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7.17 【遠滄溟中心】破曉（架空設定，35F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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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衣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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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

樓主發表於: 2020-07-17 18:14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7.17 【遠滄溟中心】破曉（架空設定，35F完結）

管理提醒︰本帖被妃茗從布布文學移動到本區(2022-07-20)

代上號搬運

17年的文，與玄真君玄淩蒼為主的同人文《微塵》是同系列，如今看或許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卻是我難得喜愛的設定。讓我所喜愛的角色身處在同壹個世界中，壹直是我的夢想。現在勉強算是做到，因此放出，還望各位道友不棄拙劣之文，也謝謝搬運君辛苦搬運~ modem6#x'
Bvj
【親情向】玄真君&玄凌蒼——微塵http://36rain.com/read.php?tid=133077 Lf.Ia*R:

——————————————

《破曉》

序、

皇帝坐在看不清臉的輕紗後許久不曾出聲，他跪在地上，鼻端有淡淡的香氣，初聞是有些嗆鼻，後來習慣了——那是龍涎香。

夜深了，從殿外傳來了隱隱的聲響。將過三更時，俯在地上的人終於聽到皇帝的話。

“愛卿。”

聽得這熟悉的聲音，他自是再次下拜。哪怕這身官服在身上有些累贅，也不妨礙他動作的乾脆俐落，為了這份乾脆，他就像是演練了千百次。

“微臣在。”

“防汛之事，辛苦你了。”

“此乃微臣份內所為，不敢當辛苦二字。”

幕後的皇帝看到他這一板一眼的模樣，又轉頭看向放在一旁的圖紙，淡淡道：“時至百廢待興，朕正需要愛卿這樣的人才。只是……”

他做洗耳恭聽狀，卻察覺皇帝開始沉默。本以為又是漫長的等待，可沒過多久，皇帝開口了。

“朕與愛卿相識多久了？”

“……”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他難免愣神一下，隨後老實回答：“天啟十四年，臣隨軍在側，得見陛下天顏。”話音方落，卻聽到皇帝搖首笑歎：“錯啦。”

皇帝說了個他沒有想到的時間。

“若未記錯，愛卿那年十六，登臺時一篇策論驚了多少人。而那時，朕在下方。”

“這……”

“忘府二公子的聰慧體貼，朕可是早有耳聞。”

“……不過年少輕狂，讓陛下見笑。”

  “可朕倒是挺喜歡你那副模樣，哭是哭，笑是笑。而不是像現在，戴著一張為人臣子的面具，再也看不見喜怒哀樂。”

  乍聽這麼直白的話，若旁人必然驚訝，可他動了動乾燥到起皮的唇，只擠出一句話。

  “陛下，人，都會變的。”

  “但你之初心仍在。”

  他抬起頭，分明層層重紗，卻像是看到皇帝眼中的悲憫。他忽笑起來：“曾有一人也對微臣這麼說過，只是最後……”

  話音頓了頓，吐出那個結局。

  “他死了。”

  他早就死了。

[ 此帖被落衣紅蓮在2020-07-18 15:4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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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0-07-17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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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9#zEURS

“玄淩蒼死了。”

聽到這句話時，遠滄溟正坐在書桌前畫著那張防汛機關圖，窗外陽光正好，映得剛修的庭院沐浴著一層淡金色，格外漂亮。借著這大好的天光，遠滄溟正認認真真描著車軸時，就聽到這麼一句。筆尖頓了頓，遠滄溟抬起眼，看著站在桌對面的人。

如果不是那張一模一樣的臉，要說這黑髮劍者與他是同胞兄弟，鬼才相信。侍郎府重新整頓不過三月，內中主人加上僕人連十個人都沒有。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喜歡陌生人進入他的家。

獨孤客就看著遠滄溟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勾勒著他看不懂的圖。那副冷靜到像是無知無覺的模樣，看得獨孤客就想一拳過去。可是想起大哥臨走時的話，他咬了咬牙，繼續道：“弓弧名家的首席玄真君親發靈書飛簡通知三教魔族入侵人界，大哥已隨一際雲川前往義城戰場了，現在府邸裡就你我兩個，我會隨時保護你的安全。”

“知道了，多謝你。”

話音方落，遠滄溟陡然抽回圖紙，就見獨孤客一拳砸在桌上，餘力直接將墨硯震翻。

遠滄溟看著墨汁橫流的桌面，不由想到他要是慢一步，那畫了半個月的圖紙全毀在獨孤客這一拳之下了。可他還沒說話，就被獨孤客拉過來。看著那雙與他一模一樣的眼睛，遠滄溟不用想也知道他想說什麼。

“你畫圖畫傻了？！我說魔族入侵人界你沒有半點反應，我說玄淩蒼死了你還是沒有反應？！你倆不是偷雞摸狗好搭檔嗎？！他現在死的魂飛魄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了！”

獨孤客扯著遠滄溟的衣領不知說了多久，只覺得有一隻冰冷的手拍拍手背。這一下讓人瞬間回神，再對視線時，遠滄溟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模樣。

他說，我知道。

獨孤客愣了。

或是同胞兄弟，或是劍客敏銳。分明是晴朗的下午，獨孤客卻隱隱感受到一股悲哀的氣息彌漫。這時，遠滄溟拉下他扯著衣領的手，轉身卷著手中的圖紙。

“玄淩蒼……怎麼去的？”

“……玄真君沒有說，只是說……魂飛魄散，再無生機。”

卷著圖紙的手忽然停了。

遠滄溟抬起頭，看著碧水映庭。那水源還是他新引進的，他不太喜歡沒有水的庭園。

而他記得，玄淩蒼也是。

很多年前他去追羿峰遊玩時，玄淩蒼就帶著他前往峰頂唯一的大湖。一葉扁舟，幾本詩詞，一壺濁酒便能耗上大半天，他還記得那一次弄壞了縹緲月的雪錦衣裙，也是蹲在玄淩蒼那裡把圖紙描完，借著楓菲姑娘的身份去衣坊訂制，畢竟那家衣坊只接女客。

他見過玄真君，那是個耿直得讓他不由想起祿名封的人，他看得出玄真君對這唯一的胞弟珍視。可現在，玄淩蒼死了。在玄淩蒼之前，縹緲月也死了。

腦海中似乎有根弦在隱隱跳動，遠滄溟閉上眼，極力遏制著這股不適的感覺。

獨孤客本是劍者，察覺到遠滄溟氣息不對本想上前，遠滄溟卻將那口一直忍著的氣歎出來了。

“大哥……要什麼時候回？”

“……總得等義城戰事控制住，畢竟先前百鬼夜行已讓百姓們受到驚嚇了。”

“我記得大哥之前有收到過一封信，其實那時戰事就已經開始了吧。”

遠滄溟看著獨孤客：“既然如此，義城就交給他們，我……”他頓了頓，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圖紙：“陛下是明眼人，只要不暴露在世人眼中，就行了。”

回來三個月，獨孤客再不諳政事也明白遠滄溟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陛下尊儒崇道敬佛不差，但修道者終不能牽扯世間。這股不屬於人世的力量只能作為平衡的另一頭，若貿然進入人世，不論他們口中的天道會不會降下懲罰，世間便要大亂了。

這對修道人來說，是違背初衷的。

可看著遠滄溟的模樣，獨孤客扯了扯嘴角，竟不知說什麼。

“圖快繪完了，到時候我會入宮面聖，將事情說清。陛下那邊應也收到消息了，如果真是魔族入侵那玄宗不可能坐視不理……到時候還需要……”

“老二！”

“嗯？”

陡然一句老二讓遠滄溟從沉思中回神，面對的便是被獨孤客不分青紅皂白的強摁回椅上。遠滄溟一臉懵的抬起頭看著獨孤客皺著眉頭，他都不知道一模一樣的臉皺起眉頭居然這麼……

他默默把難看兩字咽下去了，畢竟這屋裡不會武的只有他一個。

“你幾日沒睡了？”

“喔，我……嗯？你問這個做什麼？”

聽到個我字，獨孤客揚了揚眉頭：“我什麼？說啊？頭都說出口了你想遮掩什麼？”

“不是，現在重點是我多久沒睡了嗎？”

“大哥走時要我好好照顧你，所以你現在是想被我‘好好照顧’嗎？”

……有殺氣啊。

遠滄溟縮了縮，確定能抱住腦袋不被揍到臉後，才道：“……兩……兩個時辰。”

“你騙誰啊？！頂著你這樣的黑眼圈我都不用出去見人了！”

“三天內都是兩個時辰……睡了……”

“……”

好不容易從獨孤客的魔爪下逃出來，遠滄溟一邊理著頭髮一邊說停。

“別鬧了別鬧了，時間真的不夠，下次下次。”

“哦好啊。”

沒想到獨孤客答應的這麼乾脆，遠滄溟更加懵了。獨孤客像是看出他的心思，忽露出點笑，隨後遠滄溟就感覺到有一隻手扯著自己的臉頰。

“我怎麼敢擾侍郎大人的辦公時間啊——？”

遠滄溟無奈地扯了扯嘴，正想說說話，又聽到獨孤客說：“雖然我不是很明白作為禮部侍郎的你為什麼幹活都幹的是工部的事，但從你當初拒絕封賞又選擇入朝時，我就覺得有問題。”

“興趣所致罷了，沒什麼問題。”

“一天睡兩個時辰也叫興趣？原來你的興趣是受虐？既然如此入什麼朝，找我啊！”

沒好氣不是聽不出，只是提起這個以為別人不會提起的話題時，遠滄溟的表情顯然有些難看。

手指按著額角，是少眠後終於爆發的隱隱作痛。感覺到稍微舒緩時，遠滄溟放下手，再看獨孤客，已恢復成平靜的模樣。
“一切都是我自己選擇，沒什麼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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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0-07-17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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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遠滄溟出宮時正是晨光熹微，車駕大概也候久了，一直望著裡面，見遠滄溟出來趕忙下去上前迎人。

車夫隨著遠滄溟到車廂前，才放了個腳凳就見踩上去的人身形一個趔趄就要摔下來。他剛想扶住人，也不知遠滄溟哪來的力量一把扶住車廂邊緣。靜默須臾後，遠滄溟像是調整好了，自己鑽進車廂。

車夫來侍郎身邊也才三月，卻知曉這個年紀不大的侍郎脾氣極倔。他不願讓人幫手的事情別人是絕對不能插手的，所以車夫只能上前駕車。

察覺到馬車已開始行駛，遠滄溟的手才搭上膝蓋，大概真的是跪太久了，就算鋪了地毯但膝蓋還是隱隱作痛，又要到雨季，不知會不會染上風濕……遠滄溟一邊想著，一邊聽著馬蹄聲響，朝歸處而去。

