細長白晰的手指爬上他的臉龐，涼涼的，有些像某個人的味道。
那麼絕鳴子的冬天之行，就不要去了吧。金子陵笑著這麼說。
　　那要是你輸了呢？絕鳴子問。
　　「嗯，讓金子陵想想。」「打掃一個月的庭院如何？」
　　這也太簡單了吧。絕鳴子心想，不過他還是這麼同意了。
　　雖然他知道贏的可能性很小。
　　但其實，
　　只要是金子陵的希望，他便不會走罷。

　　可是沒到中秋，金子陵卻走了。
　　說是以前鑄過的一把劍出了些問題，中秋節的前三天，金子陵便出發了。
　　出發時是深夜。寂山上的空氣澄冷而清澈，伴著有些模糊的霧氣，以及花香。金子陵站在那裏笑著對絕鳴子說走了，並沒有說要回來。
　　雖然有些遺憾，但他還是要去罷。絕鳴子心想。
　　因為他是鑄劍師。
　　金子陵走後，絕鳴子仍是在靜廬住了下來。
　　其實金子陵走後他也樂的悠閒，不用再泡茶、劈柴、打掃院子，澆花。只是，他撫了一下金子陵經常坐的石幾旁的花朵，真的是，樂得悠閒嗎？
　　既然金子陵不在，他不應該留下來的。
　　可是他突然覺得沒有地方可去。師尊的那個家，除了墳墓外什麼也沒有。在外流浪的日子，如果沒有回去的地方，心也是空的。
　　什麼時候起，已經開始眷戀兩人在一起的感覺了呢？
　　是什麼時候起呢？他笑著想。
　　
　　今天是中秋。
　　秋雨過後，是碧空如洗，晴空萬裏的好日子。藍天漂浮著白雲，天空，便像是他的笑顏。幾叢金盞花在靜廬的天空下搖晃著，空氣中是點點漂浮的，花的芬芳。
　　天空遼遠而綿長。藍色天幕上白雲延綿著，到他腳下。淡淡的天光，又仿若是他揮袖時，一笑的風情。白晝的陽光迷茫而耀眼，到了夜晚，便是沈沈，群星閃爍的夜了。
　　一輪明月。
　　或許因為靜廬是在山上，所以今夜的月亮，看起來特別清晰明朗。唯一能遮蔽月光的，大概只有山澗花香中的霧氣了。
　　花叢中搖曳的月亮，水中的月亮，樹枝淺影間的月亮，都是淺淺又美麗的風致。卻只有在抬頭時看見天上的月亮，低頭思念的，又是誰呢？

　　其實十五的月亮並不是最圓的，只是因為寄託了思念，所以在行人的眼中，才特別的明亮憂傷吧？
　　使春有若春花之燦爛，使夏有如流水之細淙，使秋有如秋葉之靜美。這樣月明，花解語，流水無聲的夜晚。
　　絕鳴子坐在夜涼如水的石階上，一個人品著酒。
　　明月揭開了面紗偷偷僚望，又靜靜在眼波流曳間，躲到面紗後面去了。
　　明月也如那人的笑。
　　絕鳴子喝了一瓶酒，朦朧間有了些醉意。
　　他放下白玉瓷的酒杯，走進屋內，去拿另一瓶。
　　卻忽然發現，屋內的花瓶上錯落有致的，插著幾枝桂花。
　　淡淡的香氣在屋內繚繞著，花的枝葉上還帶著露水，黃色的小花，在雅致的屋內靜靜綻放著。
　　自己什麼時候有插桂花進去嗎？
　　絕鳴子自己也覺得有些模糊。他取了酒，離開屋內，在轉身的時候，唇邊是淡淡
　　莫名的笑意。
　　把酒置入杯內，絕鳴子舉了起來。
　　這時他的眼睛突然被一雙細長的手給捂住了。
　　無聲。
　　「怎麼不說話？」一個聲音抗議道。
　　「說什麼？」
　　「說你回來啦很辛苦之類的」金子陵放開手，像是有些抱怨的笑著，「金子陵可是趕了很遠的路才回來呢。」
　　松山月明，月光裏金子陵的衣衫上著點點的藍光，或許一如他頭上還凝著些的霧氣，藍衣在無聲的空氣中輕搖著。月光下，是一抹藍色靈動在流瀉。
　　「你看，金子陵還帶了水果月餅回來呢。」金子陵淡淡笑著，從衣袖裏變出一盒月餅來。
　　他走到石幾前，坐了下來。
　　藍衣如芙蕖，在月明的夜晚靜靜綻放。
　　輕打開扇子，月光便如露水，落在了上面。
　　「怎麼都不說話？」
　　淡淡的笑顏如花香，蔓延了開來，落在金子陵的眼眸上。
　　金子陵也靜默了下來。彼此落在身上，如歎息般的凝視，像是明白了什麼。
　
　　在這明月花香，搖晃著的風穿過樹梢，星星也閉起眼睛的夜晚，當絕鳴子的唇覆上金子陵的時候。
　　清涼的，微苦，醇香，酒的味道。

