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01 【俏砚】请回答20xx（两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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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lkym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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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樓主發表於: 2021-07-01 18:23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7.01 【俏砚】请回答20xx（两楼完）

这边也发下。无脑ooc普通现pa恋爱故事
——————

01.
砚寒清与俏如来的第一次见面，如果再晚点，没准还能变成最后一面。
新找的小区很偏，一路上地铁线得换来换去，砚寒清又才搬来，所以回家路程有一大半依赖导航，等从地铁站出来，天已全黑。他一手拎着白天教师节幼儿园小朋友们送的礼物，一手用手机点完外卖再切回导航，转来转去对方向，省得走到隔壁小区。
砚寒清其实不爱点外卖，毕竟他大部分朋友都给他微信备注小厨娘，被人家蹭饭的同时不停唉声叹气是他唯一的反抗方式，只是刚搬家，屋里还有许多东西没收拾完，小厨娘也只能先委屈委屈自己。
新家缺点很多，却胜在房租便宜。中介当时跟他说这一带治安不太好，砚寒清摆摆手表示没关系。虽然他卫衣配牛仔裤看着非常良民，实际上撸起袖子可以一次性打五个小流氓。
砚寒清在楼道口跺了跺脚，灯有气无力亮了几秒，就灭了，他只好打开手电筒去照亮四周，结果刚走几步，灯光照到脚下，他这才发现有不知哪儿来的血迹，一路滴洒着上楼去了。
“…什么情况。”
砚寒清立马关了手电，小心翼翼上楼，越往上，血味儿越浓，在四楼的时候他捡到一个摔碎了屏幕的手机，与此同时有很轻的呼吸声传来，似乎就在楼上。
他登时汗毛倒竖。他就住五楼。
“…有，有人是吗…”楼上的人气若游丝，听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当场毙命，“麻烦你，帮我喊一下1…”
砚寒清赶紧拨了120，说清情况后迅速爬上五楼，就看到他家对门门口歪躺着个白色长发的年轻男人，血糊了大半边肩膀，看着简直就是标准凶案现场。
“你你你，”砚寒清慌慌张张去找钥匙开自家大门，“你等会啊120马上来，我先找东西给你处理一下。”
对方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讲，但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有气无力点点头。
砚寒清从家里捧出个箱子，里头绷带纱布什么的一应俱全，他坐在地上翻翻拣拣东西出来给人家包扎，小声问：
“你还有力气说话吗？”
“…有。”
“你住这里？”
“嗯，就是你对门，”对方打起精神，勉强地扯动苍白的嘴唇朝砚寒清笑了笑，“你可以叫我俏如来。”
“我叫砚寒清。”
“哈，”俏如来带着笑意闭起眼睛，“那我叫你砚仔。”
“…你还真不见外。”
救护车来得很快。砚寒清和医生一起把俏如来弄上车后才回的家，他站在客厅的灯下，看着自己两手血渍，叹了口气。
“…俏如来。”
等砚寒清把自家屋子差不多收拾好，送来的外卖都半凉了。砚寒清咬着筷子，随手点开个网剧下饭，里面恰好有一个白色头发的角色，于是他又想起那个人，想起对方在昏暗楼道里笑起来时的样子，实在是非常狼狈。
但却是一种很美的狼狈。有些人天生适合笑，俏如来即是。
再见面是将近一周后了。前一天有个老师和砚寒清换了班，所以门被敲响时，他正卷着被子睡本应持续到傍晚的午觉。
砚寒清晃荡到门口，把门开了条缝：“…哪位？”
门外，俏如来穿着浅蓝衬衫，长发在脑后梳个很高的马尾，恢复了点血气的脸浸在下午三点的阳光里，暖色几乎要溢出来。
“砚仔，”俏如来举起两只手里拎着的大袋子，“请你吃东西。”
砚寒清本来脑子混混沌沌的，那声砚仔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打开门。
“…你先进来吧。”
俏如来放下东西换鞋，而砚寒清看了眼里面的东西，几乎是被本能驱使，拖着袋子到厨房，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接一样拿出来。肉解冻，菜要洗。
俏如来扒着厨房门框，看呆了，同时也把待会回家拿锅的想法掐灭了，无论怎么看，砚寒清的厨具都是只会比自己多不会少的。
“那个，”砚寒清清清嗓子，缓解从本能中反应过来的尴尬，“你那天，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啊…”
俏如来拉了拉衣领，露出肩上的伤口，很长，但不算特别深，砚寒清打量了几眼，觉得是不至于把俏如来折腾得要断气的程度。
“其实问题不大，主要是个人体质原因，我的凝血功能差，”俏如来也不把扣子扣回去，就那么顺势倚着门和砚寒清说话，配上脸，倒很有点恃色无恐的意思，“大概我看起来就不会打架，对方为了抢劫尾随我上楼，然后掏了把刀出来比划，我本来想摆脱他赶紧回家报警，结果他看我拿手机，慌地不小心刺到我肩上来，血流得什么似的，他先被吓跑了。”
“那你后来报警没？”
“没，”俏如来耸肩，“这小区监控没几个，还基本都是坏的，报了也没用，很难找到人，何况我什么都没被抢，伤本身并不重。”
“…但你看起来差点死了诶，你家里人也不打算报？”
俏如来抿抿嘴：“我也是一个人住。”
“这样啊…”
这种遭遇一般来说不会发生在砚寒清身上，但是他依然表达了一万分的同情和问候，至于对方不想多说的事，那就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
两位邻居继续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期间俏如来还要帮忙洗菜，结果好好的叶子菜在水池里给洗得七零八落，砚寒清万分无奈:
“我来吧…”
“真不好意思砚仔，”俏如来非常实在，“我不会做饭。”
砚寒清笑：“那你为什么不请我出去吃饭呢？万一我也不会，你买的菜不是白瞎了？”
“因为我们还不太熟，但是住对门，应该要熟的吧，出去太生分了不是吗？反正是火锅，再不会，能烫熟就行。”
砚寒清看过去，发现俏如来有双表情柔软时显得很亮的金色眼睛。
“…行吧，可是既然你请我却是我在做，你有别的补偿吗？”
“你尽管说。”
“也没别的，就是记得洗碗。碎一个赔五十块。”

