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08 【主蘭漪、蝶月，微談蘭】紅蝶醉生花月前 15L正文完結，有番外

«
1
2
3
4
»
Pages: 1/4 Go

復制鏈接 | 瀏覽器收藏

lightmhz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85941
精華: 0
發帖: 34
威望: 4 點
銀兩: 59731 兩
蓮花: 352 朵
本命: 蘭漪章袤君
王道: 雙月
牆頭: 劍雪無名
配偶: 談無慾
座右銘: 曲曲彎彎聖賢路，退步原來是向前
注冊時間: 2015-07-07
最後登錄: 2020-12-07

鮮花(5)

樓主發表於: 2015-07-08 20:16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7.08 【主蘭漪、蝶月，微談蘭】紅蝶醉生花月前 15L正文完結，有番外

多少人還記得龍城劍蹤時期的蘭漪章袤君呢？對他的死相當怨念，就刷了這一篇讓他有個不一樣的結局。原劇向，差不多可以做劇情衍生看，很多對話來自原劇口白，有番外~不知能不能幫道友們懷舊呢~~

[ 此帖被lightmhz在2015-07-17 21:50重新編輯 ]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

頂端

lightmhz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5)

1樓發表於: 2015-07-08 20:4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一節
竹林中
“掙紮結束，壽、終……”
    疼嗎？好像不是很疼。只是那顏色……那顏色好紅，紅得他眼前一片混噸，有什麽穿過了他的身軀……
雨還在下，他卻無法思考了……

浮光掠影
“阿月仔！”
雨過天晴，蝴蝶君帶來的酒與點心還放在一旁不曾動過，他卻被心煩意亂的自己驅走了，此刻正獨坐沈思的公孫月一回頭，迎面撲來一陣濕漉的水汽和血腥氣。
“蝴蝶君？”那個紅色的人影撲到眼前時，公孫月首先註意到他的眼神。
眼裏不是每一次見到她時那種慣有的興奮與迫不及待，而是帶著似褪未褪的殺意，以及急迫。“阿月仔，快，搭個把手。”
等看清蝴蝶君背上背著的人，公孫月腳下幾乎踉蹌，“五弟！”
她搶上前從蝴蝶君背上抱下蘭漪章袤君，只見鮮血自他身側汩汩而下，儒濕了她的衣衫和岸邊的泥土，隨意一瞥，蝴蝶君的後背上也早已一片深紅。
“回陰川，還有救！”蝴蝶君簡潔地說道。
“你……不對，我去找他，你快幫蘭漪止血！”說罷公孫月身形一晃，疾奔而去。
“阿月仔你去哪？！唉……”蝴蝶君疑惑中，光影一閃，一只紅蝶攜著蘭漪翩翩地沒了蹤影。

琉璃仙境
恰逢聖蹤外出未歸，屈世途尚在迷谷之中，琉璃仙境內靜靜的空無一人。
忽然響起了一陣匆忙甚至有些散亂的腳步聲，公孫月來到仙境之外。
“不在麽？哎，好友啊！”折扇微搖，她心急如焚，正欲趕往神之社，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好友，你怎會在此？”
正是她想找的，六醜廢人。
“好友，我需要你幫忙，先別問這麽多，跟我來！”
“嗯。”

陰川蝴蝶谷
    “蝴蝶君！蘭漪怎麽樣了？”兩道光影，一陣石桌與地面的摩擦聲，公孫月與六醜廢人來到蝴蝶谷中的居室內，蝴蝶君正端著一盆血水向外走去。
    “就我看，小腹中刀，創口長度還不清楚，但絕對很深；右手虎口被震裂，還有淤青；另外內傷也不輕，我已經替他做了點處理。好了阿月仔，我得去換衣服，嗯？是六醜。”
    “蝴蝶君。”六醜廢人打過招呼，“那位難道是……蘭漪章袤君。”
    正臥在榻，昏迷不醒，淡藍幾近月白的衣衫幾乎全被鮮血染紅，此時已被蝴蝶君褪下扔到了一邊，染血的褻衣更是觸目驚心。不知是被雨水還是汗水浸濕的鬢發悉數從發冠與束帶中散亂松開，而簪劍已是不知所蹤。細長的眉眼微微蹙起，昏迷之中的人顯然並不好過。
    公孫月扭頭對六醜道:“好友，公孫月在此請求你，就看在以往我們的交情份上，救救蘭漪。他……他畢竟是我五弟。詳情，我自會向你解釋。”說到最後，竟帶了幾分顫音。
    “好友不必如此。嗯……”六醜也看出榻上之人若再不經治療，命不久矣，好在蝴蝶君已封住傷口周圍穴道，暫時不會因失血而力竭。他當即搭上章袤君的手腕，凝神足有一盞茶工夫，看得一旁的公孫月額角幾乎泌出汗來。
    松了脈，六醜沒有多言，當即掏出自琉璃仙境所得的護元金丹讓章袤君服下，示意公孫月將其扶起，幾股真氣自後心緩緩運入章袤君心脈，片刻之後，“嗚”的一聲，一口深色淤血自章袤君口中嘔出後，他又沈沈地倒了下去，氣息漸趨平穩。
    “好友，多謝了。”公孫月如釋重負，“剛才一時心焦還沒想這麽多，蘭漪的功體偏陰性，我和蝴蝶君的真氣都沒法幫他，多虧你。”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六醜已移到桌前，鋪開紙筆，迅速擬著藥方，“傷他的那道刀氣很烈，動作幹凈利落，我看不出是臺面上何人所為。”
    “蝴蝶君應當知道，待會兒我自會問他。”
    半晌，停筆。六醜問道:“好友，接下來你打算如何？”
    公孫月凝望著蘭漪，嘆息道:“好友，幫我最後一個忙吧。我要帶他一起退出江湖，可是依他的性子，必不會就此離了大哥他們跟我走。我……唉，總是放不下其他兄弟啊。”
    眼前又浮現出那個負氣而去的背影，耳畔又響起那殘酷得幾近絕望的話語:“踏出此地，希望你我黃泉人間再不相見，我不需要你預留的退路，生、死，蘭漪章袤君為自己負責，來日墳前，我也不希望見到你虛偽的臉孔！”
    這分明只是兩三個時辰前發生的事。
    五弟啊五弟，倘若今日一語成讖，你……恨嗎？
    公孫月，你自己呢？她自問，五弟永遠是五弟，可當他醒來，又該如何面對？
    蘭漪遲遲不歸，地理司必然找尋他的行蹤，而蘭漪會來到浮光掠影是毫無疑問的，現在其他兄弟早已與自己劃清界限，她有什麽能力與立場將蘭漪留在陰川？
    六醜也輕嘆一聲，“好友，你明明清楚，你大哥是不會收手的。你與蝴蝶君還是盡快退隱罷，至於章袤君……”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蘭漪，他本性不壞，只是從來沒有忤逆過大哥二哥的命令。有了這一次的教訓已經太多了，無論如何，只要我能挽救的，我必不會讓他再涉險，就算他醒來恨我，也顧不得了。”
    “好友，我能理解。看來……”六醜思忖片刻，提筆向藥方上加了一道，“想讓他懂得你的苦心還得慢慢來，現下這個情況，他的傷沒個一兩月好不了。為了防止地理司找上你們，他也不能留在陰川養傷。我加的這味藥攙入其他幾味一同服用，可以拖延功體的愈合。”
    公孫月眼睛一亮，“此法甚妙，我會盡快造出蘭漪已死的假象，至於大哥……”眸子微微一黯，“萬望好友成全，無論如何，留下兄弟們一命。”
    六醜微微頷首，“只要他們不走極端，六醜定力保之。”
    公孫月松了一口氣，“現下……”
    “阿月仔！”蝴蝶君走入房間，“看來臭……章袤沒事了？哎，真是個小娃兒，氣鼓鼓地一走就出事——”
    “啪”的一聲，公孫月一扇子敲在蝴蝶君頭頂，“少廢話，快說當時到底怎麽回事。”
    “哎呀阿月仔你先坐下，喝口茶。我知道你難受，現在心急也沒用。剛才那場西北雨來得快，我正想找個地方躲躲，就看見竹林裏他和另一個在打。”蝴蝶君從公孫月一側繞到另一側，恰好擋住了公孫月望向章袤君的視線。
    “我要聽過程。”公孫月註意到他的動作，折扇一開掩住口鼻，有意無意地挪了挪身子避開蝴蝶君伸來的手臂。
    “過程嘛，過程就是……”蝴蝶君摸摸下巴又撩開額角一縷亂發，“看他被揍得夠嗆我就擋了一把唄，那人夠級數，蝴蝶斬還沒拔出來他的刀已經出來了，要不是我這麽一插手，刀劃過的恐怕就是……”蝴蝶君往脖子上抹了一道，又唉聲嘆氣道，“我是什麽時候開始這麽喜歡做賠本買賣了？阿月仔啊……”
    眼看著滿臉寫著“我要補償”的某人，公孫月又氣又好笑，“說了半天，兇手長什麽樣你總該看清吧？！”
    “唉阿月仔，這就怪不得我了，殺手有殺手的氣度，去掀一個無臉見人的笨拙的面具是折了我的眉腳，況且……”蝴蝶君幾乎要翻個白眼，“你見過把竹筐套在頭上遮臉的嗎？”
    “那人頭上套了個竹筐？”公孫月也是初次聽聞，剛剛放平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好友，你可曾聽過武林中有這號人物？”
    六醜思索片刻，“老朽見識淺薄了。不過此人竟然攔路欲取章袤君性命，未知是出於私仇亦或其它原因，是敵是友也未可知。”
    公孫月長嘆一聲，“是啊，對正道而言，確實……還可能是助力。”
    “六醜失言了。”六醜意識到自己觸動公孫月的痛處，語速變得略快，“這樣吧，老朽將他轉移至我的密室之中，既方便照看，好友也可放心。”
    “好友的密室可是指……”公孫月忍不住微微一笑，“如此，真是麻煩好友了。事不宜遲，公孫月現在就將五弟送去罷。”
    “阿月仔……”蝴蝶君的語調九曲十八彎，“讓六醜仔將他帶去不就行了？你也累了半天，還不坐下歇歇，是信不過六醜仔？”
    “蝴蝶君，你變聰明了嘛。”公孫月不鹹不淡道:“我偏要送，如何？”
    “男女授受不親！”
    “哈！”公孫月大笑一聲，“你知道就好，如此只好我去嘍。蝴蝶君，暫別了。”說完，她輕輕抱起蘭漪，與六醜一道化光而去。
    幾秒之後，自陰川傳出一聲咬牙切齒的“公——孫——月——”驚得谷中蝴蝶四處紛飛。

    “好友舊居，是不減當年韻味啊。”塵埃的氣味早已散盡，一股清清冷冷的萬年果香一點點飄逸開來，悄然使煩亂的心緒平和不少。公孫月跨進尚未現世的無慾天的大門，小心翼翼不使懷中的人受到震動。四下一看，陳舊的黃梨木桌上端放著一盆蔥蘢欲滴的萬年果，葉片盈盈，盡現蓬勃之姿。
    就要是時候了。她心中微動，一方面是由衷的欣喜，一方面也有無可避免的憂愁。
    “無慾天沒有多余的客房，先將他安置在此吧。”六醜開口道，卻又兀自轉身離開。公孫月不以為意，將章袤君平放在全新的床鋪上，動作輕柔地替他拔下髪簪，但願那簪劍還能尋回，她想著，一邊用手慢慢地理順他淩亂的長發，思緒不由得回到很多年前，或許三十年，或許五十年，時間是記不清了。那時候，她還未涉足江湖多時，卻已是遠近聞名的以殺人為樂的女魔頭黃泉贖夜姬，但是誰都不知道有一片名叫般若的海，更無人知曉更遙遠的曾經，有五個人在此地砍血為盟，義結金蘭。黃泉贖夜姬，排行第四；蘭漪章袤君，排行第五。此後，他們又各自奔赴自己的生活，所謂的兄弟，本也不需要身邊時時刻刻的噓寒問暖。
    但老四與老五的關系親密程度是遠勝於其他三個兄弟的。那時的蘭漪，並不曾出入江湖，最愛做的事就是年復一年守在他名為“過雲煙”的簡單居所，那兒四周繚繞著終年不散的雲霧，令人感覺身處虛空，如夢似幻。過雲煙是雙層樓閣，房間都位於底層，露天的頂層只有一個用途:種蘭花。
    想到這，公孫月不禁露出一絲笑容，蘭漪從不曾邀請兄弟到過雲煙做客，有一日自己身後跟了一大群亡命之徒，雖然武功皆不如自己，要想全部解決也頗耗心力。不知不覺奔到了離過雲煙不遠處，她本來不想去打擾蘭漪，一陣陣的蘭香已將她和身後的眾人包圍了起來，正當眾人莫名之時，天降花瓣，好似下了一場溫柔的雨。
    蘭花落處，寸草無生。
    一回頭，便看見手執蘭花的少年悠悠向她走來。不似她一身張揚的紅衣，他穿著簡單的銀白色外袍，隱隱有極淡的藍色流動其中，不過或許是他的發色給人的錯覺。
    蘭枝一動，地上倒得很整齊的屍體便都消失了，上好的花肥，他說。
    四姊，都到了蘭漪家門口了，進來坐坐罷。少年用不經心的語氣淡淡地邀請。他待人一貫如此，總無多少情緒的波動。
    於是她踏入過雲煙。
    她大大訝異了。
    蘭漪，想沿路打劫你的人一定很失望，瞧你漂亮的貴公子打扮，家裏的布置卻如此簡單，二哥看見會怎麽想呢？
    她笑得開心，章袤君不置可否。這時清風穿堂，又帶來比剛才濃郁得多的蘭香，但依然幽雅清新，令人胸襟一爽。
    循著蘭香，但見露天亭臺的兩邊皆是用矮籬圍起的蘭圃，裏面種滿了各色蝴蝶蘭，比之在其他地方見到的蘭花，姿態雖無特異之處，卻沒有一株稍帶萎色，花瓣更為飽滿、光潔亮麗，甚至一點蟲斑都不見。有的花葉上還沾著露水，嬌艷動人，卻又別有一番脫俗清麗。
    真是個愛蘭成癡的人啊，自己清清瘦瘦平淡度日，卻把這滿園的蘭花當成寶貝來養。她在心裏感嘆著，不知不覺竟也看入了迷，直到一股醇中帶烈的酒香鉆入鼻孔。
    頭也不回，伸手接住了幾步開外拋來的酒壺，仰頭痛飲一口，除了白酒的濃香，竟有一絲別樣的清甜回味，加上蘭苑花盛、雲煙飄渺，當真使她明白了何為“酒不醉人人自醉”。
    如此美景啊。
    四姊，女兒紅滋味不錯罷？
    嗯？這是女兒紅？
    哈，三十年的女兒紅，臨時摻入蘭花瓣，四姊也是品酒高人，以為如何呢？
    摻了花瓣的酒，珍奇也。想不到五弟之趣除了滿園幽蘭，對酒尚有如此體悟。此等佳釀別處無覓，真是遺憾哪。
    不過是蘭漪偶爾的興致罷了，四姊，你可是飲過此酒的第一人。
    哈，公孫月有幸了。他日五弟來到浮光掠影，邀你共品江南美酒花月紅如何？
    四姊盛情，蘭漪怎可推辭呢？
    ……
    後來，她遇見了一只死纏爛打的蝴蝶，興許連蝴蝶君都忘了，當初她偶爾提到自己最愛喝花月紅，花月紅從此也變成了蝴蝶君的最愛。
    蝴蝶君告訴她，在她被金封期間，他喝到了摻了蘭花的花月紅。
    滋味美極。
    蘭漪說這酒的名字叫“無可名”。
    無可名，這三個字撞擊著公孫月的心扉。或許蝴蝶君聽來，只道是他與自己道不同不相為謀之意。但是正如對六醜所說，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蘭漪。她經常有這樣的錯覺，蘭漪一直是當年那個會彎下腰替蘭花澆水的少年，如今他以為他的生活便是為兄弟付出一切，然而蘭漪，你確實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麽。
    這才是無可名的真意罷？
    耳畔響起的腳步聲令公孫月驀然回神，一個須發半數斑白的老仆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碗冒著騰騰熱氣的藥湯，緩緩地說道:“主人說他有事先走了，章公子在此處，讓公孫公子放心便是。”
    公孫月道:“我明白，再替我向好友轉達謝意。讓我來吧。”
    她接過藥碗，扶起蘭漪讓他倚著自己，舀起一勺，吹涼之後慢慢餵入他口中，接著再是一勺……
    記憶中自己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被蝴蝶君看見，怕是要念嘮一輩子了，公孫月自嘲地想。
    蝴蝶君未進入她的生命之前，如果沒有五弟口口聲聲地喊她四姊，她幾乎都要忘了自己不過是女兒身，她也確實很少做與女子性別相符合的事。如今，蘭漪從來沒有這樣像一個孩子，她也從來沒有這樣像一個姐姐。
    想來最輕松的一次還是剛剛行過金蘭之禮後，她笑話小弟束了一把沖天辮，當然不失時機地補說他的發簪真好看。
    那大概是蘭漪唯一一次臉紅。
    藥碗見了底，看看窗外的天色也近黃昏。公孫月重新扶蘭漪躺下，站起身，替他蓋好被子。
    你呀，都不知道對自己公平一點。
    睡吧，等你醒來，一切都結束了，一切都會好的。
    很快，我們就能一起離開。
    最後看了一眼那平靜的睡顏。原來不到生死關頭，無法切實體會情深何處。如果今天沒了五弟，這一輩子，她的心便無法完整……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

