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2.12 山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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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飄綺

遠謫、漠視、古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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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92)

樓主發表於: 2005-02-12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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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2 山 (全)

老僧三十年前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箇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箇體歇處，依然是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藥山惟儼禪師，《傳燈錄》。

最後只有那座山，還安穩地存在。
雲，還是一樣飛渡而過。

＊＊

那時候他「可能」還年輕。
雖說那個「可能」應該也有好幾百年的道行，但他後來想想，那時候以他的性格脾氣、待人處世的習性，總該是血氣方剛的、年輕的。
在苦境展露頭角，常被人以前輩看待招呼，彷彿，還挺有智慧的樣子。
那時他的視線總是直視向前，他的言談從不畏縮保留，他的舉止都在他認定是正確的範圍內行動。

這樣的他看起來有些霸道，但當時卻也沒有人對他說過什麼。
只是似乎有時候有的人認為他太過果決，缺少了僧人的中庸慈悲。
「敢問前輩，若今日有一人犯下竊盜，該當何罪？」
「此五戒之一，不犯難免，然是為過也。」
「又問，倘若此人犯下竊盜是為求子女溫飽，又當如何？」
「……」

即便如此，他仍然毫不疑惑。
一如他所寓居的山，從來就是萬里無雲。

＊＊

有一回他突然心血來潮，向西方一帶雲遊而去。
曾經在個偏遠的荒地，他遇見那兒因澇災而無糧可食的窮困農民。
他還記得，那裡的人即使自己都窮得無法過日子了，看見他這樣一個高貴的僧人仍是很熱情地招待，若是向他們討一杯茶水，也許會化來什麼乾糧一類的。
若是人們太熱情，他也就不推辭地收了，回頭再送給那些真正餓地在街頭乞食的可憐人。那時，村人們都稱讚他善良慈悲。他聽著，好像就這麼決定了他是這樣好的一個和尚。
然而，心裡頭本該有的平靜，常常在某一刻哪個村民向他躬身道謝時，不安地浮出疑問：自己，是否真的是個悲天憫人的高僧？
因為他常看著眼前的窮人萬分感激地，涕泣著狠狠向他叩頭，撫著胸口卻沒有半分成就的感覺。

又有一回他去到了北方，行走在冬雪張狂的深山裡。
一步一步踏著，他不畏艱苦地行進。風再大，不能讓他的步伐向後﹔雪再大，不能讓他的身子退縮。
而為著什麼目的如今想來也不是那麼重要了，他只踽踽獨行在那不熟悉的雪山中。
不知多久後，他停步了。他看見兩隻幼小的馴鹿，凍僵在雪地上，週遭有淡淡的血腥味，和幾個箭鏃，隨著雪的附加而漸漸隱去。
他不願對於這情景做太多的想像，其中一隻他將之包紮後便放了，在雪天裡任其自求生存，另一隻死了的小鹿兒則在山腳下埋了。
他知道他無法為那隻苟存的小鹿作甚庇祐，但卻是很想懂，什麼是同情。

＊＊

烏雲匯集在山頭，他在他坐慣了的大石上抬頭看，陰陰鬱鬱層層疊疊，終日不去。
也沒有人來打擾他，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他們體諒山主人最近心緒紛亂，還是因為他們覺得天候不佳。
只知道那陣子野徑不曾緣客掃－雖然事實上他也從來不刻意去掃－而且山上很久沒有吹風，沒有風微笑而來撥散那股烏雲。
但是山的氣候過了不久卻有了微妙的變化，那是陰雷陣陣，彷彿體現著他久困寂山百思不得其解的窘境。

可後來卻有那友人。
那藍髮藍衣的友人一如往常上山造訪，看那天空烏雲盤據，只是微微笑，提議要一同出遊。他答應了。
友人好像有意地帶他盡往些荒郊野外去，去到一些他往常也時時會去的地方。他還能看見些以往萍水相逢的村人，也有他曾一時救濟的乞丐。如今那些無家可歸的乞丐們已經在村民的幫助下定居了，有的甚至還娶妻生子了。
似乎，沒有必要為他們擔心苦惱。
面對著這般和樂的場景，他也不禁輕輕微笑起來，心裡感到略為寬慰。

