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1.26 【串棚】【寂寞侯·杏花君】【治愈文】为剑九锡（中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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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85)

樓主發表於: 2014-01-26 21:45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1.26 【串棚】【寂寞侯·杏花君】【治愈文】为剑九锡（中篇完结）

本文首发百度贴吧。

串棚请慎入

本文写作目的仅仅是为了治愈。

冥医失去所有记忆穿越成九锡剑灵。后来逐渐恢复记忆并且与寂寞侯互相治愈的故事。
本文为作者自己写给自己看得文，没看过霹雳中寂寞侯相关剧情的人士请慎入
含慕少艾羽人非獍的治愈向西皮
回忆杀里包含大量默苍离戏份。

在被杏花治愈本命综合症后，最近在忙着写自家本命的文哈哈。

————————————————————

当寂寞侯第一次在冷峰残月看到这个蓝色长发，一脸若有所思男子时，心里有那么一丝丝地惊讶和好奇。

很明显，这是一名不速之客。然而，他之前在冷峰残月布下的阵法来看，此地应当无外人来访。然后，他看到了男子怀里抱着的那把专属于他的爱剑。

九锡。

“你是谁？”一身简单的蓝色长衫，一头因为瀑布的水流溅上而显得湿漉漉的长发用发带和发冠高高束起，微微皱着眉头的男子歪着头看着他，问道。“你认识我么？”

顿了顿，见寂寞侯不回答，他也不继续追问，只是又低下头来，打量起双手捧着的那把以竹子制造的剑鞘锁起的极为朴素的长剑。

男子的年纪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快要四十岁的样子，这样一个中年大叔歪着头卖萌的样子很显然有一种极为强烈的违和感。

“你是九锡剑灵。”白袍男子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做出了判断。

“喔，原来我是这把剑的剑灵。”中年大叔又研究了一下九锡，放在手上摸来摸去，玩的十分开心。锋利的剑刃划过肌肤，却没有破损哪怕一点点的皮肤。

“虽然总觉得有点别扭，不过，你是九锡剑主。我应该叫你一声主人对吧？”

白袍男子掩着嘴，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刚咳了两声，那边蓝衣的剑灵已经踏踏踏地从瀑布那边抱着剑凌空踏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手抓向了他的左腕。寂寞侯心知对方并无恶意，未曾抵抗，左腕脉搏便被他抓在了手里。

中年男子以非常专业的姿势给他把了会儿脉，随即放下了手，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得出了一个非常凝重的结论：“你有病。”

“咳咳咳……吾知道。”

“有病就得治。”中年男子拖着他的手，说道。“我开个方子，你好好吃药。”一边说着，一边拖着病者走入了草庐之内，扯了一张白纸，刷刷刷地开了方子。字迹之潦草，药名之生僻，绝对是极端专业的大夫。寂寞侯站在旁边看了两眼那方子，对于医术他虽是涉及不多，然而久病成医，却也认出了其中一两味药材，眸色微微一暗。

寂寞侯觉得自己的判断或许有误。哪家的剑灵一出生就会给人把脉，还会开方子？

“吾名寂寞侯，直呼吾名便可。”

“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中年大叔认真地说道，“寂寞侯，幸会幸会，在下九锡。”

“既已化灵，你日后有何打算？”九锡作为他的佩剑，陪伴他已有近百年。此时一夕化灵，便即离去，他倒也没有太多的不舍。毕竟……只是一把剑。不过，对它的兴趣，却让寂寞侯起了留下它研究一下到底是怎样一回事的念头。

“你有病，得治。”剑灵思考了一下，说道。“我会治好你。”

寂寞侯看着他的双眼。虽然外表有些沧桑，声音也偏向低沉，然而九锡的那双眼睛很明亮，也很纯粹。透着一种纯粹的温暖与关怀。

“吾的旧疾缠身已久，早已无药可医。”说到这里，他明锐地感觉到，对方的瞳孔骤缩，嘴唇哆嗦了一下，身体在那一瞬间不能自持地颤抖。

“你很在意？”寂寞侯自嘲般地笑道。“也许你会后悔。”

“听着，我是医生，你是病人，医生都还没有说这病无药可医，你作为病人就不许放弃治疗。听见了没！”中年人的情绪外露，有几分凶狠地说道。

虽然这番话哪里有什么不对，不过九锡还是留在了冷峰残月。开始了每日买菜，做饭，买药，赚钱的田螺姑娘的一般的生活。闲暇的时候，他会帮山下的村民看看病，当然……不收费。或者就是站在寂寞侯的背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雕刻着没有面目的小木人。一天又一天，日升日落。

————————————————————

江湖之中，有争斗，亦有厮杀。好勇斗狠一直是这个江湖的主旋律。或许先天级别的高手们还有什么一统江湖的理想，或是拯救世界的大愿。然而对于最底层的江湖人来说，或许只是为了一言不合，或是被落了面子，便要拼的你死我活才算结束。

寂寞侯带着九锡下山了。他想知道，这只奇怪的剑灵，对他的天下止武，是何看法。若是知道了他的理想和计划，是否，它也会如同旧日那些人一样，视他为疯子，或是极力劝诫，或是舍他而去。

九锡对于能够出一趟远门表示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因为他的处方之中，倒是有一半以上的药材，都不是药铺里面能够买到的。虽然换了方子增增减减也算是能配齐了药材，然而药效却一直不尽如人意。

一人一剑灵在路边茶铺喝茶的时候，便看到两个江湖人因为口角而进化到争执，吵了几句就到了要定孤枝的地步。还在茶铺里就稀里哗啦地掀桌子打了起来，茶铺的老板脸色青绿地看着那两位，唉声叹气起来。九锡看了一眼寂寞侯，发现寂寞侯正微笑着看着他。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摞起袖子走了上去——当然，没忘记带上九锡剑的本体，他不能离九锡本体太远。

然后，在两个刀剑客惊恐的目光之下，以绝对的实力，把他们俩都揍趴在了地上。

他的武功路数……寂寞侯最在一旁垫着茶盏沉吟着，前所未见。以拳掌为主，一招一式甚为精妙，却并无三教武功的痕迹。然而他的功体却是因为自身为剑灵化形的灵体，每一招都透着最为纯粹的剑意。只是剑意，而无丝毫的杀意。

九锡原本是无名之剑，是他取得名字。九锡的来历不明，却也不是什么名剑。如今来看，倒是他当日眼差了。能以活人祭剑而成就剑灵者，可以参考的例子原本便是极少，且大多是噬主的凶剑。即使有少数例外，也多是铸剑师带着守护的强烈执念而自行投入炉火之中，然而这个剑灵，却是一名医者。他之前曾数次试探对方，然而对方对于之前的记忆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唯一能够记得的仅仅是作为医者的能力和责任，以及那一身不俗的修为。

苦境之大，多有奇人异事。或许，九锡便是那特殊之中的特殊，例外之中的例外也说不定？

只见九锡将那两名江湖人揍趴以后，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些自行配置的跌打伤药，为他们包扎起来。

“承谢惠顾。纹银二百五十两。”

“你阿嬷咧。人是你打伤的你还好意思要医药费，要不要脸——呜呜——”话音未落，便被身边躺着的那位刚才还准备你死我活地相杀现在已经是难兄难弟的病友给捂上了嘴。

“承谢惠顾。纹银五百两。”剑灵欢脱地说道。见两人那肿的跟猪头一样的脸露出肉痛的表情，剑灵说道：“看病收钱是原则问题。当然，如果不想付钱也不是不可以。把绷带拆了，再打一顿打成包扎前的样子，就算两清。钱财乃身外之物，身体才是根本。因此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医生，我还是郑重建议，你们好好考虑一下。”

躺在地上的那名看上去稍微机灵点儿的伤员急忙对另一个人使了个颜色，然后急忙说道，“这就付钱，这就付钱。不知这位大侠如何称呼？”

“冥医。”剑灵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两个字以后，忽然愣了愣，拍了拍额头，却又想不起来更多的东西了。

