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08【聞武中心/蒼總攻】紅塵朝露二十六 21F 朱蒼肉渣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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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yanna

真的月球表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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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12)

樓主發表於: 2015-06-13 0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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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8【聞武中心/蒼總攻】紅塵朝露二十六 21F 朱蒼肉渣慎

友人贈圖放首樓 {yq8<?
人工狗血雷，後宮架空設定，蒼總攻有 kV)'a
簫中劍因文設定未經家變之災，故全文名作蕭中劍論 U6{dI@|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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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裡不怕雷的請往下正文，怕雷的請點叉 J+2R&3;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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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警告，此文立意撒狗血，不適者請點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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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yanna

真的月球表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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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12)

1樓發表於: 2015-06-13 05:5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引

看著那人逞強的背影，他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

冷的都已經微微發抖，卻不肯多加些衣裳，明明是年歲長于自己的人，怎麼仍是會在古怪的地方有著孩子氣般的堅持。

蕭中劍走向那輕輕發顫的人，解下了自己身上帶著體溫的裘皮外袍，輕輕的卻不容拒絕的按在那人身上。

“今年想好去哪兒過冬了么？”蕭中劍話語中含著笑意，碧綠色的眼中染上一抹溫柔。

那人伸手按住肩頭被披上的外袍，偏過頭，金色的眼睛對上翠綠的眸，“沒呢，喜歡的地方太多，定不下來。”

金色的眼中那點跳躍的活潑和狡黠，讓蕭中劍無論過了多少年都這樣喜歡，喜歡的可以不計較一切，付出一切也要留在身邊。

“那就慢慢想，不急。”伸手從背後將人緊緊擁住，“我們有的是時間，朱聞。”

“你啊，大白天的就跑來躲懶，府裡的事不管了么？”

“有忘殘年在，他還嫌我麻煩呢。”

說人人到，蕭中劍話音方落，門上便傳來叩擊聲，隨後是忘殘年的聲音，顯得有些焦急。

“王爺，王爺！”

蕭中劍冷著臉不吱聲，還是把下巴擱在朱聞蒼日的肩膀上，摟著人不放。

“無人，去開門。”朱聞蒼日推推他。

蕭中劍不搭理，他不喜歡同朱聞蒼日相處的時候被打擾。

“無人，去開門。”朱聞蒼日推的用力一些，重複了一遍，不過仍沒真用力直接把蕭中劍推開。真把他推開了，大約要生氣的，這一點，沒有人比朱聞蒼日更了解蕭中劍。

這人平時雖然總在讓步妥協，但若真犟脾氣上來了，可是什麼都不管的。

蕭中劍那碧綠的眼盯著朱聞蒼日金色的眼睛，滿眼都是不想理門外忘殘年的想法。

朱聞蒼日也不說話，只是用金色的眼睛回看著他。

對峙到最後蕭中劍搖搖頭，把他放開了，走去開門。不管過了多少年他還是經不住，經不住朱聞蒼日用無聲而懇求的眼神看著他。

真是壞心的傢伙，明知道自己受不住他這眼神，還偏偏喜歡事無大小的用這招讓自己妥協。

真是壞的不能再壞的傢伙，卻又叫自己愛極了他這樣子。

在朱聞蒼日面前，他大概是有些自虐心態的，蕭中劍有時會這樣想。

門外，忘殘年的焦急都寫滿了一張臉，他跨進屋來連門都不及關上就要同蕭中劍說話。

蕭中劍抬手阻止了他一下，然後關上了門，一早就已起了點風雪，外頭冷，朱聞蒼日畏寒。

“什麼事這樣急？”

忘殘年幾乎是自小看著蕭中劍長大，十分了解蕭中劍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從來做事都很有分寸，他會這樣在蕭中劍不希望被打擾的時候來，肯定有必須的理由。

“八百里加急，京城里來的。”

京城……

蕭中劍的碧綠的眼中閃過少見的陰霾，他已經二十多年沒聽過這個地方了，他的王府里不准談論這個地方。

背後，朱聞蒼日站起時衣裳悉悉索索的響聲和靠近的腳步聲更讓他眼中陰霾加深了一瞬。

“信上說什麼？”

“不是信，是密旨。”

“說的什麼？”

“天子駕崩，新帝即位，著各路藩王于發喪前進京奔……”

蕭中劍根本沒心思聽忘殘年說完密旨上所有的內容，光聽最前面四個字他便已心頭一凜，暗叫一聲不好轉過身去，將離自己一步之遙那搖搖欲墜的身軀穩穩摟在懷裡。

他懷中朱聞蒼日面上血色盡褪，一張臉白的嚇人，總是神采奕奕的金色眼睛失焦渙散著，仿佛失了魂一般。

“朱聞！”蕭中劍焦急的喊了一聲，並沒能得到回應。

朱聞蒼日心亂如麻，一時間千頭萬緒卻又似毫無頭緒。

不可能，怎麼可能……不會的……

當年欽天監批命明明說……他不會死在自己前面，這不可能，這絕無可能，騙人的。那個人……那個人一定是突然心血來潮突然轉了心意，要打破諾言，騙自己回京，一定是這樣……他不可能會……會……

一個死字哽在心頭，連想都不敢多想。

朱聞蒼日自欺欺人的找著理由，但他內心其實最為清楚，那個人絕不會打破承諾的。

承君一諾，必守此生。

那個人，就是這樣的個性。

他既然許了諾言，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打破的。

所以……他是真的……真的……

他只覺胸口窒悶難解，喉頭微癢，舌底嘗到一點腥甜血氣。

朱聞蒼日抬起手，輕咳了幾聲，指縫間卻是異常的溢出暗紅色。

“朱聞！”蕭中劍大駭，拉開他的手，只見掌心上一片血色，朱聞蒼日嘴角也沾著狼狽的血跡。

蕭中劍拿袖子去擦他嘴角血跡，又是疊聲的喊他幾聲，心急如焚。

“朱聞，朱聞你回神看看我，你看看我。”

被喚的人卻置若罔聞，只是定定的看著手心里一抹猩紅，仿佛被這抹血氣吸走了所有神魂。掌上還有餘溫的血液提醒著他這便是現實，朱聞蒼日眼中神采重聚，終於漸漸清醒了過來。

握緊了沾滿血腥的手掌，深深攢起眉頭，朱聞蒼日從齒間艱難的輕聲吐出一個字。

一個名字。

蒼……

蕭中劍漂亮的綠色眼睛里聚起陰雲之色。

好，很好，真是好一個蒼皇陛下，竟是連死了也要同他爭。

不過很快，蕭中劍的眼睛就重新恢復了一貫的清澈純然。

跟一個過世的人，還計較什麼呢？無論是當年還是如今，贏的人，終究是他蕭中劍。

將懷中不住顫抖痛苦的人緊緊擁住，將自己所有的溫暖都給予懷中冰涼的身體。

我會留住他的，同當年一樣，無論如何也會留住他。

你，帶不走他的。

當年不行，現在，也不行。

他是我的。

朱聞蒼日是蕭中劍的。

一

“你倒敢回來。”

