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5.30 【温剑】优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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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ku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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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5-30 13:27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5.30 【温剑】优昙华

* 缘于剑的两句：

「痛是会习惯的，对吧？」

「我会远离这个江湖......」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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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

1樓發表於: 2023-05-30 13:2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师父，请为我剃度。”

时隔三天，剑无极再推开这扇古朴老旧的木门，发出些错耳的吱嘎声。

门内房中，青灯之下，白须老僧面容祥和，席地而坐。

“施主果真一刻也未多留。”

他闭着眼，并不动作。剑无极浅答一声，踏进房内关上房门。

“当初师父说勿需急切，先于寺中受想三日，会再见我。”他在对面盘腿落座，直面相向，“现在三日已过，我的想法仍然未变。”

“施主来此是由何人指引？”

剑无极顿了顿，答：“是俏如来。”

僧人眼睛微微张开，沉定的眉目看着剑无极，片刻道：“原来如此。”

剑无极见他如是安定，捺着心中不安道：“师父可想好了吗？”

僧人微笑问他，“老僧早已剃度，有何可想？是老僧该问施主，可想好了吗？”

剑无极愣愣道：“是我唐突。我...我已想好了。”

慈祥舒展的目光在他额发停留一阵，惋惜道：“多少载方续得这样青丝，施主何以抛却？”

剑无极避着目光凝看自己发尾，已至腰间，“无所谓抛不抛却，有的东西，当断不断，只会多余痛苦。到了不该留的时候，自然就不留了。”

“老僧说的是头发，施主答的是何物？”

恍然抬头，仍是那样沉静的慈眉善目。剑无极忽地长长叹了口气。

“师父想说什么，便说吧。”

“老僧确有一个问题，想于施主得解。”

“师父请说。”

“施主为何想要剃度？是为何种修行？”

剑无极沉默片刻，道：“无谓何种，只要入这空门，一切修行皆可。”

“那老僧便不能为施主剃度，施主也入不了这空门。”

“为何？”

“为惑，为业，为苦确是皆可，此三道为因果之由。但施主可为一切，便是一切不为，只为逃避。避人避世，乃是避因避果，避一切因缘，老僧如何能为？”

剑无极听闻，默默思考良久，烛中灯芯一弱，火光微跳，他才发觉已过多时。皱眉问道：“师父是说，世间一切，都不能避吗？”

他承认自己在逃避，却信别无他法，所以即便知道并未心静，也仍毅然决然，从俏如来那里辞别。

步入山门，于别人是开始，而他只想结束。不求何种造化，只愿寻一个放下的契机。如今师父点破他的心意，他便当真诚心发问，不知这世间，又还有何路可走？

“自是不能。”僧人回望一眼灯芯，见只是弱了，仍可续夜，便不动，“施主想避什么？”

他抿紧了嘴唇，紧闭成一条横线，纠结愈久，愈觉不敬。只好深深呼吸，劝自己大方开口。

“若......爱上不该爱的人，应当怎么办才好？”

“如何算是，不该爱的人？”

他不想想，不想提，本就是一心想逃想避的事，却不能法前禁忌，避而不谈。心头隐痛，默默敛起。

“他于我，有弑师之仇，无数渊源……”

“如此。”僧人微微点头，“那你为何会爱上他？”

“为何……我也不知为何……”他低了眼睛，眉间苦涩，“我就是不知为何才会这样，难道真是天性叛逆愚蠢，才招孽缘。”

僧人见他双拳不安，尽力忍耐，知他莫说心静意空，便是这一点稳定也是强打。他实在不是这般谈经论道，枯想入定的人。

他来这里，只想给自己寻一条退无可退的路，斩断一切痴想。

于此，眸光更深几分，慈悲更重。“施主说不知为何，这已是你的答案了。施主何以用答案来寻找问题？”

剑无极懵懂回问：“师父是说我庸人自扰？可我真想不明白，这又算什么答案？”

僧人忽然慢慢起身，动作缓缓，甚至一步一慢，行至灯前。

“人自来处来，往去处去。情亦如是。你不知若爱上他该如何是好，这是你的所问。但现今已然爱上，便再无谓如何是好，这是你的所答。不若则若，不该也该，又何必烦恼？”

他一边说，一边从烛身上捻取一片蜡泪，捏在指间，回身坐下，将手停在剑无极身前。

剑无极一时微愣，双手谦恭摊起，不解其意，但凭他往下轻放。

一片灯蜡，置于掌中。

“痛吗？”

剑无极深觉莫名，但不敢妄言，摇摇头道：“它已冷却多时，自是不痛的。”

“是了。”幽幽烛光中，年迈僧者素衣低眉，“若是灯蜡流下初时，便以手相接，又当如何？”

“必然...是会灼痛。”

他再次点头，定定端视剑无极。

剑无极只觉那无甚悲喜的眼底却隐有怜悯忧容，深不可测，一时不敢逼视。

“你的心已灼痛许久，为何不让它冷却呢？”

心头一颤，肩头也随之一动。僧人语慢温和，他却只觉重若千钧，每一句都难以应答，引得心中波荡不止。

咽咽喉中慌乱，他强提镇定道：“我的心…已经冷却了。”

“若冷却了，便如现在。”僧人垂眼去他掌中，“不会再痛了。”

他隐约明了，就算并不十分能懂，但心底沉痛毕竟骗不了人。他知道不可隐瞒，也无意隐瞒，只是无可奈何。眼中光华略动，见着掌心边缘微化的蜡泪，低声道。

“师父深意，我也可想一二。但我实在已经...无路可走。”

“施主四体健全，心亦未死，如何无路可走？”

“我...”剑无极深深闭眼，“我与他，生死冤孽，都已注定了。”

“注定无解了。”他补上这句，手指微屈，圈向掌内。

僧人也缓缓呼吸一记，双手往胸前慢慢合十，“业感缘起，不讲注定。”

“我佛讲求诸法因缘生。亦曾有密宗，以宣小乘，万法之缘起，因由业感。施主方才说注定无解，若是无解，便已得解，无需再解。然施主烦恼未断，便是这解并不能解。如今掌中之蜡虽已冷却，肉体薄温，仍可融化。是故心于身中，肉身包裹，又有何不可化呢？若然一日，施主之心与同，不烫，不冷，不痛，便如是可解，可得解脱了。”