回府時已是一刻鐘後，遠滄溟把略顯厚重的官服脫下，擦了把臉才換身輕鬆的便裝。一夜未眠，回來後他也不著急休息。

完成防汛機關圖後，皇帝已准了他半月休假，所以他正準備去找獨孤客時，下人已過來將獨孤客留下的便條奉上。

“我出去玩，晚上回來？”

遠滄溟看著手中這張不仔細認還真不知道這狂草是在說什麼的字條，呆立良久後才看向院中。院中那顆老樹蔥蘢青翠，遠滄溟瞅著那日頭，最終歎了口氣。

京師之地，算了，他也是個有分寸的人，隨他去吧。

遠滄溟將紙條揣進袖裡，獨孤客不在，一時半會他也不知幹什麼去。下人像是看出他的茫然，便小心翼翼問道：“公子要用些東西麼？老譚剛買了東街的蓮花糕，最適合這個季節吃了。”

下人們入府時遠滄溟便說了這府雖是侍郎府，但主人是他們兄弟三人，在府中他也不想聽到大人兩字，便統一喚了公子。

聽到蓮花糕三字時，遠滄溟還對著院子發呆，隨後像是如夢初醒一般，視線看向下人。他有些疑惑皺皺眉：“你剛剛說……蓮花糕？”

下人才點了頭，就見原本淡定的遠滄溟像是想起什麼，略顯沉默。片刻後，只留下一句話，便朝前廳走去。

“備些紙錢金箔，再帶兩盤蓮花糕和一壺酒，我要去城外走走。”

遠滄溟只覺自己大概是真傷到膝蓋了，走幾步路膝蓋便不只是隱隱作痛，像是造反了一般抽痛的厲害。所以出城這段路，他只能叫上車夫一起，好在路途不遠，只是鳳圖山的另一邊罷了。

遠滄溟下車時，山間獨有的清新撲面而來，瞬間吹散混沌的意識。他謝絕車夫的攙扶，就在外面坐了會，感覺緩過來才自己起身。

“我去前面不遠的地方，你就在這等我吧。”

遠滄溟一邊對車夫叮囑一邊朝山裡走去，越近內中，山林的清新氣息越發濃重。

元帝即位後，令責百官不設私產。但未有私產只靠俸祿的話極難養活全家，所以不少官員私底下是有偷偷設下產業的。元帝也非是不知，只是話既出口也不好改，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過頭倒不會說什麼。

不知過去多久，遠滄溟終於看到默立在前方的兩座墓碑。他拎著東西走過去，摸了摸自己的膝蓋，確定還能支撐後，才蹲下來將東西打開。

糕點水果一一分好，香燭紙錢備全，蠟燭燃上時，遠滄溟從食盒中取出三個酒杯，一一斟滿。

遠滄溟身為朝臣一員，說他沒有辦置家產那肯定是假，但在他名下的也只有一個——霽月嶺上的墓園。

膝蓋又在叫囂，遠滄溟看著地上還乾淨，索性席地而坐。然後拿起屬於他的酒杯，看著眼前的兩座墓碑。或者說，看著右側的那座墓碑。

——縹緲月之墓。

你可知歲月有多長？

當你覺得漫長時，仔細一想，其實也沒有過去多久。那是什麼將歲月拉長？是記憶？還是其他不可知的東西？

遠滄溟不知道，只能仰頭飲盡杯中酒。

縹緲月是一個傳說，在盛朝開女子科舉至今，唯有她連奪三屆女冠。京中女子，皆以縹緲月為榜樣。可也有人說縹緲月性情古怪，難以接近，以至於她連個朋友都沒有。

她不是性情古怪，不然……遠滄溟拿起酒杯，怔怔看著。

不然，怎麼會捨身救他。

曾有段時間，遠滄溟覺得縹緲月是討厭自己的，因為剛見面他就因為一時失誤毀了縹緲月的雪錦衣裙。所以就算積極補救將衣裙還回去，他也還是覺得縹緲月，是不是不太喜歡他？

可縹緲月又向誰表露過喜歡呢？她一直都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性子，若說表露情緒，也只有在大哥、祿先生面前，展現過幾分難得的溫柔。再算上那位一直和月姑娘打打鬧鬧的鶴大神棍，遠滄溟其實很遠，遠到只有個旁觀者的位置。

可是最後，她救了他。

想到這裡時，遠滄溟已端起了來這裡後的第五杯酒，將之一飲而盡。

他的酒量其實還算可以，至少一壇不會醉，但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像是醉了。朦朦朧朧的視野中，他似乎看到初遇縹緲月時的情景，那時杏花浴雨，滿園春色，她從茶樓上奔下，如皓月一般，眼眸靈動似貓。可一眨眼，那雙惱怒的眼眸中帶上了笑，遠滄溟拉不住她，只能看著她朝火焰深處走去。房梁落下，隔斷最後一眼。

遠滄溟拉不住她，從初見至最後，他與縹緲月都不屬於一個世界，他也不明白，縹緲月為什麼笑著落淚。

有溫熱的液體順著下顎落下，落入酒杯中。遠滄溟低下頭，看著殘酒中混著的那滴淚，默不作聲擦去一臉淚水。

縹緲月要他逃，可他還是在角落裡守到天亮。看著那群人挖開廢墟，帶走她的屍骨。然後跑到義莊，將她帶出來。

他帶著縹緲月的屍骨一路奔逃，到了鳳圖山時將縹緲月葬在祿名封身邊時，天已大亮。

帶著一手泥土跌坐在地，看著眼前的土堆時，遠滄溟忽然覺得，或許他不是那個最懂縹緲月的人，但他清楚，縹緲月是不想待在義莊的。

也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他的心態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有所轉變了。

一壺酒喝完，也快到午間了。遠滄溟從地上起來，拂去衣上泥塵。他將食盒拿起，正準備轉身時，腳步一頓。他回過頭，看著眼前的兩座墓碑，那墓碑是他第一次拿到俸祿時買下的，字也是他親自提的。

“我知道祿先生不想看到我，只是近來不怎麼太平，我有些擔心這地方，便過來看看。等到太平些，我少來幾次，畢竟……”

遠滄溟抬起手，看著虎口上那圈牙印，那是祿名封中毒時咬的。看著這圈傷疤，遠滄溟最終還是沒說出那句話。他對著墓碑擺擺手，轉身離去。

[ 此帖被落衣紅蓮在2020-07-17 18:3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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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0-07-17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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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再入城已至午時，遠滄溟坐在車廂內看著眼前那抹透窗而入落在面前的陽光，手掌無意識摩挲著隱隱疼痛的膝蓋。

防汛機關圖已交于陛下，他也不用再不眠不休修改。又多了半月休息，一時間他竟有些茫然無措。他分明記得沒有做完的事情還有很多，可現在得了空他可以去做了，腦海中卻空空如也，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遠滄溟不知是不是這段時間熬夜熬太久，導致記憶也出現問題。看來他得抓緊休息時間補個眠，才好應對接下來的事情。

他這麼想著時，馬車亦入了鬧市。遠滄溟手指按著額角，聽著外界人聲喧囂。有幾分疲倦湧上來時，突然來的震動驚醒昏昏欲睡的人。遠滄溟還沒說話車夫已掀開簾子看著內中：“公子，三公子好像在前面。”

遠滄溟愣了下，深微？

他索性起身出車廂看看情況，這一看就有點懵：街道上人潮湧動，這本是常態，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們不約而同看著同一個人地方。人太多，遠滄溟順著他們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個黑髮腦袋進了一間店鋪，那模樣看起來還真是獨孤客。

若那真是深微，也不知他幹了什麼。遠滄溟乾脆下了馬車，然後回頭對車夫道：“這裡人太多，你走小道將馬車帶回去吧，我去看看是不是他。”

“那公子你……”

遠滄溟知道對方在擔心什麼，他搖搖頭說：“休息一陣已經好很多了，再說這裡離府裡也不遠，真撐不住我會叫人幫忙的。”

他說的果決答的乾脆，車夫也不好說什麼，只能點點頭：“那公子小心，小的就先回去了。”

遠滄溟摸了摸膝蓋，確定沒什麼問題，便穿過人群。過去時他也隱約聽到些交談，例如‘千勝’、‘賠本’、‘這下慘了’等幸災樂禍的話，等遠滄溟來到這家店鋪門前時，看清招牌時，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眼前這間名為‘千勝’的店鋪並沒有特別之處，它甚至比這條街上其他店鋪要樸素許多。可遠滄溟表情古怪不是因為這間店鋪太過樸素，而是……這間店，它是個賭坊。

按理說遠滄溟這種埋頭唯讀聖賢書的人是絕不會知道這種地方的，但入朝也有這麼久了，有些風聲就算不想聽他也不可能裝作聽不到，比如說，這家千勝賭坊的背後是某位從三品官員……再想到獨孤客，遠滄溟只希望他別玩得太過分，輸點錢沒什麼，輸過頭那就很麻煩了……

正當遠滄溟胡思亂想時，靠前的人群忽然動了，給黑髮的人讓開路。他一手拎著三四個錢袋，還沒走幾步，突然停下。隨後就見他把錢袋一扔，啪一聲，落在桌上的錢袋破了個口，露出其中的銀白。

那人回過頭，挑挑眉頭，露出笑：“還給你們，別真破產了。”

“……”

從裡到外，包括遠滄溟，鴉雀無聲。

獨孤客一回頭，正看到站在外面的遠滄溟。他眼睛一亮，擠過人群來到遠滄溟面前，問他你怎麼來了？

遠滄溟看看四周，那一雙雙眼睛有點膈應。他背過身拉過獨孤客手臂就朝外面走：“我還想問你怎麼在這呢。”

“四處走走四處看看啊。”獨孤客很坦然：“然後過來玩兩把。”

遠滄溟腳步一停，看向獨孤客。

娘親死後獨孤客便隨五叔意軒邈離開，修習劍道，這十幾年間他們雖有書信來往但也極少見面，酒池劍泉是個什麼地方他也沒去過，但看獨孤客對那地方的厭惡與五叔的敬畏，還有這無法無天的性子，其實也可以想像出他這些年是怎麼被磨礪訓練的。所以現在還能保持這般親昵，也不容易了。