伏嬰師恭敬的跪在龍椅下，雙手奉上錦繡帛書。

“臣若不回來，這份朱皇與識國所簽的和書便是浪費了。”

“此刻再談和書，還有任何意義么？”

伏嬰師覺得話題已經變得危險，但他只能讓自己更顯鎮定的道，“識國戰敗，乃是誠心歸降。”

“戰敗……那吾的中宮之主現在何處？玄貘可敢給吾交代？”

伏嬰師裝作恭順的不再出聲，心道其實蒼料的方向也不算錯，蒼以為是玄貘做手，又豈能猜到是他伏嬰師害了自己的親表哥。不過倒也不算錯怪了玄貘，那不知死活的識國之主，倒真是早起了賊心的，這點心思……怕是當年朱武還是異度少主的時候就種下的。

原本，伏嬰師倒也願意送玄貘這個順水人情。畢竟，能讓銀鍠朱武在死前受此大辱，他樂見其成。朱武越痛苦，他心中便越是滿足暢快。這是他的報復，他伏嬰師的報復，報復那個讓異度尊顏蒙塵的混賬。報復那個厭倦征戰、掠奪和殺戮，謀求和平之道的愚蠢之人。報復他貴為堂堂異度之主，竟然委身于敵。

還同自己說什麼愛……哈，笑話，銀鍠朱武，你越是愛這個男人，伏嬰師便越是恨你。

伏嬰師低垂著頭，眼裡露出森冷的陰狠。

真可惜，計劃留下了一點瑕疵，他也沒想到，他的表哥如此了得，竟能在身中他七殺咒命的情況下還苟延殘喘的逃出了玄貘的天羅地網，沒讓玄貘的妄想得逞。

看不到他死前受辱，實在令伏嬰師有些遺憾。

不過，也不影響大局便是了，身中他的七殺咒命，七日之後必死無疑。

只怕此刻，曾經的一代戰神已經成為了路邊殘敗荒骨。

宮人自伏嬰師手中接過帛書要呈與蒼，卻聽玄宗之主平靜的道，“燒了。”

伏嬰師架勢做足的露出焦急神色，連連勸阻，“陛下不可，這是朱皇三征識國，血戰沙場敗敵而得來的和平盟約，不可啊……”

“慧嬪，記得你的身份。”

“是……”伏嬰師低下頭，他在等著另一場好戲。

眼前掠過一道紅影，未經通報就急急入了殿內，“陛下，這和書不如再考慮……”

伏嬰師聽著赭杉軍認真的語調，嘴角彎起一抹諷刺笑意，這就是他為什麼故意讓人去找赭杉軍來的理由。赭杉軍確實與他伏嬰師不和，但這件事上，他還是會選擇先站在自己這方的。雖然後宮四妃之內金鎏影與自己陣線最為一致，但平日金鎏影就不能動搖蒼分毫，不要說如今。除中宮朱武之外，這後宮里最能說動蒼的人大約是藺無雙，不過憑藺無雙那副烈性，這時只怕反而會火上澆油，不但不會勸阻，反倒自請剿滅玄貘。

只有赭杉軍，他沉穩理智，考量謹慎。

在對識國的義憤之前，他會先考慮這戰亂之後得來不易的和平。

“不用勸吾。”蒼阻止了赭杉軍的勸說，“能回頭之人總該給予一線生機，但對一心求死的惡徒，無需留手。”

“陛下……”

宮人在蒼的眼神示意里將那錦繡帛書在燭上燃了，化作滿地飛灰。

“十日之內，吾要玄貘頭顱高懸鬼剎殿，吾要識國之地皆歸玄宗。”

赭杉軍無聲的一歎，他知道已經無法阻止蒼，而且……若放下理智，他也不想阻止蒼。想玄宗中宮之主在識國生死不明，他玄貘豈能推脫？

定了定神，赭杉軍再次進言，“請陛下此行，帶同襲滅與無雙同行。”

淑妃心計絕倫不輸朱皇，賢妃武力可匹天子，有他兩人同行，當保萬無一失。

伏嬰師心中倒是一愣，他不想赭杉軍竟這樣輕易的就放棄了……有些怔愣的盯著那張如玉容顏，伏嬰師終於想起許久之前的歲月裡這人給自己的印象。玄宗赭杉軍……戰場對敵，亦是強橫無匹，雷霆手段。

哈，太平的日子過得太久了，他竟忘了曾經敵對的歲月裡，這人昔年的模樣。

伏嬰師想，待蒼凱旋班師，自己大約不會太好……不過此刻只有賭了，大不了不過一死。

何況有他親愛的表哥與他陪葬，黃泉路上也不會太孤單。

————————————

識國鬼剎殿前一片焦土，早在一個月前就大敗于銀鍠朱武大軍的玄貘絕無可能在短短時間內組織起力量來抵抗御駕親征的玄宗之主。

玄貘此刻被數柄長槍加身，幾乎是匍匐在地上仰頭看著那面無表情的玄天子。

同記憶里雖冷淡卻謙和的形象完全不同，如今這個人身上散發的氣息，如冷冽森寒的刀劍。

對於無可救藥的人，蒼從來不留情。

“說出朱武的下落，留你全尸。”

“我若知道早就說出，何苦等到今日，兵臨王城之下。”

“無用之人。”蒼抬了抬手，示意一旁隨侍的九方墀斬下玄貘人頭。

“慢……”玄貘突然大喊一聲，“雖不知他下落，我卻有個方向。”

“講。”蒼頭也不回。

“和書簽訂之後，伏嬰師曾與我後宮修儀曼氏接觸，言將送吾一份渴望已久的大禮。”

玄貘這話讓一旁的襲滅天來皺了眉頭，他已明白這份大禮為何……當年異度之人皆知，識國國主曾對異度少主懷揣有怎樣齷齪的心思。只是當年礙於棄天帝之威，不敢妄動。棄天帝離世之後，朱武又已與蒼結好，這樁心思大約便收了起來。

伏嬰師啊伏嬰師……襲滅天來搖了搖頭，即使心有不甘又何必如此……如此……害人害己。

“還有別的話么？”

“沒了。”