頂端

lightmhz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5)

2樓發表於: 2015-07-09 20:3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二節

    六醜離開無慾天後，當即前往北嵎皇朝處理北辰胤出兵支援紅葉山莊一事。另一邊，公孫月在蝴蝶君告知下來到蘭漪與頭戴竹筐者一戰的地點，即使經歷大雨沖刷，地上的血跡仍然斑斑在目，兩旁的竹葉上也有未被雨水洗凈的鮮血。她低頭仔細找尋，不多久便找到了滿是泥濘的淡藍色簪劍和蘭漪從不離手的蘭花。她拾起兩物，自袖中取出臨走時剪下的蘭漪的一縷長發，將簪與花用頭發系住，找了棵顯眼的矮樹纏繞其上，又刺破指尖往發上淋下幾點鮮血。做完這一切，天色已經全黑。月光下，公孫月悄然離去。
    當夜，地理司便見到了林中蘭漪的“遺物”，本人卻不知所蹤。當他自己也收到竹筐頭兇手的死亡預告之後，終於確定:蘭漪章袤君，亡。
    兩天後，蝴蝶谷收到飛信一封，請公孫月前往王爺府參加蘭漪章袤君的葬禮。
    王爺府的布置並無多大變化，只在內堂白布披掛，中央放上了一個小小的墓牌，“蘭漪章袤君之位”，地理司、鄧九五、東方鼎立、公孫月、蝴蝶君依次上香。
    祭語說完，東方鼎立問公孫月何去何從，為不為蘭漪報仇。公孫月說，塵歸塵，土歸土，我依舊選擇掛劍不問江湖。
    話不投機半句多，終於郁郁而散。踏出王爺府，公孫月心中雖有愧疚，卻是莫名一輕。
    大哥三哥，五弟的事，對不起。公孫月只想盡力挽救，這是為五弟好。如果，也能拖延你們密謀的腳步，公孫月甘之如飴。

    六醜這些天很忙。
    先是吞佛再出，劍邪與他的糾葛令人擔憂。不多久，秦假仙又帶來北嵎被鄧九五一行所滅的消息。緊接著，劍雪無名找到他，原來一劍封禪被黑暗之間所擒。
    鄧九五已與紅葉夫人退隱，此次滅北嵎，想必為報殺女之仇。而針對地理司與東方鼎立……時機也將至。
    關鍵是夜重生，不能讓他逼出吞佛童子。六醜當機立斷，安撫過劍雪便前往陰川蝴蝶谷。
    事情說明，蝴蝶君聽罷分明心動，嘴上卻不肯答應救援。就在這時，公孫月翩然而至。
    “擔心是心地善良有情有義的表現，何必故作冷漠呢？六醜先生，我剛剛去看過五弟。”
    “公孫公子。章袤君如何了？”
    “尚未醒來，不過情況穩定，好友的醫術使公孫月佩服萬分啊。蝴蝶君……”
    “阿月仔，去看章袤就罷了，你你你，一回來就幫別人的腔！”
    公孫月耐心道:“我不是幫腔，是指出你的心情，分明你聽到六醜先生所說，就心亂如麻，又何必壓抑你的真性情呢？ ”
    蝴蝶君的語氣已放松三分，“我若離開蝴蝶谷，賠本的人找上門，誰來賠我？ ”
    話雖如此，在公孫月的堅持下，蝴蝶君帶上蝴蝶斬隨六醜而去。
    終於，一劍封禪順利獲救，公孫月與蝴蝶君自願陪同重傷的封禪前往鴻蓮寺靜修。
    在此期間，中原正道迎來了與地理司的最終之戰。
    脫俗之人，無慾還真。日月爭輝縱橫間，兩半合成一片天。
    一蓮托生品之計以地理司與聖蹤合體爆亡為結局順利寫下尾聲。
    人間再無支離疏，此地便非神之社。紅塵再出談無慾，此地便該脫凡俗。
    二度現世的無慾天內，六醜不再，意氣風發的主人一抿清茶，天下評文武，談素起風雲，今再開一局，勝負定紛紛。
    “主人……”
    “寒山意，情況想來穩定。”
    “是。不知主人打算……”
    “時機未到。”
    話音剛落，“好友風采再現，令人不得不眼睛一亮。”公孫月搖扇而入，顧盼四周，微微一笑。
    談無慾笑道:“新居落成，摯友臨門，是該煮茶剪燭，好好暢談暢談啊。 ”
    “好友的盛情厚意，公孫月心領感受了，今日前來是為告知一事，鴻蓮寺裏……”
    聽罷經過，談無慾沈思一瞬，修眉微蹙，“嗯，看來吞佛童子已不能再恢復成一劍封禪了。”
    公孫月道:“那麽後面的事……”
    談無慾道:“再來的發展，由我一人負責，倒是有一事，談無慾不知從何啟口。”
    “好友這般吞吞吐吐，不似方才神情。”
    談無慾閉眼長嘆一聲，“唉，紙包不住火，你早晚會知曉這樁地理司的死訊。”
    公孫月大驚:“什麽？！大哥他……”
    聽完詳情，公孫月連退兩步，垂眼喃喃自語，“莫非這就是紅塵，莫非這就是江湖……”
    談無慾見友如此，心有不忍，“好友，我……”
    公孫月擡起頭來:“不用說了，好友，帶我去見見五弟吧。”
    房內，蘭漪章袤君的臉色已明顯好轉不少，談無慾道:“他小腹上雖受創甚重，不過現已無大礙，至於內傷，還需數日的調理。如今我用藥使他陷入沈睡狀態，現在醒來，對他並無好處。”
    公孫月黯然道:“是啊，按照五弟的性子，必然想為大哥報仇，說不定也不會原諒我的袖手旁觀。更何況他……已與我斷絕關系，即使我想帶他退隱，又怕是一廂情願……”
    談無慾一時不言，章袤君是敵對的一方，救他純粹看在與公孫月的多年至交之情，如今地理司既死，章袤君生死與否皆不會對局勢有所影響。若能勸得一個個性單純的人改過自新，也是美事一樁。況且公孫月即將退隱，就送她一份退隱前的大禮如何？
    想及此處，談無慾開口:“好友信得過談無慾麽？”
    “嗯，好友何出此言？”
    “好友若放心，便讓章袤君留在無慾天，等好友正式退隱之時，談無慾還你一個完好無損的結義兄弟。”
    公孫月聽罷，滿心無處宣泄的悲哀終於稍稍一松，如同看見了陰霾中透出的一縷陽光，她向談無慾欠身一禮:“好友，公孫月感激不盡……”
    “好友言重了。聽好友的敘述，章袤君確非大惡之人。當日在紅葉山莊與他一戰，他的武功路數也無半分邪氣。好友，幽蘭與丹楓，皆不宜入濁世啊。”
    公孫月一怔，望向談無慾清冽的眉目，心意昭昭，如何不使聽者動容？
    她說:“我明白。”
    沒有多余的言語，或許她仍需要時間，平復地理司之死帶來的悲慟。
    “好友，暫別了。”
    “暫別。”
    望著公孫月的背影，談無慾由衷嘆道:“好友公孫月，你永遠是談無慾的患難至交啊。”

    離開無慾天，公孫月沈默不語，面帶哀戚，蝴蝶君不知何故，一路默默跟隨。
    走到浮光掠影，公孫月但覺昔日的湖光都失了瀲灩之色，漂在湖面上的落葉，一如她此刻的寂寥。擡頭，卻見另一名頹喪的傷心人向她急急奔來。
    “劍邪！我們找了你幾天了。”
    “一劍封禪……”那雙澄澈的眼眸幾乎被焦慮與痛苦填滿，甚至含有一絲沒有刻意隱藏的絕望。
    在向劍雪無名敘述一切的過程中，蝴蝶君脾氣突然變得出乎意料地壞，好幾次打斷公孫月並推開劍雪，只因劍雪按捺不住激動之情無意觸碰到了公孫月。
    “蝴蝶君你！唉……”望著劍雪匆匆而去的背影，公孫月慢慢地走了幾步，表情再掩飾不住心亂如麻。
    “總算走了。阿月仔，閑雜人等已清除。想哭，肩膀借你！別再強忍你的眼淚了！”
    公孫月搖了一下頭，“不，沒有……拜托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蝴蝶君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沒有貼近，“唉，那我出去買酒，今晚我們大醉一場吧！”
    只是蝴蝶君沒想到，自從這一天開始，他二人的生活，便踏上了一條由鮮血鋪就的荊棘路……

    蝴蝶君殺笏君卿一案發生時，談無慾尚未從醒惡者處返回。
    待回到中原，談無慾才驚聞忠烈王府噩耗，素還真已經退隱。讀畢師兄留下的書信後，一旁的秦假仙已急急催促起他幫忙解決蝴蝶君之事。
    縱使秦假仙不說，談無慾又怎可能置之事外？此案一出，公孫月與蝴蝶君便不知所蹤，而追殺十有八九已經開始。
    以談無慾對蝴蝶君的了解，幾乎可以肯定他不會做出在眾目睽睽之下殺害忠烈王這種蠢事，然而竟是蝴蝶君親口認罪，其中內情，教他一時如何參透？
    趕到忠烈王府一觀後，談無慾更加心驚，那個人出動了……
    打定主意，他當即以千裏傳音吩咐守候無慾天的寒山意，即日停止給蘭漪章袤君服藥。
    經過這段時間沈眠中的調養，蘭漪章袤君的內外創傷皆已治愈，選在這個時刻讓他醒來，談無慾可說是不得已而為之。
    眼下異度魔火的威脅尚未解除，而醒惡者答應幫忙的條件是讓他談無慾吞下一粒毒丹。加上公孫月之事，談無慾縱使心憂好友，也是分身乏術。
    而公孫月已將當年她與章袤君結義的詳細情形都告知了談無慾。談無慾判斷，無論口頭上如何絕情，章袤君絕不會坐視公孫月陷入四面楚歌的絕境。倘若自己能成功說服他，尋到公孫月後，便等於使她在這緊要關頭獲得一個強大的助力。
    話雖如此談無慾早有準備，說服章袤君，絕非一兩日可成之事。
    返回無慾天時已是夜晚，談無慾根本無落座休憩之意，心思轉動一周，但見寒山意匆匆而來，容色卻不見焦急，他說:“主人去看看罷，醒來的公子遇上麻煩了。”
    談無慾輕輕“哈”了一聲，已知道發生了何事，信步走向章袤君的房間。
    且說這日下午，由於早間沒有喝那使人深眠的藥，數日來幾乎連眼皮都不曾動過的蘭漪悠悠醒轉了過來。
    第一眼，看到一個全然陌生的房間。
    第二眼，看到床邊系著一枝葉片蒼郁、果實紫黑的植物，冷香縷縷，沁人心脾。
    不應該是蘭花麽，蘭漪昏沈沈地想。
    第三眼，看到對面桌上擺放的，除了整套的茶具，仍是一盆與床頭相同的植物。
    這到底是哪？！
    蘭漪微動手腳，卻是酸軟得幾乎沒有半分力道，也不像是有人趁人之危向他下過軟骨的迷藥。
    唯一的可能:他躺了很久很久。
    意識到了這一點後，蘭漪也不急著起身了，眼望著繪成月白間著幽藍色的天花板，努力思索著昏迷前最後的記憶。
    來路不明的對手，頭戴竹筐……武功高強，自己非是對手……簪劍已失，軟劍回天無力，寬刃劃過腹部的感覺，冰冷，還是冰冷……
    血即將流幹，但那抹飛奔而來的紅色，還是給了他些微的溫暖。
    他被人救走了，然後……就在這裏。
    還是躺久了的緣故，頭也脹得發疼，蘭漪無奈，唯一能做的便是轉動著脖子將整個房間看得更清楚。
    房間素雅得幾乎與他的過雲煙無二，然而主人對細節處竟是處處加以留意。一床雪白的被褥還是嶄新的，床案上雕著形似鳳尾的流紋。窗欞上雕的紋樣是一只完完整整的鳳凰，足踏流雲，引頸望月。
    月，他心中一動。
    與天花板同色的側壁，床緊貼的一面上懸著兩幅繪畫，一幅是青山遠景，天邊星辰大如鬥，明月皎如鏡。群山半腰環著一方庭院，雖處荒野密林，山間一條細細小道卻平坦潔凈；庭院平臺寬闊，雲霧繚繞，倘以畫中視角觀去，不管是仰觀夜空，或是俯視人環，都別有一番睥睨天下之慨。
　　另一幅畫簡單許多，獨獨兩枝白色清蓮倚在數片蓮葉之上，清聖的脫俗之氣呼之慾出。
    兩幅畫皆未署名，也無任何題字。
    對立的兩壁則被書架滿占，書籍卻排得不甚緊湊，似乎只是主人時常翻閱之物，料必還有專門的書房。
    目光拉回近處，蘭漪終於松了口氣，他的簪劍與蘭花一塵不染，好端端地放在門邊木椅上，卻不知它們已在棺材裏待了一遭兒，乃是兄弟們為他衣冠下殮的當夜，公孫月挖墳取出，歸還於此。
    屋裏還有兩口箱子擱在墻角，想必放著個人私物。
    很顯然不是客房的樣子。
    莫非是身處此地主人的房間？
    又歇息片刻，日近黃昏，精神漸漸好得差不多了，便想起許多雜事來。
    不知大哥的計劃怎麽樣了！蘭漪猛地擡起身子，大哥會輕易放過四姐、不，公孫月嗎？還有，應當再去找到二哥當面答謝，也許二哥能念及兄弟而答應再度出面……
    打定主意，蘭漪起身下榻，才發現染血的衣裝已被全數洗凈，替他重新換上，甚至被刀劃破的口子也已補好，軟劍更是完好地遮在腰帶之下。
    太周到了，周到得他心中疑團越來越大。
    床邊鬥櫥上還有一鏡，蘭漪拾起發簪和簪劍，三兩下束起長發。又拿起蘭花，料想是此地主人搭救自己，離開前去找他道聲謝吧，就當欠了個天大的人情了。
    誰知一步跨出門口尚無異樣，兩步齊出，陡然生變！
    自己面前所對的，竟然還是剛剛跨出的房間！
    試著再走一步，果真是又回到了房內，敞開的房門明明在他的身後。
    蘭漪尚不至認為這是自己重傷初愈導致的幻覺，猶豫一瞬後，再度邁出了房門。
    第二次回到房內。
    他現在可以確定，這其中必是隱含了某種陣法，但卻絲毫無害，不是此地主人故意捉弄，便是要使他一直待在房間裏。
    蘭漪望著房間外僅能被看見的一角，面色微慍。這裏的花木栽種得錯落有致，一條古樸的小道直直嵌在其中。
    一切都那麽自然，唯獨把他困在房間的手段，真是不高明。
    心念一動，手腕輕輕一抖，幾片蘭花瓣倏地向外飛去，一秒鐘後，又以原速飛了回來，落到地上竟發出幾點脆響，有一片更是差點反彈到他自己身上。
    蘭漪忍不住哼了一聲，也明白現在自己的臉大概跟手裏的蘭花一個顏色。
    但是不知此地主人何時才會露面，大哥的計劃卻拖不得，罷了，再硬闖幾次碰碰運氣吧。
    結果毫無疑問，在外面的寒山意看來，蘭漪始終在房間裏進進出出……
    所以談無慾來到自己的房門口解開術法時，立馬對上了蘭漪章袤君那清麗卻有些扭曲的面孔。
    先是聞到一陣由遠及近的清香，與房內植物的香味一模一樣，蘭漪明白是主人到來了，只是沒想到看見的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龐，不禁一楞。
    來者一頭皓發高綰，束以一副金色鹿角冠，簪一對水晶蓮花釵，少年容顏，膚色白皙，飛眉入鬢，鳳目流輝，高顴薄唇。
    單看樣貌便是清雋脫俗，氣質凜然，
眉眼之間既流露出天生的傲氣風度，又蘊含著時光淬煉而出的沈靜天然。看他身形也是意料中的清削，著一身外覆黑色輕紗的鑲金邊墨藍道袍，十指纖長，指甲修得整整齊齊並塗成了黑色，手中一柄拂塵從墜子到塵尾同樣以黑為調，更是為他平添冷冽。
    一眼望去，此人的氣質似乎如同輝夜之皎月，卻比清冷之月又多了一分活力與鋒芒。
    談無慾任由章袤目不轉睛地凝視了他一會兒工夫，首先開口道:“蘭漪章袤君，你感覺如何？”
    這聲音果斷而略顯尖銳，透出一股自信，章袤君卻莫名自己何以憑他一句問候的話便聯想出這麽多東西。但覺被門前陣法耍弄帶來的惱火也漸漸褪去，他成功穩住了自己的語調，仍是那一貫的沈穩，“已痊愈。敢問章袤是閣下出手相救？已在此刀擾多久？”
    “非吾出手，不過你的性命是吾所救，算來已有半月。”
    “章袤君欠閣下一命，敢問閣下姓名？來日自當圖報，現下我必須告辭了。”蘭漪知道眼下多說只會徒增自己困擾，自己昏迷的時日令他心驚，還是趕回去確認兄弟們的情況要緊。
    談無慾淡淡道:“吾，脫俗仙子談無慾。”
    “多謝你。”蘭漪應道，然而猛地停下擡起的腳步，“且慢，你是——談無慾？”
    談無慾微微一昂首作為回答。
    “你竟然是四……公孫月提到的朋友。帶我來此的人是誰？”
    “公孫月。”
    蘭漪的雙唇輕微一抖，冷冷道:“她背叛我們的金蘭之義，我與她已無關聯。”
    “蘭漪章袤君，我知道你急慾離開的原因，但我必須告訴你，地理司與聖蹤早在你負傷後不久便合體而亡，東方鼎立墜崖，九死一生。”談無慾說出這些話，不帶半分感情。
    “什麽？！”蘭漪手中花枝猛顫，幾乎掉地，臉龐一瞬間變得毫無血色，沈穩的聲音也陡然沙啞，“大哥三哥，死了……”
    他眼前一黑，幾乎沒有聽到談無慾輕輕的一聲“坐”，便頹然倒在了桌邊的木椅上，那麽多兄弟，只在剛才的一瞬間……
    死了、死了、死了！
    “大哥！三哥！”蘭漪淒然一呼，淚已沾睫，卻強忍著未流下。
    談無慾嘆了一聲，語氣變得柔和不少，別有一種令人心安的效果，“章袤君，無須如此。男兒有淚不輕彈，為情為義，手足情斷何其慘痛，眼淚該盡時則盡。”
    蘭漪不再多言，本能地把頭扭向一邊，衣領遮擋住他側顏，然後兩道淚水便無聲淌下。他性子倔犟清高，極不願在他人面前示弱，但突聞此噩耗，又教他如何承受？
    “蘭漪章袤君，現在我告訴你事情的經過，聽完你自決定去留。”
    談無慾開始敘述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種種，也包括異度魔界的掘起，只是有意略去了一蓮托生品的真相，只告訴章袤一蓮托生記載有誤，導致聖蹤與地理司合體後產生自爆。
    講完後半晌，誰也沒有再開口，只有冷水心悄悄走了進來，為談無慾沏上一壺茶，放在章袤君面前的卻是杯與酒。
    酒香一絲絲溢開，是蘭漪無比熟悉的氣味。
    花月紅。
    淚痕早已凝幹，心上的傷口卻是不斷地淌血，血好像流不完，盡管他只覺自己雙手冰冷，痛失至親的悲慟依然錐心刺骨，那是無處逃避，更無從排解的痛苦，就像有人將他的心活生生地挖出。
    那麽多年，生命中除了滿院幽蘭與美酒，只有兄弟給他帶來快樂與溫暖，兄弟這個詞對他而言代表的不僅僅是親情，而是他全心付出的目標，全力維持的紐帶。為兄弟他再涉江湖，為兄弟他放棄自己的生活，做了所能做的一切。
    如今的現實讓這一切黯然失色，再無意義。
    他的手指在顫抖，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清酒入喉，烈、醇、香、熏，甘美如斯。
    握酒杯的手不斷用力，直至談無慾重新說話:“你想必知道公孫月是吾至交，臨走時她留下這壺酒，說你醒來可借此提提精神。”
    蘭漪低頭望著杯中自己的倒影，良久，他低低道:“你說北嵎皇朝已滅。”
    “然也。”
    “這是大哥二哥的計劃。”
    “實話說，完成得很完美。”頓了頓，談無慾道:“章袤君，地理司最初邀你入世，不正是此意？”
    “不錯。”蘭漪呼吸一滯，當初地理司請他幫忙，原本也是打算解決完龍氣一事後他繼續過與世無爭的日子，只是地理司被殺，鄧王爺與北嵎的深仇更是不必細說，他自然毫不猶豫地相助到底了。
    唯一沒料到的，是慘烈至斯的結局。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

