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01 【意琦行绮罗生】西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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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衣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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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1)

樓主發表於: 2013-10-01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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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意琦行绮罗生】西窗雨

追月村是如何建起已经不得而知，村中有个大台子，人们都称它为追月台，据说追月村的名字就是从追月台中来的。村子太小读过书的人又不多，没出来几个真正金榜题名有出息的，就是几个凤毛麟角的童生秀才在众人眼中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哪里有人有能力编纂什么县志村志，传到今天也只剩了几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小宝自小听村头私塾先生启蒙之时讲过，有一山瀑仙人为拯救天下苍生而降临尘世，红尘中结识月中仙子共同四处奔走，几番历劫终究成功救万民于水火，却因此痛失所爱，于是天命尽后升仙之际，于两人定情的指月山瀑之处建一追月台，寄托心中哀思。
私塾先生讲这段时文言凿凿，小宝那时不过垂髫之年委实没听懂多少，却还是明白了故事中有两个伟大的神仙是相爱的，可惜最终一个死了一个回了天上未能在一起。村里日子平静，除了西边的秀秀姐姐那年定亲后得急病死了，没出过什么阴阳两隔的事。就是秀秀姐姐家这件事，后来也闹出了男方命中带煞克妻女方身子弱骗婚等诸多传闻，两家人为此到村长和保正那里打了一架，退了彩礼，彻底成了仇人。
未听过梁祝化蝶的村里娃娃那时还懵懂不知生死相恋为何物，又是年纪小容易被感动的时候，猛然听得这样悲伤的故事，已有几个小姑娘忍不住用袖口去擦酸酸的鼻子。先生讲的话虽然词句晦涩，但胜在声情并茂，不知不觉引人入胜，坐在他旁边的女娃娃听到这儿不由得哇哇大哭，带得小宝心中也是一阵难过。他想原来当神仙也不是无所不能，那个神仙听着这样厉害，却都救不了自己喜欢的人。他又想那个神仙现在在天上，要是跟西行故事里说的那些天上神仙一样也能活上三万多年，心爱的人死了，该是多痛苦啊。
随即他又开心了起来，这个痛苦的神仙既然已经升仙了，那就一定不是现在指月山瀑上住着的意先生了，真好。

意先生是追月村旁边的一处名为指月山瀑的地方住着的人，因指月山瀑景色秀丽，山势险峻，一道瀑布飞流而下映过五彩霞光，被追月村的村民尊为神灵之地，而住在这里常常行风御云而行的意先生自然也就被尊为神仙。听老人说在他小的时候意先生本来是被人叫意神仙的，也确实是个大神仙，有时村里有妖魔怪兽肆虐伤人就会见到剑光劈来，随即妖邪化为灰烬，便是意先生在斩妖除魔守护这里的人。又有时村子年景不好旱涝不收，眼见就要闹饥荒，若是有人上山求到意先生，后面必然风调雨顺过个好年。
老人说，那时候大家都管意先生叫意神仙，还有不少人自发去他门前拜拜，有的是感谢他的保佑有的是向他许愿，指月山瀑前的空地上摆了不少香炉烛薰，到后来有人甚至号召要塑他的金身为他盖庙，每年定下时日搞上几场盛大祭祀。老人讲到这儿不屑地说，心诚则灵，那些人弄这些如此世俗的东西，还不是希望意先生看在他们弄如此大排场的份上多显显灵，他们也就能多许许愿，一群混账东西，意先生是能这样算计对待的么。
老人脸上浮现出鄙夷与愤愤不平的神情，已是酝酿着准备开口好好骂上那些混账东西一顿，小宝更想听接下来的故事，赶忙打断追问道，然后呢，意先生把他们怎样了？
老人怎不明白他的心思，白了他一眼，故意手中的烟杆敲了敲树干磕掉多余的烟灰，又不紧不慢地塞好新的烟叶，眼见小宝等得都要坐不住了，方才点上火抽上一口，慢慢吐出烟圈后方才继续讲到，怎么样，意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哪里屑于把他们怎么样？
意先生后来特地找了个大家都在的时候出现，正色说他不是神仙，大家也不要再叫他意神仙，直接叫他的名字便是。又说他只护这一方百姓，不插手多余事，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也就不要白费心机了。随后拂尘一摆，翩然而去。
老人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那时候我比你现在还小，就跟看到了仙人一样，和其他人一起跪下来不住边叩拜边喊活神仙显灵了。
虽然意先生说是让大家直接喊他的名字，但是谁又敢直呼神仙的名字，所以大家商量之下，决定称他为意先生。然而虽说是先生，但意先生在我们心中，依然是神仙。