“九方。”

“是。”

“斬了。”

寒光一凜，曾經的一方霸主，身首分離。

————————————

伏嬰師攏了攏身上披風，在黑暗的永芳殿里發出一陣森冷的狂笑，笑聲幾乎癲狂。

永芳……哈，好一個永芳。

連燈火都無的荒蕪冷宮，竟叫永芳。

他想起了兩個時辰前蒼的話，笑聲越發瘋狂。

“伏嬰師，吾不殺你。是生是死，你的這條命只有他能決定，等他回來，自有定論。”

回來？哈哈哈哈……

他回不來了，他永遠都回不來了啊……

淒厲瘋狂的笑聲，猶如野鬼精怪的嚎哭，將漆黑的宮殿映襯的猶如鬼蜮。

————————————————

“你說……你願意試試看？”金色的眼睛里寫著不解和疑惑，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施行的設想，夢一樣的奢望，這個人，竟願意幫自己嘗試么？

“嗯，我願意。”

“可是，我們不久前還是敵人，而且，是異度侵略玄宗在先。”真是奇怪的人，自己提出這種莫名的要求，他還以為一定會被斷然拒絕趕出去呢。完全沒想到，只是隨口一說，他就說答應。

金色的眼睛有些看不懂眼前的人，他真的明白自己提的要求是什麼么？還是隨口糊弄自己？

“玄宗之人并不喜愛爭戰，與你們為敵只是迫於無奈，因為你們先進犯我土，屠殺我民。”說話的聲音很平靜，一點都不似他話語中內容的沉重，“此刻主張征戰和侵略的棄天帝既然身故，作為繼承人的你願意帶領自己的族民走上另一條道路，尋求共存的空間，這對你我雙方都不是什麼壞事。說實話，我想不到要拒絕你的理由。”

“哎……我可就隨便這麼一說，其實我什麼都沒想好。要怎麼做，該怎麼說服族中其他人，我還沒譜呢。”

“這必然是一條艱難的道路，但我想，卻是一條眼下來看最為正確的道路。”

“你說的我開始頭疼了，我真沒具體的概念……”

“那我幫你一起想吧。”

“啊？”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想的快。”

“也對，那你幫我想想吧，我也一起想想。”

沉默維持了許久，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門外掠過一隻喜鵲，吱吱喳喳的落在桃花樹上擾了安靜。

金色的眼睛望向門外，被枝頭紛紛落下的粉色花瓣迷了眼，“這桃花兒真好看，異度的土地上就長不出來。”

見他癡癡望著的那片景致的模樣，與平日里沙場所見完全像是兩個人。放下了征戰天下的包袱，一派輕鬆的人流露出純然的風流狂浪。

“有件事你可知道？”

收回看著桃花的眼神，回道，“什麼？”

“我中宮殿的殿名。”

“哎呀，你竟敢同我說這茬，這些年這口頭便宜叫你占的……你要知道，就是為了這事兒才把我父皇氣的連夜三征玄宗。”

“哈。”輕輕一笑，“你知道我為何同你提這樁事？”

“為何呀？”
“我想知道，你可願從你異度的朝露宮，搬來我的玄宗的朝露殿？”

“哎呀呀，這是真要占我便宜了。”

“我只是提出一個最快的，建立雙方共存共生方向的基礎。”

“那有件事，你又知不知道？”金色的眼中露出一點調笑和狡猾。

將那壞笑看在眼裡，卻不介意的順著問，“什麼？”

“當年在戰場上第一回見你……”

“哦？”

“我就想，這樣標緻的人，本王日後一定弄到手。”

“哈。”

下一刻，春日桃花似的香氣撲面而來，帶著火一般的熱情，一個吻結結實實的落在了自己唇上。

這放浪胡鬧的異度之主啊……

不自覺的勾起笑意，化被動為主動的與他糾纏。

“啪——”

蒼睜開眼睛，看見掉在龍案上的奏折。

哈，他竟不知不覺睡著了么。

自銀鍠朱武失去蹤影，已經過去三年多了，玄宗上下幾乎沒有人還存有希望，他是中了伏嬰師的七殺咒命啊。

這三年多來，這是自己第一次夢見他，因為他不想夢，也不想回憶。

回憶是如此甜蜜的令人歡喜，卻又令人惆悵。

越是想起，越是哀苦，不如不想。

今天卻是夢見了，這算是……什麼征兆呢？

門外宮人點起了燈，恭敬的向他稟告。

“陛下，時辰到了，後宮四位大人同北地王府之人已經齊聚棲鳳閣了，該擺駕了。”

“嗯。”

玄宗北疆之地幅員遼闊，物阜民豐，為異姓王蕭氏封地。三年前老王爺病故，世子守孝三年，當是時候承襲王位。

新王襲位，當離開屬地前往京畿，由天子親授王位，及後封賞慶賀一樁都不能少。藩王襲位之後，當留京三年近在天子腳下，穩定封地人心。

蒼想起白日里受封的年輕王爺，露出一絲讚賞的笑容。

自他清澈的眼中便能看出，是個正直堅韌之人，且武功修為不凡，北疆蕭氏，名不虛傳。

前往棲鳳閣的路上，玄天子難得的心生一絲焦躁，這心頭躁動莫名而起毫無理由，令他疑惑。

蒼並不知道，棲鳳閣內，也有一人正在疑惑，不知為何心頭忽起一陣悶痛，毫無緣由。

伴在蕭中劍身邊，朱聞蒼日心中略有一絲疑惑，為什麼……後宮中前來的這幾位大人，看自己的眼神隱隱有些古怪。特別是那位金貴妃，一副見了鬼的樣子，那表情，好像要衝上來撕了自己一樣怕人呢。

而且，他的心口為何悶悶生疼，明明以前也沒有這樣的毛病呀。

真是古怪。

二

“草臣北地王府朱聞氏參見陛下。”

朱聞蒼日低著頭盈盈下拜，禮數周到語氣恭敬，實際上心裡卻不高興的很。要不是忘殘年再三同他叮囑見了聖駕要懂規矩，天子跟前朝臣家眷是不能稱名的，他才不要用這麼丟人的稱呼呢。不過忘殘年滿口都是你在北疆王爺寵你縱你自無所謂，可別任性慣了在御前失儀，連累了王爺。而後又再囑咐幾句，何況你的名字原是犯了天子忌諱的。北疆山高皇帝遠沒人管，要是直接在御賜酒宴上不要命的講出來，指不定招來什麼禍事。