頂端

lightmhz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5)

3樓發表於: 2015-07-10 22:0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三節
    “那麽，你們兄弟的心願已了，章袤君，下一步，你是否想報仇？”
    蘭漪道:“焉有不報之理？”
    “好，但你可知，現在江湖上已經沒有蘭漪章袤君這個人物了？”
    蘭漪又是一楞:“何意？”
    “地理司看見了你與人打鬥的痕跡，當時就認定你已死，為你舉行了祭禮，還立了衣冠冢。這些都是公孫月自祭禮上回來後告知吾的。”
    蘭漪驚怒之下猛然站起，“談無慾，果然是你跟公孫月的布局！”
    “你是指對地理司隱瞞你的死訊嗎？”談無慾依然平靜，“幾個原因，第一，雖然當時你受傷沈重，已處於瀕死之境，但是由結果看來，讓地理司得知你的情況並不會延緩他計劃的實施。第二，既然北嵎已滅，龍氣只是地理司與聖蹤之事，無需他人插手，你在不在他們身邊無關緊要。第三……”
    談無慾沒有馬上說下去，讓章袤君自己體會前兩個原因中的隱藏含義。
    是的，他只是大哥找來的幫手，他自己也從未將大哥給他的事成後的許諾放在心上。
    為兄弟，本是理所應當的。
    而自己在大哥計劃中的作用經談無慾一說，竟然是可有可無！
    蘭漪壓抑住心頭無名的怒火，冷冷道:“談無慾，此時離間我們的關系，你不嫌太晚了麽？我想第三個原因，肯定與公孫月有關吧！”
    談無慾抿了一口茶，道:“吾並無此意。目前我們都不知你所逢對手是何人，然而你的意外並沒有使地理司提高警覺，反倒加快了他的動作，事後並沒有為你調查真兇。當然，成大事者，有些事在所難免……你問吾第三個原因，吾稍後回答你，先回答吾，報完仇之後你打算如何？”
    蘭漪更不願多想地理司之事，微微搖了一下頭，沈聲道:“其它事與我無關，自是回過雲煙退隱。”
    “這很容易。”
    “哦？”
    “首先，雖然聖蹤與地理司遭人圍殺，但導致他們死亡的原因是一蓮托生品上的錯誤記載，而一蓮托生早已圓寂，此仇已談不上仇，你也無須再報。至於東方鼎立，乃是被北辰元凰的冷箭射中，據我所知，北辰元凰在瀚海受到重創，想來命已休矣。章袤君，事已至此，報仇一事暫且按下罷。”
    蘭漪盯著談無慾的臉看了一會兒，只見他神色自若，告訴他的情況想來不會有假。
    “如此，很好……我二哥又在何處？”他發現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啞。
    “鄧王爺在北嵎覆滅後便動向不明，令人無處找尋。”
    “不用找了，他必是已經跟紅葉夫人退隱。”蘭漪自忖，不知二哥有沒有聽聞大哥的死訊，如果聽說了，去找他或許還有希望，可是……
    談無慾是言之有理的，地理司之死大部分是自身原因，即使遭人追殺，憑自己一人之力根本一事難成，而當初兄弟們的目的也已經達成，而今他若再執著，恐怕只會落得個飛蛾撲火的下場。
    “那麽，你心中必也已有了決定。”談無慾起身，“但是，吾希望你暫且留在無慾天，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吾讓徒兒寒山意前往過雲煙替你處理閑事，有何事向他說明即可。吾尚有要事，暫別了。”
    “等一等，”蘭漪叫住談無慾，“第三個原因是什麽？將我留在無慾天你的目的又是為何？這些你都沒有回答我，況且你也是正道的人，給我一個相信你的理由！”
    談無慾揚起眉毛，“蘭漪章袤君，其實你還有問題沒問，吾留你在此，自會給你答案，然而今日確實無法長談。談無慾自信無慾天內景致上佳，你臥床多日，可略略散心，吾亦相信，”他眼中突然掠過一絲奇異的光彩，“萬年果香比白蓮清香更能助你平定心神。”
    他一甩拂塵，推門而去，身影漸漸遠離之時，又一句話翩然傳到了蘭漪耳中:“美酒難得，還需品者高。”
    桌上，花月紅的酒香濃郁不減。
    茫然中擡手，一片花瓣飄進酒杯中。
    無可名，何為無可名？
    剩余的酒，他一飲而盡。
    談無慾，他對自己了解多少？他猜得到自己心裏壓下的話嗎？
    是公孫月救了他？公孫月現在何處？為何談無慾沒有提到她近來的動向？
    “改變稱呼，是恩斷義絕的表示嗎，章袤君？”蝴蝶君的話驀然在腦中響起。
    公孫月，這就是你要的結果嗎？昔日的五兄弟，今朝何其慘淡的光景！現在的我，與你何幹！
    但他不禁想到，除了二哥，四姐已經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蘭漪望著空空的酒杯，苦笑起來，為何還是下意識地把她當做四姐？
    他又想起了另一種滋味，十五年的玫瑰花釀，被熱氣一熏，難免失了三分風味……
    東方鼎立喜歡找人挑戰，因此居無定所，但是每一次跟兄弟聚會，總會替他帶一壇美酒。
    “你老是悶在自家，幹嘛不多出去走走，見見世面？”
    嚴格來講，他不算是退隱的人，只是秉承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而已，三哥這話又是把他當成小孩子了。
    不過之所以少出門，除了紛紛擾擾的人事讓他厭惡之外，還有個讓其他兄弟啼笑皆非的原因:
    怕家裏的蘭花沒人照顧。
    簡直懷疑你是蘭花生出來的。東方鼎立一副難以理解的表情。
    那你呢，三哥？是不是火堆裏生出來的？他反唇相譏。
    幾兄弟都不大與他調笑，都知道五弟是從不在口頭上輸人家的。
    於是東方鼎立哈哈一笑，接著喝酒。一邊喝，一邊跟他講武林中的新奇事。
    這也是大哥和二哥不曾做過的事。
    自己沒有正式涉足江湖時的經驗也多半來源於三哥的講述。
    千古英雄多少事，依然擋不住江湖的洪流。
    而自己沒被淹沒。
    眼淚默默而出，模糊了視線。
    “四姐……”輕如蚊吟的一句，喚的是那個比他早一步看到江湖彼岸的人。

    幾天後才第二次見到談無慾，蘭漪發現他臉色泛青，似乎略顯煩躁。
    事實是談無慾當日一離開章袤君，便吞下了醒惡者的毒丹。
    這自然是經過幾番考慮的。事有輕重緩急，他不能放著公孫月的事不管，魔界之禍卻更是逼在眉睫。
    只是想不到毒丹藥力驚人，剛剛第二次發作，在前庭打坐讓真氣順走了一回，才勉強壓抑住周身的痛楚。坐到章袤君面前時，臉色自然不會好看。
    “現今武林正處多事之秋，你在臺面上是已死之人，實在不適合出去走動。”
    “就為了這個原因把我留在此麽？”
    談無慾幹笑一聲，“魔界動作頻頻，針對的都是正道上奔走活躍之人，吾知道你還想去找鄧九五，所以讓你放心，不出面，便是安全。”
    “不出面便安全？談無慾，你這話有沒有包括我四姐呢？”
    談無慾面露微訝，“想不到你會主動提起公孫月。你不恨她了麽？”說著也不等蘭漪的回答，自袖中掏出一封信遞給他，“聽你說出‘四姐’二字，這封信給你看也無妨了，是公孫月寫給你的。”
    蘭漪抿了抿唇，接過那寫著“蘭漪章袤君”的信封。
    五弟: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應該已經知曉大哥的死訊。吾聽聞此噩耗亦是痛心萬分，無法自已，只得愧恨自身的無能為力。然而此事亦讓吾堅信面對重傷的你時吾所做的抉擇是正確的。除了當時唯吾好友能挽救你性命之外，吾私心使然，吾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回到大哥身邊成為計劃中的犧牲品。
    如你所見，吾確實曾經輾轉正道，除好友所托之外，吾惟想憑己之力為兄弟留下後路。成王敗寇，換來如斯結局吾無話可說。但吾對兄弟的感情從來不下於你，當日你來責問，吾不知道面對兄弟之事帶來的錐心之痛該如何給你一個讓你滿意的答案。至今，吾亦無法面對你向你解釋“方式與方法不同”，不得不訴諸筆端。吾現在明白你心中對是非的判斷，蘭漪，吾不期望你能理解吾過去的行為。如今塵埃落定，吾但求歷經坎坷的金蘭之情仍能延續，更衷心盼望你我共同退隱、回歸平靜的那一日。心結不解，吾無力強求，但你永遠是吾的五弟，蘭漪！待凡事了結，吾必當盡快趕回與你相見，五弟，好好保重。
                           公孫月

