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05 【率然中心|左无咎x司马骏业】杳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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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05-06 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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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5 【率然中心|左无咎x司马骏业】杳眠记

只是做了噩梦。率然低声道。
司马骏业伸手在额头一试，烫的，两颊烧作飞红，他吩咐人去取药，自己拉把椅子坐下，率然一脸懵懂，脑子里种种纷乱偃旗息鼓，像戏未唱罢，台前已给人拉上大幕。
梦见什么了？
率然摇头，眼神躲闪，他脸上还有一点稚气未脱的青涩，敷上病容，怯生生。
司马骏业摸不着头脑，暗忖自己是否真的严肃太过。
司马骏业还在设法，率然看他一眼，我说了，大司马要生气。
不会。他反被惹得心里一笑，孩子话。
巍翼叮嘱的，武邑率然方交十四，他多大岁数？后头加个零也不止，先天人眼里的少年——努力装作老成持重，一株天生羸弱的幼树，不必等人拔苗助长，自己先拼了命的迎头赶上，只是不做累赘？远远不够。

梦见死。率然声如蚊蚋，手指来回捻着袖口云头花纹，梦里被人砍了头，我——
先不要练功了。司马骏业打断他，皱着眉，虽尽力缓和了语气，仍不容置疑，你是累过头，才胡思乱想。
大司马。率然心中沮丧，他果然不该说的。
头疼，眼睛疼，喉咙疼，偏那一条残废了的腿此刻出奇听话，侍从在帘外禀报，说贵客来访，司马骏业颇不耐，率然忙道，大司马不用理会我。
先吃药，等精神好些，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率然答应了，药丸苦涩，喝许多水才送进胃里，他躺下休息，司马骏业替他掖一掖被角，目光落在领口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转开了。
我先走了。

/

左无咎说，许久不回来，就这么冷落我？
司马骏业指使人翻茶叶，你不是要修仙？既已入道，哪来那么些红尘牵念，反而抱怨旁人。
听天阁还在，总得打理，你又不肯帮忙。
司马骏业道，怎不去找山座？你们不也是旧识。
你这话认真？他顾得上见谁？左无咎似笑非笑，西溟气得半死，上回不是你我拦着，早带刀杀上汤问梦泽。
司马骏业不答，他耐心候着茶炉烧开，方起身道，各执一词，我也说不上。
左无咎接过杯子，其实我先去了秋声楼，人不在，才来找你。
他早说要闭关，你忘了？
左无咎似笑似叹，通共剩下这几个人，出了两个武痴。
司马骏业提醒一句，宗主和我总是在的。
所以你肯帮忙了？
不帮。司马骏业想了一想，改口道，儒门龙首每年付薪俸多少，你多出一倍，我考虑考虑。
左无咎立时正色，世外修真，谈这些便庸俗了。

率然在院子里翻书。
才下过雨，身边藤花开的娇娜明媚，沿长廊流淌出一道淡紫凝白的烟幛，他听见铎音由远及近，零落熟悉的韵律里夹杂陌生人脚步，不由生出好奇。

司马骏业少与人说笑，严厉谈不上，但他闲时话少，正事又多，巍翼往汤问梦泽访友，请他帮忙照管徒弟一阵子，一群人都莫名其妙。
司马骏业替率然引见，左无咎身为六崇越之一，率然记得前辈名讳，遂起身大礼相见。

左无咎容色和悦，说，这不是挺好的孩子。
左无咎拉他坐下，问候巍翼，又叙了些闲话，但被那双眼一瞧，总觉得笑意背后还有更深的东西，率然如芒在背，转头看旁边站着的大司马，一时不知所措。

所以你察出什么来？司马骏业催促道，连着三宿噩梦，再不睡人就垮了。
左无咎道，魂识俱在，一切正常。
司马骏业眉头皱的更深，他示意率然抬头，将雪白衣领略略拉下寸许，左无咎一眼扫过，淡然笑意凝在嘴角，少年白皙纤细的颈子上浮着一道红痕，血迹般触目惊心。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是招邪祟了。左无咎的讶异稍纵即逝，他看了司马骏业一眼，略略沉吟，不妨事，你准备一下，我留三道符，等宗主回来，保管还他一个全须全尾的好徒儿。
司马骏业嘴角抽搐，你是不是还要作法？
严重了。左无咎咳嗽一声，他主修术法机关，驱邪不算专精，但应付眼下这档子麻烦倒也足够。