　　雖然有很多話想要對你說。
　　但此刻，是無需言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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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6-01-15 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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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歸
(上)

　　他的眼神溫柔。
　　溫柔中帶著笑意，七分閑怡瀟灑，兩分的自在輕狂，還有一點刺入他骨髓裏，優雅的寂寞。
　　溫柔的寂寞。
　　
　　「要走了？」
　　他靜靜起身，執檀木梳，半起修長的身形，梳理起那頭長長黑色的頭髮。
　　髮質極黑亮，瀑布般散落在他的肩上。滑過淡色花紋，潔白的裏衣，烏黑中隱約露一點的白來。白色的肌膚在黑髮中隱約著，馨香的色彩，紛紛，讓人感覺到一種誘人的暈眩。
　　黑髮流過齒梳，他閉了眼，靜靜的梳著。微卷的睫毛，端凝的神采，拂過流動的黑髮，讓人聯想到藍色如水，水一樣淡淡寧靜，卻的確的優雅。輕輕點點，他白晰的手指跳躍過髮絲，梳理出形狀來。舉起手的時候，還露出一截白色的手臂，宛若白鴿般，似白色的百合花，那麼花蕊微開時，露出的一點。
　　嘴角微有些上翹，像是想到了什麼，馬上要露出頑皮的微笑似的。可是再一看，又似是有些的自嘲，和整個表情一起，倒像是在微笑中露著一種拒絕似的，讓人覺得不真實，卻忍不住總想去探尋。
　　
　　神采，淡漠，自在，輕雅。他梳髮時的樣子。
　　梳。
　　「那個，先生……」
　　「先生！」
　　「先生！！！」
　　「咳咳，這把梳子我就送你了，不收錢了！」
　　絕鳴子這才回過神來，面前是小攤老闆快要抓狂了了的臉。以及旁邊的吸氣聲、留口水聲，和風捲殘雲的花癡倒地聲。
　　發生了什麼事？ Let’s～倒放回來。絕鳴子，站在攤前發呆一刻零二秒，一、二、三四五六……嗯嗯，總共煞到了想向雜貨小攤靠近的老中青少女數十枚，小攤方圓三裏，已然燃起冬天裏的一把火。
　　（少女ABC＜興奮抓狂流口水貌＞：雖然他看起很酷，但他看梳子的表情，真是像～粉帥！粉憂鬱！粉溫柔！粉可愛！啊啊～好像抱回家去養的｜｜一隻大狗狗！）（小艾：各位暈吧，呵呵～）
　　（少女D＜冷靜陶醉貌＞：耶～看他如此溫柔，必在思念他的戀人，他的戀人是怎樣的人？看他的表情，如此讓人心動，如此的令人憐惜，那種癡迷仿佛要將人融化，如果真的可以，我願化為他手上的梳子……這樣我就可以看到他的戀人了（^Q^），不知他的戀人是怎樣的男人呵呵～能讓如此的帥哥有這樣的表情，一定是神采飛揚，風華絕代，想像兩名頂頂出色的男子在一起～時的表情～～啊啊～（>///<））（小艾：沒錯，這位是同人女代表，哦呵呵呵呵呵～擦汗）
　　咳咳，於是乎，一刻二秒之內，方圓各地的少女們分別用各式樣的理由，以標準之姿勢，配合一聲尖叫：「不，行了～～～」倒地急救。
　　（小攤老闆：偶很無奈，偶很忿慨（Q-Q），大年三十雪花那個飄啊，出門遇到孤煞星啊！嗚嗚……反正老身我已經五十出頭了，再也沒有男人的魅力了說（T-T），躲去角落裏劃圈圈）（小艾：咳咳，老闆啊，偶敢用今年的桂花糕保證某絕比你年紀大說，秀秀～（^^））