一番诚恳，语重心长。

剑无极怔怔许久，说不出话。

“三日的确已过，但仍是勿需急切。施主心中未明，便是未得分辨，既难分辨，便不到当断之时。心念纷飞，便将纷飞之心以究纷飞之处。寻根溯源，便会得解。”

“师父......”他喃喃一声，心中波动。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剑无极承接道：“这句，我亦有听过。”

“是。原本施主来此，亦是因缘。我当为你倾听授意，与你遂愿。剃度容易，一刀落，青丝断，悔无可悔。但心为业主，万般如何，该当问心。”

他再度起身，却是拉开了房门，见外玉轮高悬，月色如银，铺泄于地。

“于此，施主可想远离忧怖，从此无碍？”

剑无极随着外望，一时只觉银白满院，几许刺眼。他并不说话，只默默等着。

僧人见他略成，浅浅一笑道：“无爱未必无碍。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既恍惚如晨露，不如放手吧。”

剑无极也站起，深沉问道：“师父既说这不是我的本心，不是我的机缘，不愿为我剃度，又为何让我放手？”

月色降于风霜皱纹之中，刹那光华，庄严佛相。

“放手追逐，亦是放手。”

他慢慢伸手贴于剑无极背上，宽大手掌轻轻推他一步，立于门口。

“世事如磨砖作镜，垢尽明现。你有慧根，无需执着座前，但行前程，不必虚名善男子。”

“去吧。”苍老背影回身走向屋内，“世间繁杂，你快马去吧。”

山下，一人静立阶前。

剑无极远远停了脚步，于几十台阶上，遥望发顶。

他离去那日，俏如来曾说过，会在伤心小筑等他。他说自己不会再回来，让他不必等。可俏如来只让他去吧，未再多言。

此时，他细想这几句‘去吧’，心中百念杂陈。

山下的人并不是俏如来。

他只一眼，甚至还未着眼，就已经知道。来人也无意掩饰，已经回身向他，投来远远一眼。他本该慌乱奔腾的心流平静不少，定定心，一步一步下山而去。

行至相距数步，他停下，来人也不动，只收了手中羽扇。

清夜无尘，山色空蒙。对视良久，相顾无言。

“你去何处。”

神蛊温皇打破沉默，从上至下看他一眼，见他并未祝发空门，语气中也削减了半分冰寒。

“伤心小筑。”

剑无极踏下一步，站定他面前。

“去了，然后呢。”

“不知道。”

“你的剑还在神蛊峰，不去取回？”

“不必了。”

温皇见他眉宇沉定，并无掩饰忸怩，心中一怒。

“你知道吾能轻易杀了那老和尚。”

即使听见这句话，他也不为所动，只静静数秒，道：“你也能杀了我，为何你不杀？”

“是他教你不再见吾？”

剑无极一声叹息，无奈一笑。

他想，师父是否什么都早已知晓？

知道自己一定会下山。知道等在这山下的人，不会是俏如来。知道这个人，比自己还难领悟。

握起的指尖松开手心，他将那片蜡泪轻轻放入温皇手中。

“相忘吧。我不想再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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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

2樓發表於: 2023-05-30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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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门，寺门，院门。

层层台阶道道门，神蛊温皇踏上最后一阶，一步站定。

暗夜无风，蓦地旋起一阵气流，于院中穿堂而过，余劲拍门。老旧木门应声而开，吱吱呀呀渐露灯光。

“天下第一剑，果然名副其实，不同凡响。”

老者在内，端坐伏案，任这剑气叩门，并不回头。

温皇敛敛容，踏步进入。见不甚明亮的烛火下，老僧人心平气静抄写的经文上，已有一点墨迹，是方才受自己剑气波荡所致。

丝毫快意，于嘴角略浮，淡淡道：“大师斩卷了。”

放下笔，是一声轻叹。“是，可惜了。”

不等温皇接话，他又道：“此经是为方才那位施主所抄。论迹，是经不净，论心，是施主不净。若论因缘，便是施主与他，又欠一层。”

听得这话，神蛊温皇莫名哽喉，再低眉看去那卷上，顿添不快。“大师有心，至诚至净，何以论迹不论心。”

僧人合卷，闭闭眼道：“老僧之心于他，并无紧要。诚否净否，不过百千万亿劫，于一卷经中略尽绵薄。然施主之心于他，又如何？”

神蛊温皇，默然不语。

环视一周，这古朴房中并无多余，却于角落桌上置着一盆花，一枚玉璇玑。幽暗灯光已照不穿堂，便虚虚地隐在阴影之中。

“大师也观星象？”

“老僧见识浅薄，不敢妄堪天数。那是一位好友所赠，施主可以自便。”

温皇略一点头，并不多动。

僧人终于回身抬眼，于他面上一番着眼道：“施主可知，如何是璇玑不动？”

温皇颔首，往门外院外远望一眼，长眼不收，道：“不过青山数重。”

僧人缓慢点头，“如何是寂尔无垠？”

温皇答：“无非白云一带。”

“施主果然博学灵辩，天地通才。”

“大师有心考验，温皇只好班门弄斧。”

“然则，博者不通，灵者不达，施主好生可惜。”

“大师何意？”

“三十二应遍尘刹，他不及施主多思多变。而游于娑婆世界，施主不若他豁达广阔。现他已翩然远去，施主来此，又意欲为何？”

温皇静默数秒，沉声道：“大师为他，堪破几何？”

僧人重新摊开一张长卷，于案上垂落地面，“他眼界宽宏，心胸广漠，无需渡，自是笼外之物。老僧不过要他寻心而去，自有他的天地。”

温皇于此略略思忖，语气瞬谦不少，道：“那大师于吾，可有谏劝？”

“无有。”

他于卷上轻抚，并不执笔，“他非摩登伽女，施主非阿难，老僧非座前，三者无有谏劝。一卷《楞严经》并非为斩断痴想，割却所爱。不过愿他明辨是非，自在来去，莫再诸多罪孽，强加于己。至于施主，人间游历已久，浮华看遍，想相为尘，识情为垢。然他心你心，正等无异。如今他身陷痛苦自苛，施主若难割舍，自该寻他所寻物，归他所归处。若该执着，便取执着。若有五百世前缘，便造五百世今生，不可穷尽。又何须老僧界外多言？”