——

真正熟起来后，俏如来蹭饭蹭得愈发理直气壮，不过不是纯白嫖，他会不定时买一堆食材或者零食塞到砚寒清家，砚寒清也无所谓，横竖一个人是吃两个人也是吃，多煮半碗米的差别而已。
但俏如来的三餐很不固定，偶尔大半夜还发微信说自己刚到家，问砚寒清有没有剩饭可以吃，有时候连着两天不回来也是有的。一开始砚寒清觉得很奇怪，相处久了就知道，他十有八九又睡画室了。
俏如来正式工作是美院助教，平时还在认识的老师的画室里兼职做模特。他自己也会画画，在他家做饭的那几回里，砚寒清见过他的画，不管是板绘还是素描水粉一类，都画得很好。
此外，俏如来画起画有些犯痴，经常状态对了，不画完不停，甚至干脆留在画室那边连着画好几天的商稿，所以才会有不回家的情况，事后还表示这是他投放到砚寒清家的食物的资金来源，砚寒清倒不好说什么了。
大概是作息不规律的原因，俏如来记性不是特别好，从砚寒清搬来后开始算起，已经弄丢家门钥匙三次了。在经历了不知道第几回换锁后，他终于决定，留一把备用钥匙在砚寒清家。
“你不怕我把你家偷空然后跑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什么样砚仔，最值钱的估计是画，”俏如来认真地思考起来，“不过也还行，一幅几百块还是卖的了的。”
砚寒清白眼一翻：
“你屋里的都拿去上了框，我还嫌重呢。拉倒吧。”
于是今天，砚寒清还没下班，正坐在俩孩子中间教叠千纸鹤，俏如来给他打电话，宣布了第四回失去钥匙的重大消息。
“那砚仔…你在家么？”
“这个点我如果天天在家我早饿死了，大少爷，”砚寒清叹了口气，“你来我们幼儿园等我下班吧，地址一会发你。”
“好呀。”
两位小朋友停下折纸的动作，盯着砚寒清：
“砚老师，你还认识什么大少爷？你做东西那么好吃，不会在有钱人家兼职做家政吧？”
脸色发绿的砚寒清决定放学以后告诉他们妈妈，少当着孩子面看古早味偶像剧。
俏如来提着小盒蛋糕站在幼儿园门口等砚寒清。虽然十二月初总归是冷，不过今天天气却不错，两三只猫懒在幼儿园里那棵榆树底下打瞌睡，俏如来蹲下身从自动门缝隙里看到它们，轻轻啧两声，一只狸花睁开眼打量他，然后伸个懒腰刚要朝他过来，就被半路从教室杀出来的砚寒清吓到一边去了。
“砚仔，你把猫都吓跑了。”
“那你继续蹲在大门外吧，”和保安大爷打过招呼的砚寒清懒得理他，“拎的什么？”
俏如来晃了晃：“蛋糕。”
“班里可有二十来个小孩，看到该抢破头了。”
“哦，这我倒没想过，但是嘛，”俏如来把蛋糕塞给砚寒清，后者赶紧捧好免得糊一纸盒奶油，“这个就是买给你的，不用非得分。”
“…又不过节，买给我干什么。”
俏如来不太自在地拨了一下散在耳边的头发：“不干什么，就…吃啊，而且我是第一次来你上班的地方，就当问候了。”
“哦…嗯…我先带你去我办公室，你在那等我吧，也快下课了。”
“那我能先去看看么？”
砚寒清皱了皱眉头：“看什么？”
“看看你上课什么样。反正你也见过我画画。”
“这个好像用不着有来有往吧？”
结果最后砚寒清还是没能甩掉俏如来，把蛋糕放回办公室后砚寒清接着回去教小朋友上手工课，俏如来就搬个蓝色小板凳坐在他旁边。有不怕生的小孩，过去奶声奶气搭话：
“哥哥，你认识砚老师？”
“是啊，我们是关系非常好的邻居，你们砚老师经常做饭给我吃。”
那头砚寒清咔嚓剪断了千纸鹤半只翅膀：“能好好说话么俏如来？”
“哈，”俏如来笑，朝面前的小孩伸手，“愿意给我一张纸吗小朋友？我另外画幅画和你换，我可会画画了。”
“好啊，”小孩递过去一张卡纸和大白纸，“哥哥给我画个砚老师好不好？”
砚寒清觉得待不下去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地铁里的人始终很多，砚寒清运气倒不坏，中途占了个座儿。他把没来得及在幼儿园吃掉的蛋糕放在大腿上，俏如来则抓着扶手站在他跟前，免得挤挤挨挨，其他人碰坏蛋糕。砚寒清低头看手机，然而俏如来戴一枚很长的银色树叶模样的坠子配烟灰色毛衣，叶子垂下来，好像车厢里刮大风，在砚寒清手机上面不安分地来回晃。
“砚仔。”
“干嘛啊？”
“不干嘛，”俏如来用空着的手扣扣纸盒盖，“叫一下而已。”
“…喊魂哦。”
“你猜我今天用纸叠了什么？”
砚寒清还没想好拿什么话怼得他闭嘴，地铁又到了一站。车停下来，人潮却是条细窄又汹涌的湍流，俏如来被挤得往前歪，眼见要撞到蛋糕，他赶紧抬起小臂撑在座椅靠背上。座椅都是硬质，于是砚寒清清清楚楚听见俏如来肘弯被撞的声音。
车门关上之前，砚寒清艰难地起身，拉着俏如来让他坐下了。
“你还不把袖子撸起来看看？”
“没事儿，磕碰不至于流血。”
砚寒清叹气：“你这毛病真是说大不大，说小又不是真的小，好奇你怎么平平安安长这么大的。”
俏如来笑了一下。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今天下午的折纸成果，摆弄齐整了递给砚寒清看：
“我叠的小王冠，好看吗？”
“在幼儿园小班里可以说很拔尖了。”
俏如来倾过身子，把它塞进砚寒清双肩包侧面的小网兜里，砚寒清则低头，恰好看到俏如来垂散开的头发，一点杂色都不沾的白。
再想想他时不时磕得青紫的手与胳膊。
角度刚好，砚寒清于是下意识想去勾一绺他的头发在手心看一看，只是广播突然说到站了。
砚寒清如梦初醒，收回了手。
晚饭当然还是在砚寒清家吃，前一天炖的海带排骨汤还剩半锅，俏如来又从自家冰箱找出来一盒番茄，半包芝士碎，意思是想吃意面。两个人就这么混搭着胡吃，反正向来讲究的砚寒清早就失去跟俏如来争辩的心思了，俏如来有一万套听着像真理的歪理，他根本说不过他。
“砚仔，你下周五有班吗？”
砚寒清喝着汤摇头，半张脸都埋在意面盘子里的俏如来抬起眼睛打量他，斟酌着问：
“那到时候等我从画室出来我们去看电影吧。”
“…俏如来你疯掉了？”砚寒清白他一眼，“两个男人去看什么电影？”
“你这就是偏见了，看电影和我们俩性别有什么关系，何况也没说看爱情片，”俏如来咕哝，“刻板印象要不得啊。”
砚寒清抓牢筷子，夹住一块排骨咬牙切齿啃，仿佛那是从俏如来身上剁下来的：“你要看什么？”
“就看那个…”
话音未落，俏如来手机却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抓着手机去阳台接电话，没说一会就看他挂断了，然后回来把饭扒完，匆匆忙忙要走。
“我有事出去一下啊砚仔，电影的事儿明天再和你说。”
“你…”砚寒清抿抿嘴，“嗯，大晚上的注意看路，可别摔得头破血流。”
俏如来穿好鞋，直起身冲砚寒清笑了一下。
“知道了。”
十二月的晚上风刮得很凶，砚寒清关上门，才发现俏如来没把外套穿走，钥匙也没拿。他站在饭桌边呆了一会，然后很慢很慢地坐下在椅子上。
认识俏如来以后，他时常会弄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02.