    讀完信，蘭漪久久不曾言語，談無慾註意到他捏著的信紙微微顫抖，便不失時機溫和地說道:“章袤君，我聽說過一些你們五兄弟從前的事，也理解你的感受。現在五人折二，公孫月難道不值得你再當面喚她一聲‘四姐’麽？”
    他突然微微地笑了一下，“其實你跟我有點像，有些事明明心裏清楚得很，口頭上就是不肯承認的。”
    “啊……”蘭漪的目光離開信紙，嘶聲道:“她什麽都沒有做！我大哥死了，她說她痛心，好啊！我的四姐，多麽輕描淡寫啊！”
    “那你呢？你又能做什麽？”談無慾的聲音冷了幾分，“實話告訴你，是吾告知好友地理司的死訊，當時她還是帶傷之身，之後所受的苦痛不知比你強烈幾倍。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趕進來看你，她說你言出必行，跟她決裂時說的話像把刀子刺到心裏，是拔不出來了。她一心想帶你退隱，時事所逼，最後只求你能好好活著。蘭漪章袤君，這些，吾不相信你不明白！”
    蘭漪揚起手中的蘭花，剛才喉嚨中一片酸澀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甘，強烈的不甘！
    “我明白！我都明白！不明白的是你們，從頭到尾還是當我小孩子！談無慾，我欠你的人情可以還，沒必要對我如此說教，我與正道沒有任何交集，唇舌無用！”
    盛怒之下壓抑的是掙紮與反抗，談無慾……他真的了解他，了解他早在飲下那杯花月紅時便對公孫月無法絕情。他還說他知道五人從前的事，那麽這份感情，他一個外人真能體會嗎？
    時光流轉，回溯那並不平靜的一段年華，只記得自己誕生在一片足有半人高的野蘭花叢，不知父母是誰，繈褓上只繡了兩個小字“章袤”。一個住在附近的賣花女將他養大，還教他一些本領，他過了很久才知道那是“武功”。
    沒有兵器，他就拿著蘭花枝練習。
    她常常說他生得像雨後的蘭花那樣俊俏，眉眼也跟蘭花一樣精致好看，她又替他起了個小名“蘭漪”。
    有一天她卻再也沒回來，他也一直沒有離開那片蘭花叢，過著獨自一人清靜的生活，看著蘭花年復一年開得越來越繁盛，興致來了就拿著花枝比劃些招式，居然也摸索出了不少門道。
    在一個溫暖明麗的春日，他正像往常一樣挑一枝最好看的蘭花放在身邊把玩，卻來了一群言行粗俗的青年，看樣子只是結伴遊玩，看到這麽大一片蘭花叢，眼睛都亮了。
    一個說這裏花開得這麽好，那群娘兒們看了肯定高興。
    另一個說那就多采點回去，不怕她們不理咱了。
    於是他們隨意地沖到花叢裏，東一把西一把地采，剩下的花就踏到腳底下。
    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憤怒。
    只顧采花的青年一看到從花叢裏站起來的他，先是一楞，然後指著他笑。
    有兩個還不懷好意地朝他勾勾指頭。
    下一秒他們就沒了聲息，他們壓根沒看清楚朝他們飛過來的蘭花瓣。
    蘭花叢裏血流成河，白的黃的藍的花，通通被染成了紅色，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救不回來了。
    第一次殺人，他一點也沒有異樣的感覺，只覺得那些人看著蘭花的樣子，很醜陋。
    他不知道自己在武學上的天分有多高，更不知道自小過著心平氣和的生活和練武，本身就是一種難得的休養調息，所以他的內力已經很精純。
    那一天他帶著手裏的一枝蘭花與收集來的花種離開了那個地方。
    對江湖而言，幾十年的光陰不值一提，旁人看來他無論身心都只是個弱冠青年。雖然已經能熟練地控制手中蘭花花瓣飄飛的力道與方向，但尚沒有後來的淩厲迅疾。
    想不到漂泊的日子只過了不到一年，結伴而行的地理司與鄧九五便出現在他面前。地理司五官有點變形，頭發還是黑的。鄧九五的樣貌還很年輕，聽說十分富有。
    當時他們看到的是一個纖弱的長發少年被圍在一群江湖三流之間，對方人多，而且他似乎是不擅長近身攻擊，已經受傷，支架得有些狼狽。
    那些人嘴裏還不幹不凈地說他像個眉清目秀的小女娃娃，說他放棄抵抗大爺就如何如何……
    許是想起了紅葉，鄧九五哼了一聲，掌風就揮了出去，他尚未修煉金銀雙絕掌，但那群人見來了幫手，急急地就奔走了。
    然後觀察了好一會兒的地理司開口說，那少年不簡單，你看那群人臉上的血口子，全是花瓣劃出來的。
    地理司走過去問他你的功夫誰教的，又問你習慣用蘭花當兵器嗎？
    最終他跟著兩人走了，住在鄧九五家。
    又是幾年時間過去，蘭花已經種了一院子，鄧九五幹脆把住宅送給了他，自己入贅到一戶姓月的人家。每一次回來，面容都要衰老幾分，但同時金銀掌的絕學也在不斷突破。
    地理司更不用說，武功已是深不可測。他與鄧九五早已結拜，蘭漪到來之後，兩人時不時對他有所提點，地理司教他提升內力的法門，鄧九五由於金銀掌出招精準的特點，也對他利用蘭花攻擊的方式指導了一番。短短幾年，他的武功已堪稱一流，一片花瓣甚至能貫穿數人合抱之粗的樹幹。
    大約也在這個時候，三人又先後結識了東方鼎立與黃泉贖夜姬，這兩人殺人簡直是家常便飯，而且都對鄧九五滅盡西北十酋的事跡贊賞不已，相處一段時間後，眼見關系融洽，地理司提出不如五人結義，他們一致答應了。
    結義後關系更親密自不必說，起初東方鼎立根本沒多註意他，但是自從看見這青年獨自一人對著月亮往嘴裏倒酒的樣子，東方鼎立來了勁兒，交流、對飲，後來替他帶酒也成了習慣。
    他之所以跟三哥更要好，最大的原因是他們都將兄弟之情看得很深很重。當然，在東方鼎立看來，或許是蘭漪的單純跟他直來直往粗中有細的性子更合得來。
    唯一的一次小意外，東方鼎立登門作客時，酒至酣處不小心將他種的蘭花燒了一片。
    他嘴上說著讓三哥不用介意，反正很快這宅子也要重新布置還給二哥了，幾棵草算什麽。
    但東方鼎立記住了他心疼的臉色。
    他是後來才從四姐那知道，三哥本想買了花種賠他，又怕體溫過高保存不了種子，只好輾轉托當時在南方遊歷的贖夜姬帶回了珍貴的蝴蝶蘭花種代為轉交。
    所以過雲煙內才會開滿了放眼北域乃至中原都看不到的蝴蝶蘭，東方鼎立也很自覺地不再往過雲煙造訪。
    至於贖夜姬，那時就說五弟不像個會殺人的樣子，直到一次她與他出遊，恰好撞見了當年圍堵蘭漪的一幫武林人，看見俊男美女，興奮得手舞足蹈。
    贖夜姬剛想出手，他歪著頭對四姐眨眨眼睛說:“看著，蘭花落處，寸草無生哦。”
    話音未落，只剩下他們兩人依然站立著，蘭花從眾人口中貫入了腦部。
    贖夜姬倒也不是太驚訝，笑得前仰後合，“好五弟，好五弟，四姊我沒說錯，你殺人也不像殺人的樣子。”
    話雖如此，她還是說，你以後殺人站遠一點，蘭花染了血就不好看了。
    又說，來，我教你，心裏什麽都不要想，出手才沒有顧忌，沒有顧忌，招式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
    然後她握住了他的手，為他演示。
    他心裏莫名一熱。
    要一句總結的話，對大哥二哥，他是敬愛，對三哥四姐，則是親愛。
    當其他兄弟都在為自己的目標奔波時，也只有四姐的出現能給他溫暖的感覺。許是女性的情感到底細膩一些，她對小弟的關懷遠超過了三個哥哥，偶爾，他甚至從四姐身上看到了撫養他的賣花女的影子。
    無論是黃泉贖夜姬，還是後來的丹楓公孫月。
    那是母親的感覺。
    但他從來不會承認，就像他從來不承認自己這麽多年來仍是個只知道對兄弟好的小孩子，從來不承認對兄弟的依賴在不知不覺中構成了他的大部分生命。
    所以他不是沒註意紅葉病倒時，二哥親口對他說的話，除了紅葉，任何東西皆可以是利益的籌碼……
    包括兄弟嗎？他想問，最後忍了下來。
    問了又如何，更需要兄弟的永遠是他自己，不是鄧九五。
    所以他們只要有一絲情誼的表達，也就夠了！
    可是……他又想起地理司在處理公孫月一事上，言之鑿鑿的命令，不曾考慮他的感受。鄧九五為了紅葉也毫不猶豫地棄兄弟而去……
    恍恍惚惚中擡眼一望，驚覺自己身邊，只剩下四姐一個人了！
    面前是談無慾，不是四姐。
    看見他一揮拂塵，蘭漪才意識到自己無意中向他打出了幾片蘭花，被他輕輕松松就化解了去。
    但談無慾沒有被激怒，幹脆地說:“你剛才在回憶！”
    “是。”蘭漪生硬道，知道否認毫無意義。
    “能跟吾說說嗎？”
    “我在想當年四姐告訴我她怎樣認識了一個落拓得像個叫花子的人！”此話一出，連蘭漪自己也驚訝，不知不覺，自己竟將內心殘余的憤懣朝談無慾發泄出來了。
    果不其然，談無慾的眉角微微跳動了一下，但是僅此而已。他竟然還是哈哈一笑，道:“確實如此，公孫月是吾患難至交，既稱患難，當時吾之情形自然不會使人賞心悅目。”
    他沒有詳細說下去，反而凝視著蘭漪問道:“章袤君，可知何為凈自穢生、明從暗出麽？”
    看他移開眼睛沈思的樣子，蘭漪便知道自己不必回答。談無慾續道，“讓你平安，是好友最大的心願，但救你，是吾個人的選擇。因為吾早在見到你四姐的時候就確定一件事，黃泉血路阻擋不了月之清輝。好友名月，自稱贖夜，夜該由月還其風華，此之謂‘贖’。吾對她化名丹楓的原因也猜得出三分。丹楓紅艷似血，卻是由青澀轉變而來的成熟之色，丹楓之紅代表的是生機而非殺機。而你，蘭漪章袤君，與她不同。
    “你殺人的表象遠不如你本人更能說明問題。一者，你的武學絕招’花影流溯’，實中帶虛，以‘幻‘字為竅，但又遵循正大光明的退敵之道。二者，蘭乃高潔之征，漪又是至清之水，蘭漪便是被清水洗凈、纖塵不染的幽蘭之意。以此為名，可見你無心沾染江湖大小紛爭。而‘袤’為廣闊，過去的一切並非是誤入歧途，從輕說來，不妨當做你入世的一個階段。但屬於你自己的人生路才剛剛開始。幽蘭非是殺人物，與世無爭之地才是孕育至美的沃土。回到你最初的平和心態，吾相信你的武學造詣也能上升至更深遠之境。”
    蘭漪沈默中思索著談無慾的話，喃喃道:“凈自穢生，明從暗出？”
    “然也。蘭花盛開必惹塵，蘭韻自清不染塵，蘭落之處拂紅塵。世路如此，但看哪裏是你心安處。”
    說罷，談無慾仍是一句“吾尚有要事，暫別了。”
    蘭漪突然察覺到了一絲古怪，不對，談無慾怎知自己的武學招式名叫“花影流溯”，還能說出它的特性？難道自己曾經與他交過手嗎？
    不等他質問，一件更重要的事闖入腦海:
    “等等，我四姐現在何處？”自己沈睡半月之久，公孫月至今未回，豈有可能是忘卻了信中所說？！蘭漪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心猛地一懸，但這也不影響他感覺到無慾天中響起了另一人的腳步聲。
    談無慾回頭苦笑道:“這嘛……吾也不清楚。讓寒山意把事情告訴你罷，不過聽完後，吾希望回來看見你仍等在此處，吾再為你解釋。”
    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你自稱脫俗仙子，為什麽不避開凡俗呢？望著談無慾的背影，蘭漪若有所悟。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

頂端

lightmhz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5)

4樓發表於: 2015-07-11 18:5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四節
    談無慾一去，又是數日不見人影。蘭漪聽寒山意講了公孫月先是為吞佛童子所傷，後因笏君卿一案被正道追殺至下落不明的整個事件，雪上加霜的消息是，外界紛紛傳言，蝴蝶君已死於一道初乘宮紫玄之手。
    晴天霹靂。
    蘭漪久久無法從這些消息帶來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他害怕，面對自己的死亡時他不曾怕過，而現在他害怕。
    蝴蝶君，你怎可死於小人手下！
    四姐，黃泉贖夜姬！這個名字，公孫月已遺忘了很久，而強迫她再度聽到這個名字的人竟是自己！
    此事與自己有關嗎？那天心灰意冷找她做個了斷，是否從此讓“黃泉贖夜姬”這根埋藏在她內心深處的刺浮到表面，再度變成傷人傷己的利器？
    記得那一年四姐遠遊遲遲未歸，再見時她已褪下一身紅裝，素面朝天，竟是一副俊俏美公子的打扮，英氣逼人，手上多了一把折扇，當面向眾兄弟宣布她恢復自己的本名公孫月，號丹楓，並從此掛劍不問江湖。
    掛劍樂不問，江湖山水深；靈山忘情月，天涯宦遊人。她吟出詩號時神情悠然，完全不是黃泉贖夜姬的姿態了。
    地理司的反應甚為激烈，一再追問，然而公孫月除了強調自己只是不想再過殺人如麻的日子之外，絲毫沒有透露其他，她同時保證對兄弟之事不幹預不過問，地理司見她如此堅決，只好妥協，其他兄弟也就此作罷，東方鼎立不忘對她的男裝評頭論足了一番，得出的結論是:四妹，小心犯了桃花。說著，居然還看了身後的他一眼。
    沒有逗留，公孫月即刻離開了組織。不久，其他兄弟也各自散了。
    他對公孫月的轉變是最不在意的一個，因此還是每天在過雲煙隱居賞蘭，自得其樂，直到公孫月主動帶著酒來找他。
    “你不想知道原因麽？”酒過三巡，她淡淡地問。
    “四姊想說，章袤想聽，何樂不為？”
    “哈……”公孫月輕笑道:“我認識了一個人。”
    “哦？”
    “那時我在江南，一天晚上解決完幾個人，我去館子裏買點酒。我剛說出花月紅，就聽見角落裏有人說了句‘美酒應配花月，染上殺氣，是酒無奈啊。’
    “那自然是在說我了。看過去那個方向只坐著一個穿著粗布長衫的人，沒看著我，只在喝茶。看他面色青黃不接，面孔雖然年輕，頭發卻全白了，沒多加梳理，衣服也破舊，挺落魄的模樣。我甚至不確定他會不會武功，但他卻能看得出我身上帶著殺氣，我便買了酒走到他面前。
    “他開口請我坐下來，從從容容，並不顧忌我是個女人，卻又不再說話。喝完茶，他跟掌櫃打了個招呼就往外走，只朝我說了一句‘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我跟他走出去，才發現他雖然腳步很穩，氣質不凡，但下盤輕浮，一點內力都沒有。我覺得跟他耗上純粹浪費時間，又不確定他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便打算等他走到沒人的地方殺了他。這一走就到了一座山腳下，四周空曠無人，月光顯得特別亮，照在他的白發上，那背影倒讓我覺得他不像普通人。剛想出手，他就回過來開口了。
    “‘面對如此月光，才宜品酒。’”
    “哈！”蘭漪記得自己當時忍不住笑，“四姊遇上怪人了，自己喝的是茶，倒跟你論酒。”
    “是啊，”公孫月笑道，“不知怎麽，我當時也來了興致，就問他在茶館裏是什麽意思，他便跟我說了，沒想到這一說……”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
    “難道這一說，便讓你沒了殺人的念頭，改做起閑人了？” 他開玩笑地猜道。
    “五弟你年年不出門還說我是閑人麽。不過沒錯，我與他一直辯到天明，月亮落下去，我也被他說服了。”
    這個結果讓蘭漪怎麽也不能相信，“一晚上？！讓四姊你？”
    公孫月嘆了口氣，“是啦，不用提醒我我以前做過什麽，我是真的想把它們忘記了。總之……我便留下跟他相處了兩個月。兩個月，當真使我耳目一新，簡直脫胎換骨了。而我們也互稱至交，卻沒有說出各自的名字，他對他的過往也只是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功體全廢。
    “後來，他說他還要前往各地遊歷。臨行前一晚，我敬他酒，他沒有像前幾次那樣婉拒。想不到他酒量不差，我們喝得很盡興。我對他說我叫公孫月，也是黃泉贖夜姬，他反應很平靜，說他名叫談無慾。”
    “談無慾？！”蘭漪雖年輕，還是聽說過很久以前日月才子的名號的。但月才子談無慾早已沈寂多時，不想竟會讓四姐碰上。
    “就是他。五弟，談無慾現下功體未復，隱遁江湖，這件事不要告訴大哥他們。”
    “那四姊為何告訴我？”
    “因為不先解釋清楚，沒辦法向你說我碰到的另一個麻煩，還想問問五弟你有何高見。”
    於是蘭漪在聽到“北域第一殺手”這個稱號前，對蝴蝶君的第一認識是:有膽量。
    居然想追四姐，這個殺手是嫌日子太平淡乏味了麽？
    當然他更沒想到，為了抵擋蝴蝶君的“攻勢”，公孫月居然在蝴蝶君不知第幾次找上門的時候，把他也拉了去。
    可想而知，這個最在乎“男子漢的眉角”的殺手在心儀女子的居所看到迎接他的是一個俊俏不輸於他的美男子時是什麽反應。
    一時間空中蝴蝶與蘭花上下紛飛，殺氣騰騰卻不失美感，雖然看得人眼花繚亂。
    客觀地說，這場相殺唯一的好處就是讓公孫月急中生智想出了讓蝴蝶君金錢與美人二選一的絕妙主意。
    當然她的出發點是為蝴蝶君好，蝴蝶君也毫不猶豫地答應，但罷手的兩人，自然不會友好道別。
    “遠離渾身銅臭味的蝴蝶，空氣一下子好多了。四姊，過雲煙的蘭花新開了一茬，可別錯過了。”
    “只知道拿著朵花晃來晃去的小娃兒，不懂就少摻和我跟阿月仔的事！”
    毫無疑問，蘭漪與蝴蝶君的初次見面就以公孫月拔腿而去、沒再看蝴蝶君一眼而告終。
    事後問四姐，才知道蝴蝶君的第一聲“阿月仔”是叫給他蘭漪章袤君聽的。
    “要不是有你在，某某人的舌頭就不在了！”公孫月不知是真嗔還是假怒。
    “哈，四姊要章袤代勞嗎？”
    “……免了。”
    當然，在蝴蝶君老老實實守在陰川苦練不愛錢之前，仍與公孫月和蘭漪見過幾面，每一次都是唇槍舌劍不斷，公孫月大部分時間都在搖著折扇看戲，等蘭漪與蝴蝶君拌完嘴，就與他分頭而去，留下蝴蝶君在原地咬牙切齒。
    “四姊，我看蝴蝶君是認真的。”
    公孫月慢慢地說:“我知道，但看時間能證明多少吧……”
    “我明白你的苦衷，”蘭漪猶豫了一下，“我……我希望看到好結果。”
    公孫月很認真地說:“五弟，謝謝你。”
    十八年，十八年往事歷歷，最後還是逃不過命運的作弄麽？！
    公孫月與蝴蝶君的故事，不止他一人了解，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所以他支持，他成全四姐的圓滿，四姐的心情，也一向關乎他的感受。
    “四姊，你現在何處啊……”蘭漪低低念著，“我不相信蝴蝶君會這麽死了，沒娶你進門之前，他怎麽可能被人打死呢？”
    只是不知當初重傷在身，倚著公孫月奄奄一息的蝴蝶君聽了這話，會不會說一聲“乖五弟，你真了解我”？
    他不是沒試過離開無慾天尋找公孫月，無奈談無慾想是早料到了他的舉動，無論他嘗試多少回，始終在無慾天的內院團團轉。
    “公子還是等主人回來吧。”寒山意悶聲說著，把一包物事遞到蘭漪因心焦而出汗的手裏。
    是過雲煙的蘭花種子，他貼身收好，繼續坐立不安。

    談無慾進門時，蘭漪察覺到一點不同，上次他只是略顯煩躁，這次從他一貫冷峻的臉上就能看出熊熊燃燒的怒火。蘭漪只能猜測，許是他在外頭眾人面前一直壓抑著，回到自己家中才發泄一點。
    這自然是由於陰無獨的緣故，當然談無慾永遠不會對任何人說。
    談無慾連飲兩杯茶，勉強讓語調緩和下來，這才對蘭漪說:“找到你四姐了。”
    “哪裏？”蘭漪立時又喜又憂。
    “你放心，她跟蝴蝶君都很好，現在正在笑蓬萊躲避追殺，那個地方很安全。”
    “笑蓬萊？位於何處？”
    “這是路觀圖。好友應是打算在笑蓬萊長住，吾向好友說了你的近況，她擔心她與蝴蝶君的處境會為你帶來危險。不過吾私心想讓你與好友會合，互相也有照應。何況魔界一旦有進一步的動作，無慾天將成危險的所在。不過，蘭漪章袤君，記住吾對你講的話，只管去找好友即可，千萬不要插手笏君卿之事或與他人動手，小心為上，你吾有緣再見吧。”
    “我明白。談無慾！”看著進門還不到半個時辰的談無慾又將離開，蘭漪叫道，語氣中多了一種與難以形容的復雜情緒。
    “何事？”
    “當年你落拓江湖之時便能勸得我四姐棄惡從善，如今看來，月才子的口才確實無人能及。”
    談無慾簡單地說了聲“贊謬”，便化光而去。
    “六醜廢人、脫俗仙子……多謝你。”留下最後一句話，漫天蘭花飄落，隨著一陣若有若無的淺吟，無慾天內已不見蘭漪章袤君的蹤影。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