温皇静静垂下双臂，眼中深沉，不加言语。

“今日不成，尚有来日。”僧人拨拨灯芯，沉着如梵音入耳，续道：“轮回是中，自取流转。若有缘，或等施主某日归来，亦可亲自为他抄写偈言。”

良久，温皇长长吐息一记道：“大师教诲，吾会思量。”

僧人背对着他，淡淡微笑，不露痕迹。随后起身去往角落，捧起那盆长枝宽叶，玉白花苞紧紧闭合，低垂微坠的花。

“此花亦是赠他之物，来去匆忙，不及交付。”他庄重将花递去温皇身前，“现在交予施主，便替老僧劳烦一趟罢。”

温皇双手接过，打量一通道：“这莫非是...”

“正是优昙华。”

饶是神蛊温皇也不禁眉眼一怔，抬眸道：“大师...”

“无妨。无谓三千年一现，三千年一开，在这世间，皆是身外之物。它于老僧不过暗室死物，赠予施主二人，多加栽培，或有一日能得见开花，也未可知。”

他见温皇不语，又再一笑，缓和道：“开与不开，皆是缘分，花有花的缘分，人有人的缘分，施主不可混淆，切莫强求。若是尽心养着，它或只是不开，若加诸外力，则必死。”

温皇暗暗应了一声，将花郑重端纳掌中。

“大千微尘，万法缘起，如一念微动。念念之中，念念不住，念念勿生疑。”

他最后远眺一眼山外青山，已在夜色朦胧下只见轮廓。

“施主去吧。”

伤心小筑，于整湖无波水面静静落座。二层亭榭，一面环山，一面傍水，轻纱幔帐虚实缭绕，一道木栈回廊直通湖心。

俏如来已在这里等候多时。

剑无极来的时候，他正仔细打理着一楼廊边的花草。见着他停在数步外，小心擦拭完最后一枚叶片，才施施然起身。

“你来了。”

“嗯。”

“来得正好。”他将手里的软巾塞进剑无极手里，“惊蛰初过，连日有雨，伤心小筑正是绝美时节，这里就交给你了。”

剑无极微愣道：“交给我？什么意思？”

“意思是，今天开始，你就是这里的主人了。”

“喂，俏如来，别开玩笑。”他想递回手里软巾，对方却一点接手的意愿也无，想随处放下也找不到适合的地方，就那么尴尬地捏在手里。“这里难道是你用正气山庄的地契换的？”

“还会说笑，看来是不用我担心了。”俏如来拍拍两掌，转身向木栈而行。

“不用管是哪里来的，总之你安心随意住下便是。”

剑无极默然一时。

他眼下的确并无去路。

上山前不久他还在自嘲地想，莫不是自己的命格真这么又硬又该？每一个自己所曾以为，所曾记挂的归处，最后势必成空。甚至只会牵连他人，死伤无辜，家也破过，人也亡尽，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吧。

只怕会有所牵连，他还是问道：“我暂留些时日也行，但你总得告诉我，这里看着这样清雅悠适，难道你百忙之中还有这么好雅兴建个小楼？”

俏如来白衣如旧，静立栈头，他也一路随至湖心。清风迎送，水天一色，剑无极心内暗叹一声，确是极致幽景，一派静好，令人心气也安谧舒散不少。

“你莫不是专程请我来散心的吧？”他见俏如来稳着不开口，只好再问。

“若能让你散散心，也不枉我一番相请。”

“所以你还是不肯说？那我散完了，这就走了？”

“唉。”俏如来摇摇头叹一声，“我不说你要走，说了你也要走，那我说不说还有什么分别？”

剑无极瞥一眼他凝起的眉头，道：“你还没说怎么知道？”

“俏如来当然知道。”

“......”这个人别扭起来也是谁都赢不过，他只好软和道：“好了你说吧，说了我就答应你不走。”

“你当真答应？”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吧。”俏如来回身向他，阵风吹起他的洁白衣袍，隐隐风声更添神秘。

“这是...”他一字一字道。

“还珠楼的地契换的。”

他也猜到多半和那个人有关，但冷不丁听到这句‘还珠楼地契换的’还是心中面上俱是一动，下意识张了张口又无措合上。

“你已答应了留下，一言既出，不能反悔了。”

“没想反悔...”他移了移视线，见一滴水珠打在湖面上，落出一点微弱涟漪，“但这样是不是有点......”

俏如来忽地笑笑，一下拍上他肩道：“别想太多，还珠楼的地契，只怕再换两三百个伤心小筑也只少不多的。”

“可......”

“要下雨了，先进去吧。”

依栏听雨，春光无限。

他才知俏如来那句‘伤心小筑正是绝美时节’是何情何意。

这里仿佛美得令人心碎。

难道如此，才叫伤心小筑？

他默默看着帘外微雨，跳珠般地落了整湖，清脆萦耳，滴坠出好一幅绵绵烟光山色。俏如来仿佛看穿他的所想，也难得放松地往阁边檐柱半倚，低声道。

“这名字是楼主取的。”

他不如旧称他前辈，故意避开他的名字，仍是让剑无极眉头微跳一下。

“伤心小筑。”剑无极默念一遍，眼睛放得更远，似就这么随细雨看空了出去。“他也会伤心么？”

“俏如来也不敢揣度。”低低敛起的眉眼分外平静，声音也沉定如衬入了这番景中，不激起一丝惊扰。

他果然还是这般安妥沉稳，每言每语总相宜。

“但我想，既取了这个名字，必有他的用意。毕竟......”