门被敲响时已经快十二点，但迫于无奈，砚寒清本就没打算在俏如来回来之前睡觉。他打着哈欠去开门，外面的寒风“呼”地涌进来，冷得他抖了一下才递过钥匙：
“喏，你快点回你家吧，我要睡了。”
“诶…你们不住一起吗？”
陌生人的声音把砚寒清给整清醒了，楼层的声控灯一直没人来修，门外黑漆漆一片，他自然而然以为外面的人就是俏如来。
“…你是…哪位？”
“啊，我，我是，”跟俏如来梳了日常同款高马尾的高壮男孩子把倒在自己肩上的人拉到光里，“俏如来的小弟。”
俏如来本人满脸通红昏睡着，衣领里面的脖子那一小片不知什么原因，泛着浮青的紫。联想一下当初那条疤，这景象简直看得砚寒清心惊胆战。他伸手想把俏如来捞进屋，但是小弟将自家大哥揽得很紧，所以砚寒清只好侧过身：
“先进来再说吧。”
“谢谢。”
进了屋，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先把俏如来弄到床上去睡了，然后才从卧室出来。砚寒清示意小弟去坐沙发，倒杯热水递过去。
“怎么称呼？”
“叫我银燕就好了。”
“嗯，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来敲我家门？”
“大哥醉过去之前跟我交代的地址就是你家，还告诉我你叫砚寒清，所以我以为你们住一起的…”
砚寒清只能厨娘无语。
“哦…那个，你…你大哥，怎么搞的？”
银燕捧着水杯，热汽冒出来，把他稚气未脱全的脸蒸得模糊，却仍能看到两颊肉肉的轮廓，眼睛也是圆圆的一双，这跟他那个大哥完全是南辕北辙的长相，只有从某些神态里才看的出两人的一点相似。
“…是我们家里的事…我不知道怎么说。”
“既然是家务事，也不用和我说明白，”砚寒清不自觉放低声音，“不过你们家里人应该知道俏如来的毛病吧，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他回趟家，会弄成那副样子？”
银燕从水雾中抬起脸，嗫嚅着，砚寒清听不清他说什么，于是习惯性叹了口气，下一秒银燕又把头低回去。
砚寒清无奈，过去拍了拍银燕的肩：“不早了，你去你大哥家睡吧，他就放我这。”
“不用，我还得回家，”挺高一男孩吸着鼻子站起身，莫名搞得砚寒清有种夜回幼儿园的感觉，“大哥就麻烦你了，砚…砚…”
砚老师拿出为小朋友解答疑问的精神：“砚大哥就行。”
“嗯，谢谢你，砚大哥。”
把银燕送出门的砚寒清回家看着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整个人都裹到被子里去的俏如来，无可奈何又找了床被子，去沙发睡了。

醒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俏如来从床上坐起身，揉着发痛的脑袋，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砚寒清家。他和画室老师请了下午的假，然后点开砚寒清早上走之前发给他的消息：
早饭在蒸锅里，自己弄出来吃，吃完就回去，别赖在我家，谢谢了。
他笑笑，自动忽略后半句，又缩进被子里继续睡，与此同时正在教室收拾玩具的砚寒清眼皮狠狠跳了起来。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顺理成章就认为肯定是俏如来在他家搞了什么幺蛾子，直到下了班，出了幼儿园大门，看见两个熟悉的不同蓝色色号物体——
“砚仔！”
梦虬孙一边去拽欲星移抓着自己外套后领的手一边跟砚寒清打招呼，欲星移不为梦虬孙所动，悠闲自在地有样学样：
“好久不见咯，砚仔。”
活了二十五年的砚寒清在这一天明白了一个道理，所有喊过他砚仔的，都是他命里的魔星。

——

“砚仔你为什么找这么偏的房子啊？”
“因为便宜。”
“唉，当初说让你和梦虬孙一起去我熟悉的那家公司上班你不肯，非跑来当幼教，难道真正是我做人失败…”
“好了，老师，别念了，到了。”
然而砚寒清打开门的一瞬间，就已经想关上门跑路了，或者把梦虬孙和欲星移踢下楼也行。
换了身法兰绒睡衣的俏如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滚回自己家，此时正赖在砚寒清家沙发上，盖块小毛毯，抱个热水杯，懒洋洋地歪着身子看电视。他头发没梳，老长的就那么披在身后，尖下巴脸埋在睡衣里，也不怪梦虬孙张嘴就是：
“看到鬼！砚仔…你家还有女生哦？！”
昏昏欲睡的“女生”惊了一下，慢慢扭过头，尴尬地笑：
“…你回来了啊砚仔。”
晚饭是俏如来出钱点的丰盛外卖，砚寒清的心情差得只够给梦虬孙做了碗后者心心念念的虾仁蒸蛋。四个人围着一张巴掌大的饭桌，而认真吃饭的只有梦虬孙。
“老师怎么想起来找我？”
“学校要我到A市出公差，刚好他最近失业，”欲星移指指梦虬孙，“带他一起出来遛遛。反正你也在A市，就顺道过来看看。”
“说人话欲星移，我不是失业，只是跳槽未遂。”
“哈，”欲星移看向俏如来，“你俩是邻居是么？”
“嗯，”砚寒清打掉俏如来伸向最后一块蜂蜜芥末炸鸡的筷子，然后自己夹走吃了，“就住我对门。”
“你上大学的时候老师我好像没看过你有几个朋友好到这个份上，都可以在你家随便住的。”
砚寒清脸一阵红一阵白。
“那是因为…”
“您有所不知，因为砚仔救过我，所以我们的关系自然格外好一点。”
俏如来冷不丁插进一句来，倒把欲星移听地愣了一下。他打量这个把头发胡乱扎得白色猫毛一样乱飞的男孩子半天，笑笑：
“哦，那确实应该处好一点。你说呢梦虬孙？”
“砚仔，”梦虬孙恍若未闻地舔舔嘴，“手艺还是那么好。”