    就在蘭漪趕往笑蓬萊的同時，笑蓬萊的燈火似乎較往常更為輝煌，華羽火雞更是親自站在門前大聲攬客:“各位人客官千萬不能錯過今晚啊，我們笑蓬萊的新舞姬鳳飄飄姑娘首度在‘棲鳳庭’公開表演啦！新編的扇舞保管讓人客官盡興而歸啦，人客官來來來……”
    鳳飄飄，一舞傾眾生，再舞傾人城，短短兩天時間，慕名來到笑蓬萊的人客數量已翻了幾番。
    第三天，一大清早就精神抖擻地站在門外的華羽火雞，突然眼前一亮。
    一位手持蘭花的青年優雅地向她走來，白衣襟上點綴著珠鏈，胸前繡著幾近無色的流花紋，衣邊與肩臂處的衣料上密密地鋪織著銀絲，看起來流動著銀藍色的光彩，領口與袖口則鑲著藍色襟邊，上面還用銀絲繡出了水波的紋樣。
光是他的穿著，便是簡單中處處華貴，處處高雅。
    他一邊的領口頗高，側面看遮去了臉頰與耳邊垂下的發束，正面看卻更顯得他脖頸線條優美流暢，臉頰光潔如玉。右耳上方斜出一支彎彎繞繞的藍琉璃發簪，清冷中不失委婉。長發分成了數股，一束在頭上梳起發辮，配以別致精美的鐮型發簪，另兩束分別搭在兩耳之側，修得整整齊齊。一縷青蘭色的發絲斜斜搭在額角，擋不住額下那一雙頎長清秀的眉眼，當真是像用工筆細細描摹出的一般，不淺不深，恰恰點出了一絲如水的清冽。窄窄的鼻梁秀挺，唇角微微下撇，一眼望去，極淡漠的神情完全掩蓋在高雅的美貌之下，讓人不敢隨意親近，卻又忍不住親近。
    尤其是在身處笑蓬萊這種風花雪月之所的華羽火雞眼裏，眼前的這位貴公子簡直像一份從天而降的大禮。
    她完全無視蘭漪越走越遲疑的腳步，撥開擋在她身前的幾個酒客沖上前去，二話不說抱住了蘭漪一條胳膊，臉湊到幾乎跟蘭漪貼在一起的程度，激動得搖頭晃腦起來，“這位美公子好面生啊！！是第一次來我們笑蓬萊吧？！快請進快請進啊！服務包君滿意！！”她呼啦一聲繞到蘭漪身後，肥胖的身軀重重地貼上蘭漪的背，兩只手試圖攬過蘭漪的腰，卻在一瞬間撲了個空。
    蘭漪已閃到一丈開外，擡頭仔細確認了門前牌匾上的三個大字“笑蓬萊”，又看看向他奮力撲來的華羽火雞，好容易才壓抑住朝她揚出一片蘭花的沖動。
    華羽火雞自然不會註意蘭漪越來越沈的臉色，迎到他面前，雙臂大張，小眼睛飛快眨動著擠出幾個媚眼，抖抖胸部，又向他撅起雙唇塗得血紅的大嘴……
    此時笑蓬萊內，剛剛為蝴蝶君整理好裝束的公孫月正準備離開房間，迎面碰上了色無極。她反手將門關上，冷靜地對蝴蝶君道:“鳳飄飄，待會兒不要去表演。”
    “為什麽？”珠簾下傳出悶悶的女聲。
    “有殺手盯上你了。我聽到他們今天還要來試探你的虛實，你待在這裏便是，剩下的交給我吧。”
    蝴蝶君求之不得，“無極姐姐，多謝你。”
    “姐妹之間這麽客氣作什麽。”色無極輕笑道:“我要準備上場了，再會。”
    公孫月看她走了出去，憂色中不禁添上一抹笑意，“蝴蝶君啊……”她無意中往窗外一瞥，便遠遠看見大門外華羽火雞晃動的身影，表演就快開始，客人差不多都已到了棲鳳庭，她卻好像還纏著一位。
    那人完全被火雞的身材擋住，若不是他比火雞高出一截，公孫月便怎麽也不會想到，蘭漪竟然尋到笑蓬萊來了。
    “我再問一句，公孫月在哪裏？”這聲音已經冰冷徹骨，再不識趣的人也會退讓三分，無奈蘭漪面對的是華羽火雞。
    “公孫月？哎呀公子，我們笑蓬萊沒有這號人呀，你快些進來，我們的新舞姬鳳飄飄姑娘就要開始表演了，不看是會後悔一輩子的喲！公子願意的話，火雞親自服務喲~~！”華羽火雞賣力地拽著蘭漪，殊不知蘭漪面上毫無表情，心底已經咬牙切齒，一揮袖便轉身而去。
    他確信談無慾不會騙他，如此貿然闖入笑蓬萊找人，不僅會打草驚蛇，自己的身份也有曝光的危險，這也是他沒向華羽火雞出手的原因。
    現下還是先離開，入夜後再來暗查罷。
    公孫月遠看著火雞的一舉一動，拼命忍住笑，與她冷著臉躲閃的那位，淡藍色的頭發在頭頂正中挑起一束紮成辮，垂落在耳側，獨特的發簪和手中一晃而過的蘭枝尤其搶眼，不是五弟還是誰？
    正巧，蝴蝶君在她身後道:“阿月仔，我還是去暗中看著棲鳳庭的情況，也好多幾分把握。”
    等蝴蝶君，不，鳳飄飄走遠，她也看出蘭漪的耐心快到極限，連忙跑了出去，朝已經甩開火雞往回走的蘭漪喊道:“客官留步！”
    蘭漪一怔，聽出了這個聲音。
    回頭，卻看見一個穿著普普通通一身青衫的男子朝他招了招手，又對露出迷惑之色的火雞道:“雞姐，他是我的兄弟，千萬別誤會。”
    火雞只楞了一瞬便喜笑顏開，“那太好了！我先進去招呼人客官，你一定要帶他進來啊！”說完又戀戀不舍地看了蘭漪一眼，匆匆地像個圓球一樣滾進了門內。
    蘭漪長舒了一口氣，走近幾步盯著小嶽看了好一會兒，“四姊，你這副打扮……”
    公孫月無奈地笑笑，“此一時彼一時嘛，你很快就會明白，在這裏還是打扮得越不起眼越好啊。”
    “我已經發現了。”蘭漪揉了揉太陽穴上爆起的一根青筋，“但四姊你好歹找一身搭一點兒的啊……四姐夫怎麽樣？”
    “他？”公孫月掩了掩口，又細細凝望著蘭漪，“待會兒你就知道了。看到你很好，我……我便放心了。對了，是好友讓你來的嗎？”
    “我早已無礙，談無慾把一切都跟我講了，最後給了我路觀圖。”
    “多謝好友啊。那你……”公孫月想伸出手去，卻在微微顫抖。
    蘭漪道:“四姊，是不是我的身份使你有暴露的危險？”
    “當然不是！”公孫月立即說道，“見到你，我比誰都高興。可我現在，唉！”
    “四姊，我已經到此，還需要說別的話嗎？”
    公孫月滿心的快慰一時竟無從言表，眼裏不覺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只得輕聲道:“我們進去罷，有的是時間慢慢說。”
    兄弟還有相見日，所愛之人也在身邊，老天，你還是對公孫月不薄啊。

    “啊！！！”蘭漪進入笑蓬萊半個時辰之後，隨著一聲近乎淒厲的驚叫，只見一道粉紅色的人影從鳳飄飄的房內飛竄而出，瞬間在走廊裏不見了蹤影。
    幸虧客人已悉數進入覽雲軒，舞姬的房間又在內院，是以除了下場的色無極和幾個站在廊上醒酒的客人，沒有外人見到了這莫名其妙的一幕。
    色無極確定從自己身邊閃過的這道人影就是鳳飄飄。
    “又沒有人追他，難道他房裏進了鬼？”色無極疑惑地走向鳳飄飄的房間。
    房內，蘭漪章袤君淡定地放下酒杯，輕輕一抹下巴，腳步擡起，正好在色無極來到門前的一瞬不動聲色地遮住了噴在地上的一攤酒漬。
    而一旁的公孫月背對著他彎著腰，才勉強把笑聲壓得低低的。
    “哦，這位是？”色無極見到鳳飄飄房裏居然有一個陌生男子，相當意外。
    “我給你們介紹。”公孫月喘了兩口氣才止住笑意，“無極姑娘，這是我五弟，蘭漪章袤君。五弟，這是色無極，在這裏幫過我們不少忙。”
    “不敢當，姐姐客氣了。”色無極向蘭漪一禮，“蘭漪章袤君，嗯，真是個俊俏的美男子。”
    “無極姑娘，剛才可看見他向哪兒跑了麽？”公孫月心知五弟向來不會應付這些言辭，連忙岔開話題。
    “鳳飄飄啊~姐姐能不能先告訴我他是怎麽了？”
    “這嘛……”公孫月看了一眼蘭漪，“怕是無臉見人了。”
    事情回到鳳飄飄踏入房門的那一刻——剛想張口一聲“阿月仔”，卻只出口了一個字:“啊！”
    與他打了個照面的，正是蝴蝶君想象中應該躺在無慾天半死不活的蘭漪章袤君。
    他正喝了一口酒，酒杯還端在手裏，與四姐夫面面相覷。
    然後一口酒就噴了出來。
    鳳飄飄立刻反應，拔腿狂奔。
    其實蘭漪沒有認出蝴蝶君來，看到一旁笑岔氣的公孫月之後，他才確定這個事實。
    “看來我是少了個四姐夫，多了個四嫂了。”蘭漪說出了對鳳飄飄的第一句評價。
    色無極也是忍俊不禁，“姐姐，還是先把他找回來吧？”
    “他要躲就隨他唄。”公孫月也給自己倒了點酒，“五弟，今天我們像從前那樣痛痛快快喝一場吧。”
    “四姊都說了，章袤必然奉陪。”
    色無極一邊往自己的房間走，一邊暗笑，“蝴蝶君啊蝴蝶君，眾人都見識過鳳飄飄的風華絕代，沒想到你居然不敢面對小舅子……唉，我再做一回好人罷，你會藏在哪兒呢……”
    做好人，當然是弄一套男裝給蝴蝶君送去。
    不過找不到人，就無計可施了。
    直到月上中天，客人都走光了，鳳飄飄還是沒有露面，總算笑蓬萊樓主金八珍還在為蟬之翼殺害宮紫玄之事操心，還不知道蘭漪章袤君來到了笑蓬萊，也沒多少人註意到鳳飄飄的失蹤。
    “真受不了他……我看只要那身衣服還穿在身上，他是不會主動出來了。蘭漪，我已經請色無極姑娘為你準備了客房，你先去休息吧。”公孫月疊好蝴蝶君的男裝，頗有些無奈。
    “四姐夫真是小孩子脾氣。四姊，我跟你一起去找他吧。”
    公孫月想了一下，“也好，他大概就是找一間空客房躲著了，來吧。”
    兩人一間房一間房地找過去，數間都沒發現鳳飄飄的人影。正當他們打算跳過一間有人入住的客房繼續尋找時，卻聽到裏面的男子“咦”了一聲，然後房內蠟燭亮了起來。
    公孫月與蘭漪對視一眼，悄悄在門上戳出小洞往內看去，一個男子一邊揉眼睛一邊走到正對房門的一口櫥櫃前，公孫月馬上註意到，那櫃門的夾縫裏露出一截淡紅色的布料。
    蘭漪不動聲色，“嗤”的一聲，蘭花從門上小洞飛了進去，不偏不倚打在房客的太陽穴上，那人悶哼一聲，暈了過去。
    公孫月推門而入，大步走到櫥櫃前，“砰！”櫃門朝兩邊摔開，鳳飄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站了起來，對面前的兩人怒目而視。
    “四姐夫居然在這方寸之地等了五六個時辰，你的耐心有很大進步啊！”蘭漪還是那副清清淡淡的口氣。
    “找到了就行，我先回去睡了，你們慢聊。”公孫月面對一觸即發的舌戰，哭笑不得，把手上的衣服遞給蘭漪就走了出去。
    “蘭！漪！章！袤！君！”僵持了五秒鐘之後，空氣中回蕩著蝴蝶君惱羞成怒的低吼。
    “四姐夫，我說什麽了嗎？”蘭漪很認真地看著那一身女裝，臉上沒有半分取笑之意。
    “你！……”蝴蝶君“刷”地擡起手指著蘭漪，“臭章袤，有你的地方就是沒好事。”
    “四姐夫，我不像你，面對女性有那麽多話講。這衣服你若不想換呢，章袤願意洗耳恭聽為何一個大美女會如此羞於見人。”說罷，一只手托起男裝，慢悠悠地背過身去。
    “你你你……跟你四姐就是不學好樣！”蝴蝶君一把扯過自己的衣服，把頭飾、珠簾、粉裙、女式中衣一件件扔在地下，仿佛跟它們有深仇大恨。
    “這話我是會轉達給四姊的哦。”待蝴蝶君穿戴整齊，蘭漪回過頭來，“嘖，美女，俊男，四姐夫你是一樣都不肯落後啊。”
    “老五！你是不是當死人太久了，不說話就怕舌頭打結？！”
    “四姐夫，你說話還是很殘，蘭漪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哼，說不過你。”蝴蝶君一甩頭發，轉身向外走。
    “蝴蝶君！”蘭漪叫住他，“我替四姊謝謝你。”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

頂端

verthawk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83894
精華: 0
發帖: 83
威望: 4 點
銀兩: 59815 兩
蓮花: 352 朵
本命: 蝶月三先南宮恨
王道: 蝶月
牆頭: 談無欲
配偶:
座右銘: 不管在什麼情緒之下，都要保持三分冷靜。
注冊時間: 2014-10-05
最後登錄: 2022-03-13

鮮花(5)

5樓發表於: 2015-07-11 22:2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編劇把蘭漪小章袤還來！！！
我現在補到劍蹤18，卻下意識的沒看下去，唉…

不敗即勝

頂端

lightmhz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5)

6樓發表於: 2015-07-12 15: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5樓(verthawk) 的帖子

望天，第二十二集……我重看劍蹤很多遍就是跳過這一集和第二十八集……蘭兒被收得太不科學，他巔峰期可是能單挑北域三大將領的。不過不得不說他死在了最好的時候，若看到其他兄弟死的死散的散，不知他會抓狂成什麼樣……但還是不甘心啊！黃泉贖夜姬都能有贖罪的機會憑什麼他沒有？於是就寫了這篇讓他活下去……呃道友還沒補到黃泉贖夜姬的梗吧？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

頂端

lightmhz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5)

7樓發表於: 2015-07-12 21:5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五節
    蝴蝶君的腳步倏然一頓，微微偏過頭，拖長了語調，“老——五，你明白就好。”
    “哈……你救過我，又保護了四姊。為了她，你把男子漢的氣概丟得這麽徹底，蘭漪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若來日得閑，蘭漪願敬四姐夫一杯。”
    蝴蝶君嘆了一口氣，“哎，為了今日還能與阿月仔安安穩穩地躲在這裏，為了今日還能聽到你一句四姊夫……”他迅速一揮手把地上零亂的女裝收回，“值得。不過老五——”蝴蝶君端著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蘭漪一通，“換做是你，也會這麽做的吧？”
    “欸，四姐夫，這個套下得真不夠份量。”蘭漪輕輕一搖手裏的蘭花枝，似笑非笑道:“我若回答‘會’呢，保不準明兒就有人去慫恿鳳飄飄換人演了。回答‘不會’呢，又要被你說我對四姊不夠情分。”
    “老五，不要以為這樣就能回避問題。”
    “所以我要感謝你蝴蝶君，唯有你才想得到如此絕妙的解決之道，蘭漪是自嘆弗如了啊。”蘭漪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或許蝴蝶君一輩子也不會明白這話中的含義。
    “哼，說你不會就是了。章袤君，我警告你——”
    “哦，這麽嚴肅的語氣？”
    “沒——錯！明天你要是敢離開房間一步，休怪蝴蝶斬不留情！”說罷，紅影一閃，蝴蝶君離開了。
    蘭漪搖著頭慢悠悠地踱出客房，不忘把暈倒在地的男子扔回床上，好讓他以為自己只是做了個夢。“四姊夫，怕我來看你跳舞就直說麽，女裝都見識了，還擔心我把這件事揪一輩子嗎……”
    其實就算蝴蝶君不說，蘭漪也根本沒有在笑蓬萊內走動的打算，光是一個華羽火雞……看上去四姊與蝴蝶君在此確實沒有危險，有“危險”的就是他了，能不見人就不見人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突然想起多年前東方鼎立初見女扮男裝的公孫月時對他所說的話:“四妹真是吾東方鼎立從未見過的奇女子啊，她一向自有主張。不過五弟你……哎哎，這個三哥就沒法對你說許多啦，多向你四姐學學，將來必會受益啊……”
    東方鼎立那意味深長的微笑在線條粗獷的臉上看得不甚真切，他也不明白三哥認為自己應向四姐學習什麽，不過現在似乎有點明了了。
    或許三哥的細心也是他覺得三哥容易相處的原因之一吧。
    三哥……蘭漪心中又是一痛，那一壇玫瑰花釀的風味，在他口中縈徊不散。這似乎是除了四姐的關懷之外，他體會到的最單純最溫暖的兄弟之情。