遠滄溟沉默了一會兒，有些話在嘴裡打個轉最終說出的卻是：“看來你沒輸錢，我還思量著你要輸光了，去哪把你贖出來。”

一聽這話，獨孤客就瞪大眼：“開什麼玩笑？對付那群我一劍就能消滅的平民百姓我還會輸？光是聽牌我就能贏他們好嗎？還有，”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拿出摸出一遝紙，遞給遠滄溟：“喏。”

遠滄溟下意識接過，在看清上面的數字時，臉色微變：“這麼多？！”

“我不小心聽出了他們在骰子裡搞鬼，再加上人這麼多，他們也不想鬧到京兆尹是吧？”獨孤客的面上浮現自得之色：“一個蘿蔔一根大棒這道理我還是懂的。”

遠滄溟倒沒他這麼輕鬆，他手裡這遝銀票對他來說不是銀票而是燙手山芋。朝堂多時，他至今仍不站隊，也是因此皇帝才對他格外信任。現在獨孤客頂著這張臉去賭坊裡，看來他也得想想辦法應付下那位大臣了。

像是看出了遠滄溟的難色，獨孤客思索了一陣，問他：“你在害怕朝裡有人攻擊你？”

這話說的……遠滄溟苦笑：“那賭坊背後是位從三品官員扶持，我擔心他借此發揮。”

“從——三品啊？”獨孤客揚揚眉頭：“就算這賭坊背後是哪個大臣，你又有什麼好怕的？我一沒砸他場子二沒說破他骰子造假，已經很給面子了。再說”他抬手摸著下巴：“‘百官不設私產’，這不是律典中的話麼？”

遠滄溟一怔。

見遠滄溟如此神情，獨孤客注視他一會兒，突然笑起來：“就算沒有這條，他敢借題發揮你肯定能辯回去。他敢動手也得問問我，要是皇帝老頭子這種話都聽，大不了我們不幹這活了，收拾收拾去酒池劍泉，嘿，五叔說他最近學了炒劍筍，我看他真是想不開，他炒的東西能吃嗎？”

拋下瑣事，前往酒池劍泉啊……這倒是個好主意，看著獨孤客滔滔不絕的模樣，遠滄溟不知不覺也笑起來。一見遠滄溟笑容，獨孤客拉過人湊到跟前，小聲道：“所以啊，放寬心，別老是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然大哥回來還以為我虐待你了。”

遠滄溟點點頭，全作應允。對於勾肩搭背，他也不反抗，就讓人這麼勾著，然後數著手裡的銀票，確定數位後將銀票遞給對方：“這是你贏來的，想怎麼使用隨便你，我先提醒你，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獨孤客等的就是這句話！他一把接過銀票塞進懷裡，然後拉著遠滄溟就朝外面走：“怎麼使用這還不簡單，當然是買啊！”
“呃？！”

※※※

遠滄溟開始認真思考五叔這些年是怎麼帶他這個兄弟的，如果教育沒有問題那他這買買買的勁頭是從哪來的？蓮花糕要十份桂花糕要十份女兒紅要二十壇……五叔沒少他吃喝吧？！

遠滄溟一邊憂心忡忡想著一邊看著獨孤客付了錢讓人把東西送去府裡，如果他想今天內把贏來的錢全部賣完，這也……越想越怕獨孤客亂買東西，遠滄溟趕緊攔住他。

“如果你試圖買吃喝玩物，今天內根本花不完這筆錢。”

剛付了錢的獨孤客一聽這話，想了想，又抬頭看了看天色。見他斟酌模樣，遠滄溟暫時鬆口氣。他可算領悟大哥對深微的無可奈何了，任性起來比他自個還可怕。

獨孤客點點頭，覺得是這個道理：“吃喝再多吃不完也是浪費，那就不買了。”

“那回去？”遠滄溟拎起手裡的油紙包，表示快到吃飯時間了。

“對了，你上次不是看中了套筆硯？來來來，去把它拿下，就不用看你那張依依不捨的怨婦臉了。”

遠滄溟本還想著‘今晚吃什麼’這個必須思考的問題，一聽這話陡然回神，他看著獨孤客，眨眨眼，似乎不太明白。

“就是那套筆硯啊，你不是說什麼居士珍藏大師使用……”獨孤客又不愛那些典籍，或者說他們家裡也只有遠滄溟能看完那些個之乎者也，所以也沒怎麼記清遠滄溟的話。

遠滄溟順著他話頭想了想，然後說：“你是說漢軒齋那套筆硯？”

“對對對。”

遠滄溟的確挺喜歡那套筆硯，不只是因為先賢亦喜，但他沒有買下。也不是錢不夠，他家裡人不多，正三品官員俸祿再低也沒低到哪去，而是……獨孤客便見遠滄溟表情漸漸沉靜，然後搖搖頭：“不用了。”

“為什麼？”

遠滄溟沒說為什麼，他只是笑看了獨孤客一眼，轉移話題：“你要真有錢沒處花，不如上交補貼家用。”

“我才不！”果斷拒絕。

“那就好好收著，指不定大哥想要什麼東西呢？”

獨孤客想了想，他既然不願意那就算了。只是他才見遠滄溟一轉身，走了沒幾步突然就要摔下去。獨孤客下意識用上身法一把攬住要倒的人，還沒問他怎麼回事，遠滄溟手掌已搭著他的肩，支起身體。

入目的那張臉是一模一樣的，卻又比他多了絲溫和。但這張溫和的面孔有些慘白，冷汗順著臉頰落下時獨孤客聽到他勉力的聲音：“跟你這個傢伙走太急，膝蓋又鬧騰了……”

獨孤客突然想起他入宮一夜未歸，以他這脾氣難不成是跪了一夜？

“你回府叫人……”

話還沒完遠滄溟就見他轉過身蹲下來，霎時一愣：“你幹嗎？”

“我背你！”

“我休息一會兒就行，再不成你回府叫人過來接也成，背什麼？”

“你再廢話，我又要打人了。”

看得出獨孤客動了真火，遠滄溟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趴上去了。被人背起來時獨孤客冷漠言語也帶上隱隱笑意，他道：“你這傢伙真麻煩，腿上有傷還不說，現在背著人家怕是覺得我才是兄長了。”

“是啊，你這一頭黑中帶白的發，看年歲是比我大些。”遠滄溟看著遠處，隨口一說。

突然腳步一停，那人隱隱惱怒的話在耳側響起：“信不信我把你丟河裡？”

對此遠滄溟只是咳了一聲，開始裝聾作啞。

也不知前行多久，繞了多少個彎，獨孤客突然聽到背上的人叫他。

“深微。”

“嗯？”

“多謝。”

“……”

真是個傻瓜兄弟，他這麼想著，卻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直至看到遠處的府邸。

府邸前的下人早就看到回來的兩人，一個兩個都忙碌起來。獨孤客進府直接入後院，來到遠滄溟房內才將他放下。遠滄溟的臉色依舊不怎麼樣，但比起先前冷汗漣漣的模樣好太多了。獨孤客也沒看他傷勢，就順著膝蓋摸索一陣——他在劍泉多年跌打損傷的次數比遠滄溟多了去，這一摸骨，他的臉色就有些難看。

“找大夫去。”獨孤客對著一旁侍候的下人沒好氣道。

見下人離開，再看獨孤客，遠滄溟還有時間說笑：“看你這模樣，難不成我這腿要廢掉了？”

“要廢也得傷骨頭，不過按你這個折騰法，也不用多久就能廢了。”

“哎呀，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所以這幾天別想著出門了，乖乖待在府裡，不然等人給你推輪椅吧。”

一聽這話，遠滄溟眨眨眼，有點疑惑：“真有這麼嚴重？”

回答他的是獨孤客的一個眼刀。

可本該乖乖閉嘴的遠滄溟想了想，還是說：“可這些天如果有事需要我去處理，那該怎麼……”

話還沒完，門口就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遠滄溟就見獨孤客過去打開房門，再次沒好氣問：“又怎麼了？”

“三公子，大公子來書信了。”

大哥這時候來信？

兩兄弟意識到這個問題時，門已重新掩上。獨孤客拿著書信來到遠滄溟跟前，看著他。

遠滄溟也看著獨孤客，像是讀懂彼此眼中的話。他伸手接過書信，拆開，翻閱。

信上的字是熟悉的俊秀，看完這封信後遠滄溟對獨孤客只說了一句話：“義城戰事已經結束，大哥說他要回返了。”

戰事結束了，也就是說魔族敗退，再難踏入人世一步。而大哥無事，也即將回返。這本是一件值得欣喜之事，但遠滄溟的面上看不見半分欣喜，更多的是——悲哀。

他在悲哀什麼？獨孤客本想問他，可對上雙眼時忽然明白了。

無論京師多麼安寧祥和，在遙遠的義城戰場上仍是殺聲震天。這宛如隔世的對比更映襯出他們為何能置身在此的不易，而這份來之不易的勝利，是用犧牲換來的。

他應是想起了玄淩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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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0-07-17 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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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如卻塵思信中所說，四天后，他回來了。

遠滄溟這幾天被獨孤客勒令不准出門，因此卻塵思回來時他正在後院看書，聽到腳步聲便回頭，正好看到獨孤客和卻塵思過來。

三月不見，卻塵思還是那副模樣。布衫拂塵，一派溫雅從容。但眼尖的遠滄溟看到了他領口上的赤色，下意識起身來到他面前：“大哥，你沒事吧？”

見遠滄溟過來，卻塵思本想說話一聽這關懷之語，微微一笑：“我沒事，讓你們擔心了。”

話雖這麼說，但遠滄溟看著卻塵思領口那抹血跡心下還是有些忐忑。像是察覺他的內心，一旁獨孤客說：“安心吧，那是別人的血。”不待遠滄溟反應，獨孤客已轉過身看著卻塵思：“你看，老二好端端的，我可沒虐待他。”

對他這番話，卻塵思也只是點點頭：“我知道，也未曾這麼想過。”

“所以要談話也別傻站在這了，入內吧。深微你不是買了一堆吃的，這時候拿出來吧。”

話音落時，遠滄溟已拎著書卷慢悠悠進了屋內。

當吃食都布下時，果如遠滄溟所料，卻塵思面對這一桌表情也有點古怪，但他看著獨孤客不亦樂乎的模樣還是沒說什麼，只是端起茶盞抿了口。

一旁的遠滄溟見卻塵思放下茶盞，也知要說正題。果不其然，卻塵思看著這一桌菜肴並未動筷，而是輕聲說：“我以為是夢。”