收了钱，剑灵坐回了寂寞侯的身边主动解释道：“刚才才想起来。我死前，似乎一直是叫这个。别问我是怎么死的，我也记不得了。反正要是不死，魂魄也不会被人拿来铸剑不是。”

两个倒霉鬼付了钱，一瘸一拐地走了。虽然倒霉了点，不过好歹捡回了一条命。这次的经历，差不多应该让他们记住教训一段时日了。剑灵想。

“你现在救了他们，他们日后依旧会死。”寂寞侯说道。“不是死在这一场争斗中，却是死在另一场争斗里。只要这个江湖还是江湖。”

“人总是要死的。我管不了这么多。能救一个是一个。看得顺眼的少收点钱，看得不顺眼的多收点利息。就算为天下人做好事。”剑灵说道。“你想对我说些什么就直说吧。你们聪明人肚子里那些弯弯绕，我听不懂。”

寂寞侯只是反问道：“这些日子以来，用药和施针都已试过，然而吾之旧疾毫无起色。你依旧对此信心满满，吾甚为惊讶。”

“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这世上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有负不起责任的医生。”剑灵说道。

“吾相信有朝一日你能找到治疗的方式。只是吾的时间，不多了。你可有想过，吾或许等不到那一日。”

剑灵仿佛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就这样直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要寻找救治的方式，这些天来他尝试过多种方法，每一种，都会给他的病人带来超过疾病本身所带来的痛苦。然而寂寞侯从未对此抱怨过一句。冥医知道，他想活下去。真正地想活下去。

“别给我胡思乱想。我说能治，就能治。我不会让你死，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寂寞侯那双浅灰色的眸静静地看着他，剑灵终于说不下去了。“唉。”他唉声叹气了一番，说道：“有这样强烈的求生欲，你心中一定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执念。若是你死在前面，我只能保证，你有什么心愿未了，我替你实现。”

“身为医者，我就是看不得眼前有病人，怎么了？”

寂寞侯居然难得地微笑了一下。“没什么。”

手中的刻刀雕刻着木头小人。昔日他遭遇灭门惨祸，身负重伤之时，曾被一名医者所救。或许那时亲人的逝去对他的影响太大，后来……他竟是完全记不起恩人的面容。一尊尊木头小人，衣裳发饰皆是栩栩如生，却惟独没有脸。然而这一次，他雕刻的时候走神了。于是，他刀下的木人，第一次有了面容。

一张中年人满是沧桑的脸。以他的记忆里，可以肯定，冥医与自己的恩人绝非同一人。然而眼前这只奇特的剑灵，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竟是重叠了。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有一颗属于医者的心？他想道。

在冥医看来，两个人只是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寂寞侯做的事情，基本没有瞒着他，和一些组织交涉，和一些人交易一些物品和消息，等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寂寞侯不做解释，他也并不是十分地感兴趣，只是一路上遇到病人和伤员的时候，会出手救治。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为此，倒是引来了不少麻烦。

冥医救了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于是，有一堆代表公理正义的组织来找他的麻烦。麻烦多了，他干脆与寂寞侯分道而行，约了回冷峰残月再见。

真是个大麻烦，冥医想。于是他决定，等把人治好了，一定要收这小子一大笔医药费，要是他付不起，就留下来卖身还债好了。

这黑发的小子总算醒了。冥医刚在脑子里盘旋好要收多少钱才能让对方还不起以至于要卖身打工个三四十年的时候，发现对方居然溜了。留了串风铃，还留了张字条，上面什么都没有，就写了落下孤灯四个字。

追杀他的那几个闲的蛋疼的门派大概是找到了新的事情做，自从那个人形麻烦走后就再也没有来找过他。冥医恢复了整天背着剑闲逛的状态。

冥医决定去讨债。

打听到了落下孤灯的所在，到了落下孤灯的时候，冥医听到了极为悲凉的二胡声。他想，到时候可以让这家伙去卖艺给他赚药钱。

然后，他与一个穿着暖黄色衣袍，满头白发的老人家照了面。作为医生的敏感让他问到了对方身上的药香，直觉告诉他，这是位同行。

“不知阁下是……”

“我来寻此地主人。”

“哦，来找羽人的？”老人家用一种要把他抽经剥皮的眼神打量着他，似乎他是什么神奇的生物——好吧他本来就不能算是人了。

“是哦，我是来找他讨债的。”

“他欠了你多少钱？”老人家懒洋洋地吸着水烟，问道。

“怎么？你打算替他还钱？”冥医听了以后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这位冤家同行的身价以后，狮子大开口道：“五千万两。”

老人家抽着水烟，对于这个数字不太在乎。于是冥医又补充了两个字：“黄金。”

“羽人！”老人家用水烟管敲了敲门，叫道：“你债主上门讨债了！五千万两黄金，你什么时候问人借了这么一笔钱？我居然连金粉都没看到一粒。”

然后二胡声停了。

一个沉着一张脸，深深皱着眉头的青年走到了冥医的面前。他的身上，有种杀了无数人，才会凝聚而成而血腥煞气。冥医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个人。

“我是冥医。只是分别一个月不到，你应该还记得我。”冥医笑眯眯地说道，“承谢惠顾，医药费五千万两黄金。”

那张阴沉沉的面瘫脸抽搐了一下。另外一边暖黄色衣服的老人家手一抖，手中的烟管顿时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狠狠地磕了一下。

“咳咳。”长着一张足以供他装嫩的脸的药师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吾看，这价格开得太没诚意。看在同行的份上，给打个折？”

“人命无价。”冥医一脸诚恳地说道。“如果你觉得你的命不值这价钱，无妨，我可以免费相杀，给你打回原样。”

面瘫脸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了。“我付不起。”

面瘫脸的身上没有杀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倒是那个一身草药味的老人家起了身子，一脸警惕地挡在了面瘫的身前。

“付不起医药费没有关系，我还有另一种解决方案。”冥医说道，“留下给我帮工。什么时候还清了债务什么时候恢复自由身。”

“我不杀人。”面瘫脸说道。

“可以。”

“等一下。”老人家说道，“在下药师慕少艾。羽人是我的朋友。所以，无论是相杀的事情，还是还债的事情，都算上我一个。”

面瘫脸冷冷地看着老人家。“我不需要朋友。”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说谎。”老人家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冥医忽然觉得，或许这个病人，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讨厌。

PS：这里改了些设定，时间设定为羽人刚刚从罪恶坑跑出来不久，刚认识慕少艾，还没有被忠烈王收留的时间段。

于是，一行三人就这样再冥医的带领下一路游山玩水地溜达到了冷峰残月。当然，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游山玩水，而是每到一处，两个医生会嘀嘀咕咕地查一查附近有什么特殊药草，顺便讨论一下针灸之道。

慕少艾好奇冥医的师承，自从得知对方失忆以后就经常惋惜不已。结果因为无意间的肢体触碰，发现了冥医的剑灵真身，就建议他去看看专业人士。作为一个医者，慕少艾只医人，不医剑。能给剑看病的专业人士自然是铸剑师。慕少艾向来交游广泛，倒是认识几个相当专业的铸剑师。

冥医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我死的时候，似乎很痛苦，很伤心，很遗憾。忘了也好。药师和羽人又是怎样认识的？”

“那一天在落下孤灯，有一场红雪停住了我的脚步。我听见,天地皆无，红雪悲凉的颤音。”慕少艾用咏叹调一般的语气念道。

“后来，羽人救了我。我们就认识了。”

冥医露出故作惊讶的表情：“居然不是你救了他？”

“你以为所有的大夫都有像你一样狮子大开口的习惯么？哎呀呀，整个杏林，只要有一个冥医就足够了。”

冥医想了想说道，“这话说的没错。抢生意的人总是越少越好。”

于是，一行三人上了冷峰残月的时候，冥医一脸淡定地对寂寞侯做了介绍。“这位羽人枭獍，欠了我的医药费，来卖身还债。特长是脚程比较快。板着脸的样子比较吓人。可以让他下山买菜，就算不还价也没人敢多收他的钱。这位是慕少艾，羽人的朋友。为了朋友之情陪他一起卖身还债来着。目前跟我一起当你的主治大夫。”