    次日，公孫月帶蘭漪去見了笑蓬萊之主金八珍，蘭漪也得以順利地留下，然而這過程中，還是出了點小意外。
    “阿月仔，怎麽回事？”下午，鳳飄飄剛從棲鳳庭回來，就察覺到氣氛不對，雖然老遠就聽見了華羽火雞興奮的大嗓門，屋裏的氣氛仍有一種使人不寒而栗之感。
    “鳳飄飄你回來得正好！哎呀我跟阿嶽仔說了老半天了，你去勸他肯定管用，拜托，拜托，這是大大的好事哪！畢竟這裏不是白住的啦。火雞我先走啦！”說完，華羽火雞竟是一溜煙地沖了出去，差點把門前的鳳飄飄仰面撞翻。
    “勸她？阿月仔，你生氣了？還是……哦……”
    答案就在一旁，蘭漪章袤君筆直地站立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像塊冰一樣，唯一的不同在於，冰不會散發出殺氣。
    地上，一只不小的長頸花瓶被豎著劈成了一模一樣的兩半，陶瓷的切口整整齊齊，一丁點碎瓷片都不見。蝴蝶君再看正對章袤君的門框上，插著一片蘭花瓣。
    “喲，這是做啥，動了手把媽媽桑嚇跑了？好五弟啊！”蝴蝶君莫名一樂。
    公孫月瞪了他一眼:“你不許火上澆油。”
    “阿月仔，火雞說啥了我還不知道呢。老五，看樣子你是一個字都不會說了對吧？”蝴蝶君歪著頭，看看公孫月又看看章袤君。
    蘭漪冷冷地說道:“你確實沒必要知道。四姊，章袤先回房了。”
    “五弟，委屈你了，先忍忍，我相信總會有結果的。”公孫月拍拍他的肩，安慰道。
    “餵餵餵，你們姐弟倆是在打什麽啞謎？阿月仔，章袤自己不說，你告訴我。”蘭漪走後，蝴蝶君轉向公孫月。
    “告訴你可以，以後不許再提起這回事！”公孫月習慣性地擋住蝴蝶君湊上前來的臉。
    “咳，我有一種好……不好的預感了。”看見公孫月怒目以視，蝴蝶君連忙改口。
    公孫月嘆息一聲，“說到底還是你先惹起來的，偏偏又戳到五弟心裏痛處。”
    “我？！”蝴蝶君吃驚地指著自個兒。
    “這個……火雞的意思就是……想讓五弟像你一樣……”公孫月不說話了，看得出她也覺得可笑，為了蘭漪還是忍住了。
    但蝴蝶君一聽就明白了，欣喜若狂道:“這有什麽不好！？也該讓臭章袤嘗嘗做女人的滋味！！哈哈哈……”
    “蝴蝶君，”公孫月破天荒地沒有生氣，“我可不想一直做你們之間的和事佬，這個問題對蘭漪而言，好比有人在你蝴蝶君眼皮底下把陰川的黃金一搬而空。”
    “這麽嚴重？！”蝴蝶君稍稍楞了楞，“咳，阿月仔，我跟你說過，當年我在蝴蝶國就是受不了他們無論男的女的都只註意到我帥才來到北域，我哪想到也會有今天？！人嘛總要嘗試第一步的啦……章袤是小孩子更需不一樣的人生體驗嘛……”
    “夠了，不要再說。不過我真得好好感謝好友……”公孫月還是不禁莞爾。
    “誰？六醜！？”蝴蝶君摸不著頭腦，“阿月仔你思維跳躍太快了吧？關六醜仔什麽事？”
    “在好友那兒這麽長時間，蘭漪變多了，換做以前的他……”公孫月搖搖頭，腦海裏浮現出多年前她與蘭漪路遇的劫財劫色之徒的下場，“算了。蝴蝶君，你要是還想安安穩穩的，就去告訴火雞她的想法絕不可能，我去看看五弟。”

    四姊，我是不介意把那些對你有威脅的人通通解決掉，然後就不用待在這個鬼地方。這是蘭漪的內心想法，也僅僅是想法而已。
    但公孫月豈會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她望著坐在對面的蘭漪，輕聲道:“抱歉，五弟，我連累了蝴蝶君，如今又連累你。”
    “四姊你說什麽！”蘭漪略略煩躁地說道，“他已為你犧牲至此，我斷不能說有他一人就足夠了，但是四姊，玩笑要有玩笑的限度。”
    “我明白，你放心。火雞她……咳，其實是很善良的。”
    蘭漪面有慍色，“人在屋檐下的感覺。好了四姊，你若為此擔心，便是我不該了。”
    公孫月點點頭，“想來不會再等很久了。你好好休息，請吧。”
    華羽火雞的幾句話有這麽大殺傷力，這是蘭漪自己也不曾想到的。從前面對骨簫的騷擾，看在二哥面子上尚能退讓容忍，可如今……這口氣想咽下，還真是難啊。
    萬幸的是，接下來的幾天，在笑蓬萊的生活還算平淡，客房與舞館中間還隔著內院，因此喧囂聲不至於擾人清凈。來往的歌舞姬雖多，卻不曾對房客加以留意。
    每天笑蓬萊還未開門迎客的時候，蘭漪便在花園裏散散步，偶爾還嘆息此地繁花雖好，與歌舞喧騰融合在了一處，總是艷俗太過。

    這天一早，樓主金八珍就遣人通知公孫月與蝴蝶君到她那兒去，說是笏君卿事件有了最終的結論。
    洗清了罪嫌，走出笑蓬萊的大門，蝴蝶君與蘭漪有生以來第一次達成了一致:終於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蝴蝶君神清氣爽，握住公孫月的手，“阿月仔，我們回陰川！老五你呢？”
    “五弟跟我們一起走。”這話是公孫月同時對兩個人說的。
    蘭漪稍一遲疑，“好吧，回北域再說。”
    三人漫步在曠野之中，突然，前面閃出了一條熟悉的人影。
    色無極水袖輕揚，笑盈盈道:“你們這樣就想離開嗎？”
    蝴蝶君意外之余不失警惕，“武林規矩，攔路是為相殺。色無極，你的目標是阿月仔，還是我？”
    公孫月卻是淡淡道:“蝴蝶君，這回你要謹慎判斷了。”說罷轉身背對著蝴蝶君，朝蘭漪一笑，輕聲道:“無極小妹……蘭漪你覺得呢？”
    “呵，女人的事，章袤無意揣摩，四姊你有數就好。”
    不明就裏的蝴蝶君卻是已經擺出了一副相殺的架勢，“阿月仔你話裏有玄機，我就先打再說！”
    色無極不慌不忙，“打我？蝴蝶君，你真正打得下手嗎？”
    蝴蝶君馬上說道:“聽到這句話更加要打了！”
    蘭漪看著公孫月掩口直笑，心下也不知這出戲會怎麽發展，卻聽色無極道:“想要安全退隱，陰川蝴蝶君你只有兩個選擇。”
    蝴蝶君想也不想就說:“敢向蝴蝶君嗆出兩個選擇的人還在等投胎。”
    公孫月咳了一聲。
    蝴蝶君連忙找補，“當然，唯獨有破例的狀況。咳！我對女人的耐性比較高，快說。”
    色無極道:“第一，選我。第二，就是選我跟阿月仔，你只有這兩個選擇。”
    蝴蝶君大驚，“你說什麽？”
    色無極不緊不慢道:“你只有這兩個選擇。”
    不等蝴蝶君回絕，色無極續道:“殺手最講究信義對不對？我早就知道鳳飄飄就是蝴蝶君，是男是女躲不過我的眼睛，而我更替你解了數次危機，還為你隱瞞身分。這道義你認為重是不重？”
    蝴蝶君悶聲道:“是又怎樣？拆穿了決鬥，是生是死不值一哂。”
    色無極道:“不值一哂，你會舍得公孫姐姐嗎？”
    蝴蝶君叫道:“餵！什麽都還沒有咧！你這聲姐姐是不是叫得太快了？”
    色無極道:“咱們都已經肌膚相親了，你……你想摸了不負責任？”
    蘭漪猛地看向公孫月，“四姐夫他！”
    公孫月仍是笑而不語，蝴蝶君已經快抓狂了，“拜托咧！根本是你摸我好不好，我還沒叫你賠！”
    色無極微笑道:“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當然負責啊。”
    蝴蝶君後退一步，“你你你！女人怎會這麽麻煩啊？！”
    被兩人的言語交鋒弄得暗自心驚的蘭漪突然覺得自己跟蝴蝶君還是有共同語言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蝴蝶君，這回看上去又是要栽在女人手上了。
    公孫月假意著惱地喊了句“蝴蝶君！”
    蝴蝶君慌忙道:“阿月仔，我講的麻煩女人不包括你喔，千萬不可誤會。”
    公孫月道:“我要去看談無慾。”
    蝴蝶君楞住，“啊？談無慾，六醜仔？怎麽突然接到這裏？”
    公孫月道:“所以……”她走到色無極身邊，對她耳語了幾句，又拉起色無極的手。
    蘭漪見狀立即說道:“四姊，我也同去。”
    公孫月點點頭，“他見到你想必也會高興的。”
    色無極回頭笑道:“呵呵，蝴蝶君，這賭輸贏分出來了。”
    望著三人漸漸走遠，蝴蝶君只好跟上，一邊扶額自語，“這下糟了……阿月仔那個眼神，跟當初要我在黃金跟阿月仔之間選一個的眼神完全相反，現在她牽色無極那個女人要去找談無慾，又是怎樣？這是什麽意思？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啊？莫非瘋病真的傳染到阿月仔身上？她真正要我包二奶！？天啊！不要再玩我了，我苦，女人真正有夠麻煩。”

    無慾天看起來仍是一塊與世無爭的凈土，但它的主人此刻神情卻有些憔悴，見到公孫月，談無慾眼中才流露出一絲欣慰，“你與蝴蝶君安全脫離險境，吾就放心了，只是此回卻無法幫助你，真過意不去。”
    公孫月道:“不用擔心我，我今天是特地和蘭漪、好友色無極，一起來看你的。”
    談無慾黯然道:“多謝。唉，冷水心，是吾無能，此仇非報不可啊！啊……”他顯得很虛弱，腳步不穩，向後退了一步。
    “主人！”寒山意急忙上前攙扶。
    蘭漪道:“談無慾，是誰傷了你？”
    談無慾恨道:“吾無妨。是異度魔界。為取魔心，冷水心慘死於魔人之手。”
    公孫月的關切流於言表，“好友，急怒攻心會惡化你的傷勢，你必須好好養傷才是。”
    談無慾一揚拂塵，朗聲道:“魔心是非取不可，魔界更是非攻不可！”
    “眼前難關重重，我能助你什麽？好友盡管開口。”
    蘭漪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章袤願盡力相助。”
    談無慾嘆道:“現在的吾確實需要你們的相助。魔界入口開在瀚海，要闖瀚海需要皮鼓師的引路，而他需要異獸之皮做為引路的條件。”
    公孫月道:“這趟路就由我幫你走。”
    談無慾卻有些猶豫，“但你與蝴蝶君退隱之事……”
    公孫月安慰道:“不要緊，畢竟我相信你會需要我幫的忙，皆是經過深思熟慮。”
    談無慾內心動容，“好友，吾知道你早已無心武林，但你不會怪吾私心吧？”
    公孫月坦言:“若會，就不會在此了。”她望著談無慾，眼中雖帶憂慮，神情卻是平靜得令人心安。她柔聲道:“無慾，待在這武林，尤其是一個領導者，其友情越是深厚，越是會擔心是否讓自己的朋友涉險。”
    談無慾釋懷之意中不無感激，“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公孫月一笑，“咱們就別再客套了，你助我遠比我助你多，告訴我你需要什麽樣的皮？由什麽方向可尋？”
    談無慾道:“據說在太古神淵之中，有一雙形似玄武的龍頭異獸，也許這會是皮鼓師所需的獸皮。”
    “我會即刻為你去找。”
    “你千萬小心。”
    蘭漪剛想說我陪四姐同去，色無極搶先一步，“有我同行，不是問題。”
    “嗯，這件事情之後，吾希望你能平安退隱。”談無慾依次望向公孫月與章袤君，“蘭漪章袤君，你們姐弟在一起，教吾安心不少。”
    公孫月道:“好友，這是我的願望，等我的佳音吧。”
    望著好友的背影，談無慾輕輕長嘆一聲。
    無慾天外，蝴蝶君已等得心焦，色無極感嘆，“讓一個男人等待，是一個女人的魅力。但長久的等待卻是男人，這真是好偉大的愛情啊。”
    蝴蝶君惱羞成怒，“你別吵好不好？牽這麽久了，你可以放手了吧？”
    蘭漪感受著空氣中濃濃的醋味，也不拐彎抹角，“四姐夫，在別人家門口吃醋，合適嗎？”
    蝴蝶君決定不再理會色無極與蘭漪，“阿月仔，你終於談完了嗎？”
    公孫月拿著折扇慢慢敲打著手心，“談無慾遇上難關我放心不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說來聽。”
    “他需要一張神獸皮，在太古神淵。”
    色無極馬上道:“蝴蝶君，賢慧的女人，是會為男人分憂解勞，所以太古神淵就看我的吧。我會讓你知道色無極，乃是有真愛的賢慧女人。”
    公孫月應和道:“找到神獸就到蝴蝶谷找蝴蝶君吧。”
    “阿月仔！！”
    色無極應了一聲，化光而去。