罷了罷了，當是為了無人著想，他忍便是了。

不過……這陛下也真是的，他都跪了好一會兒了，怎麼還不讓他起來？

朱聞蒼日平日里被蕭中劍縱的無法無天慣了，此刻心中不耐一起，瞬間就將忘殘年說的幾樁規矩拋去了腦後，抬頭直直望向殿上天子。

卻是一照眼，短暫的恍惚之後，便是心生疑惑。

殿上的人沒什麼表情，不過確確實實在看著自己，只是……為何這眼神莫名有些眷戀之意。

一時四下無言，殿上天子表情平靜，殿下跪著的朱聞蒼日滿面疑惑，四目相接，兩處心思。

隨坐的四妃眼神皆落在天子身上，赭杉軍與藺無雙滿是純粹擔憂，襲滅天來的心思里則多了一些其他的算計。他不禁想，若是萬一的萬一，陛下今夜要將人扣下來，得怎麼收場，怎麼去安撫那年輕的北地王。更何況，雖是面目相似，卻……也不知是不是那人。

只貴妃金鎏影眼中視線與旁人不同，他一雙美目波光流轉，卻滿是諷刺譏笑，橫在天子同殿下跪拜那人身上來回晃悠，一副看了場好戲的模樣。

然而時間久了，讓朱聞蒼日身邊的蕭中劍心生不滿起來，他不由想這莫不是忘殘年曾說的許有敲打？他北疆地域遼闊，資源豐厚，而且……兵強馬壯。老王爺兢兢業業了一輩子，忠心可表甚得上意。不過自己剛襲王位，許是對他還有些猜忌。但對他堂堂北地王又不好直接下馬威，說不定就會從他身邊的人下手。

可惜卻不懂他蕭中劍的性格。

若是真對他直接敲打，倒是沒什麼，卻將心思動到朱聞蒼日身上，他才不應。

並不知上頭天子心內何等驚濤駭浪的北地王只以為他故作刁難，見朱聞蒼日跪的久了，立時便要發作。

卻時機恰巧的很，天子淡淡然的道，“平身。”

蕭中劍也不怕叫旁人笑話什麼于禮不和，連忙著緊的伸手將人扶了起來。朱聞蒼日借他力道站起，方要開口向天子謝恩，卻見眼前驟變突起。

剛說了兩個字的玄天子，竟是身形不穩的晃了晃，堪堪嘔出一口朱紅。

“陛下……”

棲鳳閣內一片驚聲，赭杉軍、藺無雙和襲滅天來已經都一陣風的趕至了聖駕之前。金鎏影沒動，仍是坐在自己案前，不過眼神里冷了幾分，臉色也沉了下來。

蕭中劍與朱聞蒼日皆是不明所以，原本是御賜的接風宴，恭賀北地王襲位，哪知道現在會變成這般光景。

只是朱聞蒼日卻不知為何，一時視線無法自天子那帶血的唇邊離開，眉心不自覺的就深攢起來。卻此時，又發現那張始終平靜無波的臉上軟化了顏色，讓朱聞蒼日更直接的察覺到了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那深深的溫柔眷戀，還夾雜著一抹似是無法書盡的悲傷之意。

腦中似有無數蝶翼光羽輪迴閃現，紛雜的影像模糊不清的曖昧糾纏，自腦中閃過卻留不住零星半點。要抓住，卻抓不住，想細看，便怎麼也看不清。

越是想抓，越是想看，卻覺得腦袋裡如萬千根鋼針扎著一樣疼痛。

“啊……”的一聲哀叫，朱聞蒼日忍不住雙手捂住了頭，渾身顫抖的墜進蕭中劍懷裡。

比起天子莫名的吐血，眼下這突起的變故才讓蕭中劍驚的幾乎肝膽俱裂，初遇時朱聞蒼日那層層死色纏繞的模樣仿佛又近在眼前。再也顧不上什麼禮數規矩，聖駕之前需得如何如何的廢話，管天子吐不吐血好不好，他只顧得了懷中之人。

蕭中劍連忙將人抱起，只匆匆道了句“告辭”也不多有贅言，就冒宮中大忌的運起輕功，腳下如踏風逐云奔出宮去，直向王府回轉。

眾人皆圍著突然嘔紅的蒼，沒人分出心思管他。

卻反而是那被關切著的天子第一個反應過來，方才發生了什麼。

“快。”蒼拽住離他最近的赭杉軍，“著太醫院院使立刻去北地王府。”

赭杉軍看他嘴角血色，不禁焦急，“我看，還是先讓慕少艾進宮給你看看再……”

“吾無礙，不過是一時血氣翻湧，並無大事。”

“可是……”

“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讓慕少艾快去，回頭再來見我。”

赭杉軍本還想再勸說兩句，卻接到襲滅天來眼神，暗示他先照蒼說的辦。

“哼”金鎏影終於站起，將原本面前案上本是一對的琉璃盞捏了一隻在手，狠狠的摔在地上，仿佛發洩一般。

“他自己都不在乎，你還替他著急什麼？怕是心都跟著北地王妃跑了……不過是面目相似，便……也不嫌傳出去難聽。”

自顧自的說了一通，轉身就走。

襲滅天來與赭杉軍知其脾性，也不多說，只由他去。

而藺無雙是從來看不懂金鎏影的作為，日子久了，只當是看不見。

何況，現在也沒人顧得上他的脾氣，先將蒼送回寢殿歇下才是正經的。

——————————————————

慕少艾原本今日里并不在太醫院當值，宮裡的人跑到他府裡跟催命似的說有聖上口諭的時候，他還當是宮裡出了什麼大事，結果卻是讓他去北地王府替王妃看病。慕少艾去的路上有些疑問，這北疆之主雖然財雄勢大，但……也不至於那麼看重，何況北地王新襲王位，朝中京中人脈還未穩，何須如此緊張。明明今日左副院惠比壽，右副院天不孤都當值，找他倆誰去不都行。還特地把他老人家從家裡挖出來，陛下會不會太大材小用。

結果去了王府見著人，慕少艾立時便懂了。

呼呼，真像，像的簡直一模一樣。

不過他還不知前因後果，說話得小心些，看看年輕的蕭王爺那一臉緊張的模樣……話可不好亂說。

“大人，請立刻看看他是怎麼了，怎會突然頭疼欲裂。”

嗯，明明身份比自己高，卻急的直喊大人，這年輕的王爺怕也是個情種。

“無人，別緊張，已經不痛了。”

“你叫我怎麼不緊張，你方才那樣子，簡直要痛昏過去一樣。”

慕少艾笑瞇瞇的伸手搭了脈，嗯，倒也沒什麼不妥的地方，頂多有些疲勞。

“王妃脈象平穩，並無病相。”