寂寞侯顿时脸色又是一阵苍白。低声咳嗽起来。慕少艾急忙上前把脉，然后沉着脸转过头去跟冥医小声商量了起来。

慕少艾擅长药石之术。而冥医一手织命针，哪怕只有一口气的重伤患者也能给你拉起来，重新回到活蹦乱跳的模样。当然了，恢复还是需要时间的。他是医生，不是神。这两个人一讨论又是三天的时间。这期间寂寞侯在屋子里忙着解读整理最近从各地收集来的情报，于是烧饭做菜打扫卫生的家务活全落在了羽人头上。羽人居然也一声不吭地做的很不错。

两个人整理出一套治疗方案后，便找寂寞侯尝试起来。

又失败了。两个人开始总结失败原因，并且修改方案……

后来，冥医说，他想到了一些记忆。他问慕少艾，如果有一天，有一个病人在你的面前，而你对他的病却是束手无策。尝试不一定能治好他，却会为他带来更加深重的痛苦。你会怎样做？

慕少艾想了想，回答他，遵从病人自己的选择便是。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望向了躺在病床上刚刚被折腾的精疲力竭的寂寞侯。

“有些人不惜代价也要求生，也有些人并不在意死亡，只在意活的是否潇洒快意。”慕少艾抽着水烟说道，懒洋洋的样子如同一只养了十几年已经年老了的家猫。“作为医者，我们不可能治好每一例疑难杂症。只能尽力而为罢了。”

“有时候哪怕是尽力了，死亡依旧不可避免。但是从上一个病人身上获得的经验却可以延续到下一个病人的身上，使得他拥有更多痊愈的希望。”冥医接道。

“看来，吾亦是你们的试验品。”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寂寞侯忽然说道。

冥医的神色有些挣扎，也有些疲惫。“这样说也没错。我不是神，你也不是。”

寂寞侯听到这句话，温和地笑了笑：“看来，你回想起了更多的记忆。”

慕少艾不知何时已经退出了屋子。冥医被寂寞侯的目光逼住，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开口说了起来。

“我以前遇到过一个病人。我很努力地尝试，然而到了最后也没能治好他。后来，他死了。”冥医涩声说道。“死前，因为我的那些尝试，他受了很多的痛苦。”

“你不是神。”寂寞侯说道，“你只是一名医者。”灰色的双眼很淡漠也很平静，映在冥医的眼中，投射出了他自己的身影。冥医伸出手，握住了寂寞侯的手掌。那只手，很纤细，很消瘦，骨节分明。上面束着布条。大概是平日里刻小木人的时候留下了伤口？冥医想。

“对于病人来说，他的医生就是神灵。”冥医直视着寂寞侯，说道。“我答应过你，我会治好你的病。我不会爽约。”

“哪怕，日后会有无数的人因我而死？”寂寞侯问道。

“医者的眼里，只有病患，没有罪人。”冥医的目光很柔软。“你很像一个人。一个自己判了自己有罪，将自己锁入心牢之中折磨了将十余年的人。他是我曾经见过的，最接近神的人类。”

寂寞侯的病有些起色后，冥医便放了慕少艾与羽人离开了。落下孤灯那边长期没人打理很容易落灰。而慕少艾匿砚迷谷那边的药田差不多也该长草了。冥医自认为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于是毫不犹豫地免了羽人的医药费。

“现在我们不是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了。我们是朋友。”冥医挥了挥手，“少艾，羽人，日后出了什么事欢迎来找我。无论是打架还是治病，这边给打七折优惠啊。”

“哎呀呀，都说是朋友了，怎么还要收钱？”慕少艾抽着水烟抱怨道。“真是没有朋友情。”

“当然是为了让病人们知道，生命珍贵，应该多加爱惜。”冥医说道。“若是全然免费，岂不是鼓励病人们治好了伤出门就去跟人拼命？”

慕少艾忽然觉得这套歪理似乎也讲得通。

寂寞侯的病似乎只能慢慢调养了。不过有了有效地方法后，只要持之以恒便可以了。于是冥医听寂寞侯说起了血洗神州，天下止武的理想。寂寞侯的言辞充满了蛊惑性，说起了百代盛世，说起来期待中那海晏河清的未来。

“苦境江湖混乱的太久，一直缺乏一个有力的领导者，所谓的秩序，是一直依靠人心的觉悟才能够维持下去的道德准绳。然而，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些更高一个层次的武者虽是可以剥夺他们的一切，或许只是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或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武者们互相因为一点点小矛盾而引起的仇怨厮杀着，生命毫无价值，也毫无意义。”

“吾希望有朝一日，苦境的所有人能够生活在一个有秩序的环境之中，所有的武力能够得到管束。被聪明人，而不是愚蠢者所掌握。有一个掌权者，他会吸引所有野心家的火力。乱在上而不及下，那些不会武功的普通民众们可以被排除在这争斗之外。”

“然而……各个门派，以及散漫惯了的江湖中人，要他们接受这样的秩序，很难。改革一定会伴随着流血和牺牲。而吾，便会成为刽子手。待到那时，冥医，你会后悔今日医治吾之举么？”

“也许会，也许不会。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不敢妄加断言。”冥医思考了很久，终于说道。“如果你有了什么计划，告诉我。我替你保密。怎么说，这一世，我也是你的剑灵。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是生是死，我都会陪你走到最后。”

寂寞侯静静地看着他。“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不必拘泥于此。有何要求？吾定会为你做到。”

“我只有一个要求。不对，是两个。”冥医说，“如果有一天在你的计划之中，你必须死。那么，让我死在你前面。另外，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你的计划之中需要牺牲我来获取最大的利益，你可以事先跟我知晓一声。不过那个时候，你找谁来动手都行，就是不要亲自动手杀我。这种伤人伤己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提这样的要求……你是全想起来了？”寂寞侯微微皱着眉问道。

“没有。只是想到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轮廓。”冥医说道。

“吾不是那个人。吾……不会杀你。”

“不要急于承诺。你们是同一类人。理智永远凌驾于感情之上的那一类人。”冥医笑了笑，倒是毫无芥蒂地说道：“他可以站在象征着死亡同袍的血色琉璃树下一站就是二十年。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这些人都是因他的布局而牺牲。然而真正到了要牺牲谁的时候，就没见他犹豫过。包括他的至亲，好友，也包括他自己。选择站在他的身边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总有一天，我也会因他而死，变成那琉璃串中的一支。而现在，亦是如此。”

“天下止武这条路不好走。我既然说了要陪你，便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活到寿终正寝。唔，说起来，现在这剑灵的形态，虽然不太像正常人，不过也勉强算是活着吧。”

————————————————————————

如果一定要寂寞侯给冥医一个评价的话，他大概会说，医者很善良，不过，大概脑子不太好使，思维回路也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问题。

从少年时代家中因一本莫须有的玄天九变麒麟君留下而满门尽灭，他也因那一身伤势陷入苟延残喘的境地。那时他就在想，为何这个世界要如此……强者能够轻易欺压弱者，而不用付出任何地代价？

后来的那些经历，更是让他确认了自己心中所想：武功便是制造这一切悲剧的源头。在这个力量意味着权势的世界里，让权力掌握在愚蠢者手中，必然会被滥用。对于他来说，习武者一年为善，一年为恶。最顶级的武功，举手投足之间化纳天地之气，与人形天灾毫无差别。是以，约定俗成的规矩，苦境之中的决斗，大部分设在无人的荒郊野外，或者在不归路上——这样连收尸的工作都有人帮忙做了。但既然是无人监督，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总有例外。而每一个例外，所代表的，都是无数无辜者的死亡。

苦境之中永远会充斥着各种小组织小山头以及隐秘的邪教，这些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组织对于苦境的危害性其实远远大过那些明确提出参与争霸的人。

曾经有一个人让他明白，武功能杀人，亦能救人。

冥医其实一直都在做这样的救灾工作。碰到这种起肖的武林中人，打不过的他只能自认倒霉先救灾民，至于打的过的则是打趴了以后敲诈一笔医药费来补贴那些救灾的耗费。苦境的武林人士，除非与他武力差距太大的，否则乖乖被他敲诈的大部分都是心性自律之人。