他顿了顿，一直低垂的眉睫往剑无极投去一道意味深长。

“若无伤心人，何来伤心小筑？”

小楼一夜听春雨。

人不语，意阑珊。

剑无极不知自己是几时睡去的，只觉那雨好似下了透夜，夜半梦醒之时还隐约听见雨声。天漏轻丝下进梦里，他恍惚间记不清，是不是梦到了那个人。

远远地伫立在栈外湖边，雨落了满身，也不打伞。

连他的梦一并淋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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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05-30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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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他所寻物，归他所归处。

神蛊温皇默想着这句话，一路下山。手中的花紧紧闭着，只有一个小小的花苞，隐在宽大叶片之中。

夜色深沉，他要去的地方在一片幽寂黑色中看不出方向。

俏如来走前特地约了修儒来给剑无极检查身体，对他的诸多放心不下，就像他的伤一样，忍到今天终于爆发。

被一大一小两个人一通啰嗦，剑无极好像长出了无形的尾巴，一直耷拉到地上。

“所以说剑无极大哥！”修儒给他清理好侧腰的旧伤，缠上最后一圈纱布，看着他叹气，“以后别再受这么多伤了......”

这话一出，又有些难过，不禁沉了沉眼色，放缓了语气道：“你这一身伤疤，只怕都好不了了...”

“没事，好不了就好不了了，我又不是大姑娘，还怕这些！”

他褪去了里衣，半身赤裸，身上上了药，腰间缠着纱布，只在肩上披了件外衫。也不在意，就这样坐在空旷的一楼廊边，屈起一只腿，搭手在上面，笑得洒脱。

“你真不要人照顾？”俏如来站在他旁边，十成料到他的答案，还是刻意问道。

“我要什么照顾？多个人只会多点麻烦啦，我又不是照顾不了自己。”

“可是......”俏如来在他身旁落座，“不光这座小楼，他可是安排得更精细，你不要，现在让我放哪里去？”

“我管呢！”剑无极撇开眼睛，一脸败兴，“要不你就都给他送回去，要不就你自己收着......唉我说能不能别提这个人了，再说我真走了。”

“唉，俏如来真是接了个麻烦的差事啊。”

“我这不是都看你面子暂住这里了，麦多说了，我说......”

他转转眼睛，看一眼俏如来，“我知道你肯定要说你不喝酒。”又看一眼修儒，“也知道你肯定要说养伤中不宜喝酒，但是——”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两个小坛子往地上一放，“我为你们牺牲这么大，你们陪我喝两杯也很合理吧。”

“......”

“......”

还不及两人反应，他已经又掏出三个杯子倒上，往前一推道：“实话说今日一别不知再见会是何时，既然在这么美的地方，喝几杯再走才是应该嘛。”

“剑无极...”俏如来刚开口就被他把酒杯递进手中打断。

“饮啦饮啦，你说我那么多，好像自己很轻松一样。总之今天什么都不管，喝几杯算几杯啦。”

他抓着手把酒给修儒灌下的时候，几百米外也听得到呛出的咳嗽和一声大喊。

“别给小孩子喝酒啊！！！”

温皇一来，便是见着这番光景。

手中的逆刃往地上一放，靠在柱边，发出一声响来，才惊得几人回头。

“伤心小筑，原是这么个伤心法。”

俏如来幸运躲过一杯，站起身来点点头道：“温皇前辈。”

修儒已经辣得眼泪都呛出来了，脸上登时红了一片，晕乎乎地跟着起身。

而剑无极，只回过头看了看他的足尖衣摆，也已经能想象他的表情。不过一秒，又转回了脸，把杯里的酒喝干了，一言不发。

俏如来一手掌住偏偏倒倒的修儒，快速说了句：“俏如来先送修儒离开了。”

温皇轻点一下头，他又补上一句，“剑无极不宜饮酒太多，就交给前辈了。”

“你来得正好。”剑无极边喝边说，“这房子现在还你，我也不用付房租，可以干脆走人了。”

温皇站在他身后不动，他放下杯子转过身往旁边看了一眼又道：“你还替我把剑拿来了，那真是要谢谢你，免我再跑一趟。”

温皇仍不说话。

是他自己的声音蓦地暗了下去，又倒了杯酒道：“不是说了相忘了，你还来做什么。”

忽然一只手截了他的酒杯，满满的酒也未洒出一滴。

“你没听见吗，你还不宜饮酒。”

“你没听见吗，我说相忘了。”

“没听见。”

下一秒，人已经坐在他的身侧，就着他的杯子饮起了他倒的酒。

剑无极无语地白了一眼，他想回想起聆听师父讲禅时的那份心静，却又被身边人的颜色神色晃得心烦不止。最后叹了口气，尽力耐着，道：“你什么时候是这样纠缠不休的人了？一点也不像你啊。”

“确实不像。因为吾确实不是。”

“那你现在这是干嘛？”

这话说完，剑无极突然发现，他从来了到现在其实也没说一句挽留的话，自己的剑也送回来了，指不定没别的意思，只是做个最后了断。

想到这，他的心恍然一沉，面上却反而提了个笑道：“如果你是来说句再见，那我就大方接下了。”

他想表现得淡然一些，只有淡然。他已不想再用那样浓烈的情绪去面对这个人，不管是哪一种，都已经很难负担。

他爱这个人的，甚至到现在也爱。

但是爱得太累了。

一身伤的人，想要的或许只是不再痛了，而不再妄想得到爱了。

所以他也不再去想这是不是逃避，又能不能避。师父的话，他听进心里，只觉得就算无一席容身之地，但这天下还是广阔的，他总要去走走，去看看，去想想，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能知道到底放不放得下。

“你想去哪里？”温皇看着比他还要沉定，已经没了那夜山下的冷硬。

“哪里都行，不劳你操心。”剑无极看一眼他自然用着自己刚饮过的杯子，心内一阵微妙，语气又险险压不住两分酸。

“你应该知道，吾能把你一直留在这里。”

剑无极忽地端端看着他，细想着他这句话，‘留’的意思，换成‘锁’‘囚’‘困’也都无差，但他面上又没有一点往日强硬，一时泛起一阵奇怪。

“哦，那你真要留？”他故作不经意道。

温皇也侧眸端端回看他，“你是真想走？”

“走，干嘛不走。”他仰头看着坠下幔帐的房梁，“你这地方太好了，不适合我。”

连日有雨，自然有风。

水面吹起一圈波皱，风寻着山间荡来，拂进帘内，惹一阵微寒。

剑无极还不及起身着衣，已经被温皇一臂揽住，侧侧放倒，仰面于他怀中。

他一惊，正要挣脱，却肩头被扣得紧紧，温皇一边替他敛敛外衫，一边道：“留下罢。你若真想静心，在哪里都是一样，舍近求远也是违心，真不在意，便无所谓身在何处。”