    三人先行回到蝴蝶谷，復聞陰川沈靜的流水聲，心中一時安然。也許，終於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罷？蝴蝶再次翩翩起舞，微風輕拂，陽光在陰川上散出點點金影，正是一個明媚的午後。
    行到山盡處，臥看雲翦舞。行醉眠芍藥，覆天地為廬。這樣的生活，但願成為永恒……公孫月這樣想著，倚在大石邊闔眼睡去，蘭漪也靠在一棵樹下淺眠。蝴蝶君往宅院裏打點了一番走出來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恬靜美好的場景。
    他怦然心動，已經有多久沒好好凝視過愛人的睡顏了？公孫月身中蠱毒之時整日昏睡不醒，憂慮之下自己哪裏註意得了這麽多細節？現在的她，眉眼全不似清醒時的淩厲，長長的睫毛隨著平穩的呼吸輕微地顫動，陽光在她光潔的臉龐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輝，把英俊之氣也消磨去了幾分，竟使她看起來安詳柔美。
    心亂神迷之下，蝴蝶君在公孫月上方俯下身子，嘴唇悄悄貼近……
    許是感覺到眼前多了一片陰影，公孫月忽然睜眼，反應很快地擋開了蝴蝶君貼上來的臉。
    蝴蝶君剛想懊惱出聲，色無極已經輕快地走到了近旁，蝴蝶君轉身一看，一句哀嚎脫口而出:“不會吧！！”
    驚醒的蘭漪睜開眼，只見龐大的太古神獸渾身被紅綢帶捆得結結實實，被色無極輕輕松松地一手托起。
    色無極用跟她的姿態同樣輕松的語調道:“蝶君，好的女人是絕對不會讓男人失望的。姐姐的事情，小妹我完成了。”
    無視蝴蝶君對色無極的稱呼以及她把神獸帶回的方式的抗議，公孫月伸手接過神獸，同樣是單手托起，悠悠地道:“我要去找談無慾，我會很慢、很慢地走回來，你就好好款待無極小妹吧。”
    然後蘭漪目睹了一幅不忍直視的畫面。
    先是色無極將蝴蝶君一把推倒，蝴蝶君都來不及站起來，爬過去拉住了公孫月的腿說什麽也不放手，後面色無極也爬著拉住了蝴蝶君。
    色無極嬌呼道:“蝶郎，月姐姐都這麽說了，你就留下來嘛！啊，我好累育！”說著就往蝴蝶君腿上貼去，蝴蝶君則努力地蹬腿想把她甩開。
    蘭漪輕咳了一聲，站起身拍拍身後粘上的灰土，頭也不回沖進了蝴蝶谷中的內宅。
    公孫月無可奈何地看著五弟的背影，連一句“難看”都說不出口，只因後面的兩人似乎根本不知“難看”是何種姿態……
    於是三人繼續堅持不懈地糾纏著……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追來躲去的聲響才漸漸消停，蘭漪坐在花園裏的涼亭中，不覺出神。當初便是在這裏，公孫月剛剛打破金身的禁錮，他來看望，正好看見蝴蝶君親自煎著藥哄她喝下，一見到他，一直在推托的公孫月拿過藥碗一口氣喝了個幹凈，然後對蝴蝶君說別在別人面前表演。
    當時他不確定自己是否看見了四姐臉上一閃而過的紅暈。
    如今因長久未回，園子裏的花朵已全部枯萎，大概過雲煙的蘭花也是相同的遭遇吧。
    蘭漪嘆了口氣，面對人之屍骸的醜惡不堪，他寧願看見花之屍骸的淒美無助，雖然後者，更叫他心裏不是滋味。
    這時，色無極出乎意料地走了進來。
    “蘭漪，”她大大方方地坐到蘭漪旁邊，開口喚了一句，又兀自笑起來，“哎呀，小弟人長得好看，名字更好聽。”
    “我覺得我年齡比你大。”蘭漪小心地與她保持距離，末了除這一句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哦~”色無極輕拍臉龐，“確實。不過我是蝶君的人呀，他跟月姐都喊你五弟，我叫你哥哥豈不亂套，呵呵，蘭弟~”
    “叫我蘭漪。”蘭漪聽到她的稱呼，渾身上下僵了一瞬，但見她雖然說話露骨，舉止卻同面對蝴蝶君時判若兩人，動靜皆有天生的嬌柔氣質，也無逾禮之舉。
    “嗯~”色無極垂下眼又擡起，看著蘭漪笑道:“蝶君不理我啦，你跟我說說話可好？”
    “哦，你想聽什麽？”
    “哎呀，真直接。我確實想了解一下月姐跟蝶君的過去，問你最合適。”
    看樣子四姐是很喜歡這個小妹的，她問這些……也罷。蘭漪斟酌了一會兒，便向她簡略講起了黃泉贖夜姬的往事以及公孫月與蝴蝶君相識的始末。
    色無極安靜地聽著，偶爾露出沈思之態，聽到蝴蝶君為公孫月苦守陰川十八年，她微笑了一下，“真好。”
    突然，花園外很突兀地響起了月琴那低沈哀怨的聲調，伴隨著蝴蝶君喃喃的吟誦:“無端飲卻相思水，不信相思想殺人……”
    瞬間，枯黃的秋色襲向蝴蝶谷，蕭瑟的秋風中，顯出一條陌生的人影。
    蝴蝶君眼露殺機，“高手何名？來為何意？”
    是自忠烈王府而來的秋闕主少，他察覺到了蝴蝶君的殺氣，腳步一頓，朗聲道:“秋闕主少為殺人者黃泉贖夜姬而來！”
    蘭漪與色無極心道不妙，匆匆趕出，恰好看見蝴蝶君祭出了十三紅蝶殺陣。
    色無極連忙道:“且慢！”
    秋闕主少道:“不知姑娘是？”
    “小女子色無極。秋闕主少之名如雷貫耳，無極仰慕已久，今日一見足慰平生。只是不知忠烈王之事已解，為何還要針對公孫月呢？”
    蘭漪睨著來者發間裝飾的幾片黃楓，那一臉正氣的自信模樣使他對此人有了一個初步判斷。
    蝴蝶君的耐心已被公孫月消磨得所剩無幾，如今只想同咄咄逼人的來者來場相殺，色無極果斷阻止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不要打斷秋闕主少的回答。”
    秋闕主少喜道:“果真是明理之人！忠烈王笏君卿之死雖水落石出，但殺人者公孫月仍難逃罪嫌，更殺害無辜的性命，豈是能以被控制之因就全數脫罪！”
    色無極馬上道:“這我同意！”
    “殺人者公孫月，倒是個挺恰當的稱呼。”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只是請問，一個改過自新的人尚被你如此看待，從來不曾改過者又是如何呢？為何不見你在他們面前義正辭嚴？可見公理，只是欺軟怕硬的一身皮囊。”
    秋闕主少這才註意一旁還有個衣著素淡的青年，被他一頓搶白，秋闕主少忍下反駁，問道:“閣下又是何人？”
    “蘭漪章袤君。”
    “幫公孫月說話，你又是她何人？”
    蘭漪根本沒看他，隨手一揮，一朵蘭花瞬間插在距秋闕主少腳尖分寸之處，粉色的花朵上流轉過一道金光。
    “金蘭？你……”秋闕主少看起來十分震驚，“聽聞北域有個神秘組織以般若海為根據地，幾十年來暗中犯下不少罪行，公孫月曾經是其中的一員，難道你是就是傳聞中的那位不動手的殺人者，蘭花落處，寸草無生？”
    “然也。”
    秋闕主少哼了一聲，“那麽你同樣罪大惡極，沒有任何立場與權力幹擾正義的判決！我今日針對公孫月而來，至於你，自有報應之日！”
    蝴蝶君不屑道:“要怎樣隨便你們！但是做任何事情之前先問蝴蝶斬！”
    秋闕主少冷笑，“陰川蝴蝶君，縱使你的刀法可論頂峰，但你又能庇護公孫月多久？”
    蝴蝶斬在地上輕輕一劃，“會說出這句話，代表你們也沒有把握能敗吾陰川蝴蝶君！”
    “喔，秋闕主少倒是不介意讓你一試。”
    話音未落，只聞花瓣破空之聲，秋闕主少反應迅速，瞬息之間已躲閃過三回，花瓣撞擊在背後的劍鞘上，發出沈悶的聲響。
    倏地，第四與第五片花瓣一左一右，向他擦身而去，第六片在同時掠向他的頭頂，倘若秋闕主少不出劍抵擋，那麽唯有矮下身子才能避開一擊，如此，雙膝著地無可避免。
    秋闕主少面帶黑線，清嘯一聲，橙色劍光頓起，劍氣破發，震開了花瓣的攻勢，但額上已不自覺地冒出了點點汗珠。
    “試驗完畢，吾保留之前的評價，”蘭漪淡淡道:“欺軟怕硬。你可以走了。”
    秋闕主少強壓怒氣，道，“小人作風！為殺人者辯護的下場是人人得而誅之！”
    “自詡正義之人不做正義之事，逼人太甚必會適得其反。”
    色無極急道:“蘭漪、蝴蝶君！主少言之有理，站在雙方立場去思考，雙方皆是受害者，不過……”
    “怎樣？”
    色無極幹脆問道:“罪不至死吧，秋闕主少？！”
    秋闕主少冷冷道:“色無極，從頭至尾，你也是為公孫月說話！”
    “唉呀，黑白分明、公平論斷，這是色無極希望的理念，畢竟贖夜姬已化為公孫月，一心一意改過向善，望你們給一名想逃出黑暗深淵的人一個機會。”
    秋闕主少道:“我來此也非逼人性命，是為給公孫月一條生路！我要她單獨一人前往罪惡坑，找尋應江潮，問出珠遺公主遺體的下落。只要找到公主遺體，那麽所有罪責一筆勾銷。”
    色無極道:“這件事達成就完全結束，你代表全部的人嗎？”
    “以秋闕主少的人格擔保！”
    蝴蝶君殺氣不減，“想瞞天過海，你幹脆判她死刑好了！”
    突然，公孫月的聲音自後方響起，紅扇輕搖，慢慢走近，“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這個條件我接受！
    蝴蝶君憤然，“我不同意！”
    公孫月態度堅決，“蝴蝶君，這是為我錯誤的過去贖罪，不要阻止！”
    “四姊！”
    公孫月心中一軟，但是既然作出承諾，為了能給所愛的人一個光明的未來，她沒有退卻的理由！
    她柔聲道:“五弟，你……你若不理解我這沒什麽，但你讓我去吧，這樣……我心裏能好受一些。”
    蘭漪氣得聲音微微發顫，“贖罪？十八年來難道你沒有在贖罪？這種無聊到於事無補的行動能減輕人命的代價？你的態度讓你成為這些人手裏不用白不用的籌碼！丹楓公孫月！”
    公孫月心一橫，不再看蘭漪，“你要我取回誰的遺體？原由呢？”
    秋闕主少道:“罪惡坑之內有一人名叫應江潮，邊疆有一小國的公主曾來中原遊樂，卻意外猝死，要往皇陵埋葬之時，卻遭應江潮等人殺人越貨，寶物失落事小、公主遺體不知行蹤事大，若是發動戰事，對中土也非好事，只要你找應江潮找回公主遺體，你的罪行全都一筆勾銷。”
    末了，秋闕主少僵硬地說道:“公孫月，罪惡坑內盡是高手，你保重吧。”
    公孫月道:“我會完成，也希望你記得你今日的承諾！”
    “一見遺體你就是自由之身，請！”
    “且慢！”
    “嗯？”秋闕主少重新看向蘭漪。
    “吾同樣是雙手染滿血腥之人，既要求她贖罪，不妨也給吾指點一條生路。君子之德，成人之美啊。”蘭漪的表情波瀾不驚，聰慧如公孫月、色無極都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表面上說秋闕主少應公孫月的心願給她贖罪之道，成人之美，是以承認他是個君子。然而倘若此時秋闕主少回絕這個要求，無疑也是否定了“君子之德”，等於宣布自己非是正人君子，是謂偽君子也。常言道偽君子不如真小人，之前他亦說蘭漪是“小人作風”，蘭漪沒有否定，只要他拒絕的話一出，便還是把自己降為低蘭漪一等。
    退一步講，要求贖罪乃是合情合理，拒絕蘭漪，則要求公孫月也變得毫無道理。
    秋闕主少的臉色很難看，他何嘗不知蘭漪是想成為公孫月的幫手？但轉念一想，罪惡坑有去無回，多一個人也於事無補，把章袤君也遣去那兒，順便“報答”剛才他數次掀自己舌底以及突襲所受之驚。
    “很好，蘭漪章袤君。你也進入罪惡坑協同公孫月找尋寶物與遺體的下落，條件和結果與公孫月相同！告辭，請！”
    公孫月鎖緊了眉頭，“色無極，多謝你方才適時阻止蝴蝶君。”
    色無極憂慮道:“沒什麽，但你真要進罪惡坑？你知道那怎麽樣的地方嗎？”
    “十惡不赦的罪人才能進的罪惡坑。”
    “你要小心啊。”
    “嗯。五弟——”
    “四姊，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木已成舟！”蘭漪仍是冷冷的口氣，“我、好久沒跟兄弟一起行動了！四姊夫，你就在蝴蝶谷等我們罷！”
    蝴蝶君幾乎氣得跺腳，“憑什麽老五能去我不能去？阿月仔，我也跟你——”
    公孫月打斷了他:“不用了！你就在蝴蝶谷等著！”
    “公孫月！你知道嗎？從頭到尾你都是對我一意孤行！”說完，蝴蝶君猛一甩頭向蝴蝶谷內走去，走過蘭漪身邊時，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好好照顧你四姐。”
    “蝴蝶君……唉。”話已至此，沒有退路。
    色無極催促道:“你還站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去追！”
    公孫月望著蝴蝶谷，輕聲道:“沒關系，他會了解我，一直都是。色無極，他暫時拜托你照顧了。五弟，來吧。”
    兩人走後，色無極哭笑不得，“唉呀，這兩個都怎麽這樣！人家說有其夫必有其妻，鬧脾氣也不要鬧雙胞胎脾氣。不過……我還真是個好人，明明這就是個趁虛而入的好機會，我卻在做和事佬，為他們兩人擔心。唉，真受不了我這麽好的脾氣！”
    她細細品味著公孫月的話“他會了解我，一直都是”，又想起蘭漪對她講的陳年舊事，忽的有些傷感，你們兩個，呵呵，一直都是啊……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

頂端

lightmhz

級別: 騎士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鮮花(5)

8樓發表於: 2015-07-14 08:5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六節

    一路上，公孫月心有所想，沈默不語。蘭漪思索許久，終於還是問道:“四姊，你真的想讓色無極……陪伴四姊夫嗎？”
    公孫月擡起頭望了望清朗的夜空，只有一彎明月灑下冷冷的光。林中除了他們，萬籟俱寂，仿佛被塵世遺忘。她慢悠悠道:“無極確實是個好女人，她是我朋友，也是蝴蝶君的朋友。有她作陪，我不在，蝴蝶的日子也不會無聊。”
    “四姊，你明白我是什麽意思。”
    公孫月看向蘭漪，“五弟，蝴蝶君的個性，你跟我一樣了解。我相信他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這一點色無極也知道。所以，我跟她，蝴蝶君跟她，是朋友，也只會是朋友。當時留下無極，一者，她在笑蓬萊不會有圓滿的結果。二者，我擔心將來關於我的身份還會產生風波，總得有個人在蝴蝶君身邊加以勸說。如今看來，我所想不差。”
    “哈，倒是我對四姐夫缺乏信心了。”
    公孫月搖搖頭，手中折扇一攏，語調沈重了很多，“不說這個了。五弟，罪惡坑實在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你可知那是個濃縮了江湖的黑暗面的所在，恐怕非是你所能應付。”
    蘭漪只是淡淡道:“孤掌難鳴，成事不易。四姊，想來我們到了。”
    前方，一塊大石上，三個鮮紅大字“罪惡坑”赫然在目。
    正打算進入，兩人突聞大喝一聲:“公孫月，你逃不了！”
    回頭一看，一群蒙面的殺手已將兩人團團圍住，手中明晃晃的兵刃萬分刺眼。
    蘭漪眼露厭惡，“糾纏不休！”
    殺手之一道:“殺人女魔頭，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公孫月漸生怒氣，“逼人太甚！”
    蘭漪與她背對背防備著四周的殺手，凝神聚氣預備還擊，他悄聲對公孫月道:“四姊，現在的你，是黃泉贖夜姬。”
    公孫月一震，下意識道:“我明白。”
    “殺人啦，公孫月又要殺人了！大家將她抓起來啊！”
    正要動手，身後拂過一陣冷風，即使沒有武功之人，也能感受到隨之而來的濃烈殺氣。瞬間，幾道白光自公孫月章袤君身側劃過，眾殺手躲閃不及，只見鮮血四濺，除了為首的殺手，其余黑衣人已是身首分家。
    一直跟蹤在公孫月身後的秋闕主少見勢不妙，化影將殺手救走，與此同時，一個身穿白袍的長者走到了兩人面前，正是罪惡坑之中的問死官。
    他面容有些木訥，開口就問:“來到罪惡坑的目的？”
    公孫月放軟了口氣道:“我們想求得庇護之所。”
    問死官面無表情:“罪惡坑以功績論資格，你們各自做了何事？”
    公孫月道:“我殺忠烈王笏君卿。”
    蘭漪道:“滅煙山隱霧莊上下五百有數。”
    “還有呢？”
    公孫月:“加上白城三百條人命。”
    蘭漪:“北嵎皇城夜梟部隊二百精銳。”
    問死官從懷中掏出問死簿翻查了數頁，語調帶了幾分驚喜，“你們就是黃泉贖夜姬和蘭漪章袤君！”
    “是。”
    問死官大笑數聲，“哈哈哈，隨我來吧。”
    穿過一條荒蕪的小徑，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氣勢不凡的大堂，上書“審判堂”，入口兩壁上掛有字畫，堂中卻是極空蕩，只有正中一副書案，兩個身著相同制服、臉色蒼白而嚴肅的中年人正襟危坐。
    問死官向兩人鞠躬行禮，“啟稟判官，此兩人想求得罪惡坑的保護。”
    左首的判官聲音異常沙啞:“報上名來。”
    “黃泉贖夜姬。”
    “蘭漪章袤君。”
    右首的審官聲音略尖:“問死官應該說過，罪惡坑以功績論資格。”
    判官道:“說出你的功績，裁定你的資格。”
    審官先問:“黃泉贖夜姬，因何殺死白城三百條人命？”
    公孫月看著蘭漪道:“吾與章袤君殺人，皆是一時興起，無任何原因。”
    判官道:“好，好答案！”
    蘭漪立刻領會了公孫月的意思，自己便隨她的回答即可。
    審官又問:“因何加入鄧王爺等人？”
    公孫月神情自若:“誌同道合，以掠奪、復仇、殺戮為樂。”
    兩官也知章袤君同樣是五人組一員，便不再問他相同的問題。判官道:“好。但是你不覺得自己的答案過度簡略嗎？”
    蘭漪心平氣和道:“請問審判官，殺人需要理由那與一般惡人有何差別？”
    “嗯！”
    公孫月接著蘭漪的話繼續:“我殺人沒理由，只是興起；我加入沒理由，轉眼滅三千，這才是夠狂的惡人。”
    判官笑道:“哈哈哈，我中意你們的答案。”
    審官不依不饒，單問公孫月:“當你是黃泉贖夜姬，我同意你的答案，但你化名為丹楓公孫月是改頭換面吧？”
    公孫月道:“是。”
    “那你又為何殺死笏君卿？”
    “此乃遭人設計，不過殺已經殺了，殺一個人跟殺三百個、三千個，其罪名只是差在殺人犯或是連續殺人犯，並無差別，我無甚可辯。”
    “果真是罪大惡極，不知悔改，心腸惡毒的惡人！”
    判官更是笑，“哈哈哈，好個不知悔改，真諷刺啊！”他轉頭向同伴示意。
    審官道:“問死官，帶他們正式加入罪惡坑吧。”
    第一關的考驗安然度過，公孫月與章袤君進入了罪惡坑。