比如……傲笑红尘。又比如……叶小钗。不得不说，苦境的正道中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黑历史的。而像傲笑红尘这种因为神志不清差点以红尘禁招屠村，做下令他后悔终身的事情时被人阻止了的，虽然嘴上不说，然而心里却对医者极为感激。

于是寂寞侯对于冥医这个喜欢带欠债者上山的坏毛病进行了批评，冷峰残月一个好端端的清静之地这也变得太人声鼎沸了令他无法安静思考。

冥医态度诚恳地认了错，把人都赶到了山脚下种田去了。

江湖上，冥医之名渐渐传出。求医之人日渐增多。冥医干脆搬到了隔壁山头上。苦境地大物博，真能千里迢迢跑来山头上找冥医医治的病人，基本上都是些疑难杂症。冥医的习惯又是来者不拒的。自然也因此卷入了不少江湖风波。值得庆幸的是，隔壁山头的那位似乎是个解决麻烦的高手。每次不显山不露水，麻烦自然而然地就消失了。

有时候武林中会有些崭露头角的野心者，一度占据极为强势的地位，从作为武林皇帝的欧阳上智开始。每一次有这样的人出现，冥医都会去冷峰残月，试探一下寂寞侯的态度。

“欧阳上智多疑猜忌。将其表达在外，间而手段卑劣，不留余地，终会造成众叛亲离的结果。”

“素还真……不好评价。”

冥医轻轻地“嗯”了声。

“看似理智，实则重情。吾曾与他一晤。他仍将天下太平寄托于人心升华之上。此想法太过痴愚。此人若非大真，必是大伪。无论哪种，皆非易与之人。”

冥医点了点头：“我会离他远点。”

后来是青阳子现世，魔龙天虎之争，魔域现世……山上隐居那人的预判，竟是从未有过半分差错。这样的能耐，让冥医感叹不已。

“比之那人，如何？”

“单就你们的年龄而言就没有任何可比性。”冥医回答。他与默苍离相识的那年，他们都只是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而面前这位，虽然顶着二十七八岁的容貌，却拥有年老之人才拥有的洞彻人心和世情的双眸。

他们相伴已有百年。虽不是朝夕相处，然而却拥有足够的时间去培养彼此之间的默契。

“你的天下止武，为何一定要有一个依附对象？”

“吾并不适合成为至高之人。”

“这个就是你和他之间最大的差别。”

自知者明。寂寞侯本身在权谋之术以及人格魅力方面都有一定的缺陷。他做不到让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甘心为他效死。他能通过掌握人心的弱点来掌握一个人的行动，却无法真正地掌控一个人的一切行为。让他为自己所用。更何况，他那一直起起伏伏的身体状况……

天策真龙现世的时候，冥医以为寂寞侯会出仕天策王朝。事实上已经有些名气的冥医也受到了邀请，去天策皇朝的成员名单上挂了个名。

寂寞侯依旧拒绝了。天策真龙的性格受星命影响太重。更何况……寂寞侯也许需要他，但一帆风顺惯了，手下能人无数的他并不是那么需要寂寞侯。自然也不会有心思去为他实施天下止武的目标。后来，天策真龙开始崇尚佛道，继而出家……

北隅皇城覆灭的时候，寂寞侯陪着冥医一同去加入了救灾的工作。

“皇城为何覆灭？”寂寞侯问冥医。

“因为内斗死伤惨重，所以遭遇外敌入侵之时无从抵抗。”冥医似乎有点怨念地说道，“要是将来中原陷入腥风血雨……罢了，中原什么时候不内乱。不过这边底子厚，不怕败家。”

“只有将所有武力统和收编，才能使其发挥最大效用。”

冥医打了个哈哈。“我还是觉得，如果有一天我头上有这么一个人管束我所有的行为，我会觉得不自在。不过如果是为了救人，失去自由倒也没什么。”

本人长期滞留仙山，小事招魂，大事挖坟，没事勿扰，美人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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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4-01-26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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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冥医接到了有生之年第一笔定单。对于某事某刻前往某处救某个人这种单子，冥医心里是有一定的抗拒的。自己不珍惜生命却要别人珍惜这道理上就说不通啊！不过看在救治对象时慕少艾的份上，他忍了。

看着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抱着穿上属于羽人的白衣，全身是血的老人家，冥医拦住了他的路。

“我是大夫。”

“请准备好足够的银子替他付医药费。”

武林中人打打杀杀的事情他不想管，不过慕少艾是他的朋友。用织命针替他续了命，便不顾他的抗议和反对，强行将他留了下来。听到羽人活下来，并且与燕归人一同完成了刀戟戡魔的计划的消息后，慕少艾终于安静了下来。

来冥医这里求医的人太多，还经常有些要住院观察的。要吃，要住，要享受，很快山下就兴起了一个小镇子。一百年来，这个小镇的规模不断地扩大。

慕少艾当年伤得太重，虽然有织命针，不过他静养了将近半年，就像一个被强行缝合起来的破布娃娃，还是留下了这样那样的后遗症。在冥医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话题的碎碎念下，他没有回归匿砚迷谷。而是留在了山下的小镇里，开了一家风铃店。偶尔冥医碰上疑难杂症翻书头痛的时候，便会悄悄来找这位老人家，讨论一下开什么药怎么扎针的问题。

又后来，风铃店里面寻来了一个长着猫耳和猫尾巴的青年。手上拿着老人家贴出的招聘榜文。表示自己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手工灵巧待人诚恳且擅长推销各种产品，要求应聘店员。

又过了几年，这里来了一个白衣青年。看着暖黄色衣衫的老人家，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嘴角抽搐了一下。大约……是笑？

冥医依旧没有去见素还真。虽然他从外界听来的消息里面，这是一个为了全江湖奔走的贤人。就好像还活着的时候，记忆中那个名叫史艳文的男子。

若是自己真的见了他，说不得要被拉下水，到时候，是生是死，便由不得自己做主了。他只是一个医生，也只想做一个医生。

冥医想起了自己的幼年时，家乡发生了瘟疫。他的亲人，故友……他所熟识的左右的人一个一个地都倒在了黄土之下，从此再也爬不起来。后来，他被一个医者救了。从那时开始，他便发誓，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死在他的面前。可是……直到他出师，开始行医以后，他才知道……他做不到。

冥医怕死，非常怕死。他并不在乎面前的人是谁，他只知道，自己恐惧着死亡，恐惧着无法挽回他人生命的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那是他最深刻的梦魇。甚至比自身的死亡来的更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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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冥医来说，至少默苍离与寂寞侯有两个相同点。第一，他们都是除非特殊情况否则绝不出门的死宅。第二，他们都是生活废。当然，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一句公道话，死宅和生活废都是认识了冥医以后才养成的毛病。都是给他惯出来的。作为促成这两人的生活能力彻底退化的罪魁祸首，他实在没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吐槽和怨念。

即使已经分居了，冥医依旧是一日三餐的频率往冷峰残月跑。送饭送汤药。即使他本人有事外出，也会委托可靠之人代他送到，风雨无阻，从未出过差错。

最初寂寞侯每个月还会出门两趟，绕苦境一圈，在诸如公开亭夜摩市之类的地方收集并且交换情报。自从冥医接手了这事情并且做的十分熟练顺利后，寂寞侯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下定决心当起了死宅。每天看看书，练练武，雕个小木人，或者就是泡茶下棋，生活的十分闲适惬意。

“好友，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自己把自己饿死在山上？”冥医一边收拾着针灸盒子一边问道。

“你可以试试。”寂寞侯回答。

冥医尚未来得及检验一下寂寞侯的独立生活能力，造天计划的幕后主使者——六祸苍龙便现世了。跟素还真他们打了一架以后，立马把造天计划的过失往毘非笑头上一推，自己反倒成了受害者。一副洗的清清白白的样子表示自己也是个正道中人一切都是误会。寂寞侯对他流露出了很大的兴趣。