靠在他怀中，明显袭来的暖意一瞬剥夺思考，剑无极愣了愣，才想起伸手去推。

温皇并不放手，反将他向自己怀中更搂得近些，吐出不相干的字句来。

“起风了，留下罢。”

剑无极望起头来，看着他的下颌角，不交汇的视线各自落在彼此身上。

“事到如今，不必再这样了。”他不再推拒，只是声音和眼神都沉了下去。

“吾知道。”温皇声音很轻，“吾不会在这里久留。”

“你的剑我替你取回，也好傍身。虽然你不要人随行，但这点吾只能适度退让，会让他们留守十里之外，尽量不打扰你。”

他静静拥着怀里的人，一言一语说着临别交付的话。

剑无极默然听着，心一点一点下坠，不知是安稳落地还是空落落无所凭依。

“剑无极。”他断了片刻，忽然唤他一声。

“你还想再见吾吗。”

沉默像这里常年的静谧，随着风云变幻，从檐上滴落。

天色将变，剑无极终于从他怀中起身，自己揽紧衣服，远望一眼道：“再见，也许我会忍不住想取你的命。”

有的事只是过了，并非忘了。

若是都忘了，那这一路走来，自己还是自己么？

“又要下雨，你该走了。”

温皇不语，将酒尽数倒入杯中，一杯一杯接连饮着，一滴也不打算留给剑无极。

“你做什么？”剑无极伸手拦他，“不怕醉？”

温皇杯酒停在他的手畔，侧脸看他，“难道，吾就醉不得吗？”

剑无极一怔，一刹不敢看他眼里，不敢看穿那是何种情绪。

“哈，你这是干嘛？”他生硬地转着气氛，“别告诉我你这样的人物，会为了这些事买醉？”

“在你眼里，吾是何种人物？”

剑无极又不想答，只夺了他的杯，道：“别发疯...”

说了一半又收住，抿抿嘴角，无声地叹息一句，续道：“我既答应了俏如来暂留，那就先留着。至于你...你也见过师父了，你那么聪明肯定比我更明白，总之...”

“有缘，就会再见吧......也许......”

温皇定了定眼神，在他眼中强势停留。

“那便，等花开之时吧。”

“什么花开？”

“优昙华。”他看着剑无极逐渐变得茫然的表情，嘴角又略微松了，“是大师赠你的，或许等它开花的时候，吾会将它带来给你。”

“不是。”剑无极歪歪脑袋，“人家送给我的，你干嘛不给我？”

“......”

“而且你剑都带来了，花却不给我带，怎么？专程回了神蛊峰然后给我私藏了是吧？”

温皇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可能真是酒多喝了几杯，理理袖袍起身道。

“那花，传说三千年才一现，三千年才一开，大师如此苦心，自是吾养着，比放你这里妥帖。”

剑无极哑口无言，无法辩驳，只好长出一口气，望了望帘外，道：“算了，你养就你养吧，我也弄不来这些。”

“不过你说的这么玄，它真一直不开又怎么办？”

三千年，谁又能等到？

那是不是要注定纠缠到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

“不开，若你不想再见，那吾死之前自会将它送还于你。”

此言一出，剑无极心中晴天霹雳，骇然惊心！

死......

他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死。

尽管看不顺眼，但他早已习惯这个人总是目下无尘，胜券在握，搅弄风云的样子。他疯起来不顾别人，也不顾自己，好像总会将一切往绝路上逼，但自己就是无法想象他真有那一天......会是什么样子。

更难想象，若这世间当真没了这个人，自己......又会是什么样子。

于此，他愣愣良久，说不出话。

温皇呼吸一记，气息间已有些微酒气，他开合眼睛，虚无地一笑。

“山雨欲来，着好衣衫，吾走了。”

剑无极猝然转身拉住他的衣袖，扯得他一停，又一下放开。

“就算，就算不开，也还是我的花......”他有些莫名紧张，言语也不顺畅了。

“只是先让你养着，倒也不必等那么久才还我...”

温皇再看他一眼，再记住他这样略带羞赧，不知所措的模样，片刻，淡淡道。

“吾会再来。”再往他衣间的纱布着一眼，“换衣休息罢。”

看他转身往外迈出的背影，剑无极不知怎么想起那个模模糊糊的梦来，忽地脱口喊出一声他的名字。见他微微回过的侧脸，又吞了大半，垂了头低声道。

“打把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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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

4樓發表於: 2023-05-30 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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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前有花，名优昙华，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

如是三千年，而后弹指即谢，刹那芳华。

这株传说中的花苞，正静静安置在神蛊峰上，安置在神蛊温皇窗前。

现在这花开与不开，已不止是能否得见世间传奇的一瞬，于他，开花还有更深重的意义。

内力催发、蛊毒倾注、巫术牵引，他有至少三十二种方法能让它开花。开是能开，但开了，还算不算是优昙华，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尽心养着，它或只是不开，若加诸外力，则必死。」

死，不能让它死。但不开，也一样不能。

他难得地皱了眉头，略露忧容，呼吸变得愈缓愈深。

又如每日的一日，靠在躺椅上，羽扇轻拂，好似悠闲从容。侍女为他续茶，还以为他又懒散小眠去了。

殊不知他隐在不露一点痕迹的面容下，脑子已经连转了一百八十个时辰。虽不是不眠不休，但就是梦里也多少涉及，总会念想。

藏书，在他脑子里的已想了个遍，过于生僻的也亲自再翻阅过。到目前为止，能得到一丝线索的，只有......

“主人要出门？”

见他起身，随侍的两人当即发问。

“嗯。”他定了定神色，郑重道：“好生照看那株花。无论何人何事，都绝不能让它有损分毫。”

见他面上几乎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严厉，两人只敢轻声答是，便眼看他远去了。

“说什么王爷，什么好友，我早该知道他说话特别好听的时候就是特别的麻烦。”

千雪孤鸣翘着二郎腿，搬了张摇椅，直接放在他窗前，一边抱怨一边在最近距离守着他那盆宝贝花苞。

“我当是什么不得了的，结果就是一盆花骨朵。”他看一眼不敢轻易对答的侍女，皱着眉问，“他这神蛊峰平时也没几个人敢随便上来吧？”

“是......”