獨孤客動作一停，看向卻塵思，卻見卻塵思沉默起來。獨孤客也沒有說什麼，因為他明白卻塵思為什麼沉默。

雖未至義城戰場，但正魔之戰威勢多大，也只有這些親眼見過的人才清楚。而卻塵思此去半月，義城上空又多了多少亡魂，誰又清楚呢？

“以戰止戰，這是唯一的辦法。”遠滄溟說。

卻塵思看向遠滄溟，遠滄溟也看著他，然後他轉過頭，歎了口氣。

“傷亡很大麼？”聽到這聲歎息，獨孤客不由問。

“若真要論，傷者較多，至少一際雲川無人陣亡。但亡者……”卻塵思停頓須臾，又道：“我知你與玄淩蒼交好，你若想去送行，今夜前往追羿峰吧。但你腿傷不輕，我陪你一起過去。”

“我也去。”獨孤客說。

卻塵思看向獨孤客，如果只是湊熱鬧要去他還能理解。但現在又不是湊熱鬧的時，像是察覺他心思，獨孤客瞪他一眼：“你管我為什麼，我跟著去還能保護你們倆呢，別以為我看不出你身上有問題。”

似乎陷入沉思的遠滄溟一聽這話陡然回神，看向這兩人下意識問：“什麼？”

“呃……”

“沒什麼，我與深微隨行，其他的得交給你了。”

“哦……好。”

也許是心不在焉，遠滄溟並沒有注意到卻塵思與獨孤客交換眼神。

申時過半，三人啟程。追羿峰在離京師不遠的郊區，每至日升時在追羿峰上必然能見瑰麗壯觀的雲海日出之景，但仔細想想，遠滄溟也只看過兩次，這兩次都是因為玄淩蒼。

他年歲漸長，也再無少時吟風弄月的心。對玄淩蒼的死訊他也早就知情，因此不曾大悲。

只是將至追羿峰時，他忽然想起三個月前他才回返時還見過言笑晏晏的玄淩蒼，怎到了現在，他又不在了呢？

大哥說他覺得這是一場夢，遠滄溟也這麼覺得。若是午夜夢醒，不知能否再見故人。

義城戰事結束，無論是玄宗或是天佛原鄉，又或一際雲川甚至是弓弧名家，自是撤離戰場重新隱世修煉。但弓弧名家卻是這一系列門派中的另類，它本是先帝直率的羿師部隊，後因瞻王之亂人員傷亡慘重，至如今已沒了當年‘弓者聖地’的光輝。

遠滄溟踏上追羿峰時，天際最後一抹霞光隱入黑暗。

弓弧名家去的無聲，來時也無痕跡，一如那些入世救蒼生的修道者，魔亂平定，便重歸雲煙深處。

遠滄溟帶著卻塵思與獨孤客走了幾步，忽聽到一句“涉足”。

卻塵思下意識回頭，便見遠處重林疊影，有人朝他們走來。近了看才發現是……

“楚先生？”

是弓弧名家的副席楚遺。

楚遺像是傷的不輕，臉色白到一眼就能讓人看出。但他還是那副淡然神情，來至三兄弟面前，看著這三張一模一樣的面孔，然後停在遠滄溟身上。不等遠滄溟說話，楚遺已轉過身在前領路。他沒有多問，只說：“首席不願宣揚此事，因此今夜安靜了些。”

遠滄溟隨著楚遺朝內中走去，原本昏暗的視線內也亮起了光。不知走了多久，楚遺腳步停下，他一指前方：“就在那，過去吧。”

“先生不過去，是因為難過麼？”

聽到這話，楚遺轉頭看向遠滄溟，他也見過這個少年，那時他還是個率性灑脫的模樣，現在多了些沉穩。

“我看起來像難過麼？”

遠滄溟沒答他這句，而是轉了話題：“我記得先生素來不喜淩蒼脾性。”

“我的確不喜他那性子，過去是，現在……”

聽出他話中停頓，遠滄溟接上去：“現在也是？”

“不錯，但這不妨礙我對他的佩服，至少……”楚遺抬起頭，看著天際細碎的星子，靜默片刻後轉身離去，唯留一句話在風中飄散：“他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沒想到，也沒能力做到的事情。”

遠滄溟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斯文俊秀的好好先生，其實，也在難過吧？

遠滄溟這一路上見到很多人，如高大的將門飛猛，又如嬌俏的司空翎，他們對於遠滄溟三人的到來並沒有驚訝，而遠滄溟也發現他們一直站在外面，沒有進去。遠滄溟沉默了一會兒，選擇踏入內中。

有香火的氣息在空中蔓延，可名家首席玄真君是當世先天，怎會信這些事？可他看著那股輕煙上升隨後消散時，突然明白了玄真君的心情。

那是一種無能為力的挽回，而這一切，不過徒勞。

遠滄溟看著那道素白纖細的身影，沒有說話，又轉身離去。他沒有選擇去見玄淩蒼，而是朝屋舍後方走去。

卻塵思與獨孤客對視一眼，沒有跟上，選擇入內。

屋舍後方是個湖泊，極大的湖。湖畔有柳樹齊列，夜風不止，柳絲吹動，更顯道者身影寂寞。

遠滄溟來到湖邊，恰好與玄真君並肩而立。他看著粼粼波光許久，突然道：“首席會後悔麼？”

亦是許久靜默，身側傳來平靜的聲音，回答果決：“不會。”

遠滄溟轉過頭，看著身側這位當世先天。紅白道袍依舊，背脊仍是筆直，有著如同弓箭一般射出便不回頭的決心。可就算他再怎麼衣冠整齊神情平靜，也難掩下憔悴。

這始終堅毅不倒的人，也會憔悴啊。

“若真要說是否後悔，悔也是未曾及時察覺他之死志。”玄真君忽然說：“我並不是個好兄長，連這一點也不曾察覺，如今能做的，也就是保住這份勝利。”

“不。”

遠滄溟看著玄真君，微微一笑。

“六年前，滴酉樓上，淩蒼說起他的兄長，那時我很驚訝，因為他的模樣壓根就不像是個道門出來的人。後來啊，他說他的射藝可不是天下第一，真正的天下第一另有其人。”

從遠滄溟說起此事時，玄真君一直沉默傾聽，沒有說話。

“我問他‘那天下第一的射藝名家是誰？’，他笑了笑，指向南方。”話至此處，遠滄溟看著玄真君，說出最後一句：“在我記憶裡，他從始至終都很崇拜首席。”

“……”

“我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說這些話，也許是因為首席對我有救命之恩。”遠滄溟好似少了束縛，長舒一口氣：“我來的突然，也未曾遞帖，還讓首席聽我這絮絮叨叨，真對不住。所以，我不打擾首席了，讓您靜靜。我明白，最痛的人除了楓菲姑娘，便只有首席了。”

隨著遠滄溟腳步聲漸漸遠離，玄真君又看向眼前的湖水。不知過去多久，他抬起手，看著手中的東西。

那是支煙管，通體修長，色澤金燦，在尾部還鑲著一顆圓形的藍水翡翠。這本是件極其精緻的玩物，但仔細看便會發現那顆藍水翡翠上不知何時多了道裂縫，一眼望去，像是道再也好不了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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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0-07-17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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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M;={]w@n

雖有宵禁，但以卻塵思與獨孤客身手帶著遠滄溟進入城內也不算困難。可三兄弟不約而同留了一夜，也許是因為玄真君的默許，也許是因為今後的追羿峰再不會像過往那般熱鬧，也許是……遠滄溟站在山道間，回首看向身居高處的弓弧名家，天已半邊乳白，雲海翻騰，有紅日隱現，過不了多久，新一天的陽光就會落下來。可遠滄溟的心思沒有那麼輕鬆，他只是看著緩緩浮現的紅日，莫名感歎——也許，都回不去了。

遠滄溟轉過頭，正好看到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看著他。他眨眨眼，朝著兩人中間走去，在擦肩而過時一手牽著一個，全然不覺這種舉動多噁心人。獨孤客看了卻塵思一眼，卻塵思對此只能搖搖頭，表示隨他去吧。

下山時城門已開，有商販進出。獨孤客瞅著這麼多人說什麼都不肯再這麼牽著手，自個松了手跑過去買點心。卻塵思看著身邊這個小的，又看著那個說好買只點心結果身邊慢慢堆成山的，又歎口氣。

“隨他去吧。”這回輪到遠滄溟說這話了。

卻塵思看著遠滄溟，突然想起什麼：“腿傷沒好的話，要我回府去叫馬車麼？”

“都能從山上走到山下，哪裡還需要馬車。”

遠滄溟搖頭時，獨孤客已拎著一大堆小包回來，往卻塵思手裡塞一堆，往遠滄溟手裡再塞一堆，才含糊不清道：“吃點東西再回去啊。”

遠滄溟看著手裡的小包，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說：“我收回前言，還是找馬車吧。”

卻塵思又好氣又好笑看著這兩個，他當然明白遠滄溟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進了城，他倆可不能擔保獨孤客又要買多少，畢竟獨孤客可是多了筆意外之財。倒是獨孤客，才吃完嘴裡食物聽到這話便“啊？”了一聲，一臉不明所以。

城郊這裡倒是有馬車租貿行，供小戶人家出遊時方便。三兄弟雖然年輕，但一個溫雅如玉一個氣度從容一個桀驁不羈，明眼人都能看出是非凡人，因此無人敢輕視，直接選了最好的馬車出來。

遠滄溟表示就是回去一趟哪裡需要這麼好的，可獨孤客不同意啊，啪一聲碎銀子就扔過去，直接拉著遠滄溟走人。身後的卻塵思繼續認命拎包，對遠滄溟說：“你就當他想玩吧。”

聽到這話遠滄溟也不好說什麼，畢竟他們仨中最少入世的就是獨孤客，五叔看他向來看得嚴，所以他……憋得慌吧。

可真到了馬車前，遠滄溟看著躍躍欲試的獨孤客，又看了看卻塵思，斟酌一會兒還是說：“你……會駕馬車嗎？”

“你這是看不起我嘍？”獨孤客瞪他一眼，直接上去坐著：“快來快來，就算是我請客你們也不能浪費時間。”

看著他摩拳擦掌的模樣，卻塵思總算拿出兄長的氣度，拍拍遠滄溟的肩膀：“實在不行，想好應對京兆尹的話吧。”言罷，他也不借腳凳，直接上了馬車進入車廂，徒留遠滄溟風中淒涼。