最近寂寞侯的某个旧识也来了冷峰残月，每日下棋聊天讨论局势。就冥医到现在的经验看来，他已经与寂寞侯下了十几盘棋，棋艺之差劲，即使寂寞侯让他六子，他依旧没有赢过。不过对方毫无压力地表示，为了朋友情，也要输满一百盘为止。虽然看上去跟现在的寂寞侯同样不过是个无所事事的闲散隐士，不过他对于寂寞侯投注于六祸苍龙身上那不同寻常的热情，他异常警惕。劝诫了好几次不说，甚至还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礼物——忽悠了三口剑和无名一同上山来找寂寞侯的麻烦。

“你动武了？你的身体需要调养，不能轻易动武，否则必是前功尽弃。”此事之后，冥医上门来送饭的时候感觉到了冷峰残月之上的招意残留，就开始碎碎念到了现在。

“并未全力出手，应是无妨。”

“这个没有朋友情的混蛋。听说四非凡人乃是地狱道三岛主。应该很有钱才是……”冥医自言自语道。

“别想了，你打不过他。”

“我只是看在他是土豪的份上想找他请客吃饭。你想哪儿去了？”冥医瞪了寂寞侯一眼，反驳道。

寂寞侯但笑不语。

“那个凹脸颊的说法，你很看好六祸苍龙。”冥医坐下来，一边以熟练的姿势泡茶一边说道，“为什么？”

其实他听最近来往的伤员们谈起过六祸苍龙。说起六祸苍龙，认为他是伪君子的和相信他是个被冤屈的好人的，大概各占一半。依照冥医这么多年看脸的经验，他能够拍着胸脯保证，这位一定是前者。

“六祸苍龙比起以前所见之野心者，有何优势，有何弱点？”寂寞侯交叉着双手，浅灰色的双瞳看着冥医，问道。寂寞侯知道，冥医的为什么，便只是单纯的询问为什么的意思。而其中并不蕴含带着自我判断的质问。

“他的武力不算最强的，智力也不是。如果要说有什么优点，大概是虚伪和隐忍？”冥医摇了摇头，“总体来说，我看他很不爽。”

“咳咳。你可以用你自己的双眼接着看下去。六祸苍龙到现在为止，只是吾一个可能的选择。却不是非他不可得选择。”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喂，好友，之前说好了的，如果你有什么行动别瞒着我啊。”

“安静看戏。”

冥医倒是想看戏来着，可惜他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自行找到他的身上。

一个叫鱼晚儿的姑娘请他出诊，去心筑情巢这个处在风口浪尖的是非之地去看一个江湖中最著名的失忆症患者。

“大夫，求你救他。医药费……尽管开口。”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这红衣姑娘一副咬牙切齿的肉痛表情。

这个病人现在最主要的麻烦不是失忆症，而是那一身新伤旧伤，还中了毒。显然已经是命不久矣。这是冥医出诊之后得出的结论。他用织命针做了紧急处理，然而伤者的伤势太过棘手，要救他，需要时间。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病人需要换心。这个手术，慕少艾做过，实在不行可以把他找来帮忙。然而要在短时间内找到契合的心脏绝非易事。给阿九那次换心时所用的佛心纯属特例，若是普通人的心脏，无论是他还是慕少艾来做，把握都不大。

莫召奴对他说了汲无踪对中原的重要性。他是揭穿六祸苍龙真面目，让他为昔日所做所为付出代价的关键所在。目前最合适的换心人选是诡龄长生殿的遗留者，背九命。即使是他出手，换心手术中汲无踪的生还率依旧不到七成。

冥医欲言又止。

莫召奴看出了冥医的犹豫，“不知大夫有何高见？”

“若只是让他苏醒过来，暂时恢复行动力倒是有可能。只是……唉，这句话便当我没有说过吧。”冥医摇了摇头，露出了些许内疚自责之色。

“大夫既有此法，万一换心失败，或可作为备选方案使用。”

冥医犹豫是否要说出口的方法，便是亡命水。亡命水可以以激发人的生命力作为代价，瞬间愈合所有伤势，让一个奄奄一息的人重新活蹦乱跳起来。然而既然名为亡命而非救命，便在于这个过程的不可逆性。即使伤势恢复之后，使用者的生命力依旧会不断流失。大约在半个月到一个月以后，生命力彻底耗尽，使用者依旧会皮肤皲裂，全身腐烂，受尽折磨而死。

“此法不可滥用。”冥医给莫召奴那小小一瓶亡命水时，千叮咛万嘱咐。在他面前碎碎念了整整一个时辰。

一页书所带领的中原正道，以袭灭天来为首的异度魔界，六祸苍龙……整个苦境的局势，由寂寞侯娓娓道来。便如一幅长卷，在冥医的面前展开。每一笔，皆是清晰明了，毫无拖泥带水之态。

心筑情巢之局，公平石之会，三教灵玉的抢夺……寂寞侯说着，冥医在一旁听着。一直听他分析到了汲无踪诈死，从而引动六祸苍龙放松警惕之心，中原趁势布下必死之局意图功毕一役，铲除祸龙。

“六祸苍龙的实力，心性，气度，皆有王者之资。不足者可用强运来弥补。若是他能抓住那一线生机，活着走到吾面前，吾便依他所愿，认可他。”

“为什么？”

“比起吾对他的渴求，他更需要吾。因此，虽然说不上完美，但他比其他人来的更加合适。”

“呼啦呼啦——”四非凡人寄养在冷峰残月的小火龙呼啦看来是饿了，跑过来咬冥医的衣服。冥医一脸无奈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别闹别闹，我这就去做饭。”哄走了小家伙，冥医看着寂寞侯的神情微沉。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出山的准备，那么九锡也该是时候回归了。剑主要去跟人搏命，总不至于连武器都没得用。”

便在这时，一股强悍霸道的气势扑面而来。冥医停下了口中谈话起身，身形却是似有似无地将寂寞侯护在背后。

“贵客临门，蓬荜生辉。一页书，寂寞侯恭候多时。请。”

“寂寞侯。请。”

一头金海螺的僧者沉着脸站在了他们的面前。中原正道为祸龙布下的天罗地网果真绵密非凡。连冷峰残月这处清净之地，亦是考虑到了、

面前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是冥医闲来无事的时候弄出来的。

“冥医。”寂寞侯看了过来，有逐客之意。

“这个金海螺头的看上去对你不怀好意。不行，我不放心你跟他独处。万一打起来……”

“咳咳。”寂寞侯莞尔，“若梵天要对吾出手，以你的实力，在或不在并不影响结果。”

“喂喂，寂寞侯。好容易想跟你讲两句感性的话，你就跟我讲这个。真是无情兼冷血。我不管啦。这种时候就算走了也走不安心。”

“你不信吾？”

“……”冥医心里碎碎念着，聪明人都爱骗人。你没骗我的前科是只因为没有动机而已。然而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再坚持留下显然就是不给寂寞侯面子了。反正梵天身为正道之人不会随意动手，而寂寞侯现在不过是一个隐者而已应该也不值得他动手……

心里还在摇摆犹豫着，不过冥医的身体已经比他更快做出了反应。

“那你先谈，我做饭去了。”走之前，冥医没忘了把九锡剑从身上解下来往寂寞侯怀里一塞。

“先生有一个不错的朋友。”一页书高八度充满压迫性的声音平缓了下来。“冥医在汲无踪之事上的襄助，吾亦有耳闻。”这年头，江湖上能有一个方便找到行踪所在，从不拒绝病人的求医，负责任并且医术高明的大夫真不容易。

“先生如何料到一页书此行？”

“四非凡人是吾挚友。他的动作，寂寞侯能料知一二。”

六祸苍龙活下来的几率极小。而活下来并且能够来到冷峰残月求援的几率更小——寂寞侯之前与六祸苍龙早有联系，并有暗中相助之举。然而这样的帮助，在寂寞侯本人不介入局势的情况下，是极有限的。一页书不愿赌这万一，此行目的，便是要寂寞侯暂离冷峰残月。