　　絕鳴子抬起頭，幾縷黑色裏夾銀的髮絲垂下來。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雖看起來依然滄桑堅毅，卻不失溫和。
　　「不用了。」
　　他掏出一小錠碎銀，放在桌上。
　　然後拿起了那把梳子。檀木梳，做工極精巧，梳尾還系著一個淡藍色的結。
　　連心結。
　　他拿起那把梳子，再看了看，放進懷裏。
　　然後打開一張紙。
　　「下面是……」　　
　　「要走了？」
　　金子陵起身，梳理好那頭長長的頭髮。髮絲紛揚著，讓絕鳴子覺得看不清，他的表情。
　　「也好。」他這麼說的時候，飛揚的眉動了起來，眼中是無法琢磨的神采。
　　讓絕鳴子的心有一點的，刺。
　　「慢走，不送。」
　　單手枕在床邊，微翹著腿，髮絲流曳間，他依然是有些促狹的微笑著，望著他。
　　絕鳴子已整理好行裝，向金子陵道別後，他就要離開。
　　他揚了一下披風，轉過身。
　　「等等！」
　　金子陵忽的到了他的身前。
　　「差點忘了重要的事。」眸子裏神采飛揚，金子陵微笑著說。
　　絕鳴子忍不住想歎氣。
　　「拿來吧。」絕鳴子說。
　　金子陵笑眯眯的點頭，從衣袖中拿出一卷紙來，展開。
　　嘩啦一聲，長卷拖地，絕鳴子從金子陵近身退開，拾起那卷紙，退。一步兩步三四五六七足足退了九十九步，已經是與靜廬遙遙相望，才把那卷紙平整的展開。
　　每看一項，絕鳴子的堅毅的眉就皺得越緊。
　　香山的紅葉、天湖的清泉、法藏山天臺樹的果實、山東的驢膠、蜀山的茶葉……
　　一項項看上去，絕鳴子突然停了下來。
　　「金子陵。」他淡淡的喚了一聲。
　　「嗯？」藍衣白服，摺扇瀟灑。金子陵聞聲，轉了過來，摺扇無聲無息，微笑著截下一段
風。
　　「這個『拖布一把』是怎麼回事？」絕鳴子從卷紙上抬起頭來，褐色的眼睛鎖住眼前之人，抑制住非常想要抓狂的衝動。
　　「耶～」金子陵無辜的眨眨眼睛，摺扇遮掩住偷笑，用悅耳的聲音辯解：「你知道啊，認兒最近修煉天劍已甑化境，每次回靜廬打掃之時總是可惜了那些清潔用具，所以，就只有請你代勞囉。」
　　「這類東西，我記得寂山下的集市就有賣的。」絕鳴子壓抑住怒氣，左手敲著紙張，發出輕微的聲音。
　　金子陵再眨了眨眼睛，微笑了下。剎時間空氣的流動變化起來，他端端的拂過摺扇，當胸，頭微側，藍色如水，飛揚眉目，神采微斂，整個人恢復了一種淡漠的優雅，拓落之輕狂。
　　變得突然嚴肅起來？絕鳴子淡眼注視著他。
　　「耶～」停了一下，金子陵開口。「尊貴的神秘鑄劍師—— 金子陵，怎有可能，做出到集市上殺價這種行為來？」他微笑著合扇，流暢的側了側身，還擺出一個帥氣又可愛的POSE來。
　　「你！」絕鳴子覺得額頭上青筋狂跳。
　　「說正經的，」金子陵又淡淡的打開扇子。「認兒最近經常到靜廬來幫忙，他這人頗認真，不肯接受別人什麼恩惠。我做為前輩，也不便送他些什麼。」說到這裏，他白色的手指無意，輕輕在扇柄上磨蹭，露出有些讓人玩味，淡淡的表情。「你和他一向比較合的來，所以由你來做，比較合宜。」他合上扇子，這麼說著。
　　絕鳴子看著眼前之人。他思索了一會兒，悠閒開口。
　　「前輩……」
　　「這麼說你終於肯正視自己的歲數了？」
　　話音落後，他就看見金子陵危險的眯起了眼睛。
　　「哼哼，」他開扇，搖晃了幾下，說。
　　「金子陵確實不像某人，瀟灑又神秘的名劍鑄手，在歲月的洗練裏，當然只會變得——
　　「更知性與成熟囉。」他低眸，輕笑流轉。
　　「呵呵。」像是被他的狡猾感染，絕鳴子的嘴角淡淡的彎起來，褐色蒼涼的眼睛泛出或許可稱之溫柔，清涼的顏色。
　　微風拂過，有些微涼。
　　風，拂過他刻著堅毅與蒼涼，歲月的臉龐，絕鳴子的髮絲有些微亂，夾雜著點點蒼月的銀。
　　他把紙卷收了起來。九十九步、九十八、九十七……一步步，一直到，金子陵的面前。
　　貼近的距離。他注視著金子陵的眼睛。
　　撩起一絲他額前的髮絲，輕輕的，滑下。
　　「我走了。」他說。
　　金子陵看著他，眼眸微彎起來，沒有說話。
　　金子陵就這麼看著絕鳴子轉過身。
　　金子陵就這樣看著他，離開。
　　他看著絕鳴子，一步一步，踏下寂山長長的階梯，消失在氤墨色山間的霧藹裏。
　　他就這樣看著。
　　直到絕鳴子消失不見。
　　
　　金子陵轉過身，
　　靜廬的門扉掩了起來。