“那他總不會無緣無故的頭疼！”蕭王爺語氣又急了幾分。

慕少艾心下一計較，出於醫者之心也出於一些別的思量，問出些話來，“王妃從前可有過什麼大病大癥？”

“這……我三年多前曾得過一場重病，以前的事兒都不記得了，可是有關係？”

“是怎樣的病？”

“說是病……大概也不確切，都是過去的事兒不想提了。”

“嗯。”慕少艾沉吟片刻，看了看一旁蕭中劍的神色，沒再深究，“照我看，只是最近舟車勞頓，從北疆一路到京城疲累了些，引發了舊癥。我開幾幅寧神的方子，按時喝個三日，應無大礙。”

“那便多謝大人了。”

“王妃真是客氣。”

“我對美人總是客氣。”

“呼呼，老人家我對美人，也總是更上心。”

照顧朱聞蒼日躺下歇了，蕭中劍將慕少艾送出王府，上馬車之前，慕少艾突然回頭衝他笑笑。

“王爺，介不介意老人家多問一句？”

“什麼？”

“王妃三年多前得的究竟是什麼病？”

“為何有此一問。”

“我見王爺如此緊張王妃，自不想他有任何差池，多問一句，日後若再有變故，也好對症下藥。”

蕭中劍不知他意在套話，覺得慕少艾話在理上便同他講了，“其實不是病，而是中了十分罕見的巫毒之術。當日我遇見他時，他已經奄奄一息，我借著北疆傲峰特有的天時才拖延了他毒咒爆發的時刻，向一位朋友求得北疆傳說中可解天下一切邪毒穢陰的凝晶花才救下他來。不過他醒來之後，對過去的一切就都忘記了，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他說自己中了這麼厲害的巫毒之術，過去一定相當複雜，遭人怨恨，所以也不想深究。便順其自然，若該想起來時，總會想起來。所以，方才他才會并不直言，只說一場大病。”

“原來如此……”慕少艾想，自己將這話回去稟了，大約陛下的心才能真的定了下來。

朱聞蒼日，確實是那個人。

不過……確定了之後，許是更麻煩吧？

看看眼前年輕英俊的王爺，想想那聽說在棲鳳閣里吐了血的天子。

哈，情啊，剪不斷，理還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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赭杉軍覺得這樣做有些不對，可蒼都對他說拜託了……襲滅天來也是一副反正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藺無雙更是不覺得有什麼問題。至於金鎏影……金鎏影大約是肯定反對的，但這事兒上沒人會聽取他的意見，所以也就當他沒意見了。

赭杉軍歎了口氣，傳來宮人將帖子發了下去。

朱聞蒼日接到宮裡來的帖子並沒多想什麼，那夜裡御宴確實沒能完成。再則忘殘年也說藩王家眷也確實得跟宮裡打好關係，以前老王妃跟老王爺在京時，也沒少在後宮走動請安，打點周到。所以赭杉軍下帖邀他再會棲鳳閣，看來也沒什麼奇怪的。

不過蕭中劍有點不高興，總覺得他還沒養好身體，不想他出門走動。

朱聞蒼日搖著扇子在他跟前晃晃悠悠，笑著道，“無人，無人，我哪兒像身體不好的樣子？你天天把我關在屋裡我都要發霉了，再說就是萬一我又頭疼了，在宮裡怕什麼，直接能喊慕太醫看看呢。”

“你是看人慕太醫長的好看，故意的吧。”

“嗯，知我者無人也……哎，無人你別生氣啊別走啊。”

朱聞蒼日轉個圈攔住轉身要走的自家王爺，“別沉著臉，你就是沒表情都比沉著臉好，那麼好看的臉……生氣多不好啊。”

蕭中劍搖搖頭，“你啊，若是在宮裡造出事端，自己承擔。”

“你捨得？”

“我不管你。”

“哦……那我……”朱聞蒼日笑的像只小狐狸，“我就玩場大的，我去調戲聖上去。”

“你想去便去。”

嘴上說的隨意，蕭中劍卻將他捉住，心中莫名升起些煩亂，不知為什麼，他完全不想從朱聞蒼日嘴裡聽到任何關於天子的話題。那天朱聞蒼日突然頭疼讓他沒時間多想，此刻仔細回憶當時殿上之景，蕭中劍隱約覺得蒼看朱聞蒼日的眼神不對。

至於究竟哪裡不對，他又說不出來。

心頭亂糟糟的，蕭中劍低下頭，把扣在手裡的人拉近些，低頭吻上他紅潤的嘴唇。

“哎呀，無人今日可真主動，叫我歡喜。”

蕭中劍懲罰似得咬破了他的嘴唇。

給你留個印記，叫任何人見了都知道你是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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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聞蒼日被宮人領到赭杉軍帖子上寫的棲鳳閣，卻只見到空蕩蕩的樓閣，沒見到赭杉軍和其他幾位。棲鳳閣內也不像備下了宴席的樣子，讓他不由驚訝起來。剛想要問引他來的宮人，卻見那宮人已經伶俐的退了下去，搞的他一時不知是該走還是繼續留在原地等。

莫非真像忘殘年說的，一開始要給足下馬威他們這些藩王的家眷么？

正在他疑惑時，背後突然傳來冷冷淡淡的一句輕語。

“看來，又臨時改了計劃。”

朱聞蒼日回過頭，瞬時一驚，反應過來連忙要見禮，“草臣……”

不待他拜下，卻是一隻手溫柔的輕托了一下他的胳膊將他帶起，“不妨事，沒那麼多禮數要見。”

“是，陛下。”

這樣的稱呼讓蒼的眼中隱隱閃過一絲痛楚，朱聞蒼日看不明白，心頭卻是隱隱發悶。

自己這是怎麼了，難道真是太疲累還沒修養回來？哎，奇了怪了，他何時變得這樣嬌氣了。

“赭杉軍他們喊你來的？”

蒼的問題叫他回過神，朱聞蒼日點點頭，“是。”

“哈，他們大約是臨時有了變故，去忙別的事了。”

這語氣，倒好像很習慣，“陛下又為何在這裡？”

“他們也喊了我。”

哎呀……這可有趣。

朱聞蒼日平時就是沒什麼規矩的人，天子的態度又是親切的很，讓他一時頗為忘性的就問道，“那……陛下也被放了鴿子？”

“是。”

“您不生氣么？”

“習慣就好。”

朱聞蒼日忍不住笑出聲來，然後他突然想起，自己來之前同蕭中劍說要調戲聖上的事……現在看來，調戲天子並不是什麼難事的樣子。不過，看陛下已經被後宮放鴿子的悲苦份上，他還是行行好，就不調戲他了。