两个人的气氛隐隐约约有些剑拔弩张。

在寂寞侯谈到天下止武，一页书针锋相对时。冥医回来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不到……这效率不能更高！

“冥医，你如何看待此事？”一页书问道。寂寞侯从未隐瞒过他的理想。同为寂寞侯的挚友，四非凡人心系天下苍生，对此持坚决反对的态度。为此甚至主动告知一页书寂寞侯的行动和目的，让他对此有所防备。而冥医的性格来看，绝非杀伐果断之人。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误了饭点对于肠胃有严重的伤害，balabala……”

“吃完再走。”寂寞侯挂着无形的冷汗阻止了冥医的碎碎念。看着冥医迅速地把有荤有素四菜一汤端上了桌子。

“一页书，寂寞侯是我的病人。”

“嗯？”

“在我治好他之前，他的安全亦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所以……要我添副碗筷么？”

话题跳跃的有点儿快，一页书淡定地回答：“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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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医不喜欢六祸苍龙。换句话来说，如果六祸苍龙是他的病人，他的诊费的开价足以让对方倾家荡产。当然，开价开多少是一码事，能不能收到又是另一码事了。六祸苍龙的武功可不是江湖上那些杂鱼能比的。

因此他参与了救治汲无踪的行动，给出了换心失败后所能够使用的替代方案以期望六祸苍龙能够死在枯木林的围杀之中。他一直不是一个走一步想到后面三步的聪明人。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迟早有一天，六祸苍龙这种人会容不下寂寞侯的存在。虽然之前说好了，绝不破坏寂寞侯的计划，不过寂寞侯既然尚未正式认祸龙为主，其中便有很大的周旋于地。因此他打了个擦边球。

寂寞侯真的离开了冷峰残月，还带走了九锡——冥医作为剑灵，不能离开九锡太远。他们现在所在的这间别居是几年前寂寞侯委托冥医置办的。一页书送他们来此后便留在了冷峰残月继续守株待兔。

冥医陪着寂寞侯下棋下了一天一夜。从前每次都是输十几目，今日两局一次输了五目，另一次居然只输了三目。

明显能感觉到这位好友今日的心不在焉。冥医知道，他的关注点一直不曾投在棋局之上。而是……即将决定他命运的，另一场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天空之中乌云密布，一声惊雷轰然巨响，瓢泼的雨水如泄天倾，遮挡下了所有细微的声音。

“冥医，看来要让你失望了。他来了。”

冥医的脸色并不好。然而他还是认命地撑起伞，跟随在寂寞侯的身后，大步走出屋外。雨太大，淋病了怎么办？他这个老妈子脾气，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冥医还是第一次看到六祸苍龙。对方已经经历了三日夜的逃亡，此时的形象太过狼狈不堪，尘土满面，一身华贵的衣衫被鲜血和雨水浸泡的彻底湿透。一身灰暗而绝望的气息，跪在了冰冷的泥土之上。

冥医心软的老毛病又犯了。

寂寞侯对他伸出了手。冥医稍稍钝了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将伞递了过去，然后重新将身形化入九锡剑中。

寂寞侯缓步走了过去，撑伞挡住了祸龙头顶的雨水。

六祸苍龙抬起了头。

“六祸苍龙，告诉我。你愿意为了你的霸业付出什么代价？”

这是一场戏。在这场表演之中，寂寞侯会在六祸苍龙的心中印下那个皎如明月遥不可及的印象。他可以在加入祸龙的阵营之后，立即获得他全部的信任和尊重。因为昔日造天计划时以他的眼光对于之后局势的预言。也因为他为六祸苍龙指出的，这场杀局之中的唯一生机。

哪怕是智者的全力算计也难以算尽的变数。天运。

寂寞侯带着六祸苍龙前往卧龙居。他又距离他的理想更近了一步。冥医想。虽然内心矛盾的可以，不过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他这位朋友以及病人高兴起来。卧龙居之内，寂寞侯打开长卷。长卷之上的名字一一显露，代表着六祸苍龙接下来的计划之中可能要面对的强敌。

“好友。”九锡不安地闪了闪，默默地进行了心灵沟通：“你这样给他看原版名单合适么……你寂寞侯的名字就写在最后要是被他看到……”

长卷已展开了大半。“这群人，是祸皇未来必须注意之人。名单之中剩下的三个名字，是祸皇日后要面对的，极为强大的敌人。现今，还未到时机。”一页书，莫召奴，素还真，殷末箫，还有一些目前处于退隐状态的高手。这些人也就罢了，冥医看到，四非凡人这个名字，也赫然在名单之上的时候，心绪涌起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情。

虽然有时候会做些很没有朋友情的事情，然而这些事情做的相当有分寸——四非凡人是寂寞侯的挚友。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真正关心他的人。这一百余年的平静岁月，让他的心愈发软了。甚至忽略了，眼前这人与默苍离，其实……一直是同一种人。他当年用了二十年没有做到的事情，如今用了一百年，也不一定会让结果有什么不同。

六祸苍龙没有追问。待寂寞侯重新收起长卷后，六祸苍龙早已转移了关注点，“军师，依你之见，下一步应当如何动作？”

两日后，六祸苍龙于公开亭自承罪行，主动交出素还真灵识以及三教灵玉，自废武功前往赎罪岩，任昔日罪行的受害者鞭打凌辱。以退为进，反被动为主动。而他以凝神俱体之术形成的两具分身，代替他活跃在了中原各处。

这段时间，冥医将之前的接的病人快速地收了尾。出院的出院，不能出院的便分别托付给了几名同为医者的友人。他本人则作为寂寞侯的医师留在了卧龙居。看着寂寞侯推动千年一击之役斩杀异度魔龙，之后借助月神之箭重创一页书，趁机引导舆论，将六祸苍龙从一个罪人，推上了中原之首的位置。

以除去魔族内奸为引子，病梅所带领的百武会在这个计划之中亦走向了支持祸龙的路子。

“人们需要一个英雄。”寂寞侯站在高处，俯视着赎罪岩之上，六祸苍龙再三推辞之后，被解开锁链，服下了可以恢复功体的药物。殷末箫身死，一页书重伤，素还真至今未醒……“所以，英雄，诞生了。”

“我有种当坏人的感觉。”看着这些事情从落在字面上的计划一步步实行，成为既定事实的感觉相当微妙。然而，他的手法却让冥医多多少少有种不认同感。寂寞侯用的是阳谋。中原正道的这些人基本上都有种大局为重，牺牲小我的觉悟。利用了这样的觉悟，一页书即使明知道使用千年一击会被寂寞侯这边有机可趁，他的选择也不会是为了防备寂寞侯六祸苍龙捡便宜而放弃这个重创魔界的最好机会。

这事情做的极为不地道。却也是这个计划之中最关键的一环。

“天朝建立后，吾会借祸皇之手推行禁武令。届时，会有更多的牺牲。你若是不忍，现在便离开吧。”

“不行，你的病……”

“这么久都没治好。吾已不抱希望，你还没放弃么？”

“吾是大夫。”

“还有其他的病人需要你。”

“我是九锡剑灵。我若是走了，你没武器用怎么行？”

“吾忘了告知你一件事。吾已经定制了新的佩剑。大约一两日后便能送来。”

面对这急转而下的形势，冥医顿时一阵语塞。

“好友，我说你在想什么？是不是烧坏脑子了？”冥医伸手去摸，被寂寞侯拍开了。

“吾今日只是想告知你，吾已经不再需要你了。”

冥医晃神之间，想起了很多事情。他记得那日他在军中发现了写着默苍离的黑历史的《羽国志异》，大惊大怒之后收集了这些书籍，亲自带出去焚烧。也是因为这个巧合，他没有依照默苍离的命令留在葬骨岭照看伤员。

只是一刻钟之后，从天允山引导而来的三途蛊，让留在葬骨岭的那些伤员瞬间化为枯骨。若不是因为巧合，他也会成为那些枯骨之中的一具。

他的苍离要杀他。

那一瞬间，他的心中是一阵冰冷和虚无，所有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让他从从头到脚都冻成了冰。他用了二十年，试图改变苍离，试图用自己去温暖那颗冰冷的心。最终，苍离依旧要杀他。唯独这一次，苍离没有告诉自己他的全部计划。