下)

　　絕鳴子現在寂山下的集市裏。他額前的髮垂下來，看著那把拖布，露出淡淡有所思，溫柔的表情。下山鑄劍，已曆許多時日。一別經年，那傢夥，不知如何了啊。
　　四處張燈結綵，新年剛過，到處仍是喜氣洋洋的。
　　今天是元宵。
　　絕鳴子有些無奈的笑。要不是為了到處張羅金子陵要的東西，他敢說年前其實一定是可以趕回寂山的。
　　所以，也不是他的錯啊。
　　這樣想著，他伸出手，向攤主做了個六的手勢。
　　「十六文錢？」小攤老闆搖頭，豪氣的說：「我的拖布是全鎮製作最精良的，少了二十文絕對不賣！」
　　「六文錢。」絕鳴子冷冷淡淡的糾正。
　　買過拖布，名單上只剩寥寥幾項，絕鳴子停了停，一一核對了下。
　　他抬起頭，街上已經挂起了紅燈籠，長長的一直延伸，到寂山腳下。
　　紅色在清晨的薄霧裏有些朦朧，又鮮明，鮮明的有些刺目。
　　看著就近在咫尺的寂山，絕鳴子心裏，忽的，泛起了一陣空寂的溫柔。
　　風起，吹搖一街紅色燈籠，有些涼。
　　絕鳴子的心裏有些苦。苦裏似有些溫柔，溫柔裏有些寂寞，寂寞著空茫。
　　寂山就在眼前。他知道，自己是有些怯步。
　　寂山寂山，他突然有些不確定，那個總是微笑著的人
　　是否真的寂寞？
　　是否真的寂寞？
　　他不在的時候
　　他，是否寂寞？