     一條條小道邊雜物橫陳，既有翻倒的家具，也有蒙塵的衣物碎片和腐爛的食物，甚至有人倒在其中不知死活。茅草屋排布得七零八落，在一個隨意支起來的擋篷下，兩個人上一秒還在面對面地喝酒碰杯，下一秒就掀了桌子打成一團，被人拽開後還不甘心地沖著對方揮拳蹬腿。
    完整地看到了這一幕的公孫月幽幽道:“罪惡坑真是一個好地方。”
    問死官見怪不怪，“是啊，一片和樂融融的景象是不是？”
    公孫月瞇起眼睛，“環境不差。罪惡坑不禁私鬥嗎？”
    問死官答道:“罪惡坑也是有法規，未經允許的私鬥是會遭到制裁。”
    “除了私鬥，其它不禁止嗎？”
    “等你住久了，你會慢慢了解這個地方的規矩。”
    說這番話的時候，公孫月與章袤君已經接受了過往路人多道不懷好意的目光。問死官話音剛落，一個矮瘦的男子悄悄溜到公孫月背後，伸手便摸。
    公孫月回身揚手揪住那人的衣領向前一拋，讓他摔了個嘴啃泥，那人還沒反應過來，脖頸已被公孫月一腳踩住。
    公孫月俯身看著登徒子，微微笑道:“這豆腐很貴，你吃得起嗎？”
    蘭漪聞言忍不住笑出聲，四姐女裝時便美艷至極，當年死在她手下的好色之徒恐怕不止三百。女扮男裝，還是避不開遭人惦記。
    一瞬間，他也察覺到了來自自己身後的異樣，三個人探頭探腦，伸手向他的衣服抓來，為首的腰間別著一把沒有刀鞘的匕首，得意地笑道:“好個細皮嫩肉的小白臉，聞起來都是香噴噴的~看來這滋味也不輸於娘兒們了，來給大爺爽一爽啊，不虧待你哦~~”
    另一個嘍啰補充道:“大仔，人家一看就是個有大錢的，光那身衣服就很貴啦！”
    “真香……對對對，先乖乖把衣服脫了，然後跟大爺我……哎呦餵！！”
    花影流溯，紛飛的花瓣構成花網，已將三人包圍其中。蘭漪走到公孫月身邊，“四姊！”
    公孫月一腳將地上的登徒子踢出三丈遠，“問死官，要怎樣才能在罪惡坑殺人？”
    問死官淡定地看著兩人的舉動，“經過請示之後的決鬥，經過允許，任何時間地點皆可殺掉對方。”
    “美人！”被踹飛的色狼大搖大擺地走回來，直接朝公孫月正面撲去。
    兩秒之後，伴隨著“啪”“啪”兩聲脆響，那人不顧被公孫月踢中胸口撞到頭部加上左右兩記耳光，竟然還把頭向她手上貼，“好軟的小手~”
    “唉……”公孫月將人掀飛，退到問死官旁邊，“但是我實在忍不住，這要如何是好？”
    問死官沈聲道:“教訓一下倒是無妨。”
    聞言，蘭漪回到被困的三人面前，一揮手散開了花瓣，只見三人的衣衫全部被花瓣割得破破爛爛，幾乎無法蔽體，臉上手上更是東一道西一道深深的血痕，怕是就此被毀了容。禁錮一解，三人一邊罵聲不斷，一邊向反方向狂奔而去，沿路散了一地破布條。
    蘭漪輕哼一聲，花枝微顫，已跑出十來步的三人同時慘叫，更是噴出了三道細小的血霧。
    三條斷舌從三人背後噗噗落地。
    另一邊，公孫月卻是遇上了更大的麻煩，剛才糾纏之人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面相圓潤卻毫無血色的男子，向公孫月欠身一禮，“書生武探花，向姑娘請安。”
    公孫月冷淡道:“不用了。蘭漪，問死官，我們走吧。”
    武探花看見蘭漪微微驚愕，猶豫了一瞬後還是攔下了公孫月，“可否請姑娘留下芳名作為紀念？”
    公孫月側身避開與他對面說話，“萍水相逢，留下姓名何用？”
    武探花幹笑，“哈，既然身處罪惡坑，在下亦非善類，但盜中亦有君子，面對窈窕淑女，豈有不求？”
    公孫月故意重重嘆了一聲，“可惜，我對白面書生沒興趣。”
    武探花看了蘭漪一眼，左手不動聲色地向袖中探去，“是嗎？”
    伴隨著一點淡淡的花香， “嘶”，布料撕裂的聲音，“塔”，軟物墜地的聲音，再是一個淡漠的聲音:“君子嗎？”
    武探花的右手衣袖被整只削下，一包迷煙隨之呈現在一行人眼前。
    武探花的臉色由蒼白變成了死白，剛想說話，空中又傳來一聲:“白臉的，勸你以後把迷煙藏好了。”聲音雖不年輕，卻是中氣十足，威風凜凜。
    清亮月色之下，一個人影傲然出現在不遠處的屋頂上，一身黑袍，紫灰色的亂髪無風自揚，一柄長刀搭在肩頭。他伸手摸到腰間的酒壺，往嘴裏灌了一口，上下唇周圍胡子拉碴。
    “連我也不認得，看來也是一個雛兒。聽好了，月不全孤獨缺，孤是定孤支的孤！怎樣，想定孤支嗎？”
    “孤獨缺？”一聽此名，武探花雙腿一軟。
    “有興趣去立生死狀嗎？”如同一道紫色的疾風，眾人還來不及眨眼，孤獨缺已經停在了武探花面前。
    武探花渾身發抖，“沒……沒……不敢……”
    “那就別杵在這丟人現眼，滾！”
    望著武探花連滾帶爬而去的背影，那老者兀自喝酒，問死官恭恭敬敬道:“孤獨先生你好。”
    孤獨缺不耐煩道:“又是兩個新來的！”
    “是。”
    公孫月有些厭煩，“走了一個又來一個，罪惡坑的把戲就是這樣嗎？”
    孤獨缺晃著酒壺轉身看她，“小——丫——頭，罪惡坑不是你想得這麽簡單。剛才那個人層次差你太多。是他削掉罪惡坑的面子，連帶害我被人看輕。既然來到這，安分是不用，惹禍是更加不智！”說完，他大步離開，腳步穩健如飛。走過的幾人看見他，無一不行禮。
    問死官說，這個人是罪惡坑資深元老，八十四張生死狀，不曾有人讓他見過紅。
    公孫月“嗯”了一聲，“蘭漪，還有問死官，你們早就看出他袖中機關了吧？”
    蘭漪淡淡道:“你不也看出來了麽。”
    “走吧。”

    “不見天日”，罪惡坑罪首之所在，永遠處於無月無星的黑夜，是與外面的混亂截然不同的氣氛。四周陰氛圍繞，露天殿堂裏裏外外雖有守衛，卻個個襟若寒蟬。僅有的聲響來自一旁鳥架上立著的一只鬣羽咨張的獵鷹，偶爾發出一聲尖利短促的鳴聲。
    一眼望去，最醒目的標誌就在“不見天日”四個筆畫扭曲的血紅大字下方，一堵白墻上繪著一只五指成爪的猙獰鬼手。臺階之上一方高臺，正中端放首座，披著整張虎皮，座中橫臥一人，兩手枕在腦後，雙腿翹起擱在座把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抖動著。他左右各立著一個美貌侍女，一個為他輕輕按摩著大腿，一個手中舉著托盤，托盤之中，赫然是數顆血淋淋的新鮮眼珠！看其大小，是自人身上挖下的無疑。
    就在問死官帶領公孫月與章袤君來到不見天日之時，拿著托盤的侍女執起一粒眼珠餵進了罪首口中，一陣響亮的咀嚼聲聽來讓人不寒而栗。
    問死官恭敬但不失謹慎地通報:“罪首，公孫月與章袤君帶到。”
    侍女替虎皮椅上的主人擦幹凈唇上的血跡，只聽他問:“他們犯了什麽罪進來？”
    問死官答:“公孫月殺了忠烈王笏君卿，北嵎皇朝的覆滅與章袤君關系密切。”
    狂龍一聲笑聞言，一腳踢開為他按摩的侍女跳了起來，“什麽！？她殺了忠烈王！笏君卿死了，笏君卿死了，嗚嗚嗚……哈哈哈！”
    此人面目狂野，一頭鮮綠的髪在腦後編成一條長長的麻花辮，使得他的臉看起來短小而突兀。但他的身形卻極魁梧，胸肌粗壯，一腕上纏著銀色鐵鏈，與背後的兵刃相連，手臂一動便有嘩啦嘩啦的響聲。
    聽聞笏君卿的死訊，狂龍一聲笑先是萬分震驚，緊接著居然趴在座上傷心哭泣起來，在眾人還來不及驚訝的時候，嗚咽聲就變成了哈哈的笑聲，“死得好，死得好啊！好到我……好到我喜極而泣，泣而又喜，嗚嗚嗚嗚……”
    笑罷，狂龍一聲笑轉向臺階下立著的一位紫發男子，“你說，他是不是死得很好？”
    那人向狂龍一鞠躬，答道:“是。”
    “對啊，你立下這樣的功勞，進來罪惡坑，這樣吧，你想要什麽見面禮？ ”狂龍的聲音忽高忽低，語調就跟他的情緒一樣令人捉摸不定。
    公孫月想都不想便道:“我要挑戰一個人。”
    “誰？”
    “怒流幽蛟應江潮。”
    “嗯！？”狂龍有些詫異，“你要挑戰這個人？”
    “是。”
    “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不知道。”
    狂龍“刷”地一指紫髪男子，“你看，就是他，看清楚了！他就是應江潮，你想挑戰他？”
    公孫月冷靜道:“既然人在此，那就更好了。”
    狂龍道:“他就站在我的身邊，你還想挑戰他，實在是，實在是……”他的聲音變得極細，顯是怒不可遏，“太不給我面子了！我失了面子要怎麽辦？怎麽辦啊！”狂龍仰天大吼，把自己的腦袋拍得“啪啪”作響，終於……
    “不如……不如就殺了你！”
    公孫月與蘭漪同時“嗯”了一聲，冷眼看向狂龍，下意識地作出防禦性動作，氣氛驟然緊張。
    狂龍這才註意到蘭漪，歪著頭打量了他幾眼，厲聲道:“你跟她是什麽關系？我跟她講話，你插什麽嘴！？”
    問死官道:“主上，公孫月與章袤君初進罪惡坑，不了解規矩，請主上寬赦。”
    狂龍氣沖沖道:“寬赦？我寬赦她，那你來頂罪好了。好不好？”
    問死官慌忙低下頭，不再說話。
    狂龍突然向按摩的侍女招了招手，“你，過來。”
    “主、主人……”
    狂龍命令她去同應江潮握手，就在女子的手碰到應江潮的瞬間，勁氣破空，女子的身側頓時揚起一大片血霧，那只手已被生生砍下。
    聽著倒地的女子不斷慘呼，饒是殺人不眨眼的蘭漪也蹙緊了眉頭。
    剛剛為狂龍不再專註於蘭漪而松了口氣的公孫月對狂龍怒目而視，“你！”
    狂龍用玩笑的口氣道:“你看看你看看，我的女人只是摸了他一下，手就沒了，這樣你還想挑戰他嗎？”說著，一步步走下了臺階。
    另一邊手拿托盤的侍女嚇得渾身顫抖，連連後退。
    公孫月半是憤怒半是嘲諷道:“欺負一個女人，這就是罪惡坑之主的手段？”
    狂龍一腳踩住躺在地上掙紮呻吟的侍女溫柔地說:“別怕別怕，慢慢爬，記得去看醫生啊。”
    公孫月冷冷道:“你有什麽不滿，針對我來就好。”
    狂龍莫名其妙，“不滿？沒有啊！我很滿意很滿意。嗯……答應你了！你想什麽時候打？”
    “明日正午。”
    “挑戰我的人，你真的不怕死嗎？”
    公孫月傲然道:“死，當然會怕，不過對手是他，那就不用擔心。”
    狂龍狂笑連連，捶地不止，“說得好，說得真好！哈哈哈哈……餵，那你呢？你有沒有事讓我高興一下？”問的是蘭漪。
    蘭漪只想馬上離開此地，一個字都不多說，“殺人無可名。”
    “哼，哈哈哈哈……這個回答我好像聽過啊哈哈哈哈……餵，我也好久沒看過有趣味的決鬥了，想在明天之前先熱個身！”
    公孫月心中一緊，看著故作鎮定的蘭漪，難道狂龍的意思是讓蘭漪與人當場決鬥？
    狂龍提高嗓門大喊一聲:“向日斜！”
    眼睛還來不及眨，蘭漪的對面出現了一條清峻的人影，黑衣青紗，簡潔卻不失美感。兜帽遮擋住雙眼以上的部位，從正面只看得見血色淡薄的臉頰，挺拔的鼻梁，冷青色的嘴唇和略尖的下巴。
    此人雙手反背，執一把彎刀，一言不發地聽著狂龍的命令。
    狂龍重新坐上座位，“向日斜，這個人的回答跟你簡直一模一樣！嘖嘖，現在看著你們兩個，怎麽越看越像呢？”狂龍歪著頭，聲音依舊忽高忽低，“要不你們兩個比劃比劃？哈哈哈哈……”
    蘭漪與向日斜同時觀察著對方，向日斜微微擡起了頭，一雙清麗的眉眼露了出來，確實是個容貌俊美的青年。那份清冷與不動聲色，跟蘭漪確有幾分相似。而他渾身上下好似半分殺氣也無，如此懂得收放自如，是一流高手無疑。
    蘭漪略作思考，由此人無聲無息而來的驚人速度看來，必定擅長近身攻擊，蘭花對他的牽制能力有限，如此……
    向日斜看著蘭漪手裏的花枝，看來，此人若非擅拳掌，便是以此作武器了。
    狂龍所謂的比劃，即是生死相搏。
    兩人各自不動，周圍的人也放輕了呼吸。由於狂龍的喜怒無常，公孫月不確定若讓他知道自己與蘭漪的姐弟關系會有什麽後果，因此也不敢對蘭漪多作示意。
    兩人足足僵持了半柱香的時間，狂龍不耐煩地輕哼一聲。
    瞬間，兩人同時出手！
    數不清的花瓣自蘭漪周身揚起，挾帶真氣形成貼身的防禦墻，因為向日斜已經逼到眼前，彎刀揮向蘭漪的脖頸，卻被花瓣蕩了開去。蘭漪回身一擋，蘭枝削過刀刃，竟發出金屬撞擊的脆響。蘭枝格擋彎刀的同時，更多的花瓣朝向日斜臉部襲來，向日斜身法奇詭，腳步輕移扭轉了分寸，輕松避開。
    雖然只是電光火石間的動作，已足以讓蘭漪判斷出，向日斜雖然在速度上略勝自己一籌，但招式的變幻與內力卻不及自己。現在蘭枝和蘭花已經成功地抓住了他的註意力，下一步，聲東擊西。
    青色的刀光不斷流轉，一刀砍向蘭漪的前胸，下一刀的方向有可能已轉至了後背，而且即使在打鬥中，向日斜的氣息也是穩定輕弱得令人難以察覺，很顯然是殺手出身。
    又是十幾招鬥過，兩人皆是以快打快，蘭花纏著刀刃，刀氣驅散花瓣。突然間，向日斜變化刀式，一改橫劈，轉而躍起，雙手握住刀柄從蘭漪頭頂直直貫下，看準的恰好是橫向打旋的花陣的弱點。
    蘭漪立刻意識到這已是至極之招，蘭枝毫不猶豫脫手，他清喝一聲:“花影流溯！”蘭枝在迎上刀刃的一瞬之間驟然幻化，花瓣被強烈的真氣一沖，不再圍繞著兩人，更朝四面八方飛散開去。千重萬重的花影在向日斜眼前層層閃現，真氣像池塘裏的漣漪般一波又一波地自花影中朝向日斜圍攏，帶起紛繁的花影也像水紋般流動，白色、粉色、藍色……緩緩地融合、分離，卻可以在眨眼間化成不同形態，向日斜已經看不見蘭漪的身影，只知每一朵花都有可能對準身上的死穴，但他竟看不出這些花朵是虛是實！
    在旁人看來蘭漪操縱的依然只是花瓣，但向日斜眼中流動的花影既有跟花瓣一樣的真實，卻又似乎變化得太快，同樣一朵花忽開忽合，忽左忽右，唯一不變的是所有花都在壓迫他，他身處花海，卻感覺如負千斤。
    向日斜臨危不亂，視線牢牢鎖定一點，也就是花影出現前蘭漪頭部的方位，將所有的幻影驅逐出腦海，一刀劈去！
    “給我停下！！”狂龍猛地大吼一聲，嚇得旁觀者除公孫月以外都像篩子般抖了三抖。
    “叮~~~”余音繞梁，花影散盡之後，只見向日斜的刀尖與蘭漪手中一支淡藍色、跟少女的小臂一般長短的古怪小劍的劍尖不輕不重，但分毫不差地點在了一起，“叮”的一聲細響由此發出。
    向日斜與蘭漪對視一眼，同時撤力，向日斜瞪著對手將那把柔軟得幾乎可以對折的小劍往腦後一插，瞬間在心裏暗罵了一句。
    明明是一根花哨的髪簪，誰能想到居然是簪劍。
    兩人快步向狂龍走去，誰知狂龍又是吼了一聲“別過來！！”，隨即打了個噴嚏。
    “阿嚏！向日斜你……可以走了，阿嚏！”狂龍噴嚏連連，打了將近十個才好不容易對蘭漪擠出一句話:“你……給我滾！這輩子別出現在我眼前！問死官……帶他們……下去！阿嚏！！”
    問死官片刻不敢逗留，馬上領著公孫月與蘭漪向外走，同時大松了一口氣，
“呼，恭喜，最困難的一關過了。”
    直到聽不見狂龍那震天的噴嚏聲，公孫月才陰著臉反問道:“我應該很高興嗎？蘭漪，你知道狂龍是怎麽了？突然噴嚏不斷還趕你走？”
    蘭漪自進罪惡坑以來頭一次擠出笑容，“哈，我該慶幸那只瘋狗沒殺了我。沒猜錯的話，他……”
    “是對我的蘭花過敏了。”
    “啊！”問死官震驚萬分，同時用敬佩的眼神看著蘭漪。
    公孫月客氣地與問死官分別，走到無人處，姐弟倆一齊大笑起來。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幽幽，恍惚使人愁；經年舊時人，今非昨，竟成各，揮劍斷紅袖。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