把两位不速之客送走以后，俏如来非常自觉地清理了桌子，又去把盛蒸蛋的碗给洗了，从浴室出来的砚寒清收获一个今夜不用再打扫的屋子，点点头：
“给你饭吃还算有用。”
刚夸完，结果俏如来解围裙半天没解下来，最后又去烦砚寒清：
“砚仔，我好像打了个死结…”
砚寒清真想把俏如来的头发也全部打上死结。
他嘟嘟囔囔过去替俏如来折腾围裙，俏如来因此嗅到砚寒清身上新鲜而湿润的水果香气。那味道裹在皮肤和头发还未完全蒸发的水汽里，带一丁点温热，闻起来像早夏时节落在花草丛中的雨。俏如来微微向后转过头，看到砚寒清垂在颊侧的湿漉漉的棕色鬓发。
“砚仔。”
“又干什么？”
“欲星移是你大学老师，梦虬孙是他表弟，那梦虬孙是你什么人？”
砚寒清解得火大，语气不太好：“你管那么多干嘛，今天你赖在我家的账我还没算。”
俏如来就不再说了，和他小弟一样习惯性把脑袋低下去，头发散开，露出脆弱的水白色脖子，砚寒清于是又看到他脖子左半边还没消尽的淤青。
砚寒清真觉得他是故意的。
“…梦虬孙和我一个大学，是我学长，我们关系很好，行了吧。”
结解开了，俏如来把围裙脱下来，转身定定地看着砚寒清：
“砚仔，你生气吗？”
“生什么气？”
“因为我说我们就是有那么好。”
“…我为什么生气，”砚寒清拍了俏如来一下，耸了耸肩，“毕竟你说得好像没什么错。”
“那我也可以要虾仁蒸蛋吃吗？”
虾仁蒸蛋制作大师当即就把人赶出去了。俏如来贼心不死，在门外又问：
“周五还去看电影吗？”
“你小点声！你要让楼上楼下都知道我们去看电影啊？？”砚寒清扒出一个门缝瞪着俏如来，“就因为我们俩有时候一块买菜，托你长头发背影的福，小区里已经有好几个搞不清情况的阿姨问我你是不是我女朋友了。”
俏如来答非所问：“我留长不好看吗？”
关上门后的砚寒清用微信发了个菜刀滴血emoji，俏如来则回他一个流泪猫猫头，表示我家门钥匙还在你家呢。砚寒清咬牙切齿地又开了门，俏如来从善如流滑进屋，却不急着拿他的钥匙，反而懒洋洋地坐回沙发表示时间还早，一个人回家待着多没意思。
他这么说倒让砚寒清想起昨晚那茬事儿。
“哎，我问问你，”砚寒清坐在俏如来边上，顺手拿个橘子开始剥，“你昨晚是回家了？”
“…不是回家，是我弟弟在外头惹了点事。”
俏如来自然无比地伸手要橘子瓣，砚寒清没理他，他只好摸摸鼻子。
“是银燕？”
“不是，是我另一个弟弟。”
俏如来自己拿了个橘子剥，边吃边说。原来他家里兄弟三个，他是长子，小弟银燕和二弟小空是双胞胎。银燕就和砚寒清的第一印象差不多，听话又老实的小孩；相比之下小空则是那种最经典的叛逆少年形象。
至于昨晚是怎么一档子破事儿呢？就是前天在外读大学的小空和银燕因为过几天是妈妈生日，一起请了假回来，小空昨晚闲不住，就约了留在本市上大学的高中同学去夜店玩，还不忘顺手拉上银燕。结果中途不知道因为什么他们和隔壁卡座的人起了冲突，于是银燕的第一反应就是打给大哥俏如来。
砚寒清吃着橘子嘲笑：“你弟弟出去玩都不叫你的哦？”
罕见的，俏如来没刻意顺势跟砚寒清摆出可怜表情，只是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撕橘子膜，说他和弟弟们——主要是和小空，关系并不太好。
气氛于是就有一点尴尬，砚寒清打量对方，抿抿嘴，及时换了方向。
“所以你脖子上的淤青是替你弟出头弄的？”
“算是吧，虽然我两个弟弟都比我能打，”俏如来对此非常坦然。他摸了摸脖子，“唉，算了，我可以不提了吗砚仔？”
“随你啊，我从来不强人所难。”
俏如来于是扭过头看着砚寒清，而后者头一回发现自己这位烦人的邻居，也有笑容勉强且脆弱的时刻。如果有别人在，砚寒清倒不介意抱抱他，可是只有两个人，拥抱反显得不够自在了。
“…我回去啦，”俏如来揣上钥匙起身，离大门更近的砚寒清习惯性侧过身子伸手替他开了门，他站在门边，明明就住对面，神色里倒像是不舍似的，“晚安砚仔。”
或许是可怜俏如来这个大哥当的不容易，暖色灯下，砚寒清回他以一个淡淡的笑。
“晚安。”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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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1樓發表於: 2021-07-01 18: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03.