然後友人又帶他四處遊蕩，他們去到那個昔日的雪山，在夏日時已是林深蓊蓊，顯得生機蓬勃且充滿朝氣。他們登到山頂已然夜深，以身上功體原是不擔心夜寒，那人卻仍是生了火堆。
「溫暖嗎？」友人問。
「……」他的神情疑問著友人的用意，然後看著火堆出神。友人笑笑著走開，只留他一個人獨坐在那兒。
他想起很多事，也有武林，也有友人，但更多的是從前：包括那晚輩的問題，和那些困乏受苦的窮人，以及那從前在雪山中遇見的幼鹿。

直到時光不知幾許流去，那友人突然跑了回來拉他一把，在他神志還渾沌時，眼神已隨友人的手指朝向彼方：先是深藍又闇黑的凝聚，而後有光從那濃夜中射出，逐漸一道一道映在他與那人身上，接著再表現出一個微圓的輪廓，忽地，太陽如呈拋物線整個被「丟」上地面，那完整的日光讓他閉上眼浸淫其中。
「溫暖嗎？」友人再問。
他張開眼，是那人溫柔貼心地微笑著凝視他，而忽然轉移視線也引得他轉頭，卻看見是一頭俊秀的雄鹿，領著一頭雌鹿和一頭小鹿向他們走來。
那頭雄鹿直直地望著他，眼神堅定而感激，不稍時，便領著另兩頭鹿離去了。他忍不住跟著牠們向前走了兩步，卻停下，回頭一看──是友人還牽著他的手。
他勾起久不曾擁有的清朗微笑，似如以往一般沒有迷惑，卻懂得更多。
「很溫暖。」他答道。

＊＊

待得與藍髮友人在自家山腳分手，他回望山頂，似乎已經沒有烏雲盤據了。他化影返回山巔，坐在那平常打坐的大石頭上，再度上望，天空中有幾抹輕雲。
他微微一笑，而後閉眼冥想。

後來他便沒有多少時間打坐了，凡塵俗事也擾得他經常離開那座他所居住的山，那總是微笑而貼心的藍髮友人也已離去。
但最後只有那座山，還安穩地存在。
雲，還是一樣飛渡而過。

後記：
這是我寫了近一個寒假的文，先謝謝客倌願意看到這裡。
對於一頁書（不會有人看不出來吧？）我其實原本並沒有太大的感覺，也從沒想過要拿他來寫文。只是有次看了部很不錯的小說，文中的梵天很生動，幾乎就如同原劇般地正氣凜然，可是又多了一股無法言喻的人性味道。讓我感動的是該部小說中海殤君與一頁書的情感，記得我看到最後沒滴半滴眼淚，心頭卻是鬱鬱的。（建議喜歡海殤和梵天的人去看喔，雖然是女性向但是真的超讚的，在觀雲舫找得到，憐書大人的創作【天若有情】！）
而在文中，我所寫的一頁書並不全參照正史，所以如果有哪裡奇怪的地方，還請別太追究。還有文中有關鹿和日出的部分，全不可考。（汗）
這篇文真的讓我爬了很久，可能文意還不夠完美，還請大家給我批評指教唷！

[ 此貼被朧月在2006-02-02 20:3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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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48)

1樓發表於: 2005-02-13 00:1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唉呀呀～～臨走之前看到飄綺小姑娘PO文了
頭再怎麼痛也是要給他進來拜讀一番的啦！

嗯嗯～是一頁書啊！
從一開始的「六根清靜」（為什麼特別框起來？因為我故意有種反諷意味）
卻不知為何慈悲、何為溫柔
到後來看遍人事變換、悲歡情仇
以及海殤君的陪伴
終也是讓那以冷淡為清靜之人感受到了溫暖

如果，海殤君不曾帶著一頁書回到他曾施恩救助過的人、物身邊
怕他是難以感受那樣慈悲對眾生的影響
對他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沒有什麼好特別顧念的
可因為知道自己的緣故讓他們過得好
情感上似乎又更貼近了一層
所以，最後那山上才會沒有烏雲了吧！

傳燈錄其實已經暗點本篇文章的架構
見山是山為一頁書原始認定的正直
見山非山是一頁書不是慈悲的慈悲，
只是覺得該這麼做卻少了點溫度
儘管他做的是慈悲事，少了那份柔軟就無法通達於心
所以烏雲籠聚、陰鬱層疊
見山是山在於海殤君帶著一頁書去看那人那鹿
這些人物的知足喜樂感染了一頁書的心
較之先前晴朗無雲的山巒，而今雲霧輕渡的山更是增添不同的風情
劇情安排彼此呼應、三種境界環環相扣
飄綺小姑娘的文是寫得越來越好了呢！