率然捧着白纸黑字，一阵风将那两人漫长衣裾吹的翩然起伏，从眼前掠过，淡紫的、深青的，正像花与叶，他想起司马骏业教的泼墨大写意的画法，仿照落笔迅捷，大片颜色洇开纸上，酣畅淋漓，只是那浓淡错落的看不出是花了。

左无咎宽慰几句，两人仍旧往前，影影绰绰的渐渐看不分明，声音却未刻意放轻，率然便想，大约真是不打紧了。
远远地，司马骏业埋怨道，劳动你一次不成吗——
……又冲我来？那孩子……宗主……
我听你废话！
………

似乎，仍然是说自己的事。
率然有些歉疚，又有些感激，哪怕在云岩武邑，他也少有如此清晰感知到善意的时候。
甚至大多同门眼中，他的存在反倒是罪过一般的——不必汲汲营营，不必战战兢兢，轻易便能得到其他人处心积虑争夺的，一个先天不足来历不明的孤儿，凭什么。
道理明白，只是说与做是两回事，想不想的开，又成另一回事。

落花离枝，沉沉打在额角，又坠到书上。
掸开了，露出的一句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于是忍不住想，这话不对。
似愁非愁，说不识，是因各人心里挂碍不一，各行其是，各不相干。
如何各不相干……
巍翼说，一丝不线，单木不林。
巍翼说，练功练到人都傻了，人情世故哪里是书上能学来的。

总归是，包袱款款备好了要出门。
首选自然是汤问梦泽，据说山座学富五车，门下教育英才无数，但路途遥远舟车劳顿，顾及他腿脚不便，到底没去成。
巍翼斟酌道，那往入世一步涯散散心吧。
大司马，儒门俊杰，正心宗绝艺传至如今，除了招牌依旧清朗的崇越峰，其余几脉差不多到了鲜为人知的地步，有人归隐，有人入世，大约祖师也是个潇洒不羁的性情，从未定下门规约束。

云岩武邑内部流传的是：琼宇绝顶封，疏狂渺无踪，无咎入仙道，骏业为栋梁。
又是绝顶，又是无踪，修道的据说远赴海外，简而言之，残留着人间烟火气的就剩入世一步涯，巍翼说，差不多吧，很靠谱的一个人，你去了就知道了。
率然问，师尊也许久不见了吗。
有书信来往，见面的话。巍翼捋着胡须回忆，上次……什么时候来着，对，那会儿你还只会哭，不记事。
他心中犹有忐忑，那前辈为何是往儒门天下？
儒学讲究经世致用，跟咱们通而不同，不必拘泥。巍翼顿了一顿，以后我若不在，你有事去找他，一样的。

坎卦，九五。
左无咎一拂袖收了龟甲，司马骏业沉思不语，不上不下的一个结果，但凡事讲求因果，才好有应对之法。
还不明白吗。左无咎一叹，九五爻原本中正，于他而言，却是道阻且长。
天赋不俗，思虑过重，你也看出来了。司马骏业不免惋惜，坎不盈，中未大，算是有惊无险，改日宗主来接他，我交代一番便是，只是那伤痕如何解法？
左无咎道，总不成我会对你坑蒙拐骗？
天知道。司马骏业想，手边茶杯底下果然压了明晃晃三道符纸，按左道仙的说法，一道睡前置于枕下，一道烧灰清水冲服，一道缠缚红线佩戴胸口。
……越听越不靠谱。司马骏业一眼瞥过，突发奇想道，来都来了，你再卜一卦吧。
什么？
道阻且长，是长到什么时候？坎窞之像既非暂时，来日怎样避危而自济——
左无咎哭笑不得，司马骏业，你管他一辈子吗。