不過現在怎麼辦？自己說告退好似有點不妥當，哪有天子不開口臣子吵著先要走的。

朱聞蒼日不言語，只是擺出一副等待的模樣。

蒼像是思索了一下，然後說，“他們喊你來又不管你，那我替他們陪個罪，盡地主之誼帶你逛逛吧。”

“陛下言重了。”

哎呀呀，這後宮真趣味，陛下也好有意思呢。

蒼帶著朱聞蒼日自棲鳳閣逛了出去，狀似隨口的問他，“你全名便喚朱聞么？”

“其實不是。”

“哦。”

誒，他以為會被問全名是什麼呢。不過他不問，也不代表自己不能主動說。忘殘年總說自己的名字犯天家忌諱，這下正好讓自己看看有多忌諱。

“其實啊，我的全名犯了陛下您的忌諱，府裡的總管不叫我講。”

“嗯？如何忌諱？”

“朱聞蒼日。”

“哈。”天子露出一抹極淡的笑顏，低低絮語，“即便不記得我，也要將我放在名中么……我是否可以期待，這是因為你心中仍有我……”

他幾乎是在自言自語，朱聞蒼日只見他絮絮叨叨，也聽不清楚。

“陛下說什麼？可是真犯了忌諱，要讓我改個名字。”

“不。”蒼仍舊眉目含笑，“我是說，我喚你蒼日可好。”

他笑起來，這張臉，倒是越發好看了。

朱聞蒼日頗冒犯天顏的這樣想，“您是天子，您怎麼說便怎麼算唄。”

蒼突然停下了腳步，朱聞蒼日便也跟著停下。

片片粉色的柔瓣，打著旋的奪了視線。

朱聞蒼日順著那飄下的花瓣抬頭，看見一片長勢極好的桃林，此刻他們正在桃林中開的最艷，看來年份最長的桃樹下。

“哎呀，這桃花開的可真好，北疆天寒，雖也有桃花……卻沒見過開的這樣漂亮的。”

那癡癡望著桃花的欣賞神色，與記憶中別無二致，刺痛了蒼的眼，卻又讓他移不開視線。

“蒼日喜愛桃花么？”

“喜歡啊，只可惜了北疆長不好，不然啊我一定要在王府里種上一片。”

蒼的語氣越見溫柔，“如同此地一般么？”

看了眼面前猶如桃源之色的美景，他點點頭，“沒錯，如此地一般。”

而後，他看見了桃林之後掩映著的一座堂皇宮殿，殿上金匾上書三字，飄逸灑脫。

朝露殿……

朱聞蒼日腦袋突然又有些疼，不過只短短一瞬，很快就壓了下去。

然後他聽見身旁的天子說，“此處是吾中宮所居，他與蒼日一樣喜愛桃花，所以便在殿前遍植桃樹。”

他伸手指著面前年份最長的這棵，“這是吾讓人從江南替他尋來的，他最喜歡的便是這棵。”

“長的這樣好，任誰都喜歡。”

“蒼日若是喜愛，明日我便讓人將它送去北地王府，你自選個地植下便是。”

啊？這叫什麼話？將他最喜歡的桃樹隨便送給人……那您還不被您的中宮掐死啊？或者說我該不會被後宮之主賜下毒酒吧？

朱聞蒼日愣愣的轉過頭，“這……怎麼使得。”

“欣賞的人不在了，桃樹也會寂寞，若尋得同樣有心愛護之人，也是機緣。”

蒼的語氣很平淡，可朱聞蒼日總覺得自己在裡面聽出了極深的悲傷，他不好多問那句不在了是什麼意思，卻又不知為什麼覺得有些生氣。

“它好好的長在這裡，開的這樣好，即使欣賞的人不在了，也是個念想。若是移了地方，說不定反而長不好了，何必呢。我即使喜歡，也不要這樣，大不了……我喜歡，便常常進宮來看就是了。”

說完他發現自己有些失言，這是皇宮，還由得他隨便進出么……心道忘殘年大概說的不錯，平日在王府里因為蕭中劍的關係，大家都太順著他了，竟叫他在天子跟前說出這樣狂妄的話。

朱聞蒼日心道不好，萬一自己真的造出禍來，不知該如何收場。

卻見蒼不甚介意的模樣，表情也沒什麼特別變化，卻是抬手解下腰裡一塊玉珮，在他怔愣之間便送到了眼前。

“你拿去，有了這個，隨你何時進宮皆可。”

他說完，手就一松，艷紅色的血玉立時就往下掉。

朱聞蒼日下意識的便伸手接住，他本應言這太過貴重立刻退回去，卻在玉珮入手的一瞬間，被手心里莫名令人眷戀的暖意而晃了神。

這是一塊赤紅血玉，雕成鳳形栩栩如生，翎毛羽爪皆是精細瑰麗極了。

而且觸手生溫，暖的令人懷念。

只是朱聞蒼日卻不明白，為何生出懷念之意。

他這一晃神，就失去了退回禮物的機會，天子已將手收回。這時候，他總不好硬去拉天子的手，把玉珮塞回去吧。

無奈，只好謝了恩。

朱聞蒼日并未察覺，方才自己因那熟悉的溫暖而晃神時，蒼看向他的眼光是何等溫柔複雜。

因為蒼想起，三年多前銀鍠朱武出征前的那一晚，帶著戲謔的笑容將這玉珮塞進他手裡，用十足十調侃的語氣道，“我走了，留些東西給你睹物思人，省的你難過的食不知味寢不能眠。”

然後他又正經了一些，與自己雙手交疊，掌心裡一同熨著這片融融暖意，“待我回來時，你再還我。”

如今，你已回來，我也將玉珮還了你。

只是你卻記不得這玉珮。

也記不得我。

三

“忘殘年，中宮的事兒你可曾聽說過？”

被問的人一臉古怪的看著他，他們遠在北疆，從老王爺開始就極少攙和朝中的事，關於京里那龐大複雜的脈絡關係也就知道個大概。如今蕭中劍襲了王位，他是比他父親更不在乎朝廷事兒的。他甚至連王府的事兒都不太管，早幾年更年輕的時候一直都在外頭跑，從來不著家。說起來朱聞蒼日就是他自己遊覽在外的時候結實，直到老王爺身故蕭中劍回到王府，才將人一併帶了回來。