直到看电影前两天发现各个教室都摆上圣诞树和装饰气球，砚寒清才后知后觉想起周五就是圣诞节，没他的班是因为放一天假大家都没班。
社畜叹气。
课上他陪小朋友叠纸玫瑰，他们就问砚老师圣诞节有什么安排，砚寒清随口说看电影，小孩儿一窝蜂围过来，有问看什么电影的，有推荐动画大电影的，还有问他和谁看的。
“是不是上次那个白色头发哥哥啊？”
“…都会叠了吗？不会下午不发点心吃。”
“砚老师大坏蛋！！”
结果大坏蛋圣诞节当天午睡睡过了。他本来想睡醒以后收拾收拾家里，稍微打理一下头发再出门，一看手机已经四点多，他随便抓了件棉袄套上就赶紧出门了。
俏如来没发消息催砚寒清，只是反反复复看时间，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以后他抬头，终于看到对方从电梯里出来。砚寒清一直留着的棕色齐刘海全被冷风吹开了，少见地露出整张脸，却显得比平时要漂亮。他气喘吁吁地走到俏如来跟前，俏如来抬起戴着手套的双手去捧他的脸，笑：
“全吹红了，砚仔。”
“撒手撒手，”砚寒清打走俏如来，还心安理得从他买好的两杯热饮里拿走咖啡，问：“我还不知道看什么呢。”
俏如来晃了晃电影票：“就是部才上的犯罪片而已。”
砚寒清拿过一张票，坐下来喝咖啡。糖放的有些多，他喝得又急，齁着了，没喝两口就开始咳，站在一边的俏如来给他拍了拍背，问他怎么了，砚寒清清清嗓子：
“你最近怎么老动手动脚的俏如来。”
俏如来倒打一耙：“我也没干嘛呀，就是给你顺气儿也不行吗？”
“你的意思是我想太多？”
“嗯…你真要多想我能有办法吗？”
“…大过节的别逼我揍你，你是见过我打人的。”
的确，天还没冷的时候他俩有回晚上下楼买烤串，碰上醉汉闹事。那是俏如来第一次见砚寒清出手打人，当晚俏如来躺在床上心想以后绝不能和砚寒清结梁子，否则就自己这体质可能半条命都没了。
“别，是我话多，”俏如来举起双手，“我们进去吧，快开场了。”
电影噱头造的很足，但说实话，剧情平淡，砚寒清下午又起得匆忙，没看一会就开始犯困。起初俏如来小声叫他砚仔，他还会应两声，到后来他就彻底睡过去了。
再醒过来，电影已近尾声。砚寒清扭头发现俏如来不在，刚要发消息问，后座一个女生敲敲他椅背，问他是不是在找他右边的人，砚寒清点点头，她就说俏如来应该是去卫生间了。
“那个，我冒昧问一下，你们是朋友吗？”
“是啊，怎么了？”
女孩子摇摇头坐回去，跟她朋友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露出很奇怪的表情。砚寒清也不好多问，只能回过身子继续托着脸去看对他来说早就接不上趟的剧情。
然后他发觉慢慢从脸侧滑到鼻翼的右手无名指沾到一点快干的湿迹，闻起来有股很淡的橙汁气味。
他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可是困意全散了。
俏如来回来的时候正在出字幕，其他观众已走完，只剩砚寒清坐在那。俏如来喊他，砚仔，回家吧，砚寒清就拎着装了两只空纸杯的塑料袋过去。俏如来顺手接过来扔掉时，砚寒清问：
“橙汁好喝吗？”
“不好喝，”俏如来摇头，“下次我也买咖啡吧。”
砚寒清深深吸了一口气，抓着背包袋子往出口走，俏如来跟在他后面问他最后演了什么，砚寒清只说，男女主角全死了。
“我真讨厌这种结局，”俏如来说，“我害怕有人死。”
把围巾取下的俏如来，脖子上淤青未散，就像一大把柔软的紫皮浆果埋在皮肤底下，分明是需要细心浇灌的东西，却被人一不小心就全踩碎了。砚寒清看着这样的俏如来，心里一万种猜疑，最后都还是无可奈何消散掉。他能用拳头随随便便把一个人打到牙碎，然而戳朋友的心，却太难了。
“回家吧，”砚寒清轻不可辨叹一口气，“冰箱里有鸡蛋，还有虾仁。”
俏如来露出小孩一样满足的表情。
圣诞夜的气氛太好，他们没坐地铁，走在路上。沿途街景都是暖红黄色，把寒冷的夜晚都烘得蛋糕般，甜得令人心软，而俏如来仿佛为此心情格外畅快，跟着满大街的音乐小声哼唱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没带手套的砚寒清走了一会就把手塞进了口袋里，然后他摸到一枚，那天叠剩的纸玫瑰。

年关将近，两个人都收拾收拾准备各回各家。俏如来就在本市，砚寒清远一些，两小时高铁，一路往东。
砚寒清买的很早一班车，是能要了俏如来命的点。他存心不想让对方来送，毕竟他不知道俏如来这种人在很久不见的前夕又会乱说什么，红着眼睛来抱砚寒清都有可能。
倒不是那天的原因，很早开始砚寒清就害怕他的过分亲密，无论是否有目的。
俏如来平时更新社交软件非常勤快，至少砚寒清加上他以后发现是这样，偏偏大年三十他的朋友圈倒沉默得像哑巴。砚寒清一边猜也许是他家里的原因，一边又觉得自己有病，俏如来发不发朋友圈跟砚寒清有什么关系。
“表哥，”误芭蕉在电视主持人聊天的声音里大声喊他，“你快点来帮我看一下哦，这个饺子馅是不是这么拌的啊？”
“来了来了。电视不看就关了吧。”
“开着热闹嘛。”
然而A市这边，史家的年夜饭却吃得除了安静，更多一层不该有的尴尬。
小空下午回来只跟妈妈黏糊了会，一般来说他还会找银燕聊两句，不过银燕和父亲一起出门去买东西了，他大概是不想看到父亲，就没打算再等小弟，反倒在阳台撞见了画速写玩儿的大哥。后者瞥他一眼：
“回来了。”
小空注意到俏如来脖子那伤痕已经差不多褪尽了，他自己挑出一根烟要抽，又问：
“你要么？”
“味道太大，妈妈会发现。”
“也是，”小空便把自己嘴里的也收起来，“那天…”
“不是什么大事，”俏如来打断他，“不过你以后也尽量少惹事吧。”
“…俏如来，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比史艳文还招我烦。”
“留下来吃饭么？”
“别明知故问了吧拜托。”
看着二弟走出门的身影，明明过去就已习惯，可是俏如来忽然不舒服起来，同时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不及待想见某个人。
他打开手机，砚寒清刚刚更新一条动态，图片里是包得非常砚寒清的精致饺子。
【画画很烂的🍊】：想吃
【咸鱼本咸】回复【画画很烂的🍊】：梦里都有
说的倒也没错。梦里的确是有。