他的苍离很爱骗人。几乎对于每一个人说的话，都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半真半假，似是而非。唯独从来不骗他，从来不隐瞒他。他救回了差点死在天擎峡的俏如来与独眼龙时渐渐恢复了冷静，从前因后果入手，很快便想明白了苍离最后的布局。以及苍离隐瞒他的原因。

是的，所有的人都会死，所有的人都要死。包括他，也包括……苍离自己。

于是，他去找了苍离。他对苍离说，算我求你，停手吧，好么？他威胁苍离，若是他再不收手，便将苍离的计划透露出去，透露给所有人知晓。

“你真该死在葬骨岭。这样，我便不用亲手杀你、”

那日，血色琉璃树下，鲜血染红了地面。他没有反抗，没有挣扎。被墨狂刺穿身体之前，他还怀着一丝侥幸，不信苍离会对他出手，在被墨狂刺穿身体后，他狠不下心来，也不可能对苍离出手——苍离可以死，但不能是现在。否则，谁来对付魔世，谁来实施最后的封印计划？

他的双手越过锋锐的剑身，覆盖在了默苍离握剑的双手之上。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只是，在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为何会觉得心痛？

冥医忽然想起了慕少艾和已经改名羽人非獍白衣刀者。至少慕少艾是比他幸运一点点的。因为……那个气质冰冷，一身孤寂的少年，最终还是被他捧在心尖儿上抱暖了，捂化了。

冥医觉得，如果说不做死就不会死，自己的本性之中大概是有些作死倾向的。

“我不走。”他盯着寂寞侯，说道。“其他的病人转给万济医会的同行们也没有太大问题。我要留下看着你。”冥医这些年也没有闲着，跟天南海北的一大群医生们探讨医术时间长了，干脆依照这个关系网弄了个万济医会出来，互通有无。毕竟各人擅长领域不同，有时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一个医者治不好的病人也许在其他医者手上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留下就留下吧。”寂寞侯拂袖而去。“勿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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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耀皇朝建立，六祸苍龙登基时第一件事，便是宣布了禁武令。各个江湖门派必须将门中秘籍交出，习武者或者加入天朝以供驱使，或者自废武功。整个中原一瞬间便如一滴水滴入滚油之中，乱的可以。

所谓的顺吾者昌，逆吾者亡，那些既不肯依附于人丧失自有，也不愿意废去辛苦修来的武学的门派，纷纷采取了拼死抵抗的政策。这一盘散沙的抵抗在紫耀天朝的大军围剿之下，微弱的抵抗很快化为一面倒的屠杀，流血千里，血染红河。冥医某次在紫耀皇殿闲逛的时候被某位天朝的杂牌将军叫去治疗伤员的时候，才亲眼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这个将军奉命去攻打某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门派。战斗之后，收拢了己方的伤员后，依旧能够看到那满地的死尸，以及血泊之中尚没有死透，只是被斩下手足，或是穿肠破肚的敌方伤员。亲眼所见，比亲耳所闻更加令人震撼。冥医之前听寂寞侯说过血洗神州四个字的时候，其实并不曾联想到这样的场景。他经历过人类与魔世的战场，却不曾见过这样彻底的屠杀。

没有死透的人很快被一人一刀处理干净。尸体被堆成一堆，一把火焚烧起来，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之中，不仅仅有那些武林人士，也有他们的家属。包括女人，老人，孩子。冥医缓缓地阖上双目，不忍目睹那样的惨状。去劝寂寞侯？要是寂寞侯会因为他的一句劝说而放弃天下止武，他便不是冥医所认识的那个寂寞侯了。

冥医转身回到营帐之中为自己人处理了伤口。救不了的人只能随他去，能救的人，却不能让他们死在自己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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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侯曾与莫召奴有约，让出心筑情巢周围十里之地，紫耀天朝绝不进犯。从莫召奴开始收留那些逃亡的武林人士开始，各地不肯归降天朝的门派闻风而动，纷纷举家搬迁，逃难至此。

随着仙灵地界与地狱岛双双现世。加上元灵归体后终于苏醒的素还真，以及虽然受到重创然而并未伤筋动骨的异度魔界，紫耀天朝以及禁武令开始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阻碍。

冥医没有劝过寂寞侯。他只是从紫耀天朝那些杂兵们那里下手，偷偷放走一些本该死去的人，让他们进入心筑情巢十里之地避难。

“假好人！”

“伪君子！”

“一丘之貉！”

他依稀能够记得那些被他放走的死者家属指着他的鼻子骂。

无所谓了。其实冥医心里还是期待着寂寞侯坚信那一定会降临的，没有杀戮的盛世的到来的。就如他坚信着，墨门矩子传到默苍离这一代，一定能结束那延续千年的使命，一手弭平魔世之祸一样。默苍离也的确做到了。不对……自己不应该看到这些……冥医的记忆瞬间混乱起来。无数乱糟糟的碎片搅得他头很痛。

果然是医者不自医。他一个剑灵，身体出了毛病怎么也不应该是去看大夫，而是应该去看铸剑师。

寂寞侯见到了地狱岛的故人回来以后心情一直没好过。他沉静，从容地布置着每个人的任务，为紫耀的未来策划着全盘的计划。然而冥医给他灌药的时候，偶尔看他皱着眉头。肯定不是因为药里面黄连加太多。冥医偷偷尝了一口药汤，呸呸地吐了出来。后来寂寞侯莫名发现每次冥医给他灌药的时候都会往他嘴里塞上一块糖。

糟心的事情太多，寂寞侯的病情虽然一直不见好，但是好歹也不曾恶化。然而这些天来，他得知了属下们滥杀无辜的事情。

如果冥医来说，这种事情发生是必然的。哪怕是良法，经过层层官僚体系传递到最底层的时候，往往根据这中间的重重利益关系被扭曲成了不知道什么样的形状，成为盘剥底层民众的手段。绝对的权力必然导致绝对的腐败。紫耀天朝的这些兵员的来源复杂，本就是良莠不齐，出些败类相当正常。

冲突爆发了，得知此事的寂寞侯下令彻查，严加惩治，决意清理干净这些盘根错节的害群之马。直到对方说情说到了六祸苍龙本人头上，祸皇亲自来求情要寂寞侯放人的时候……

这件事情，在寂寞侯的周旋之下，最后该查的还是查了，该杀的还是杀了。然而祸皇对于寂寞侯在紫耀天朝的权势名望却开始心生忌惮——他自己不是什么仁慈之人，对于手下的滥杀无辜并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地位与权势是否能够稳固。

见过莫沧桑，寂寞侯回来后问冥医，你为什么留下？

冥医回答他，因为我相信你。

相信你的智慧，相信你的能力，相信你……能够开创你口中所说，心中所想的和平世界。那一夜，冥医留在了寂寞侯的房中。他们谈了很久很久。冥医说，他是一个医者，然而他的大部分病患，都是因为武林中的争斗而受伤或是中毒。他能救他们一次或是两次，庇护他们一时，但是也许他们很快又会死在另一场仇杀或是争斗当中。冥医说，他希望有一天，他所抗争的对象只有疾病，而不再是人心。

“相信这两个字，太过沉重。”寂寞侯垂眸道，“吾怕担不起。”冥医看着寂寞侯灰色的双眸之中闪过的一丝迷惘，心头一软，伸出手，将他揽在怀中，轻轻抱住他。寂寞侯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然而很快便放松了下来。这是一个简单的，不带有任何欲望色彩的拥抱。寂寞侯的身上很干净，并不像大多数江湖人那样，拥有杀过人后遗留下来的血腥味。这一刻，冥医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希望，自己的温度能够让对方暖和起来。

寂寞侯很强。但是哪怕再强，他终究只是一个人，还是一个体质羸弱，整天咳嗽的病人。他不是神。因此，有求之不得之情，有无法挽回之憾。会疲惫，会伤痛。也会和他一样，为了那些因他而死的亡灵，在内心深处，不断地进行一场场自我拷问。