秉承著“被老三打死還不如被馬車摔死”的心態，遠滄溟也上了車。兩人坐好時獨孤客便開始駕駛，出乎意料的時獨孤客駕車沒有他用劍時那般‘狂野’，遠滄溟提心吊膽了一會兒發現獨孤客沒有放飛自我的意思，暫時鬆口氣。同時，他聽到吐氣的聲音，看過去時恰巧見了卻塵思。

原來……大哥也不是想像中那般鎮定啊，對視一眼後兩人讀懂彼此眼中的意思，不約而同笑起來。

“好吧，我承認我也有些擔心。”卻塵思搖搖頭，一臉無奈：“畢竟深微這個風格……”

“咳。”遠滄溟打斷他的話。

卻塵思下意識看向馬車外，某人正坐的端端正正。不過以身手來說，他聽不到那就奇了。

笑歸笑，回府還有一段路程，而這個最好的車廂內空間挺大，遠滄溟索性屈起腿，一副很隨意的模樣：“大哥可別忘了，你倆動起手，我可拉不住。”

這倒不是謙虛，三兄弟中若論身手獨孤客與卻塵思當是並肩，但風格不同，獨孤客用劍狂野狠辣完全就是一副‘我就和你玩命了’的模樣，卻塵思氣度沉穩不疾不徐又因身處佛門防禦多過殺戮，至於遠滄溟……也非是不曾習武，只是他這身手能打過幾個地痞流氓就算不錯了，比起一招削平半個山峰的兄弟倆差太多。

卻塵思看著他也只是笑笑：“但論頭腦，我不如滄溟你啊。”

“大哥若心在紅塵，研究機關圖這回事只會比我更速度。”遠滄溟揚揚眉頭。

“怎不在紅塵？如今身處紅塵中，心自是紅塵。”卻塵思繼續笑。

“那這世上何處沒有紅塵？有人自有風波，有風波自有紅塵。”

“端看心是否認此為紅塵，若是心淨自是否紅塵可分。”

一聲悶響，馬車忽停了，也把遠滄溟想說的話給震回去。兩兄弟就聽到車廂外傳來不滿的聲音：“你倆聊天就聊天能不能一言不合就論佛談道，外頭還有個人呢。”

“好好好，不談不談。”

聽著卻塵思安慰人的話，遠滄溟也揉揉額角：“怎麼就被大哥你拐上是和不是這個問題了……”

“這不是……”

“還來！”

兩人趕緊閉嘴。

聽到車廂裡暫且沒了動靜，馬車才動起來。遠滄溟看卻塵思一眼，表示無可奈何。

卻塵思聽著外頭的動靜，突然出聲：“深微，還有多久才到府上？”

“還有三條街吧。”外頭傳來個聲音。

卻塵思看著手邊這堆吃食，第三次歎氣：“不買就行了……”

遠滄溟悶笑。

話音落時，車廂內瞬間安靜。遠滄溟靠在車廂邊上，看著那抹透窗而入落在眼前的陽光。不知怎地，疲憊慢慢湧上來。

過去這麼久，他都不曾問過義城戰事。現在見了卻塵思與玄真君，他更不想問了，可有些東西似乎在腦海中隱隱跳動，他閉了閉眼，不知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似乎聽到一陣琴聲。

那琴聲極其微弱，微弱到斷斷續續，若不仔細聽是根本就聽不到的。像是注意到遠滄溟的傾聽，琴聲漸漸大起來。

那應是一首悲曲吧？融入了所有的悲哀與痛苦，在琴師高超的技藝下拔升情感，如同緊緊握住心臟的手，痛到無法呼吸。

“……滄溟？怎麼了？”

遠滄溟看過去，一臉茫然：“怎麼了？”下一秒，他察覺到臉上的濕潤。他茫然無措擦了擦臉：“怎麼……哭了。”

“是追羿峰上的事情讓你心情不好？”

“也不是。”遠滄溟用手帕胡亂擦了擦臉，正想解釋時，眼神突然一頓——他看到了一片輕飄飄的白羽從窗外落入車廂內。

心頭又是一緊，他竟不假思索起身來到車廂外。獨孤客正駕著車朝進入最後一條街道，被突然冒出的遠滄溟搞得一愣，下意識拽緊韁繩停下。遠滄溟也沒管他說什麼，直接跳下馬車，在石板路上一臉驚愕看著四周——羽毛，不知從何處飄來了無數白羽，如同柳絮一般緩緩飄向馬車。

可心裡的驚慌不曾減少，因為同時下了馬車的卻塵思與獨孤客似乎看不見這滿天白羽。

遠滄溟看著他們，他們也看著遠滄溟，在對方的眼眸中，他清晰的看到滿面驚恐的自己。

不對，哪裡不對！

“滄溟？你怎麼了？！”

卻塵思快步上前攙扶住似乎要癱軟下去的遠滄溟，一旁的獨孤客亦是，他看著遠滄溟茫然無措的臉，對卻塵思說：“我背他回去，大哥你去叫大夫。”

“那馬車……？”

突來的嘶鳴聲隨著一聲巨響讓遠滄溟下意識抱住腦袋，那聲巨響像是在他心頭重重一擊，嘴角不自覺溢出血來。

等到轟鳴聲漸去，聽力慢慢復蘇。遠滄溟才小心翼翼放下手，看向擋在身前的兩道身影。

佛光化結界落下，夕痕劍佇立身前。遠滄溟起身從縫隙看過去，在停留在原地的馬車早已化作飛灰飄散。

如果……他們沒有下車……遠滄溟呆滯看向獨孤客，獨孤客也一臉愕然看著他。而卻塵思一揚拂塵收起結界，正想說話卻臉色霎時一白。

“大哥？！”獨孤客一把扶住癱軟下去的人。

“大哥你怎麼了？！”

回答遠滄溟的是卻塵思俯身吐血。

聽著卻塵思的呼吸，遠滄溟本想問老三都沒事你怎麼傷這麼重，可他想起來了——楚遺身上都有傷，大哥怎麼可能沒事？！

遠滄溟也不顧朝這裡趕來的官兵，跟著獨孤客扶住卻塵思。

“沒什麼大事……不用擔心……”

“沒什麼大事那也是有事，我們先回去！”

“官兵怎麼辦？！他們很煩啊！”

“有膽子就去請了聖旨來抄侍郎府啊！”

獨孤客似乎被這句話震住了，若說京師多貴胄蠻橫，可縱是正三品，遠滄溟也不曾以權壓人，可現在他這副要瘋掉的模樣讓獨孤客沉默一會兒，點點頭：“那就先回去。”

在三兄弟離開後不久，有一雙白綢鑲金的錦靴踏上石板路。他沉默看著消失在視野中的三人，又看向已可見到人影的官兵。默立許久後，他俯下身，從地上撿起了一支白羽，拿到眼前翻看。慢慢地，冷清眼眸中帶上一絲凝重。

若遠滄溟還在，必然會發現那白羽與他看見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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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0-07-17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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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 Fv+[

府邸離此不遠，剛才的爆炸連官兵都驚動了，侍郎府眾的下人自也聽到了。可剛一出門就看見獨孤客背著昏過去的卻塵思沖進來，身後跟上的遠滄溟身上還帶著血跡，個個都驚得魂飛魄散，生怕他們三個出什麼事。

對此，遠滄溟只甩下一句“都給我穩住”，便隨獨孤客入了後院廂房，看他將卻塵思安置在榻上。

遠滄溟內功不濟，只能看著獨孤客飛速落指，再為人傳氣穩住情況。有獨孤客在，他本應放心，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好像看到獨孤客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大哥……大哥還好嗎？遠滄溟不自覺握緊衣角，就在這時候，門口傳來了敲門聲，也將遠滄溟從情緒中暫時拔出。

他看了看專心致志的獨孤客和昏厥的卻塵思，轉身去開門。

“譚叔……？”

面前是個銀髮老翁，年紀雖大精神乾脆俐落，不似其他老者暮氣沉沉。

這被遠滄溟喚作譚叔的人，本是某州出了名的機關師，其技藝名氣直趕當年的忘瀟然。後來他想挑戰忘瀟然卻被其折服，自願留在忘府研究機關術並照顧這一家大小。

忘瀟然死後，他本想收拾收拾回去安養天年，可遠滄溟又選擇入仕，看著照顧的小娃兒已成為大臣，他也乾脆留下來替老友幫把手。因此，就算是獨孤客在譚叔面前也不敢冒犯，畢竟想捉弄老頭子卻被捉弄回去這種黑歷史不提也罷。

譚叔是個實在人，也不問他們三個怎麼搞成這樣，他看著遠滄溟只說了一句話。
“公子，官府的人來了。”

遠滄溟怔了怔，看來不管怎樣，都要應付這群人了。

“我已經讓下人們各司其職，不會有任何異常，公子若不願去打發那群人，那我就去應付。”

“不了。”

遠滄溟也不知想起什麼，表情從開始的驚慌失措慢慢變為平靜。

“本就不是我的事，他們要來就來吧。不來，我還想去找他們呢。”

譚叔就看著他抬手擦去嘴角血跡，又看了看房間裡，然後看過來：“深微在為大哥療傷，勞譚叔看著這裡，別讓人打擾了。”

對遠滄溟的請托譚叔從不拒絕，他點點頭。只是在遠滄溟準備前往前廳時，他突然出聲：“公子。”

遠滄溟腳步一停，回頭看過去。

“大公子會沒事的，公子鎮定些。”

看著老者鎮定的眼神，遠滄溟好像又看到那位意氣風發的機關師，他對新誕生的三個小屁孩哈哈大笑。一眨眼，又將幾個幼童護在懷裡，堅定的說不怕，哪怕他的臉上也帶著血跡，緊緊抱住的手卻始終不曾放鬆。

遠滄溟慢慢笑起來，他點點頭，轉身離開。

入了大廳，京兆尹的人似乎知曉這雖然冷清的府邸主人是何等身份，一個兩個也不敢造次。遠滄溟入內時，所有人齊刷刷看過來，遠滄溟也不介意他們目光停留在這一身狼狽上，只道了聲諸位請坐吧。

落座時下人已奉了茶水上來，遠滄溟並不像平時一般談笑自若，要知遠滄溟的溫文可親、謙虛有禮是在朝中出了名的，但此刻他面無表情，看著眼前這群端著茶盞不敢喝的官兵，在他們之前搶先一步占了話頭。

“我這一身狼狽想來也入了諸位的眼，不怕諸位笑話，我本與家人郊外出遊，可惜這腿腳不俐落便租了輛馬車回來，哪裡想得到這馬車行到半路便突然爆炸。”