　　他不在的時候，他是否……有思念過他？
　　
　　時常想起他，想起他的形影，一顰一笑，想起的時候，仿佛他就在身邊。可是當他回轉身，那抹溫柔卻空茫起來，四處找尋不得，了無痕跡。而於是他只有又開始思念，空茫，複思念。
　　金子陵沐浴起來，初春的山泉清澈的，仍是冰涼。
　　額前的髮沾染了露珠，他踏著綠色嫩芽小徑柔軟的泥土，走在通往靜廬的小路上。
　　身著白衣，他在寂山的山林間行走著，白衣忽隱忽現，透出淺淺淡淡的藍，動人。
　　腳步輕快，不到一會兒，就到了山頂。
　　他停了下來。
　　清晨的靜廬，依稀是一片寧靜。玫瑰的花朵仍是一如往常，一切平淡且靜謐。
　　金子陵站在靜廬前，他的眉微微簇了起來。
　　隨後，他自嘲似的微笑了下，進入了靜廬。
　　收拾好一些雜務，他忽然覺得懶得梳妝，就這樣白衣白服，懶躺在大廳的椅子上。
　　持一杯熱茶。
　　茶香淡淡，金子陵閉目，凝神，思緒似是有些微亂。
　　半晌，他起身，到長廊裏，取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把劍。
　　前日被一個少年退了回來，劍名，「萍。」
　　在清晨的日光下，他看著這柄劍。
　　鑄成這柄劍，已有百年。
　　恍惚中又一個百年過去了，他輕撫著劍，依然是精致的劍脊和劍身。
　　百年前，他把這把劍託付給了一個名「鳳棲」的劍客，便放手，讓他在武林中沈浮。
　　一年前，他路過無錫，遇得此劍在一位自稱「長狹」的青年手裏。
　　一年後，「萍」便被退還了回來。
　　劍的主人已經不在，退還的少年如是說。
　　那天的清晨，空氣裏有依稀有淡淡清澈的，茉莉香。
　　是劍的香氣。
　　劍上，還存在著青年最後的，餘香。
　　他便明白，是劍的思念，讓青年最後的一絲氣息縈繞在劍上，纏繞難化。
　　他只是在微風中淡淡微笑著，歎息。
　　看來，這把劍是很難再推銷出去了。
　　耳邊傳來山下的陣陣鞭炮聲，金子陵又皺了皺眉頭，他把劍放好。
　　隨意梳理了下頭髮，他走到靜廬旁的小亭裏，歇息。
　　六角亭裏依然是一樣的風光，這麼多年過去了，如果有風景，也早已看遍了。
　　那他為何又坐在這裏？
　　閒暇，無事，
　　因為，這個亭子是靜廬可全覽山下風景的地方。
　　由山下而上通往靜廬的小路，在這裏亭子裏，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厚重的冷雲遮擋了清晨的陽光，變的有些冰，有些涼。
　　金子陵倚在亭裏的欄杆裏，及腰的黑髮上接起了雲似的冷霧，他抬起手指，觸了觸，冰涼的。
　　山中林蔭，由蒼鬱轉成了墨色，影影憧憧，染上水氣，而後又化成了，輕柔的白。
　　雪花。
　　下起了小雪。
　　金子陵的指尖觸碰了雪花，一點的白，一點的冷，一點的碎，然後就融化了。
　　前幾日認吾師送來幾車碳火，說靜廬太高這類生活物品冬天總要囤積囤積些才好。然後他又看見靜廬只得前輩一人，說著要留下來砍幾日柴｜｜金子陵笑著婉拒。
　　雪花落在地上消失的悄無聲息。
　　因為不夠濕，地上還殘有陽光的熱度，所以雪是積不起來的吧，金子陵想。
　　這時靜廬外發出了一聲輕微的聲響。
　　金子陵的扇子「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金子陵看著地上的扇子。
　　那一瞬間他一剎的失神。
　　隨後他又淡淡的微笑起來。
　　那笑竟帶了些苦，滲得他心裏，空蕩空蕩的。
　　他站了起來。
　　也不管那扇子，走到靜廬的門前，推開。
　　靜廬前空蕩蕩的，了無人煙。
　　
　　不是他。
　
　　他淡淡的有些哀傷有些自嘲有些清冷的垂眸。
　　已經清楚不是他。
　　可是仍忍不住的出來看看。
　　他有沒有回來。
　　他應該回來的。
　　可以望見通往靜廬路的那個亭子，前幾日的婉拒，一想起來——
　　金子陵突然覺得自己很傻很傻。
　　雪無聲，無息。落在了他黑色的眼睫上，顫動著，顫動著，然後就融化了。
　　他獨立在寂然的雪裏，「哈」，輕輕一聲，像一聲悠然的輕歎，又像是清冷漠意的超然。
　　金子陵淡淡進入了靜廬，走到六角亭前，拾起了扇子。
　　開扇，轉過身。
　　「明寂山，小雪日，雪中賞梅，也是樂事。」他這樣說到。
　　紅梅，藍扇下。他一身白衣，黑髮任意流淌在肩上。白衣下淺淺藍色，映襯著眉目飛揚，清澈眸子，以及嘴角又恢復了的，若有似無的動人微笑。
　　顯得狂狷似流水，肆意而瀟灑。
　　小雪飄落，雪裏白衣，靜靜。
　　顯出一點的清和冷來，襯著他如雪般，瑩瑩飄渺。
　　金子陵回到靜廬。
　　換了衣服，帶上頭冠，帶上了煮茶等諸般用具。
　　藍衣白服，摺扇搖搖，微笑著，似是有極大興趣的，到他前些日子發現的梅林裏賞雪去。