他們是自己在外頭成的親，該有的禮聘媒妁一概沒有，連高堂的意思都沒問過。而且朱聞蒼日這個人，背景完全是空白，完全來歷不明。

所以一開始，忘殘年對這件事心裡疙瘩挺大的，總覺得太荒唐。

他不僅是王府的總管，還跟蕭中劍是結拜的兄弟，人說長兄如父，那時王爺不在了，他總要管一管。在朱聞蒼日這件事上，忘殘年同蕭中劍卯了好久。

可蕭中劍實在把人護的著緊，朱聞蒼日的脾氣又不錯，跟府裡上下都處的很好，連初時對他意見頗大的自己也跟他相處和睦。時間久了，忘殘年倒也忘了當年是多反對蕭中劍的荒唐，氣的要他在老王爺靈前寫休書了。

雖然平時朱聞蒼日是挺愛打聽些趣聞軼事的，不過他知道蕭中劍不喜歡管朝廷的事兒，所以……他也從來不問京城里的事。

現在竟然主動開口問他，倒也有些奇怪。

“你問這個做什麼？可是今日在宮裡遇到什麼事兒？”

“不，也沒什麼……隨口一問。”

忘殘年雖然奇怪，卻也不介意同他說一說，其實忘殘年倒是一直想找機會同他介紹一下後宮的情況。不然就朱聞蒼日這樣的人，他真怕他在後宮里惹出什麼亂子。

“中宮銀鍠朱武，多稱朱皇，原是異度之主。棄天帝還在的時候，兩國連年戰亂民不聊生。後來棄天帝身故，朱皇入住玄宗中宮，其皇弟繼承異度大統，兩國終趨和平之境。不過，朱皇三年前征識國時失蹤了，因為這樁事兒，識國現在都已經沒了。說句不好的……朱皇他大約已經……”

“為何這樣推測？”

“他與玄天子恩愛十數載，若是人還在，豈能不回來！”忘殘年說的語氣很是確定。

朱聞蒼日被他這確定的樣子說的點了點頭，悶悶的低聲重複了一遍，“若是人還在，豈能不回來……”

見他神色不對，忘殘年朝他肩上拍了一下，“你沒事兒吧？”

“沒，沒什麼。大約還是疲累，我再去歇一會兒。”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忘殘年看著他背影搖搖頭，還歇呢？再歇你索性天天躺著不要起來了。也就蕭中劍慣著他，要是放別人王府里，這般行狀，早該休了。

不過總算還有心，知道要學著打聽宮中的事兒了，忘殘年還是有點欣慰。他想，回頭待朱聞蒼日歇夠了，該還好好跟他談談，怎麼跟後宮里打點的事。畢竟，蕭中劍的脾氣太倔，是肯定不會在京里疏通脈絡的。

只是再過了大半個月，忘殘年就對自己的決定後悔了，聽著外頭傳來的一些風言風語，他想，早知道會這樣真不該叫朱聞蒼日多進宮走動的。

還好蕭中劍是個完全對流言沒興趣的人，現在那些話應該還沒傳到他耳朵里。眼下只要管好王府里的下人，這話應該就能斷在這兒了。

忘殘年這樣想著，板起臉，同站了滿院子的僕從、丫頭老媽子交代起來。

“外頭最近有些話，我想你們也聽說了些，但在北地王府了，我不想聽到一個字。要是誰叫我聽見，定要打斷腿趕出府去。”

“哦？”突然從背後傳來的一聲，讓忘殘年滿頭冷汗，“大哥這是不想聽到什麼？竟發這麼大威風？”

怎麼偏偏被他家小祖宗聽見了呢？忘殘年揮揮手，趕走滿院子的下人。

“沒什麼大事。”

“真是沒什麼，何必如此緊張囑咐？”

糟了，忘殘年想，怎麼著得編個說法出來。

“不太好聽的話，何必讓你聽見。”

“多不好聽？”

真話是絕對不能講的，忘殘年想了想，露出些為難的表情，“真不好聽，你就別問了。”

“大哥要是不說，我找別人去問也是一樣。”

這可不行！忘殘年連忙拉住他，“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外頭說你，年紀輕輕光長著漂亮的臉，也不經營產業，也不走動權貴。說你就是坐吃山空，繡花枕頭。”

“哈。”蕭中劍笑了笑，“大哥你也太緊張，這種話，我聽見也沒什麼。外面人想怎麼說我們管不著，也不用管。”

哼，這話你當然是這樣說，忘殘年心裡想，你要知道外頭真在傳的不是你，而是編排你那寶貝朱聞蒼日的，我看你管不管。

不過這流言傳的也忒玄乎了，想玄天子坐擁後宮美人無數，真看得上他們王府這位？除了蕭中劍當他是個寶，忘殘年還真看不出朱聞蒼日有什麼特別的。模樣是不錯，可就那沒臉沒皮的勁兒，要氣質沒氣質，要儀態沒儀態，天子那麼講究的人能要他？還屢次巧立名目宣北地王府王妃進宮私會……就算他們再怎麼說的真真的他忘殘年都不信。再說了，雖然朱聞蒼日一貫沒正形，但對蕭中劍那可是真心可表，喜歡的不得了。怎麼能跑去跟天子鬧出什麼……風流文章。

簡直胡扯！

蕭中劍見忘殘年想著什麼，一副吹鬍子瞪眼的模樣，只當他為了自己被人說繡花枕頭不高興，於是拍拍他寬慰道，“大哥你也別氣了，那種話我也不會放在心上。倒是說正經的，今晚宴席的東西都準備齊了么？”

“當然。”忘殘年叫他後頭那句話一下子拉回現實，沒錯，今晚的宴席才是最重要的。

“沒缺什麼吧？他愛吃的都備下了么？沒遺漏吧？”

“你放心吧，對他我了解的會不如你么？”

蕭中劍點點頭，忘殘年說的不錯，其實論起來，那孩子明顯同忘殘年更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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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虛按弦上，待最後一抹餘音消散，才收回了手。

“如何？”

“好。”

聽見難得簡練的回答，蒼故作疑惑道，“就只有一個字？”

“陛下還指望我多說什麼？此曲只應天上有？”朱聞蒼日搖了兩下扇子，心頭有些焦躁。他不是傻子，雖然外頭那些流言多少真假他自己清楚，只是……這裡面真沒什麼名堂？怎麼他次次進宮四妃都會臨時有急事走開？又怎麼他次次都能遇見聖上了？

“蒼日你有心事。”天子平靜的陳述道。

“陛下，宮中傳出些流……”

蒼打斷了他的話語，“宮中成日都傳出許多話，不用放在心上，何況……吾自問與蒼日知己相交，恪守禮儀，從未逾矩。”

這是實話不錯，“我只是在想，草臣畢竟是外臣家眷，也許是該避嫌的。”