“所以说啊！连你们守着他也还不放心，专程让我来给他当护花使者，什么东西这么大面子...”他一脚停住摇椅，趴在窗框上看了又看。

“这花看着看着，倒有几分眼熟...”

看了半刻，打了个小盹儿，又喝了两杯茶清醒一下以后，他终于想起了。

这花，曾有番邦密宗进贡时提过。

当时几名藏密高僧原为停息战火，诚意求和而来，连开七日佛坛辩经。由小乘至大乘，与王兄对谈好几日自渡及人，渡世衍那。当时自己不过几刻钟便听得头疼，那些个空不空，净不净的也云里雾里地全糊弄去了。

只有那带头的高僧展开那幅画卷，惋惜展示之时，自己也被一时震惊了。

是一株开着的花，莹润洁白如玉，身周阔叶长枝重重，于整幅幽绿墨色之中，唯有当中一株纯白。

记得他说那叫......优昙华。

传说舍利宝塔从天而降，落座教宗圣地之后第七日整，天山之巅便佛光大作，而后这花突然现世，于天之涯海之角自取精华，沧海玉露灌溉，终于成一花苞。

国主原想将这盆不世宝物进献苗疆，以换三十年干戈不动。只可惜外患未止，内战不息，二世藏王听信偏言，大肆摧毁佛教。优昙华竟在这般混乱颠簸中遗失，不知所踪。

如今所留，也只有这一幅画像，传闻是那花唯一一次盛开。

焚经千部，屠僧万人，毁殿灭佛的那日，优昙华于金刚乘四部密续，熊熊大火之中，静静地开了。

千雪孤鸣默默看了许久，看着这开一次耗尽惊世之愿的花苞，不禁心中沉重。

忽地，一个灵光在他脑中乍响！

温仔如此看重，又这样来去匆忙，难道他想......？！

神蛊温皇回来的时候，果然证实他心中所想。

一衣的血迹，落地即倒的身体，几乎是顿失知觉，坠倒进他慌忙去接的臂中。

除了手中的小瓶，他至昏迷仍一直紧紧握着不放。

“温仔！”

他从未见过神蛊温皇这般模样，如此伤重，如此狼狈......

飞信传来伤心小筑的时候，剑无极也像俏如来当日那样正在给花草添水擦拭。

他想，既然已随伴身侧了，不如学着照料，花花草草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指不定哪一日，自己也就懂得花期，识得机缘了。

无论能堪几度风霜，总会开，总会谢，总无悔来过。

他难得如此心平气静，对着数排娇俏小花浅笑。笑容凝固于信纸上的时候，手中木勺在地上砸出重重一声响，洒了一地来不及浇灌的心意。

还不到一月，那谈笑间摆布天下，清隽无双的脸已经脱色如纸，静静躺在榻上，与旁边的花苞竞逐一分苍白。

关上房门，无人打扰，他的脚步停了又停，才敢去那床边，探了探他的额，轻轻颤声道：“温皇......”

无声应答。

连放在床头的药，已凉了，他也未能服下。

剑无极的眼将他床头物件逐一看遍，一盆不通人情的花，一个小小清透的琉璃瓶，一碗不知如何送服的药。

这是他现在的所有。

剑无极拿起那枚小瓶，在手中抚摸一阵，又小心地放下，将手移去他的脸边。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蠢的人。”

神蛊温皇，可曾做过蠢事么。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人几乎做遍了不该做的事。正邪不分，情理无用，憎他怨他，亦是徒劳。不然也不至于纠结至此。但像这样的傻事，实在与他绝不相衬。

千雪孤鸣也难捺满心的忧愁，与他一早告知。

“天之涯，海之角，只为一滴沧海玉露。当年一滴能成花蕾，若这世间还有自然催化优昙华的方法，也只有欲就麻姑买这滴沧海了。”

“但天山与天涯海角，各有神兽看守，地气相持，阵术结界所护，一般人光是接近，已有性命之虞。他...我也不知他是如何拼尽一身能为，才强取回这一滴......”

他的声音渐渐弱了，细若无声，剑无极心头的波澜却难以平息，勉力眨动酸累的眼眶，点点头道：“我去看他。”

“拿回来了又怎么样？”他静坐榻前，细细轻抚着温皇眉角。

手指触到微凉肌肤，幽幽的深蓝，长长入鬓，他心底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眷恋。

“就算它开了，又和谁看？”

夜渐沉，他端起药碗，已经冷透。

饮下一勺，在口中含热，才三指捏合温皇下颌，开出一道缝隙，俯身喂进他口中。不让药随着嘴角溢出，他一直停在那薄唇上，舌尖微撑着他唇舌，确保每滴药都让他咽下。

如此反复三四次，才快将一碗药渡完。

见温皇暂无丝毫好转，也不知这药几时才能生效，想当他只如平时疏懒倦怠，长久睡着而已，却骗不过那苍白脸色。他何时这样安静听话，一句骂也不讨了......

剑无极难抑心底凄凄绵绵，竟不禁柔声道：“喝了药，就会好了。我就在这里，等你醒过来......你欠我的花，你要亲手还给我才行。”

再一吻覆下，含至温热的苦药随两唇相接，丝丝缕缕流入温皇咽喉。舌尖探在他口中，抵至他喝完药，才缓缓将退。

将分未分之际，却觉唇下擅自动了起来。他愕然一惊，睁眼却看到温皇面上并无异样，仍是未醒。只是......