小宝记忆中的意先生似乎从来没有变，永远都是旧时第一面见他的样子，那时小宝自己还是个团滚滚的娃娃被父母牵着带上指月山瀑拜神仙，如今一转眼这多时光过去也是再过两年就要讨房媳妇的年轻后生了。而意先生依然是意先生，那般面容清隽，仿佛岁月独独绕过了他只在他们这群平凡的庸人身上流逝刻下痕迹。在他们逐渐成长老去的映衬里，最终只有一个深衣广袖的意先生永远如神祗一般光彩夺目逆着时间的河流傲然而上。
小宝一直坚信，直到自己垂垂老矣即将告别这个世界，意先生始终都会是意先生，一柄拂尘一把剑一个超然于世的背影，在每个月圆之夜站在指月山瀑的最高处仰望着天，俯瞰着地。
然而有一天，这样的意先生却死了。

有一日来了个远道而来的外乡人，自称姓沐，长得一副温和书生气，第一眼看着就如沐春风，偏又有几分与意先生相似的神仙风致在内，让人不由得心里生出几分敬畏，村里人私下议论他时自发尊称一句沐先生。沐先生昨日黄昏时分方才到了村子，一身风尘仆仆，似乎急急赶了很多路的样子。这样的他进村之后却并未停歇，而是立刻找人打听了意先生的所在，随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听到消息的凑到一起聊了几句这件事便放在脑后，这么多年来也有人听过意先生的事以为是香火旺盛的神祗，不远千里而来只求愿望实现，通通被意先生使法打回山脚，悻悻而归，这一次，只怕又是哪个愚人吧。
第二日清晨，朝露中早上出门捣衣的媳妇姑娘看到这位神秘的沐先生怀中抱着意先生缓缓而来，意先生双目阖紧神情释然，没有了平日他们所见的沉重样子，多了几分亲切。然而这样的姿势毕竟太过不详，行动间，还是有人大着胆子上前问道，沐先生，意先生这是——
沐灵山停下脚步，侧过身来微微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好友曾告知沐灵山，若有一日他身故，定要将他的遗体放在船上沿玉阳江逐水而漂。前几日观天象知好友命数已尽，沐灵山承其信任，来此不负生前所托了。
村里人愣在当场反应不过来，意先生，意先生不是神仙么，神仙怎么会死呢，意先生怎么会死呢。
周围的议论声从细微到一点点变大，嗡嗡萦绕在耳际让人无比厌烦。追月村的人仿佛失去了一直以来的精神信仰，有人在冷漠有人在茫然有人被欺骗一样地不满。他们无法相信一直存在而没有老去的意先生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并不是神仙，而是像他们一样的普通人，哪怕意先生说自己是普通人。曾经他们以为意先生会永远庇护着他们和他们的子子孙孙幸福安康，如今意先生就这样死了，已经习惯了安逸生活的他们，又该怎么办？
沐灵山对此不以为意，对他而言这些无知的蒙昧之言应该得到的是悲悯而不是愤怒，还没有受到教化的人们，这不是错误而是悲哀。而他相信，他的这位好友，同样更是不会在乎这些身后之言的。
有眼尖的人看到意先生放在胸前的手中握着一柄断刀，惊疑地问，沐先生，这断刀是——
沐先生淡然回答，是好友之物，特地交代过要一同陪葬的。