　　那是一遍罕見的白梅林。
　　金子陵在白梅裏，落雪間，煮了一壺茶。
　　枝椏嵯峨間，茶香渺渺，白梅的淡淡香，茶香，沁人心脾。
　　金子陵就地取材，掐了幾朵微開的白梅花苞，放進了茶壺裏。
　　飲下一壺茶，整個身體暖了起來。
　　白梅的清香間，靜靜的小雪裏，他長髮流曳，坐在林間的一塊山石上。
　　眼前的白梅香，又讓他想起了那把帶著茉莉香的劍來。
　　鑄劍者的通病吧，他笑。
　　違背了四時的香氣，畢竟不能長久。
　　劍上明明，還殘留了香氣，卻是，物是人非了。
　　他微笑著垂眸。
　　幾百年前，幾百年，或許再過幾百年，他仍是這樣鑄著劍，不變容顏。
　　而其他人的一生，也許就如這一場落雪，淡淡，頃刻，即消失無蹤。
　　時光是這樣漫長，時光又是如此的短暫。
　　他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知道。
　　劍上的思念還在，人卻已經不在了。
　　可這樣的思念，卻又能持續多久？
　　風嵐雨雪，河流山川，就像寂靜時這雪，無時無刻無法逃脫變化。
　　人心，亦然。
　　金子陵輕輕開扇。這把藍色的摺扇伴他多年，如今也有些殘舊了。
　　他看雪花融化在紅梅上，想他的思念就如雪花，融於上，了無聲息。

　　思念嗎？
　　確實。
　　可是，可是。
　　沒有任何人能夠知曉未來會發生什麼。即使知曉，也只有按照既定的軌道走下去，這樣的知曉，是一種悲哀吧。世界上沒有不變的東西，前一刻仍溫暖，轉眼卻變成了冰冷的身軀。