“若是你有朝一日失败了，你会后悔今日你所走的路么？”冥医轻声问道。

“不悔。”

冥医缓缓地，用低沉而柔和的声音说道：“好友，跟你讲个故事，感性的话只讲一次。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杏花的大夫，他的家人朋友都死于一场瘟疫。后来他成为了一个医生，他作为他师父掌生握死幽冥君最得意的弟子，身怀织命针绝学。刚刚成为医者的那段时间，他自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任何伤势和疾病对他来说都不在话下，于是他给自己立号为冥医。直到他……遇到了让他也束手无策的难题。”

“枯血症，在杏花那个时代算得上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绝症。这一次他的病人是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在杏花发现自己没有有效地方法来起死回生时，他只能想，只能试，尝试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方法去治好这个病人。那是一个极为坚强的孩子，杏花那时候想出的方法大多对于病人来说是一种极为深刻的折磨，甚至比病痛本身更加令人痛苦。那个孩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抱怨过一句话。杏花对那个孩子承诺，一定会治好他，让他能够走遍中原各处，能够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天下风景。”

冥医说到这里，停了很久。直到寂寞侯一声长叹。他已经知道了结局。

“后来，他死了。死的时候因为杏花的各种尝试而遍体鳞伤，受尽折磨和痛楚。为此，杏花一度无法再度握针。”冥医的声音有些颤抖。“然而后来，我遇到了另一个患有枯血症的病人。她是那个孩子的母亲。这一次，我治好了她。因为之前的那些尝试……我又花了很多的时间去研究这种疾病。所以最后……她的病终于痊愈……可是她不会因此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我明白，再高明的医者也有救不了的病人。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把握之事，既然手执掌生握死之能，若不能竭尽所能与天命搏一搏，又如何能够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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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因为素还真，因为局势，因为魔界的作梗以及各种原因，六祸苍龙与寂寞侯提前决裂了。禁武计划彻底宣告破产——对于六祸苍龙来说，禁武令是手段，是他收拢各家势力，扫除反对者的理由，对于寂寞侯来说却是他辅佐六祸苍龙的根本目的。决裂从一开始来说便已经注定了是必然。然而，早了些。早到寂寞侯尚未完全布置好后手，来确保禁武令的延续和紫耀的良性发展。

一场心怀鬼胎的鸿门宴，一场狼狈而又从容的逃亡之后，寂寞侯终于与素还真，实行共同除去魔龙与皇龙的铡龑计划。

冥医为寂寞侯处理好了身上由飞尘剑的力量反噬造成的伤口之后，素还真叫寂寞侯——于是冥医顺手以寂寞侯伤势过重为由把他摁倒在床上自己出去了。

“大夫日后有何打算？”

“我会与寂寞侯一同离开，回归冷峰残月。”冥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如果仇家太多，或许会考虑去其他更加隐秘的地方隐居。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总结这一次的失败，等待下一个机会。”

“一次红河血祸已是天下浩劫，素某真心不愿看到下一次。”

“其实我也觉得这一次的失败原因之一就在于操之过急。若是有下一次，必然不至于此。”

素还真看到从房里走出来的寂寞侯，便对冥医点了点头。“大夫请捎待，素某有事询问寂寞侯。”然后转过头来，直言问寂寞侯：“烛龙之箭并非风飞沙射出，三口剑怎样了？”

“他死了。”

两人伤势都不算轻，虽然处理好了伤口，不过争执几句以后依旧显得有些疲惫。对于这个江湖，寂寞侯坚持他的改革理念，而素还真坚持保持现状的想法。

“无论如何，胜负已定，无法挽回。”寂寞侯说道。“日后之事，还望素贤人多加珍重。若是素贤人有朝一日改变想法……冷峰残月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寂寞侯愿奉素还真为主。”

“哈，免了免了，只要军师别再出山与素某为敌便比什么都强。军师是个好对手，不过这种以人命为筹码的赌局，素某可不忍再经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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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冥医终于记起了所有的记忆。

当初血色琉璃树下，默苍离那一剑重创了他……却并未刺中要害，将他杀死。冥医被关在血色琉璃树的空间内部，被下了单向封印——

他能听到默苍离对他说的每一句话，能看到外界的景象，然而他说的话，做的动作，默苍离看不到，也听不到。

他听到默苍离叮嘱他，要他告诉默苍离的传人俏如来的信息，要他叮嘱俏如来日后必须面对的强敌，要他转告俏如来后续的计划……

他大声叫骂也好，哀求也好，痛哭流涕也好……他知道，默苍离看不到，也听不到。

俏如来也是。

所以，在俏如来流着泪对默苍离刺出那一剑的时候，冥医独自在血色琉璃树内部空间之内，叫哑了嗓子。绝望几乎将他彻底击溃——默苍离断气的一刹那，封印随着施术者的死亡彻底解开，冥医跌跌撞撞地接住了默苍离倒落的尸体。

“苍离……为什么……”

他的苍离是一个极为残酷的人，他的作风一直如此，对敌人残酷，对战友残酷，对待自己更加残酷。冥医此刻宁愿默苍离那一日在血色琉璃树之下，亲手杀了自己。

活着比死亡更痛苦，也更艰难。

默苍离为什么没有牺牲自己？究竟是他的计划需要自己活着，还是他最终留了情？冥医说不清，也想不清。只是泪水再也停不住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俏如来没有再哭了，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冥医，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默苍离狠心抛下他们俩独自走了，可是，他的布局还远远没有结束。默苍离有他一贯的作风。他的苍离追求的东西，是胜利。哪怕是最无情无义的胜利。

你有病。我会医好你。

无论他的病最终好了没有，默苍离已经不再需要冥医了。

他死了。死人是不需要医生的。

冷情？冥医自嘲般地笑了笑，我也曾以为，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冷情之人。

杏花的心魔从来不是被自己的好友亲手所杀，而是直到死，依旧没有能挽回此生唯一挚友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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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冥医背着九锡剑，站在寂寞侯的身边，微笑道：“你的病，我会治好。”

数日后，素还真收到消息。一支烛龙之箭将整整一片荒野之地夷为平地。从此寂寞侯不知所踪。江湖传言，他已死于烛龙箭下。

冥医偶尔会神龙见首不见尾地转上一圈，接上一两个病人。素还真很遗憾对方似乎一直刻意避开他，因此需要医生的时候这个曾经号称全江湖最容易找到的医者往往会找不见人影。不过值得素还真庆幸的事情是，六祸苍龙之后，再未见到任何一个君王，拥有这般的气度胆识魄力和天运，获得那人的青睐。

在脑力上虐菜虐的很爽，可惜没有对手的日子也很寂寞。是不是该备上厚礼上门探望一下呢？

end

番外恶搞：

冥医（兴冲冲）：好友，我想到一种方法能治好你的病了！我们试试这些新药材！

冥医（兴冲冲）：好友，我有想出来一个办法我们快来试试，我刚在山头抓来的那只老鼠身上试验成功了！

冥医（兴冲冲）：我去医楼进修了！他们说，你是心肺的毛病，要做手术换心换肺！我们这就试试看吧！

冥医：糟糕！人死了中末班！

冥医：素还真，你有复活经验，快来帮忙！中阴界？你打算去中阴界的话能不能拜托他们把灵魂打包邮递回来？

冥医：素还真，缎君衡的联系方式给我个吧，以后不用麻烦你跑腿了。

于是继死神找不到的人之后，出现了一位死神绝逼不想见到的人

死神：因为要快递费!!QAQ（我只有冥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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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家里另外那口子

六祸苍龙用事实证明了，寂寞侯随便怎么试验，素还真一定能兜得住。

于是……一个身体健康的寂寞侯能干出什么事情来，你们懂得。

寂寞侯：这病治好了吾容易么！TUT

本人长期滞留仙山，小事招魂，大事挖坟，没事勿扰，美人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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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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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1.26 【串棚】【寂寞侯·杏花君】【治愈文】为剑九锡（中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