說到這裡時，他還老成的歎口氣。

“若不是家兄身手俐落，只怕我也難坐在諸位面前。不過想來也是，年紀輕輕，無背景無手段，偏偏占了這個位置……”遠滄溟端起茶盞，自嘲般搖頭：“難怪啊……”

他話說的不全，可旁人聽進耳中便是個年輕官員被朝中某位大臣陷害想讓他死的無聲無息，順道再帶走兩個拖累。但有心就會發現，遠滄溟其實已經將這群人引向自己想要的結果了。

果然，就在遠滄溟放下茶盞時，一個疑似帶隊的官兵站起來，他抱了抱拳，道：“還請大人告知那家馬車行的位置與名字，我等好立刻帶人過去，以免宵小逃走。”

“城郊的馬車租貿行，名字應該是豐田。”

那人一拱手便要轉身離開，遠滄溟也順勢起身，看著那人背影道：“有勞諸位了，改明我會親見姚大人，向他說諸位的辛苦。”

看著他們腳步加快恨不得趕緊逃離的模樣，遠滄溟又笑了笑，只是這笑容中多了絲難以言說的情緒。

轉身回後院時，遠滄溟忽然想起他曾經怨過阿爹為什麼要端著笑臉去見那些他根本就不喜歡的人、可如今，他也做了和阿爹一樣的事情，戴著這張面具，努力，很努力的活下去。

守在門口的譚叔見回來的遠滄溟表情仍不太好，本想說什麼可遠滄溟搖搖頭制止了他，抬起眼又是那副溫良乖巧的模樣，說：“譚叔，我餓了，今天讓廚房做點好吃的吧。”

“好，好……”譚叔看著他，嘴唇囁喏了一陣，最終點點頭，轉身離開。

遠滄溟推開房門入內，獨孤客正守在卻塵思的床邊，遠滄溟進來時他只說了句把人打發走了？

遠滄溟嗯了聲，也來到床邊看了看。卻塵思臉色雖白，但情況已經穩定。遠滄溟看向獨孤客，發現他還是那副凝重的模樣，斟酌一會兒，說：“是……義城戰事？”

“嗯。”

“大哥為什麼不說？”都已經到這個點了，哭鬧也無用，他索性坐在另一邊，看著床上昏睡的人：“明明傷那麼重，還要跟我東跑西跑。”

“他不想讓你難過，畢竟玄淩蒼的死對玄真君的打擊太大了，你和玄淩蒼又是好朋友……”

“那也不代表我能看著我的親生兄長死在我面前。”遠滄溟打斷他的話。

獨孤客看向遠滄溟，他仍然平靜，平靜到像是這顆心早已死去。可原本該嘲笑遠滄溟的獨孤客選擇什麼都不說，他又看著床上的人：“外傷花點錢就沒事了，內傷我只能穩定，沒法治好。”

“……”

“我內功與他佛門內功相沖，能穩定已經不錯了。可現在他體內有一股魔氣，無論怎樣我都沒法引出來，所以……”

“該怎麼辦，我聽你的。”

獨孤客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送他回一際雲川，但他現在躺著顯然聯繫不上那邊。實在不行，那就只能……”

“你是說……五叔？”

提起意軒邈，獨孤客的臉色就有些難看。可他還是點點頭，畢竟面前也是個人，還是個和他一起出生的人，看著他死怎麼說都太難。

遠滄溟對於獨孤客提起意軒邈也不驚訝，當年若不是他一劍擋關，他們三個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問題。只是劍道一途是除五叔外不作他人想，可現在又不是求劍……遠滄溟沉默須臾，然後說：“你帶大哥去酒池劍泉吧，以你身手帶他過去應沒問題。”

獨孤客一怔，隨後就道：“我和大哥走了，那你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聽到這隨便的話語，獨孤客霎時多了幾分薄怒：“剛剛才有人炸馬車，現在你就讓我走？等我回來是不是給你收屍了？”

“話別說真難聽……”遠滄溟對他的口不擇言有些無奈：“我入仕雖然不久但看起來像是個沒腦子的人嗎？”

“像！”

“……”

對於這果斷的回答，遠滄溟沉默起來，他與人辯論什麼都不怕就是怕這種我說我有理的無理取鬧，何況獨孤客還在氣頭上，他怎麼說都聽不進去的。

可眼前卻塵思的情況雖然看起來穩定，但也不能久拖。他知道能應付魔氣的人，玄真君算一個，但現在找玄真君妥當嗎？五叔也算一個，那五叔現在……

“這樣吧，你試試聯繫五叔，五天內沒有收到回信你們就去酒池劍泉。”遠滄溟考慮再三，還是不願再打擾玄真君。他對獨孤客這麼說著，獨孤客一聽，怒容稍斂，斟酌這個辦法，最終點點頭。

遠滄溟見他點頭，也稍稍輕鬆，他揉了揉膝蓋，歎口氣：“我去讓譚叔備吃的了，等下送來你記得吃，若累了我過會兒來換你。”

獨孤客看著他一臉倦容也只能說：“不用，我打坐三天不睡都沒事，要聯繫上五叔也不用五天，他立刻就能回，你……你去休息吧。”

遠滄溟看了他一眼，見他模樣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便自個回房去了。

這段時間消耗精力太大，無論怎麼睡都感覺睡不夠，現在又出了卻塵思這回事，他在榻上更是輾轉反側，擔憂著卻塵思，又想著這爆炸是從哪裡來的。翻身將近半個時辰，將睡著時遠滄溟還迷迷糊糊想著獨孤客在如果有事下人找他也可以吧……

一眨眼，他睡過去了，可不多時，耳側響起了隱約的聲響，遠滄溟揉揉眼睛，下意識起身，可當看清眼前的情景時，突然瞪大眼睛。

他坐在黑黝黝的地上，入目的天是血紅色的，只看一眼似乎就會被血腥氣淹沒。聲響在遠滄溟清醒時慢慢加大，仔細聽便能聽出那似乎是什麼重物在敲東西。

遠滄溟告訴自己不能顫抖，可抬起手看著滿手血跡時，他終於明白……

回來了，那個噩夢，那個噩夢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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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0-07-17 1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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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遠滄溟僵坐在地上，看著眼前的一切。撲在他臉上的風夾雜著濃重的血腥氣。

碰、碰、碰。

有悶響聲在耳側響起，像是有人用錘子敲擊著某物。在聽清這個聲音時，遠滄溟的呼吸陡然變粗，整個人也開始顫抖起來。

遠滄溟不知道為什麼要顫抖，但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他，眼前是一場噩夢，一場他這輩子都無法逃脫的噩夢，所以他在恐懼，可他到底在恐懼什麼？他想不起來了。

遠滄溟聽著那個聲響，抬起顫顫巍巍的手，用力握緊另一隻發抖的手。他給自己打氣，這只是夢，這只是夢罷了。默念數聲，遠滄溟暫時鎮定下來。而那個聲音也在繼續，遠滄溟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疼，但是醒不了，這是怎麼回事？

正當他思索著，耳側持續的悶響聲突然停了下來，就像是那把錘子終於錘斷了敲擊的東西。

遠滄溟心頭一緊，回過頭。在遠滄溟的視野內，隱約可見遠處的人群，如鬼使神差，他邁出步子朝那處走去。

腥風依舊打著臉，腳下的土地也依舊是黑色的土地。這片本該生機全無的地方竟出現了一群人……遠滄溟忽然停下，因為他看到股液體滑過鞋邊，但土地太黑，他也看不出這是什麼。便蹲下身，指尖沾了沾那液體，還沒有嗅已有血腥氣撲面而來。

遠滄溟呆呆轉過頭，看向不知何時來到眼前的人群。

或者說，那不是人群。他們頭生犄角，面目可憎，一看便是妖魔鬼怪。可這一刻，這群妖魔鬼怪成圈包圍過來，對著圈子中間的他哈哈大笑。遠滄溟呆呆看著他們腳下的土地流淌過的血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到最後一根白色的物體丟在眼前。

——那是一根人骨。

那根人骨上滿是斑駁的裂痕，就好像有人用錘子敲出來似的。遠滄溟看著它沒有半分恐懼，反而伸出手，握住那根人骨。

淚是幾時滾落下來的他也不知，他看著骨頭，突然說：“不要，不要傷害他了，我答應你們……我答應你們就是！”

隨著聲嘶力竭的聲音，躺在床上的人突然睜開眼，窗外，有月色落入。

※※※

曙光破曉時，獨孤客走出房門嗅著晨露沾濕的空氣。一夜守候，卻塵思的情況沒好，但也沒有惡化，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獨孤客一邊在門口活動著筋骨，一邊看著四周。下人們應早就起了，但遠滄溟從昨天下午到現在都沒有露面，也不知是不是睡死了……他正轉動著脖頸，突然一僵。

那個從回廊盡頭朝他走來的人，不是遠滄溟又是哪個？

遠滄溟似乎睡得不好，一邊走還一邊在打哈欠，等到近了身，獨孤客都能看到他眼下淡淡的烏青。察覺到獨孤客的注視，遠滄溟抬起眼，淡淡說了聲早啊，一副沒什麼精神的模樣。

獨孤客皺了皺眉：“你什麼時候歇的？”

“下午啊。”

“可你這模樣一點都不像睡過啊？”

“半夜三更做了個夢，一下子驚醒了。”遠滄溟按住額角，有些無奈：“我也想睡，可最後翻來覆去還是天快亮的時候才睡著。”

獨孤客看著他，他這顯然是精氣有損，可他還沒說話遠滄溟已打斷他的話頭：“大哥怎麼樣了？”

“沒好，但也沒壞。”

“那你給五叔發信了麼？

“嗯。”獨孤客點點頭，又說：“平常是立刻能回，但他沒有，應是去了什麼地方來不及回，不過今天內應會有回信的。”

“那就好。”遠滄溟也點點頭，正想說什麼突然看到對方視線依舊停在自己的臉上，他下意識摸了摸臉，沒發現什麼汙髒，轉念一想便明白了。

遠滄溟笑起來：“這段時間我會好好休息的，只是既坐著禮部侍郎這個位置，你也知道逢年節都是腳不沾地。”

獨孤客看著他，只是說：“你確定？”

“半月假期，能推則推。”

“若推不了呢？”

獨孤客這突然一句，遠滄溟也不訝異，他斟酌了一會兒，正想說話時，忽然聽到腳步聲。

“公子！二公子！”

獨孤客遠滄溟齊刷刷轉頭，看向那個跑過來的人。

“譚叔？怎麼了？”