——

“这春天里的，你去招惹发情的猫干什么？”
“我就摸了两把啊，谁知道它突然就生气了要抓我。”
今年暖和的早，俏如来又时常突如其来走一下艺术家路线，才开春不久，身上就开始只穿涂鸦衬衫外套和四处冒风的牛仔裤，结果导致在小区里招猫逗狗的时候轻而易举被猫抓破了膝盖。
当天在回A市的高铁上得知此事的砚寒清发消息狠狠嘲笑了俏如来，然而一回家又被蹭饭不说，俏如来还明里暗里表示希望下周份的疫苗砚仔可以陪他一起去打。
“一个人去医院心里没底。”
俏如来总有理由麻烦砚寒清。
看着俏如来还在用棉花按住疫苗针口那副可怜样，砚寒清也没心思继续埋怨他了，照医嘱把需要忌口的东西报给他听，每报一样俏如来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怎么感觉什么都不能吃。”
“问你自己啊。”
“唉，猫真是摸不清脾性的动物，明明一开始挺乖的，”俏如来咕哝，“感觉养猫比谈恋爱还危险。”
“哪个女孩子跟你谈恋爱要操心死吧。”
俏如来眨巴了一下眼睛：“其实我没谈过。”
“…关我什么事。”
“你呢砚仔？”
砚寒清伸手使劲儿去按电梯。
“关你什么事。”
“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变这么冷漠，”电梯里明明只有他们俩，俏如来还非要往砚寒清身上靠，“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是朋友就把饭钱给我交了。”
“那好嘛。”
不知道是确实也觉得该交钱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隔天俏如来把七八百块拆开，给砚寒清发了好几个微信红包，就听砚寒清手机“嘟嘟嘟”震了半天才停。晚上吃饭砚寒清嫌弃地问为什么不直接转账，俏如来说红包比较有仪式感。
“说起仪式感，”砚寒清咬着筷子，“下周我要出门一趟，我老师，就是欲星移，他要结婚了。虽然他说是旅行结婚，但我还是得去问候一下，见见师娘。”
“那不是很好吗，你去几天？”
“就去看看，当天就能回来。”
“啊…”俏如来吞下一口饭，“那我能和你一块么？反正欲星移欲老师也算认识我了。”
砚寒清非常明白，自己的回答根本不重要，因为俏如来肯定能舌灿莲花说服自己，或者干脆直接赖上同一班车。
“…我问问老师吧。”
结果欲星移毫无领会学生真实心意的觉悟，发个语音过来说，想来就来咯。砚寒清捏着手机直咬牙，俏如来却乐的就差给欲老师发个新婚红包了。
到了那天，两个人坐的长途汽车去，俏如来晕车，提前吃了晕车药，一路上都迷迷糊糊没开口烦砚寒清，后者自在地戴上耳机听起有声书。
听着听着，砚寒清发觉半睡半醒的俏如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歪到自己腿侧了，他下意识去挪，却被俏如来握住手。阳光隔着车窗帘照进车子，俏如来睫毛在织物的影隙里变成暗红色的两扇，像伤口新结的痂。砚寒清默不作声看他眉头皱紧的侧脸，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想轻轻挣脱开，却忽然想起上次欲星移来时，俏如来说，我们就是很好。
其实他后来应该问问俏如来，很好是怎样的一种好。不是程度，而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因为任何一种关系都可以是很好。
不惯肢体接触的砚寒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没去挣开俏如来。他的手被包裹在残留不知什么时候撞到的浅淡淤青的另一只手里，仅仅只是通过皮肤，他就感觉到这另一只手一定还有颜料和药水的气味。
“…俏如来。”
他轻声叫他，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却终于完全睡着，歪在他肩上，也松开了手。砚寒清低头看那两只已经分开的手，觉得自己也该吃一枚晕车药。

到了欲星移家，却只见他一个人，寒暄过后砚寒清问及师娘，欲老师伸手往书房一指，两个小辈把头伸过去，看见大学时的系主任北冥封宇正聚精会神对着电脑办公。
“…？老师？”
欲星移喝一口茶：“所见即是事实。”
砚寒清坐在沙发上，cpu飞速运转以消化这件事，所以没发现他的好老师正在看他的好领居，好领居则捧着茶杯神游想心事，同样毫无察觉身上的视线。
欲星移完全明白俏如来什么心思，没能摸清的却是认识快六年的自家学生。不过欲老师没有牵线搭桥的爱好，这毕竟是砚寒清的私事。
“要在我家吃了饭再走么。”
“不了，”也不知是遭遇过什么，砚寒清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横竖最后都还是我做。”
欲星移笑：“你可是文院出了名的小厨娘。”
砚寒清深呼吸。他现在真想梦虬孙也在，这样就可以有人骂臭墨鱼来听了。

“砚仔。”
“怎么了？”
自欲星移家离开，一直到晚上从车站出来以后，俏如来都没怎么说话。砚寒清有时候嫌他烦，他真沉默寡言起来砚寒清却又没来由怕，下意识觉得他是不是碰到什么大事了，毕竟从认识到现在，俏如来最少接砚寒清话的时候，就是第一次见面。
那实在是回想起来令人觉得不舒服的场景，砚寒清仍记得那条疤的模样。
“砚仔，你对…你对你老师和他，他…就是，你是怎么想的？”
他说得好乱，砚寒清却都听懂了，然而懂到心里头去，又变回了乱码。早春晚风凉凉的，他们在马路上隔两棵行道树看着彼此，因为俏如来在等砚寒清给过去的大半年下一个定义。
砚寒清插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把衬里抓了又松，反反复复，直至被汗湿。他没回答。
“砚仔，我假设过很多种可能，但我没想过来得这么仓促，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虽然很多时候我觉得我还挺明显的。”
俏如来伸手去拨头发。
“我喜欢你好久了。”
他就像给砚寒清发一张早就被泄了题的试卷，砚寒清本有很多机会和时间去思考解题方法，结果总对自己说也许考试的那天不会来，等真的来了，他拿着没墨水的笔，就只能交白卷。
“其实我想过要不要永远都别告诉你，但一个念头总在人脑子里打转，就会很容易被相关的事勾出来，”俏如来那双金色眼睛在街灯下还是很亮，却是被抹开了锐度的。他轻轻笑了一声，“感谢欲老师。”
“俏…”
“你不用现在告诉我，毕竟我酝酿这么久，也要给你足够的时间，才算公平，”俏如来笑笑，“或者说，晚点再让我决定高兴还是难过吧。”
说完，他伸手拦了一辆的士。他真的很聪明，因为直到车子开远，砚寒清依然不知如何开口。
那天砚寒清最后看到的俏如来，是从车窗飞出来的一点白色发梢，在风里那样仓惶，无家可归的鸟儿般。砚寒清站在街角，想起圣诞夜。他好像什么也没做，可就是因此他做了嗅到橙汁气味后他最不想做的事。
有时候双唇紧闭，远比言语伤人。

04.