士為知己者死，知己者若不可得，士豈能不是士？　＊　▁▂●▁　。　◢◣﹏◥◣　　Φ
女為悅己者容，悅己者焉能強求？美麗仍自美麗。　☆　‧ 　　▁卅卅▁█＿＿∣▁卅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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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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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3)

2樓發表於: 2005-02-14 23:2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小刀妹這篇文所要表達的意境好深遠阿。
心細的浮萍察覺出你所要傳達的意境了，
我知道，我的心有必要在修練。(後知後覺)

從上一篇的「聽雨」到這篇「山」(我到現在還是好懷念那篇聽雨阿!)
小刀似乎都引用了句子在做文的鋪陳
及描寫文中人物心境上的轉折變化，
一個時期一個時期的心，一個時段一個時段的變化配上一種境界一種境界的句子，
小刀近來寫文的方式好像有點不一樣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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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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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3樓發表於: 2005-02-15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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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小刀就是飄綺大人，之前在三十六雨有拜讀過您的作品，這篇文寫得很有意境，小刀的作品都很令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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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飄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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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92)

4樓發表於: 2005-02-20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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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萍
呵呵，那還多謝你的觀文哪！
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的確是此文三大架構。
而你的回應：「見山非山是一頁書不是慈悲的慈悲」倒是為此文的領悟另闢蹊徑，雖然我當初寫文並無細想到此一環節，卻很高興你能有自己的見解。
「雲」在古來詞章中總是象徵著「小人」，在此我所挪用的乃採其「困境」的意味：初不知何為虛幻，故毫不疑惑而萬里無雲﹔而後身陷虛幻中，乃烏雲重重﹔最後看破虛幻，自然能視虛幻為浮雲而不自擾。
這篇文的缺點是見山不是山的階段並無確切寫出一頁書疑惑的究竟為何，但我想不如讓讀者各自體悟，各得收穫。

輕風
用不著叫我小刀妹啦，如果你覺得拘謹，也同樣隨你用飄綺稱呼我。
那篇聽雨我也很喜愛，現在觀片下來，竟越發喜歡上元凰此一角色，甚至與同學共組隊伍寫一篇有關帝王之路的小論文，真是影響非淺。
也許是我想挑戰內心戲吧！近來寫文往往如此，但有時候並不一定寫的好，像那篇如今已不知幾許頁後的「望」我就覺得有點矯情，顯然是還需要磨練吧！

００７
大人之稱可以省略了，倒是不知這篇文讓你思考到什麼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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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48)

5樓發表於: 2005-02-24 18:0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引用
下面是引用小刀於2005-02-20 13:02發表的: U3-cH
浮萍 I@M3u/7
呵呵，那還多謝你的觀文哪！ X<8
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的確是此文三大架構。 (+iOy/5#u
而你的回應：「見山非山是一頁書不是慈悲的慈悲」倒是為此文的領悟另闢蹊徑，雖然我當初寫文並無細想到此一環節，卻很高興你能有自己的見解。 Wcf;ZX
「雲」在古來詞章中總是象徵著「小人」，在此我所挪用的乃採其「困境」的意味：初不知何為虛幻，故毫不疑惑而萬里無雲﹔而後身陷虛幻中，乃烏雲重重﹔最後看破虛幻，自然能視虛幻為浮雲而不自擾。 1SwKd*aRR?
.......

為什麼「雲」是小人？？
人家的曲曲才不是小人呢！哼！
（飄綺：你多想了～=.=）

其實不同的人看文本來就會有不同的想法
讀者與作者角度不銅、思考也不同
有時候也未必太過奢望讀者感受到作者所要表達的啦！

我也覺得還是叫你飄綺小姑娘比較習慣^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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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飄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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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92)

6樓發表於: 2006-01-30 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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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萍：

其實以「浮雲」借代小人的意象由來甚久，如李白的登金陵鳳凰臺最後一句：「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可說是挺出名的一個例證。古詩十九首中行行重行行也有「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一句，文選李善注：「浮雲之蔽日，以喻邪佞之毀忠良，故遊子行不顧反也。」正是說明。

不過其實浮雲也是有其他很多意思的。子曰：「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則表明孔子的心志。
講了這一串，不是為了掉書袋啦。（請不要誤會我，汗）

你所說讀者與作者的角度不同，那應該是很正常的，我想我會努力習慣。

你們怎麼叫我都行，知道是我就好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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