唇间的感觉却越发明显，一点一点似回应似交渡，渐渐主动，渐渐放肆。渐渐几乎反将他捕捉，含着他的下唇，温柔亲吮，软软舔咬着他舌尖嘴角。直至一只大手自然覆上他的后腰，剑无极才恍然惊觉。

一下撑开身体，唇间扯出一丝暧昧银线，他看见那道微微张开，虚虚眯着的长眼，惊慌道：“你骗我！”

温皇的手被他晃落，也不再拉扯，无力地搭在床边。轻咳一声，声音也是虚的。

“吾的确受伤非轻，只差分毫，便要死了。”

剑无极一时不知他是真是伪，不敢离得太远，仍在身侧凝看着他。

“若没有你的药，或许也就醒不过来了。”

从他状态来看，定是伤重不假，但这句胡说八道，剑无极还是能分辨的，一瞬气急生羞道：“就该让你醒不过来！你真是好得很，你这人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和你有关的到底有没有一样真的？”

“怎么没有？”温皇想撑起上臂，还未起身，又一下皱眉放落，他已连这点力气都没有。这一番又是看得剑无极眉眼惊动，心中关切瞬涨，一步上去扶住他后背。

他往桌上看去，喉间沙哑，低声道：“至少，它是真的...有可能开了。”

剑无极更有气上来了，怒道：“你不是智者吗？怎么蠢成这样？你自己看看这事，传出去像是还珠楼主，像是天下第一剑会做的吗？”

见温皇不应，他越说越气，更觉无由委屈。

“你做过的事怎么也洗不清，但，但那样才是你......别给我装什么情深义重，你本就从来也不在意这个天下，这些天下人，又何必事到如今来这一套。你以为...我真正不了解你么。”

神蛊温皇微愣片刻，又止不住轻咳几声，才道：“吾从未觉得自己与情深义重这样词语有什么关连。你了解吾，但还不够了解。”

剑无极情绪激动，强吞哽咽，听他辩驳。

他实在体虚乏力，难以久支，肉眼可见在剑无极臂中又失了一分力，几乎只能任他揽住，缓缓调息少许，才轻声道。

“天下人不足挂齿，但天下人中，还有一个剑无极。”

剑无极突突心动，胸中猛烈狂跳。

神蛊温皇这句愈是极轻如雨，入他耳中越是沉重如雷。

虽然早可想见他的心思，但不过一二分，最多三四分，这个人所作所为，愿意呈现的，只有这么多。从未想过，他的心何时起，至今日，已经如此深沉，如此浓重。

良久，剑无极往里挪动半分，将他更稳当些倚在身上，终于恢复平静道。

“你想如何？”

温皇阖上了眼，长长睫毛更添宁静，就着身后的心跳一字一句道：“刚才某人说会在这里等我。”

剑无极脸色突变，短短数刻间，心情被他搅动如云间地狱两边奔波，又气又恼又无法发作，只咬了牙道：“我是说等你醒而已，现在你已经醒了，我马上就走。”

微凉的手心却轻放在他手上，使不出力，只轻轻覆着。

“你的花还没还你。等吾好些，便可试那玉露是否真有功效，就劳剑少侠在我这神蛊峰多留几日了。”

剑无极再看一眼那庄严无情的花苞，不知两人之间，纠缠心结，沉重往事，它又能承载多少，寄托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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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7)

5樓發表於: 2023-05-30 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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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叶吟蝉，露草流萤；日往菲薇，月来扶疏。

神蛊温皇伤了几日，剑无极就当了几日床前陪侍。他算是见到这个人极端的另一面，一旦抛下极端的冷酷，就显露出极端的......幼稚。

一开始让侍女服侍，他就冒出各种问题，大家都懂，最终还是推让给剑无极。等到剑无极端着药进门去，做着脸色让他喝，他又装着似要马上一病不起，按着心口。

“不喂吾喝？”

剑无极啪地把碗一放，“喂你个头啊！你这人到底几张脸皮啊，每张都那么厚而且随意切换是吧？”

“哎呀。”他假意叹息，“吾只是为你好。你早些治好我，我便早些去治花。大师将这罕见珍宝赠你，或有深意机缘，吾怎能不用心对待？”

说着又一阵咳，好似下一秒就要咳出血来。剑无极听也听不下去，看也看不下去，连忙给他拍拍背顺气，暗暗白一眼道：“好了好了，别废话了，过会儿咳死了我才懒得给你收尸。”

温皇却突然问道：“若吾这次真的回不来，你会更恨吾，还是...”

他垂了眼，少见地自断了话锋。

剑无极看一眼他端正容色，一下心头交集，又端起药碗来坐去身边道：“你想那么多干嘛，坏人活千年没听说过吗，像你这种人想死都难。”

“吾问的是，”温皇在这距离抬眼起来盯着他，正色道：“若然如此，你会如何？”

剑无极被他看得寒毛直竖，搅搅勺子道：“哪儿那么多若然，那么多如果，我说你死不了你就死不了，快喝药啦你，再不喝真要死了。”

把勺子递去他嘴边，他却只作一副艰涩的样子，抿抿嘴角道：“...嗯，说这么多话虚耗太多，现在嘴巴也张不开了。”

剑无极真正无语，他也作出认真恼怒的样子，把勺子碰上他下唇，“神蛊温皇，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你胡说八道之前好歹控制下自己的表情好吧？你嘴角的奸笑都要漏一地了。”

温皇张口含住他的勺子，咽下这勺药不等剑无极舀下一勺，便一手拉了他向自己猛然近靠，剑无极慌乱中好一番稳定才没让药洒出来。

略带苦味的气息萦绕唇边，仿佛故意要与他分享这丝掺了糖的苦意。

“那，你能控制自己的心跳吗。”

是谁的心在这样夜里，胡乱不听控制，一下一下地出卖着他。

是谁的心......只要待在这个人身边，就总是向着他来背叛自己。

这心到底是属于自己的，还是他的东西？

剑无极清晰听着愈来愈紧促的心跳，尽力调整着呼吸，脑中想着：别乱，别乱......