等人上前遠滄溟一把攙住對方，看著他滿面凝重心下也是咯噔一聲，極少見譚叔這種嚴肅表情，難道出什麼事了？

譚叔穩了穩氣息，借著遠滄溟的手臂起身，然後說：“京兆府的人來了。”

遠滄溟眉頭一皺，來了就來了，譚叔這麼驚慌失措，難不成是那群人是真請到聖旨來抄家？可就算抄家也不該是他們來啊。

“他們有事，請大人過去。”

“有事？”遠滄溟眉頭更緊：“姚大人才是他們的上司，他們請我做什麼，難不成是……”話還未完，他忽然一頓，似乎想起什麼，一旁的譚叔也連連點頭：“他們去查那家車馬行，可那家車馬行出事了！”

遠滄溟讓獨孤客繼續守著，急急忙忙入了大廳。人還是昨日來的那些人，只是來的人臉上一個兩個都帶上憂色。

遠滄溟也懶得給他們擺架子，更制止了他們的行禮。他還沒問車馬行出事是怎麼回事，捕頭已說起話題。聽著聽著，遠滄溟的眉頭就皺的更緊了。

無他，京兆府的人的確妥當，遠滄溟才說他們就去辦了。先去封了車馬行，後又準備去見老闆。那老闆並不是住在京師的，是住在離京師不遠處的天樂縣中，他們去了天樂縣可不巧的是只有老闆娘在家中，一聽有人想謀殺朝廷大員便什麼都說了，可聽了半天也沒聽出什麼問題，他們便留在官驛留宿，準備等那老闆回來。

可天一亮，街上就吵鬧起來，他們一出去才知道城南有戶人家出了事，出了什麼事？一夜之間，大宅裡人煙全無，只有一堆灰塵在第一道光中上下漂浮。捕頭再三確定，發現那一堆灰燼，是人。

一夜之間，這個宅子裡所有的人，全數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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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0-07-17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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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聽完回稟，遠滄溟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去看看。

他決定去看看，不只是因為此事是因他而起，更因為這顯然是種殺人滅口的手段。如果對方真有心置他於死地，那馬車爆炸不過是開始。

可遠滄溟此言一出，捕快們面面相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遠滄溟只是看他們一眼，然後說姚大人那裡我會去說明白的，捕快們這才鬆口氣。

無他，只因遠滄溟雖是正三品，但他隸屬禮部，若是外國使團來訪或是祭祀之事讓他插手是絕沒問題的，可眼下發生的滅門案歸京兆府，就算不是京兆府往上也得歸刑部。遠滄溟若是插手此事，便是越權。但現在遠滄溟又是這件事的報案人，如果他願意和京兆尹說清，那應當沒事吧？

帶著惶恐不安的心情，遠滄溟與捕快們踏上前往天樂縣的路途。

天樂縣離京師不遠，遠滄溟等人又走的官道，到達天樂縣時已至中午。遠滄溟在捕快們的保護下進入天樂縣，才進來他就察覺到一絲不尋常：剛進城門，城門附近的人便齊刷刷看過來，一個兩個眼神奇怪卻又不曾說什麼。對此，遠滄溟只是加快腳步，趕往城南。

到達城南時，縣衙已將街道封鎖。可仍不免有好奇分子打量著內中，衙役們守著這鬼地方本就不耐煩，一看有個小年輕居然還想進來就是眉頭一挑，剛要說話一塊權杖已遞到他眼前。

“京裡來的大人要來看看，你們保護好現場別讓百姓破壞。”

就在衙役一愣神間，遠滄溟已進入街道，捕快們趕緊跟上，生怕這祖宗在這裡出事。

不一會兒，一群人就來到府邸門口。出乎意料的是，遠滄溟沒有直接進去，他打量著面前的大門，不知在想什麼，然後才將視線看向守在門口的警惕衙役。

捕頭已來到遠滄溟身邊，看他模樣小心翼翼問：“大人……不進去？”

“當然進去。”遠滄溟沒說自己為什麼停留，只對捕頭說了聲還請帶路。

遠滄溟既承禮職，又不能讓人抓住把柄，因此進宅時處處小心。這宅子裡的衙役雖奇怪為什麼有個年輕人進來，但聽京中來的大人都稱呼這位為大人，也不敢多說什麼。

遠滄溟便一邊打量著四周，一邊聽著捕頭介紹。

這裡……發現過一堆灰燼。

這裡，又發現了一堆灰燼。

還有那座假山後，也有一大堆，應是兩個人。

傾聽時，遠滄溟始終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走著。捕頭似乎想知道他想去哪，便在邊上指著路。繞過鄰水庭院後，遠滄溟來到宅邸最裡面，也是主人家的居所。他腳步停下，身邊的人也指向那座院子，說：“就在那裡，發現了最後一堆灰燼。”

遠滄溟抿了抿唇，踏入院中。

這應是個恩愛夫妻的居所，院中陽光普照，花團錦簇。走近時，遠滄溟身邊走過幾個人，一個兩個都在搖頭歎氣。他只看了一眼，便踏入房內。

才進來，遠滄溟便下意識眯起眼。無他，只因遠處書房的窗戶不知何時全毀了，遠滄溟捂住了一會兒眼睛，身側的捕快也過來了。看著遠滄溟這閉目沉思的模樣，也沒說什麼。

感覺眼睛能適應光了，遠滄溟才放下手。他依舊看著四周，最終視線停留在書房處。遠滄溟緩步過去，看著那檀木書桌旁的那塊空地。那裡什麼都沒有，可遠滄溟似乎看到了什麼。

——他蹲下身體，食指擦了擦地面，指尖拿到眼前時有一層淡淡的灰色。

遠滄溟看向捕頭，眼神中帶著詢問。對此，捕頭點頭。

就是在這裡，那位才接受了京兆府詢問的女主人，化為了灰燼。可是……不對……

遠滄溟有種奇怪的感覺，如果是燒死的，為什麼這房間裡這麼乾淨？乾淨到除了灰燼其他東西都是完好無損？如果只是為了殺人，可也不該燒的這麼乾淨，無論是火油還是柴油，至少沒法將骨頭化灰。

他看向那扇被打破的窗戶。

遠滄溟回來時表情是個人就能看出來的凝重，他也不和譚叔打招呼，直接去了後院。

獨孤客正在那拿著樹枝演練劍法。樹枝雖輕，但以他劍道飛花摘葉都可成劍，就是……殺傷力沒五叔那麼大嘍。不過老實說，他回來這麼久，真正動手時也就天工樓斬妖那一戰，剩下的時間就是吃吃喝喝玩玩，歡快歸歡快但也憋悶的緊。

獨孤客身如鬼魅，踏影落劍，一式緊接一式，快的不及眨眼。就在他準備結束時，忽然聽到陣急促的腳步聲，獨孤客才停下轉頭就被個人抓住。對上那雙向來隨和如今帶著認真的眼睛。

“這世上有沒有一種能把一個活人瞬間化成灰燼的辦法？”

獨孤客眨巴眨巴眼，有些不明所以：“啥？”

“我說，這世上除了用火燒，還有沒有辦法讓一個人瞬間化成灰燼，骨頭都不剩的那種。”

一聽遠滄溟這話，獨孤客眉頭就皺起來。他看得出遠滄溟沒和他開玩笑，便想了想，說：“化骨散？”

“還有灰燼的！”

還有灰燼……獨孤客的臉也皺起來，遠滄溟這是出了個難題。他看看樹枝，索性隨手一扔，來到回廊邊坐下，雙手托臉一臉沉思。遠滄溟也趕緊過來坐下，眼睛一眨不眨看著獨孤客，隨後就見獨孤客搖搖頭：“化骨散能將屍體化成水，可留下灰燼……就算是內功震殺，也不可能沒有血跡的。”獨孤客看向遠滄溟：“是那家車馬行被人滅了口？”

遠滄溟點點頭。

遠滄溟一點頭，獨孤客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他讓遠滄溟把那邊的事情說一遍後，連連搖頭：“這不可能，如果屍體只有灰燼還沒有驚擾到四周，到天快亮才被人發現，江湖上沒人能做到的，除非……”

“除非什麼？”

話音落時，遠滄溟便看到獨孤客忽然沉默，他心下一驚，還沒開口詢問便已聽到那個答案。一瞬，他明白獨孤客的沉默了。

“……無論是刀劍還是掌功，必然會留下痕跡，但這種焚化到骨也成灰，並且不驚動他人，那就只有一個辦法：術法。”

遠滄溟看著獨孤客，繼續聽他說：“如果是術法卓絕之人，可以布下結界殺人滅口。但聽你這麼說，若在那宅子裡布下結界，對方消耗的力量比殺人會更多。所以……”

“他殺人沒有弄出聲響是因為這群如同螻蟻的凡人在他面前連反抗的機會也沒有，便化作了灰燼……？”

獨孤客點點頭：“我沒有去看看現場，所以只能想出這個。你……”他看向遠滄溟，斟酌了一會兒，還是說：“你……不通術法，就算現場有留下術法痕跡，可能也……察覺不到什麼。”

遠滄溟沉默須臾，才說：“如果牽扯到不屬於俗世的力量，那對方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

“誰知道呢，前段時間不是還有妖鬼沖入京師……”獨孤客話頭一頓，似乎想起什麼可怕的事情，但隨後自我否決：“不可能的，百鬼夜行早就消失，義城戰事也結束了。”

遠滄溟本想說什麼，可獨孤客的焦躁不安反而讓他鎮定下來。遠滄溟拍拍獨孤客肩膀，看著對方的眼睛：“你說得對，此事肯定與幽都無關，但若真是妖魔插手，到時候直接去請人相助便是。”

獨孤客看著他，慢慢安靜下來。遠滄溟看向天空，心裡卻沒有表面鎮定。

如果真是妖魔插手……只希望這不過是巧合，不然就麻煩了。這個王朝才新生不久，不能再因為不屬於俗世的力量毀滅。

月姑娘，你當初拼死救我，也是想讓我保住這份來之不易的太平吧？

遠滄溟凝視著天際那片漸漸被霞色所染的雲彩，心裡是出乎意料的平靜。沒有悲痛，沒有絕望，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回到最初，而那片與晚霞漸漸融為一體的雲彩，就像是心底某個最珍貴的笑顏。

正當遠滄溟感受著晚風撲面時，身側的獨孤客臉色突然一變，他不假思索的起身，打開門進了卻塵思房間。

遠滄溟還沒問什麼情況，看著他這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逃離一臉懵。老三這種耗子見了貓的表情……等等，耗子見了貓？

