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03 【師殢】懊惱 (單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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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8)

樓主發表於: 2016-05-03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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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3 【師殢】懊惱 (單篇完結)

藕絲作線難勝針，蕊粉染黃哪得深。
玉白蘭芳不相顧，青樓一笑輕千金。
莫言自古皆如此，健劍刜鍾鉛繞指。
三秋庭綠盡迎霜，惟有荷花守紅死。

－溫庭筠《懊惱曲》－

　　斷藕牽絲何能穿針引線？嫩黃花蕊怎可染出深色？白玉芳蘭般純潔美好的人你都不屑一顧，為何卻總在青樓笑擲千金？
　　別說縱情歡場自古皆然。劍破銅鐘鉛刀繞指，人又如何不能相異？
　　從來等閒情難永，莫道故人心易變。
　　秋霜打落了庭園綠意，唯有荷花死前依舊艷紅。

§
　　殢無傷獨自坐在雪地上，望著墨劍吐涎，眼神寥落孤寂，空洞如死。
　　今天是中秋節。初識那年，有一人在如水月色下，拉著殢無傷的手，抬頭望著水晶盤似的滿月，笑著說此情不移，此生不棄。殢無傷說你不會變心嗎？人總會變。那人就說這顆心栓在你身上了，變不了了。
　　殢無傷不笨，不至於會被簡單的甜言蜜語哄騙。但是看著他表情溫和的側臉，輪廓分明，眼角勾起的細微弧度那樣完美，偏過頭來溫文一笑，那是多麼寵溺的眼神，殢無傷就不得不信了。
　　「我愛你，永生永世，至死不渝。」
　　殢無傷還記得，那時候無衣師尹，是這麼說的。
　　「我也是。」
　　自己那時候竟然就這麼認真地回答了，雖然沒有把表白的心跡和承諾重複一次，然而那時候的語氣之鄭重，平生僅有，幾乎像是託付了一世。
　　然而換來的，卻是多年後的背離。

§
　　「你比我預想的，來得慢了。」
　　望著落滿細雪的木廊上緩步而來的人影，殢無傷只是淡漠地抱怨了一句，甚至連怨懟的情緒都幾不可聞。
　　「我還以為，你不歡迎我來了？」
　　無衣師尹淡然一笑，語氣裡是故作埋怨的推託。畢竟他知道，殢無傷總是在等他，並無不歡迎之說。
　　「說吧，這次要我做什麼？」
　　「你可知道，我肩上的重擔，越來越沉重了？」
　　「直說正題，對你而言有難度嗎？」
　　「和你說話，全無曲折之美。好吧，我希望你…」
　　殢無傷全神貫注地聽著他絮絮叨叨的交代，把腦袋裡一直以來對旖旎繾綣的期待全都壓下，逼迫自己務必完美地完成任務。
　　不是不想多和他說幾句閒話，只是既然故人無心，又何須自作多情？往事已遠，多想無益，如何再思量？

§
　　自從殢無傷執行過那次任務以後，無衣師尹就再也沒來過雪漪浮廊。
　　從前濃情蜜意的時候，無衣師尹就算公事再忙，也總是三天兩頭地過來。或者帶一盒菜，或者攜一壺酒，或者送一些珠玉石玩，總不至於冷落殢無傷。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厭倦的呢？大概是五年前，扶桑樓來的個紅牌，一見到當朝師尹就主動獻殷勤的時候吧。起初他當然是君子坐懷而不亂的，然而柳月身為花魁，除了姿色藝一絕以外，臉皮當然也相當厚實。
　　在師尹屢屢「因公」前往扶桑樓的時候，殢無傷總會收到許多他差人送來的禮物當作安撫，然而久了之後，便連這樣形式上的敷衍也沒有了。
　　殢無傷常常聽聞當朝師尹對扶桑樓花魁青眼有加，恐怕柳月要飛上枝頭當鳳凰了；又聽說一介紅塵女子，怎敢攀附高枝，那師尹府門高深，哪裡是她一個身分卑微的女人能進的？
　　「如果說身分低下的女子都不配入府，那麼我，又算什麼？」
　　殢無傷不免自問，然而卻是沒有任何人會回答他了。