但那微苦的言语还不放过他。

“回答我。”

“若吾死了，你会如何。”

脑中焦灼，面上火烧，剑无极被他逼到无路可走，怒急攻心把脑子里一腔混乱全摔了，一咬牙道：“说那么多废话就是不想喝药是吧？！你他妈给我闭嘴吧你！”

说完一口包了碗里的药，迎面便给温皇印上去。

迎身按倒，唇齿相接，一口一口随着喉结滚动吞咽入喉。

被他按在胸膛上，便没那么容易起来。直到口中苦味都被吻到淡化，唾液裹挟着他所有想忘忘不了想放放不下的感情，剪不断理还乱地交缠在神蛊温皇唇中。

眼对眼看清那双眼底的欲念、笑意、柔情，他才意识到。

避到最后，避给了他最想要的那个答案。

痴痴爱在，不代表幽幽恨不再。

脱缰释放的情再胡乱整理，收束于心照不宣，再寄于一盆花，一滴玉露。

神蛊温皇大伤初愈，沐浴焚香，近月楼台，花前执相。

优昙华在月光中坦然幽静，岿然不动，无限庄严。

不敢离得太近的众人都屏气凝神，管着呼吸不敢扰乱分毫。剑无极更是心慌莫名，眼睛动也不动地停在那花苞身上，全神贯注定定观视。

温皇一指点开瓶口，那琉璃瓶中只一滴，仅仅一滴的沧海玉露滴入花苞之时，他化作两指凝起心诀，催动内元，源源向花中注入。

风尘静止，紧人心弦的数刻过去，剑无极刚想一步踏上前去，又看见他严肃凝重的神色，愈加阴沉。

消耗不少，他额边甚至渗出一滴汗来。

但优昙华，并无反应。

比之花的答案，剑无极顿时更着意他的情况。他耗费不少内元心力，不知身体状况如何，更重要的是，他面上眼里的阴寒沉重已经溢于言表。

这，便是结果了。

他一直不语，剑无极心底泛起一阵无奈，遗憾落寞不可言说，良久才浅浅苦笑一声，轻声道。

“看来，果然是无缘。”

温皇蓦地侧目向他，眼中情绪未明。

而后，睥睨天下，目空一切的眼中，第一次涌现出一丝复杂，像把无尽低沉，浓重苍凉的底色尽数流泻于这一眼。

爱恨交织，刻骨铭心，难道你真寄托于这般虚无缥缈的，所谓缘份？

借口，托辞，或是逃避。存心闪躲的人，才会抓住失败的结果，鼓成离开的勇气。

然而失败，却是事实。

他一时不知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还是无法接受剑无极的逃避。

就这样两相望着，一言不发。

如此沉重，众人惶惶不敢开口的时刻，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忽地远远传来。

“呼，累死我了。”听着约莫八九岁的男童声音，一边叹气一边走近。

“阿弥陀佛，这山路也太难走，神蛊峰果然名不虚传。”

他自说自话地走到外围，也不管现场胶着凌厉的气氛，探出一个小小光头，左边望望，右边望望。

最后眼神定在神蛊温皇身上，道：“看这位施主器宇不凡，风采逼人，应当就是还珠楼主了吧？”

被他这样一搅，气氛顿时松了大半，众人心中都是终于落下一口气来。

温皇收了目光，淡然向他看去，冷冷道：“你有何事。”

小和尚也不被他吓到，从怀里掏出一枚信封，自然答道：“师父让我来找你，除了这封信，还有几句话让我带到。”

温皇起手一扬，那信封便飞落进他手中，拆开，是那枚玉璇玑。

附上的信中写着：

水木冲，日冥拱，三垣四象，多时沉寂；

金冥冲，火土刑，东七星伏，参商不动。

金星入五宫，火海六分相，天意之外，尤有天意。

温皇静静看着，默默沉思多时，才微微缓和容色，对小和尚道：“大师还有何示意？”

小和尚等了他许久，也不急不躁，眨眨眼回想一遍，确认无误道：“师父说。”

“吉光片羽，虚浮鹿梦。璇玑不动心不动，寂尔无垠情无垠。愿施主早早占得人间一味愚。”

温皇眉宇，豁然一展，定定良久，又回了眼，看着剑无极，对小和尚回道：“大师无边宽宏，温皇拜服。遥致谢意，还请小师父转达。”

小和尚点点头又左顾右盼一眼，双手合十道：“那小僧下山去了。”

周身几人见温皇气势消减，一并随着小和尚自觉而退。

剑无极道：“信里写了什么？”

温皇却将信收起来，道：“占星之事，你不知道也无妨。”

剑无极点点头又道：“那刚才那几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温皇将那枚玉璇玑把玩手中，反复细看，片刻才道：“禅机之事，你不知道...”

“也无妨是吧？”剑无极一语给他截断道。

温皇转首遥望，负手立于浩然苍穹之下，云河静谧，落星无语。

“你刚才...可是生气了？”他回想起方才那个眼神，仍有些心有余悸。

“嗯。”

温皇看着夜空，似在细数每粒星辰，只用一字，坦然回答。

“那现在，又还有什么......能说的。”剑无极越说越低。他拗不过那命数，说服不了自己，情仇绞缠，一时难堪。

“你回去罢。”他淡淡吐出这几个字，身形仍然不动。

剑无极猛然一愣，不禁怅然若失道：“回去？”

“伤心小筑。”温皇捏合璇玑，心中暗算，“不是赠予你了。”

剑无极随他看去天外，已至极夜，长河渐落晓星沉。更阑月坠，不羡人间，心中顿时怆然。

“你在看什么？”他避了话，无端问道。

温皇心内的千般演算初有端倪，尽数压在心头，又是沉默久久，才向剑无极回眸。

“吾不强留，你随时可以回去。”

“执着无有对错，你既然还放不下，便不要勉强。大师曾对吾说，开与不开，皆是缘分。今夜优昙华不开，是星象不合，天启未达，也是今夜的缘分。”

剑无极只是一直看着他，听他说完。

“但，你说无缘，吾并不接受。”

说完这句，他郑重收起掌心，握住那枚璇玑，一步一步向剑无极走近。

“占得人间一味愚，吾便用平生这一味愚，赌缘分未到。”

剑无极呆立半晌，茫然不知应答，又听也听得糊里糊涂，只能愣愣看着他。

“回去罢。”温皇深深看进他眼中，沉声静气道。

“若天数有定，轮转无误，三年五载，吾亦等得起。”

而后，再度拾起他的掌心，轻轻落下。

那枚一再融化，又再凝固的蜡泪。

千山情未绝，万里赴红尘。

他幽幽眼光目送剑无极而去，咫尺南北，天涯一方。

剑无极亦将他逐字逐句珍重收起，同那蜡泪，埋于心中。往后春去冬来，寒暑更迭，年华轮转，光阴等人，伤心小筑里，自有情缘未完，余生待续。

青丝肯等一头白，闲云不负五载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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