　　思念，也有融化的一天。

　　可是，他卻仍控制不住這思念——
　　他不僅怨恨起，那個讓他思念的，黑髮褐瞳的男人來。
　　不知他不在的時候，他是否有寂寞？
　　他不在的時候，他是否……有思念著他。
　　白色梅林，清冷小雪，金子陵坐落其間，藍衣翩然。
　　看著那雪，他輕輕又低低，婉轉又壓抑的，喚了一聲。
　　「絕鳴子。」
　　「嗯。」
　　絕鳴子答道。
　　金子陵轉過身。看見絕鳴子站在林間，黑色的眉毛，清楚的眉目，那樣清清楚楚的站在那裏，看著他。
　　絕鳴子看見金子陵的時候，他坐在林間的山石上。白梅小雪，映著他的藍袖白衣，顯得更加美麗柔和，清冷飄渺。
　　他低著頭，喚著他，又像在思考著什麼。半開摺扇的容顏凝視著什麼，在這天地間，瀟灑淡然，清雅美麗，是絕代的風華。
　　而此時，絕鳴子卻只想為他，撐一把小傘，不讓小小冰冷雪花，把他沾濕了。
　　就這樣，下雪的天氣裏，他為他撐一把小傘，一直在他身旁。
　　「回來晚了呢。」金子陵的聲音是清脆的，帶著淡淡的微笑。
　　「那些名單上的東西，」絕鳴子停了停。「除了生活用品，我都沒有買。」
　　他拿出那把系著藍色結的梳子，輕輕的，梳理他的頭髮。
　　絕鳴子露出一個笑容。
　　金子陵突突的看著眼前的絕鳴子的這個笑容，狂放的溫柔，溫柔的不羈，點點的，如雪般融化在他的心裏。他的褐色眼睛溫柔的，一直注視著他。

　　「因為我想，你最想要的東西，我已經帶回來了。」

　　雪落，無聲。
　　他的手環上他的頸，親吻的纏綿，肌膚摩擦，溫暖泣淚的擁抱。
　　緊緊抱擁間，絕鳴子問金子陵：「為什麼一定要在元宵節趕回來？」
　　金子陵黑色睫毛微動，在絕鳴子懷裏，藍衣翩然，望著眼前景象。
　　他清雅靈動的微笑。
　　「良辰美景，值得珍惜。」

　　雪依然落著，白色的梅花綻開千重，他和他在這梅，這雪，這天地裏。
　　互相擁抱，感受著彼此的體溫，然後牽著手，一起歸去。
　　珍惜這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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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葉蓼莪

森林中的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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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4)

4樓發表於: 2006-02-13 09:2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一連的三篇好文
所講皆為金子陵與絕鳴子間淡淡的曖昧氛圍
且待有空再來一一回覆
倒是有一個疑問打從買書回來拜讀第一遍便在心中縈繞不去
「如水」一篇時間既是七夕
為何、為何天上掛的是一「輪」明月吶？

在我心中有一片森林
青蔥茂密、鬱鬱生機
只有我愛的人才能走進

傳說若被人傷了心
神靈會在心中種下一棵樹
我心中的森林，便是這樣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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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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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

5樓發表於: 2006-02-14 06: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TO 煢兔

首先，真是驚訝感動于煢兔的細心*-^
相信很少有人注意到“一輪明月”這個細小之処^^
會用這個詞，可能是潛意識裏認爲子陵與明月很是相配吧^-^ 子陵的微笑、藍色優雅融進幽泠明亮的月光之中，一定是美麗得心痛的景象。
因此在小艾的印象裏，描述子陵與月光之間，大多用的都是“明月”
私下裏認爲子陵不適合朦朧迷茫的月光之類的XD

說到七夕與“一輪明月”，小艾後來有查過字典，發現“輪”可以解釋成“形狀象輪子的東西”，如“月輪”，並無特指“輪”須與“圓月”搭配，字典上也有“一輪明月”的説法XD

恩縂的來説，估計還是小艾覺得“明月”與“子陵”、語境比較搭配，所以才會這樣用吧^^
感覺月亮不一定是要在圓的時候才最亮啊XD

"其實十五的月亮並不是最圓的，只是因為寄託了思念，所以在行人的眼中，才特別的明亮憂傷吧？"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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