念起時，風滯停了。遠滄溟再看向院中那顆樹，他眼睛近來不怎麼好，可這一瞬，眼中一切都變得極其緩慢，遠滄溟清晰看到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削落了樹冠上半片樹葉，它晃晃悠悠，飄然而落。

這種感覺……

忽來的腳步聲打破了滯留的風，一切又恢復原樣。遠滄溟看向來時路，當看清時，滿面驚喜。

入了眼中的是譚叔，可讓遠滄溟驚喜的並不是譚叔，而是他身後的那個人。

那人紫發過肩，束辮垂至胸前。他朝這裡走來，端著是斯文有禮，模樣俊秀，但眉眼間的狂傲，足可看出這是位對自己十分自信的人物。

他腳步驟停，一眼便看到滿面驚喜的遠滄溟，對此，只是微微一笑：“霄冥，許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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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20-07-17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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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遠滄溟第一次見到意軒邈，他才記事。

那時候尚書府與如今的侍郎府差不多大，卻沒有侍郎府這麼冷清。他與兩個兄弟在花園裡玩捉迷藏，輪到卻塵思倒數時，獨孤客早就跑的沒影了，只有遠滄溟張望著四周，最終選擇躲在假山後面。

他屏住呼吸，聽著卻塵思的腳步聲從假山後過去，半刻鐘過去了，四周已沒了什麼動靜。遠滄溟的注意力也不在捉迷藏上，他看著面前草地上爬過的那一行螞蟻，好奇的戳了戳。

螞蟻受此一驚便四散逃開，年幼的遠滄溟笑起來也沒有再動作，他向來聰慧，這個年紀已將千字文記了大半，因此對於螞蟻搬家並沒有非要弄死它們的心思。

只是，大哥也不知跑哪去了。遠滄溟坐在假山後等著人找，可等著等著就困了，然後就睡過去了。

再醒時也不是因為一覺睡到自然醒，是有腳步聲打破了他的夢境。遠滄溟揉揉眼，一抬頭就看到晚霞如血，他眨眨眼，啊了一聲，趕緊起身。

晚風微拂，地上的泥也濕了鞋。遠滄溟才起身就摔了個臉朝地，他那時候年歲還小，當然做不到拍拍衣服自己爬起來，就趴在地上哭著。

這個時候，遠滄溟突然感覺自己被人抱起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的他看不清對方的容貌，只是覺得有一隻微涼卻柔軟的手擦去他臉上的泥。再眨眼，入眼是一抹淺紫，他抬起頭，恰見含笑的眼神。

“我還以為你跑哪去了，睡的開心嗎？”

後來意軒邈將遠滄溟帶回去，提心吊膽的晏辰羲終於松了口氣，意軒邈將遠滄溟放下來，拍拍遠滄溟腦袋：“這小傢伙在假山後睡過去了，沒看時間。現在將他完璧歸趙，嫂嫂也不用擔心了。”

“你啊……”晏辰羲歎口氣，還是沒有斥責。遠滄溟也知道自己犯錯了，低著腦袋給娘親擦臉。

不過遠滄溟沒有否認，他很喜歡這個小叔叔。

他為什麼這麼喜歡，不僅僅是因為意軒邈長得好看，而且對他們又親昵，有時候爬樹摸魚還替他們放哨，甚至於阿爹的機關圖有問題，他也能一眼指出錯誤，讓三個小傢伙可崇拜他了。

晏辰羲看著三個孩子繞著意軒邈的模樣，也笑著說可別讓他們三個太皮了。

當然當然，我可不想被大哥罵。

那少年自信滿滿揚了揚眉頭。

如果日子能這麼繼續過下去，也許是件好事，可偶然的一天，遠滄溟問意軒邈為什麼是五叔不是四叔三叔時，他難得看到那人笑容一滯，紫瞳中帶上一絲難以掩飾的壓抑。也只一瞬，他撇過頭笑著說，因為我年輕啊。第二天，他便對阿爹說，我要走了，去追尋我一直想追尋的東西。

阿爹沒有攔他，便讓他去了。此後數年，再不相見。

等到遠滄溟稍微大了些，他想起這位很喜歡的五叔叔，也想給他寫信問他好不好，可信是寫完了，他又不知道五叔現在在哪，應該是知道他下落的阿爹也搖搖頭，說自己可不清楚。

遠滄溟只好把信箋當作字帖練習，可這封信沒有送出去，他便見到回來的五叔。

——在那件事裡。

他沒有再學少年時用抹額，變了個模樣。長髮及腰隨意束起，若是旁人這必然是個邋遢的打扮，在他身上有雍容華貴之感，而那雙紫眸在看著對方時滿滿的都是殺意。

隨後，以為他會說話的遠滄溟卻發現，五叔什麼都沒有說，他只是輕蔑一笑，一翻掌，風雲盡化，天地皆劍。

那是遠滄溟第一次看到五叔出手，也是那一刻他才明白，這才是真正的五叔。狂傲、自信，卻又劍術高超。

那件事後，遠滄溟便沒有再見過意軒邈，連同的還有他的兄弟深微，他將深微帶走時沒有說什麼，如今想來應是希望培養他能保護自己，保護這一家子。只是多年後，卻塵思有能自保能力，獨孤客也能一劍斬敵，這最不成器的，竟是遠滄溟。

意軒邈，又或是歎希奇對譚叔點點頭，便打量著這四周的環境：“聽你有了府邸，也沒來這裡看過，現在看看，位置倒是不錯。”

遠滄溟許久沒被長輩誇獎，現在一聽還有些不好意思，他看向譚叔示意趕緊去備飯菜，譚叔點點頭離開。歎希奇踱著步子，看著那顆大樹。他身姿挺拔，面容不見半分老態，想來是修行有成。

遠滄溟跟在他身後，也沒說話，任由他看著。直至到了卻塵思房間門口時，歎希奇停下腳步，回頭對遠滄溟一笑：“小霄冥不得了了，如今成了大臣，可以養活所有人了。”

“再不得了，也是五叔的侄兒。”

“霄冥還是這麼乖巧。”歎希奇笑了笑，可他這一笑遠滄溟就有點雞皮疙瘩了。果然，歎希奇一笑後，看向卻塵思房內。聲音好似從牙縫裡擠出來：“某個小崽子也是啊……”

遠滄溟悄悄看了眼房門，思量著五叔不會直接破門而入時，歎希奇仿佛察覺到他的心思，語氣也越發森冷：“你認為拆掉這扇門對我有難度嗎？還不出來！”

吱呀一聲，遠滄溟捂住眼，一副不忍直視的模樣。

素日狂傲的獨孤客在真正的狂人面前慫得像只打濕毛的小貓，他低著腦袋來到歎希奇面前，小聲叫了句五叔。

遠滄溟曾遺憾沒和獨孤客一起前往酒池劍泉，但現在看獨孤客這模樣，天曉得他在那受了什麼魔鬼訓練，怕歎希奇怕成這樣。

歎希奇面容雖偏秀氣，但天生自信傲氣，盯著人看時竟讓遠滄溟也有些慫。可出乎意料的是，歎希奇沒有發火，他挑了挑眉頭問獨孤客：“我都來了，你就這副模樣面對我？”

“我，你又沒回復……”獨孤客嘟囔著：“我還以為你去哪個深山老林閉關去了……”

“我還真是出去了一趟，你找我也算及時，正好在我下船的時候到。”

“下船？”一旁的遠滄溟忍不住插嘴：“五叔去哪了？”

歎希奇看向遠滄溟，一臉無所謂：“東瀛。”

“誒？！”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齊刷刷看向他。

“我求劍多年你們又不是不知，聽東瀛有位叫柳生劍影的劍聖，就過去看看……”

“是找人家打架吧……”獨孤客才起個頭就被歎希奇淡漠一眼給扼住喉管，一旁的遠滄溟扯他衣服表示別多話不然會很慘，然後繼續恭聽教訓。

歎希奇不是沒看到遠滄溟的小動作，他也不在意，繼續說：“他也在求劍道，我就和他試了一回，然後回來了。”

“那……結果呢？”

“結果啊……”說起這個，歎希奇又笑起來，但模樣並非是惱怒，而是憶起什麼值得歡喜的事情。可笑個半天，也沒說出結果，只說了句有時候結果不是那麼重要，領悟到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遠滄溟看他這模樣，明白五叔此次收穫不少，心底有些歡喜。但歎希奇看向房內，就跟變了臉似得，瞬間肅容。

“塵漪還是昏睡不醒？”

遠滄溟獨孤客齊刷刷嗯了聲。

“我去看看。”

歎希奇步入房內，視野昏暗得很，又沒燃燈。卻塵思躺在床上闔目如同沉睡，歎希奇來到床邊未曾把脈，只是低頭觀察一陣，隨後閉上眼。

守在門外的遠滄溟和獨孤客就聽歎希奇說把人扶到院子裡，便趕緊動作。等卻塵思坐下時，一旁的遠滄溟才明白歎希奇這話是什麼意思。

只見朦朧的夜色中，歎希奇一掌按住卻塵思的肩膀，隨後眉一斂，四周竟現無數劍氣，齊刷刷紮入卻塵思的身體。亦是同時，卻塵思低低呻吟一聲，想來這陣痛讓昏迷中的他也有點受不住。

歎希奇既出了手，也懶得管他怕不怕痛。他一運真氣，霎時卻塵思的身上隨入體劍氣冒出無數黑煙。遠滄溟便聽到獨孤客一個抽氣，看過去時他一臉‘要完要完’的表情，可又不敢說什麼。

大約過了一刻鐘，歎希奇才收起手，一揮袖劍氣化齏粉四散。他扶住倒下來的卻塵思，和遠滄溟溫聲說：“扶他回去吧，讓他睡一會兒就沒事了。”

遠滄溟瞟了眼獨孤客，歎希奇冷哼一聲：“放心，我不會揍他。只是連我傳授的劍氣封體都不會用，看來你回來的這段時間懈怠了不少啊——”

“五叔我先去練劍了！”獨孤客轉頭就跑，徒留歎希奇和扶著卻塵思的遠滄溟看他離開。

良久後，歎希奇怒容稍斂，難得歎口氣。

遠滄溟看向他，他知道只要歎希奇想，獨孤客根本就沒有跑出去的機會。

五叔……也只有對親人才會稍稍心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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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琅琊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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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7.17 【遠滄溟中心】破曉（架空設定，35F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