/

率然到底没见着左道仙的符，夜里洗漱罢了，侍从将他接到司马骏业住的地方，很大一间屋子，外头满满当当几架藏书，绕过垂幔是寝居，司马骏业简单吩咐道，晚上跟我睡。
管他什么魑魅魍魉。司马骏业打定主意，会一会正好。
率然正犯困，他虽觉奇怪，知道那人是为他好，仍乖乖躺下了，枕边玉光玲珑，微微凉意沁润肌肤，却搁着司马骏业惯用的法器。
是镶金白玉，雕琢出骏马昂扬奔腾的姿态，下坠一枚精致玉铎。
时至今日，除了儒门天下，其他地方很少能听闻这样的古乐了。
金舌玉铃，金声玉振，旨在正心持志，振聋发聩。据说听天阁之主手持不钲，修一门天心正籁，也是不同凡响。

司马骏业道，他已赶回墟丘。
率然点了点头，其实不很在意左无咎的去留，随口问道，我听师尊说过，墟丘在很远很远的海外，大司马去过吗。
没有。司马骏业将头一摇，又是什么好地方了。
率然一愣，隐约觉察身边之人似有不快，左无咎在的时候，也没听见他们起争执，难不成是为自己？
小小年纪，又烦恼什么。司马骏业看他一眼，忍不住轻笑了声，心想，怪不得宗主提起他那宝贝徒弟，得意之余，又常见忧心忡忡。
司马骏业想，不如回来算了。
入世一步涯这一代人丁凋零，也许他也该留心薪火，找个传承之人。

司马骏业倚床头坐着，拿了卷书随便翻看，率然只以为是夜读的习惯，枕边流光温润，他的神思为之吸引，那隐隐浮动的玉光似有宁神之效，却又想着，或许令自己安心的其实是司马骏业。
喜欢吗。他听见那人说，宗主极看重你，云岩武邑以镜证道，来日你也会有自己的法器。
司马骏业说的隐晦，可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嫡传人。这三个字在率然脑子里浮现，很快又被抹去，一个对大多数人而言具有意义的目标，未必在自己心上有着同等重量。
那是太远太远的事。率然想，他宁可时间过的慢些，未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并不急着一窥究竟。
只是如此一来，胸中又因空虚生出了惊惶，他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人生一遭，似乎总要去成就些事迹，即便没人耳提面命，即便只是为了报答他人的希冀。

我有时候很怕。率然说，声音越来越低，后半句咽回喉咙里，解释起来，其实没什么意义。
他的脸陷在枕头里，咬着嘴唇，像因为这迷惘胆怯的心事而感到羞惭，恍惚间听到司马骏业叹了口气，满以为底下会是义正言辞一番教导，眼角却擦过些许暖意，是不知何时渗出的一点湿润被人拭去，忽然间又是委屈，又是难过。

潜意识逃避，有时反而是因将责任感看的太重，不如顺其自然。司马骏业道，你以为自己想得长远，实际上宗主思虑更远，正心六脉，不止云岩武邑。
愿意信他，为何不能信自己。司马骏业放下书，心道，安慰人怎会这样为难，但他决定实话实说，你需要走的更远，但若实在做不到，只要不曾辜负自己，也不必在意他人见怪。

我知道了。率然喃喃答他。这一题仍旧无解。
但他的心情的确有变好一些，望着那人，嘴角微微浮起一点笑意。
大司马，多谢你。

其实停在这里何如？
他不想记起十四岁时司马骏业说，待你年及弱冠，能够主持破镜祭，我会前往正心台观礼。

二十岁的武邑率然成了嫡传人，二十岁的武邑率然迟迟才去明白。

失去与赢得之间要付出多少代价？代价面前的坚持才是更残忍的事情，他想过彼此再会的模样，想这条路上从来不止自己，但挡在身前的一一俱都消逝，他确认方向不再偏差，距离起点长路漫漫遥远，如果时间允许，如果——

脖颈再次疼痛，原来伤口与温暖并存到今天，刀锋吻过便知发生了什么，鲜血洒落呼吸停止，意识弥散前他回溯年少时的记忆，有一些释然，有一些可惜。

睡吧。那时司马骏业唤他名字，将手盖在眼睛上，说，不会再有噩梦。
他便安稳阖眼，冥冥划定了来日，与往昔的自己道一声别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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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5 【率然中心|左无咎x司马骏业】杳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