§
　　「我們之間，總是有其距離。」
　　殢無傷乍聞此言，氣得簡直不知當怒或當笑，最後索性沉默。
　　「我常想，你為何對我如此冷漠？我對你不夠好嗎？我們之間，是不是一點情分都沒有？」
　　聽著耳邊絮語，殢無傷仍舊沉默。說起這些明知故問的語句，這人是什麼用意呢？以舊情示恩嗎？然而不論恩情，有什麼事情，不是這人交代了就能讓他去做的呢？埋怨自己不夠熱絡嗎？但是疏遠自己的人，不正是這個人嗎？是誰流連青樓，一夜千金？是誰拋信棄諾，見異思遷？
　　或者，其實只是想託辭不合，藉此了斷這份淡薄了的情感？
　　「你走吧。從今以後，你自由了。」
　　果然如此。
　　「當初是你買斷我的奴籍，既說自由，便給我一紙書信為憑。」
　　殢無傷語氣平淡，彷若不驚波瀾一般。這樣平靜的樣子，倒是令無衣師尹有些訝異了。
　　「允你了。」
　　不過既然殢無傷這麼好打發，他也沒什麼好不開心的。無衣師尹當即寫了一張簡單的便條，附上當年的賣身契交給殢無傷，就當作兩清了。

§
　　幾日後，無衣師尹聽聞了殢無傷的死訊，據說是鬥毆失事，起因不明。
　　回到雪漪浮廊，無衣師尹沒有多少留戀之情，就連那一般人以為他會有的心傷或懊悔，也似有若無地幾乎不見。畢竟早已變心，又如何能夠長情。
　　屋裡的楊木桌上，用紫龍石鎮壓著一張毛邊紙，紙面有些泛黃，字卻是新寫上的。
　　無衣師尹移開了石鎮，緩緩地拿起那張紙，指尖有些顫抖地撫過上面的字跡。
　　「從來等閒情難永，莫道故人心易變。」
　　這是控訴嗎？為什麼生前不說呢？
　　那個曾經不學無術的毛頭小子，整天只知道在外打架鬧事，後來自己送了他文房四寶，要求他讀書認字，他起初還相當排斥。直到看了唐宋詩詞，他忽然就自動自發地念起書來了。
　　為了獎勵他，自己那時候買了一個紙鎮，是用名貴的紫龍石雕的，比起之前送給他的廉價陶硯和練字用的毛邊紙，不知道高了多少檔次。
　　「這個是紙鎮，用來壓紙的，風不大的時候壓著，紙就不會飛走。」
　　那時候自己細心地指導他紙鎮的用途，然而他卻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上紫龍石的紋路。
　　「這顏色，很像你。」
　　「嗯，很像，喜歡嗎？」
　　「喜歡。」
　　那時候自己隨口而出的問句，竟然得到了那樣慎重地回應，自己還覺得這孩子的反應有趣。誰知到了後來，他們之間卻發展成這樣不清不楚的關係。
　　其實也沒有什麼不清楚的，因為自己明明就說過了愛他，他也很鄭重地回應了，這當然是一份類似誓言的契約。
　　只是自己有幾分真心，那人卻是不知。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並不知情。

§
　　是否本就無人能從一而終，是自己苛求，是自己輕信，是自己妄自尊大？
　　那天殢無傷在宣紙上揮毫落墨，寫盡一生心傷。
　　後來呢？心裡總覺得生無可戀，最後把滿桌廢紙一掃而空，點把火燒了個乾淨。然後像往常一樣抱怨似地寫了一句話，隨手用最喜歡的那個紙鎮壓了，就打算遠走他鄉，再也不回來這個傷心地了。
　　他說過，風不大的話，紙不會被吹走。那麼只要關好門窗，大概就不會有風吧。
　　反正，他又不會來。
　　之後殢無傷在市集上遇到了一群鬧事的人，一時看不過眼，就和對方打起來了。
　　本來殢無傷武藝不俗，對方即使人多，也是沒有機會傷他分毫的。然而那時他心神不寧，沒留意到有一人惱羞成怒地偷拿了一把切肉刀當武器，自己又把那人送的墨劍放在舊居了。一時之間殢無傷左支右絀，幾次沒能避過刀口，又因為不想傷到圍觀的人，竟然就被傷了要害。
　　眾人見出了人命，一哄而散。而這人看著眼生，不像有地位的人，料想官府也不會因此過多追究，圍觀的民眾也就跟著走了，只有幾個怕事的，才在一個時辰後怯怯地報了案。
　　等到捕快到了現場，也只是草草把屍體用草蓆裹了，就扔進了亂葬崗，連事先通報一聲都沒有。
　　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因為捕快在屍體身上並沒有搜到什麼貴重或可疑的物品，只有胸前貼身藏了一張被血染紅了的信紙，沒有信封，字跡完全無法辨認。但藉由粗劣的紙質，可以判定這顯然不是什麼機密的信件。
　　而那一紙書信，最後就成了他唯一的陪葬物。
　　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風中。

－完－

寫完覺得有點虐，可是這靈感由不得我不虐啊　QQ

[ 此帖被097876538e在2017-07-16 16:2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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