那枚备用钥匙现在变成可有可无的存在，因为俏如来已经快一周都没回来过了。消息不回，电话打出去也石沉大海，砚寒清只能每天都开门去看，然而里面总是安静的，空气中只有颜料和干枯的花的气味。
砚寒清其实有些生气，虽然看起来他没什么资格生气。
好几天后他才后知后觉想起还可以去美院找。砚寒清靠着不显年纪的脸直接混进学校，揪个学生就问认不认识俏如来。
“认识啊，”女生点点头，“我记得今天下午他还要去宫本老师画室当模特。”
“能麻烦你给我一下画室地址么？”
“好啊。”
砚寒清低头看着记在手机里的地址，才发觉认识这么久，他居然都不知道俏如来三天两头待着不回家的地方具体在哪，换做是谁心里都该没底。
下午砚寒清按照地址过去。画室在一个老写字楼外两小层的独栋里，二楼是个小天台，只有一楼有人画画，砚寒清找到俏如来在的地方就没费什么力。
砚寒清是很少见到醒着又安静不乱动的俏如来的，他站在楼外看小教室里坐在最前面的人，与其说是穿，倒不如说俏如来只是披了一块厚大的白布更为贴切。他坐的姿势令砚寒清想起那些油画画集里的女人，尽管身体不若她们丰腴，然而光裸的小腿从布里交叠着摆出来，春日阳光落在上面，带一种萧瑟的温暖。
俏如来两颊总显得血气不足，唇却是淡绯的颜色，头发整齐地披散开，垂首敛目，阳光底下他年轻的眉梢竟也跃上一点悲悯意味。
他实在是很适合做这个，砚寒清忽然想。他们相处太久，以至于砚寒清都快忘记自己最开始觉得，俏如来是个狼狈不堪时候都带点漂亮的人。
大概是来得晚，他站了没一会，教室里学生们陆续画完，俏如来也就起身出去了，砚寒清才如梦初醒进了楼，却没看到俏如来，刚想问人，就发现俏如来的背影掠过去往二楼的楼梯。
俏如来在那里。砚寒清推开天台的小门时，发现他正背倚着栏杆低头抽烟，厚重的紫色外衣下只是一套宽松的棉质短袖睡衣，想来应该是刚才那块白布底下的装束。头发没有重新梳起，任凭风吹。
说实话，砚寒清有些震惊于俏如来这种在画室也过分随意的姿态。然而他也发觉，在俏如来的身上，有时不经心反而带着独有的协调感，可以说是只有他能这么随意，换成谁也不行。
“俏如来。”
俏如来对砚寒清的到来不特别意外，除了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还是愿意朝砚寒清笑，没有半分迟疑。砚寒清缓步走到他身边，偏过头看他胸颈那片碎花汁子般浓俨的色彩，俏如来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于是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
“没什么，是下午画画之前跟学生闹着玩儿弄的。”
“…我一直不知道你还抽烟。”
“偶尔会抽啦，但是我记得你不太喜欢那个味道，就没在你面前抽过。”
那该是多早就注意到，砚寒清睁大了眼睛，却没去看俏如来，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他印象里俏如来从没抽过。
“我今天来，我…”
“你还是没想好说什么吗？”俏如来柔声，不紧不慢，“那就不对我说，也不要紧。”
“可是你不能不回去…”
“砚仔，我只要回去，就控制不住想敲开门见你的，可你看，你都还没弄明白。所以我不适合见你，否则我会让自己伤心。我这几天在家住，你不用担心。”
“那总要接电话回消息吧，”砚寒清有点无奈了，“你这样很吓人…也很不像你。”
“对不起。”
他道歉道得那样诚恳，几乎让人忽略是砚寒清在拖拖拉拉的事实，这让砚寒清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到像哑巴的地步，他伸手去捉俏如来外套的紫色衣角：
“圣诞，你还记得吧？”
“嗯。”俏如来吐出一口烟，轻声应他。
“我知道你那天…”
“好了砚仔，其实我们都不想说的事，就不用再把它翻出来。如果那让你困扰，除了再说一次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俏如来慢慢走到天台的门前，衣角于是从砚寒清手里滑落，他又叫他，俏如来。
已经打开门的俏如来应声回过头，笑得有些倦怠。那些抹在颈间的颜料在他的外套领子里透出零星踪迹来给人看时，简直像一束杂乱的永生花，漂亮，可是碰碰就有碎掉的可能。夕阳西下，天台是暗的，而先前坐在光里好似年轻如来的人，竟然真的什么都不在乎般地，就要从砚寒清视线里走掉。
砚寒清突然觉得，不管怎样至少他应该赶紧在试卷上写上名字吧，否则他连考试资格都要失去了。而他也不愿使俏如来掉进他去不到的地方。
“…俏如来，今天是周二，周末，我去找你，无论如何我会给你一个答复，好么？”
一瞬间，昏黄的暮色在俏如来眼底点亮一簇火。
“好，”俏如来微微侧过脸，“说真的，我突然感觉不管怎样，喜欢你实在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你是那种值得人喜欢的人。”
“…哪怕我不能马上回答你吗？”
“喜欢别人，原本就不应该要求那么多，但是你也知道，我一直很贪心的。”
说完，俏如来下楼去，砚寒清则留在天台吹了一会风才走，因为他发觉，他其实已经不太适应那个只有他自己的安静的五楼了。