人群中的小宝听得断刀二字一瞬有些恍惚，他仿佛记得，他是在意先生那儿看过这柄刀的。
那是他还是少年的时候，总是听说指月山瀑有神仙，有一日竟真的深更半夜溜出家门爬上山来看。那夜是个月圆之夜，月光洒遍山间小径，四周并不漆黑，也没有什么飞禽走兽的黑影在周围出没，他又是年轻人心性也不觉得害怕，不知不觉就一路爬到了山顶，果然看到了据说每个月圆之夜都会在这里静坐直至天明的意先生。山间的冷风吹起意先生披下的长发，小宝觉得他这辈子再没见过更加仙风道骨的人了。
山顶的夜还是很冷的，小宝只顾着找神仙忘了多穿衣服，山风吹过不禁冻得有些瑟缩，更是一不留神打了一个喷嚏。
他想这下坏了，定是要让意先生发现了。
即使被人搅了独处赏月的环境，意先生却没什么不快的反应，反倒一挥手一道微弱真气打过，小宝忽然就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冷了。
他想，这是意先生的神仙本事吧。

见意先生态度并不冷傲，小宝稍微胆子大了些，不由走近了一点蹲下身来，也学着意先生的姿势抬头看着天空，却是除了漫天星子一轮明月实在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真不知意先生这样聚精会神地看了许久到底是在看什么。
小宝忽然灵机一动，莫非意先生真的是神仙，所以才要往天上去看么。心里想着，口中也不禁问了出来。
意先生，你是神仙么？
意先生嘴角微动似乎笑了一下，摸摸小宝的头回答，傻孩子，我不是神仙。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世上那些自称为神仙的人，大都是骗人的。
追月村的小宝不是见惯奇闻异事的武林人，在他心中意先生这样能一剑砍死怪兽还能呼风唤雨的不是神仙是什么，定然是意先生在谦虚了。心中暗暗得意自己能想到这里，他继续问道，意先生，那你每个月圆之夜都这样看着天，是想要回到天上去么。
我回不去了，意先生摇摇头，他是仙人已经回到天上，而我注定要在这里腐烂。
意先生一直抬头看着夜空，不知怎么，小宝偷偷看着意先生的侧脸，却觉得平日一向严肃的意先生，今日看起来却如此柔和而悲伤。
山瀑仙人会悲伤，意先生也会悲伤，难道神仙和人一样，也会有万般的无奈么。

那时是道魔大战，天机谶预言的尘世暗夜一百年，神州被邪魔黑暗之力扰动，时序混乱，天地颠置，一切陷入生者不生，死者不死，马上就要因时序的时空而彻底崩溃。
而那时我正是身负拯救此事的天命，与另两人一同贯通天地六脉，时间紧迫让我顾不上其他，虽然中途隐约有听到别人提起他的处境同样不妙，但我权衡再三还是没有赶去相助，只想着凭他的能力此等情况想必还是可以应付。
我却怎能未想到他一向最是懂我，知晓我这里事态严重，不能再受到其他任何事物分心，后来才得知他果然故意嘱咐他人不要向我透露消息。
然后上天惩罚了我的漠视，逆海崇帆被剿灭之后，我在掌死之尊的神殿祭坛中央看到了他被挖出双眼割掉耳朵的尸体，血液流满了整个法阵。
原来，在我与其他人并肩作战的时候，他早已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死去了。

小宝想起当年他听到那个山瀑仙人的悲欢离合曾经心痛得想哭，而如今他听到意先生的故事，虽然不知道那个他究竟是谁，但是小宝觉得，他似乎真的要哭了。
旁边的意先生回忆着这样残酷的往事没有流泪，他的怀里当时就放着一柄断刀，刀柄被意先生握在手里，滴滴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滑落。他微微闭上双眼，银色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小宝竟觉得他看到了意先生泪流满面。
如今想想，或许是周围太安静，他听到了意先生的心在哭。

沐先生抱着意先生逐渐远去，议论纷纷的村民也渐渐止住话语，开始有人抽泣着目送一直庇佑着他们平稳生活的意先生远去，而恍惚间似乎有人在唱歌。
风萧萧，剑落尘外孤标，瑰意琦行路迢迢。
浪滔滔，刀映绝代天骄，艳绮罗生雨飘飘。
情相交，抚琴听萧，孤舟夜雨渡今宵。
义无价，把酒长啸，人间随处是尘嚣。

薄情几绪，忧愁暗恨生；凭栏无语，野渡舟自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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