————

俏如来真正的家在西郊的别墅区，砚寒清坐地铁坐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按理说这种事不应该在家里谈，然而俏如来发来地址时表示最近父亲出差在外，母亲的感冒有些重，他作为唯一留在本市的孩子不得不留在家里照顾，所以就要麻烦砚寒清。
对此砚寒清当然不觉得什么，他只是希望俏如来不要在得到答复后弄得人尽皆知，因为他已经整理好根本无需纠结什么的感情。
那就是贪心的俏如来最想得到的那种。
虽然俏如来说家里没什么人，砚寒清出于礼貌还是买了一些水果和花才过去，他按照地址找到俏如来家那栋，到了门口才发现自己这样子根本就像是来见家长。
随便吧，砚寒清自暴自弃地想，然后伸手按门铃，却半天没人来开门。
“…奇怪。”
他打俏如来的电话，那边也没接，直到打到第三个电话时才有人听，是个很温柔的女声：
“你好，是找精忠吗？”
“呃，是，是的，您是？”
“我是他妈妈，真不好意思，家里现在有点状况，我让他一会回你电话好不好？”
还没等砚寒清回话，那边的阿姨突然惊呼一声，然后急急忙忙就说要先挂，砚寒清心里觉得不太对，抢话道：
“阿姨，我是史精忠的朋友，现在就在您家门外
，麻烦帮我开下门，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帮忙。”
“那，那好。”
没过一会一个五官和俏如来四五分相像的女人来给砚寒清开了门。即使在病中刘萱姑也依然漂亮得体得一如往常，只有不太好的脸色表明她此刻的不适，砚寒清自然注意到，放下东西扶过她，问说怎么了。
后来刘萱姑记起这初次见面，就感觉砚寒清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不过眼下她那两个亲生崽让她头痛不已，压根无暇顾及别人。
“他俩快打起来了，我觉得我肯定拉不住。”
刘萱姑急地忽略介绍主角，砚寒清一时也反应不过来俏如来的对手会是哪个，只知道俏如来那吹弹可破的体质跟人打架无论输赢，基本上等于自讨苦吃，就赶紧和刘萱姑一块到一楼外面的庭院劝架去了。
“你想玩乐队没人说不好啊，用得着跑回来闹休学么？！”俏如来揪着叛逆弟弟的衣领，虽然他更想揪那头绿毛，“史仗义，我劝你搞搞清楚一点，上回你在外面瞎闹我都没说什么了。”
“上次又不是我让你来管闲事的，”小空冷笑，“何况你那么菜，被人拉扯几下就搞得狼狈的要命，你…”
要不是砚寒清喊了他一声，俏如来觉得自己肯定就要揍臭弟弟一拳了。砚寒清过来把两个人拉开，匆匆瞥了眼俏如来，发现他身上没什么淤青之类的，确定两个二愣子没真的打架，才放下心。
“你们不是亲兄弟么，有什么好好说不行吗？阿姨还病着呢。”
换做平时，这种莫名其妙的别人家家务事打死砚寒清他都不会多管的，现在算是事堆到跟前，不过问也不像样了。俏如来还在气头上，没答话，倒是小空打量砚寒清：
“你哪位啊，来我们家管哪门子闲事？”
“我…”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俏如来这才记起砚寒清过来是为了什么。他瞪了弟弟一眼，刘萱姑也皱眉：
“仗义，好好和客人说话，这是你哥哥的朋…”
“…我们在交往了，所以我来找他。”
气氛更不对了。
“砚，砚仔，你说什么？”
俏如来呆住了，他想过很多可能，却没料到砚寒清甚至跳过“答应”这个环节，直接给他们的关系下了一个新的定义，还是当着他家里人的面。这一点都不砚寒清。
不过这句话着实噎住了小空，他半天都没憋出话来，最后撂下一句“见鬼了”就匆匆跑回楼上房间去了。同样受到冲击的刘萱姑既想留下来八卦个清楚，又放心不下楼上那个绿毛的崽，纠结半天，还是俏如来示意她先上楼，她才暂时撤退。
而砚寒清面对俏如来，只想找个洞钻进去自闭。
“砚仔，你是…骗我弟，还是…”
“…你觉得我会撒这种让我尴尬到极点的谎吗，”语气虽然不怎么好，但砚寒清耳朵已经红透了，“我今天本来就是要来给你答复的，现在给过了，我要走了。”
俏如来却把他的手捉得很紧，仿佛他是一尾狡猾胆小的鱼，稍不注意，就又游回明明灭灭的水底去了。
“等一下再走，”俏如来靠近去，呼吸轻轻扑在砚寒清眉间，“”好不好？”
“…你妈妈和你弟还在楼上呢，你还是把你弟的事先解决了吧。”
“砚仔你一定要这么扫兴吗？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我弟就有多让人无语。”
砚寒清无奈地叹口气，抬手摸了摸俏如来的发顶，安抚猫似的。
“那就更要把事情先解决掉，你说呢？”
“砚仔，你有时候比我妈还像妈。”
“…俏如来，麻烦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吧。”
“别呀…”
俏如来扳住转身要走的砚寒清，探过脸轻轻亲了一下他被柔软刘海覆着的额头。砚寒清则垂着眼睛想，这应该算是，交卷了吧。

——

尾声

俏如来那间屋子虽然还租着，但也跟第二间画室没什么区别了，若非必要俏如来都是回砚寒清那头赖着不动，令砚寒清觉得他根本没资格说他弟弟烦人。
至于小空闹着休学的事，也算是解决了，他只听他们妈妈的话，刘萱姑好一阵劝，说玩乐队的事妈妈会帮你的，才把他劝回去。不过兄弟俩的关系还是那样，对此俏如来已经看得比较开，或者说习惯了。
“从小不对付，没办法。”
饭桌上刘萱姑和史艳文也是这么跟砚寒清说的，砚寒清自然就不好再多问了。
入夏后，房子到期，俏如来终于不再续租，彻底搬过来。其他地方和以前区别倒不大，唯一让砚寒清有些烦恼的是俏如来属于体温比较高，又爱黏着别人睡觉的那种，砚寒清经常早上在他怀里一身汗地醒过来，那瞬间砚寒清只想把他从窗户扔下去。
欲星移知道他们在一起后，并不怎么惊讶，只问什么时候结婚，砚寒清一整个无语，回复说老师您也想得太远了。
“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虽然不太知道，但你是不会轻易开始一段关系的人，所以你已经决定了，我才会问的。”
砚寒清站在幼儿园的走廊里接的电话，一抬眼，恰好看到又提前来等他的俏如来正坐在教室里教小朋友画画，忍不住笑了。
“啊…真有那天，我会告诉老师的。”

End.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