“你這樣做，豈不是更讓傳話的人以為坐實了名目？”蒼露出一個微笑，“還是蒼日你自己起了其他想法？怕自己做出錯事。”

“我哪有啊……”朱聞蒼日被一激恢復了本性，平素滿口嘮叨沒規沒距的態度又回來了，“陛下您說這話倒也不虧心，我起了其他想法？怎麼不是陛下起了其他想法？”

“哦？吾起了想法？”

朱聞蒼日收了扇子在掌心輕敲兩下，故作嬌氣的問，“您沒想法，方才對我彈這勞什子的鳳求凰做什麼？”

“哈。”蒼輕輕撥了一下弦，“再過十幾日是襲滅生辰，吾多時未動琴藝，撿起來練習一番罷了。正巧遇見你來，教你品評……倒被蒼日誤會。只是這般的誤會，你……多了心。”

哎……好啊好啊，怎麼又繞回是他多心了。不過眼下這一說，倒真是他多心……天子要為他的淑妃生辰添彩，自己方才那話，倒真顯得自作多情了。都是外頭那些流言傳的胡來，叫他精神緊張起來，草木皆兵了。

“嘖，橫豎我說不過陛下，算我輸了。”

“玩笑罷了，不用置氣。”

“哎呀呀，草臣哪敢同陛下置氣。”

蒼也不接話，站起身來，轉身信步而走。

他與天子接觸也非是第一日了，自也明白蒼的意思是叫他跟上，於是也站起來，隨他腳步而去。

兩人一路無言的去了蓬萊館。

蓬萊館建在蓬萊池中央，風涼水冷，在日正當中的午後確是愜意之地。蓬萊池畔遍植著鳳凰木，樹上水中皆是映了紅艷艷的一片，火似的明媚。

朱聞蒼日走進蓬萊館，被臨水廊上擺著的幾案鬧的一愣。只見案上一列排開二十來只黃橙橙的蜜桔，橘皮各八瓣的被撕開，仍鋪在果肉下頭。

“蒲州進的蜜桔，蒼日試試吧。”

“二十來只呀？”

“又沒讓你都吃了，雖是貢物，酸甜口味總也有差。吾不知你喜好，讓宮人按色澤節氣各分了一些取來，你自己試吧。”

嗯，天家就是天家，怪浪費的。

“陛下不用么？”

“吾不喜酸食，若你嘗到甜若蜜糖的，為吾留著便是。”

哎呀呀，原來是叫他幫忙試味道來了。

朱聞蒼日也不點破，於是開始試了起來。

說實話，他喜愛酸一些的，但也不能太酸。

他每隻蜜桔上取一瓣果肉試了，試到第六個才笑吟吟道，“這個正好。”

卻沒繼續吃下去，而是將這隻口味正好的從列中取出，放在案角的銀盤里，而後繼續試吃。

待他試到了第十五個，嘴裡彌散開了的甜味讓他眉頭都忍不住皺了一下。哎，甜死了，甜的都沒桔子味兒了。

不過，倒確是甜若蜜糖。

他這樣想著，十分自然的就從那桔子上又剝下一瓣肉來，在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已經轉身遞到了天子的唇邊。

語氣有些調侃的說，“這個甜，你喜歡的。”

蒼的舉動也同他一般自然流暢，張開嘴，就手食了。

唇瓣和舌尖不經意的掃過拈著果肉的指尖，那溫暖的柔軟自指尖傳遞，朱聞蒼日猛然醒悟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心頭一顫連忙收回了手，人也往後退了幾步。

朱聞蒼日你幹什麼呢？他在內心斥責了自己，這是……他剛才是怎麼了，怎麼就想都不想就做了這樣的舉動。像是身體自然的就做了這樣的反應……這樣過於親密不該有的反應。結果，竟是他逾矩了么？

他尷尬的站在那裡，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又不知該做什麼。說什麼做什麼都尷尬……

朱聞蒼日看著蒼，卻發現天子的表情並未有半點不妥。

慢條斯理的嚥下了嘴裡的橘肉，蒼說，“挑的不錯，確實是吾口味。”

朱聞蒼日卻顯得更尷尬了，完全不知道該應什麼。

仿佛是看懂了他的尷尬，蒼也不要他說什麼，自己繼續道，“從前朱武喜歡吃酸一些的桔子，他說太甜的沒有桔子該有的味道，說我口味太奇怪，而且這種甜法的蜜桔也少。不過他嘴上雖然這樣講我，卻每次都把進貢的蜜桔一個個試過來，試到了甜到沒桔子味的那種就餵給我。他餵我的時候總喜歡順口調侃我兩句，說這個甜，我喜歡的。”

蒼微笑的看著朱聞蒼日，臉上有些懷念的神色。

朱聞蒼日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覺得自己做了什麼絕不能做的事，顯得很緊張。

“剛才的事，你不用介懷，是……是吾恍惚了。一時有些感念，才有了逾矩之舉，食了那橘肉。”

這分明是自己先做的錯了，又怎麼要他往身上攬。

“不，是我……”

“蒼日，不怪你，是吾之過。你本不是在乎規矩的人，你來調侃我沒什麼奇怪，是我不該……失了分寸。”

朱聞蒼日皺起眉頭，為什麼要替他找理由？明明是他不知為什麼膽大妄為的做錯事，什麼叫不奇怪？分明就很奇怪。自己再怎麼不在乎規矩，有些度總該掌握。今天明明是他先過了界限……可這事兒，這事兒……

亂，心頭大亂。

朱聞蒼日仍想不明白，剛才他怎麼就會突然跟腦子裡放空一下，做出這種事。

“陛下……”

“天色將暗，你回吧，今夜里北地王府還有宴席，莫誤了時辰。”

朱聞蒼日心頭麻亂未退，又被他這句話弄的疑惑陡升，天子怎麼會知道他們王府今日里有宴席。明明是無人的家宴而已，怎么搞的上達圣聽了？

“別想太多，回吧。有什麼事，下回待你進宮再說。”

看著面前天子溫和的面孔，對自己失儀之舉未能尋獲緣由的朱聞蒼日不禁想，做了這樣奇怪的事，若沒弄清自己為什麼失控前，他怕是不敢再進宮了。

況且……雖然他沒能問出口，但疑問還在他心裡。

每次進宮都只會遇見天子，同他獨處，這樣的巧合，也未免太過多了。

別開視線，不敢再看蒼的臉。

他怕。

他真的怕。

卻又不知道，為何怕。

頂端

Maryanna

真的月球表面了

級別: 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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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12)

2樓發表於: 2015-06-13 05:5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四

小侍恭敬的前來回話，“王爺，瑯山公和夜瀧侯到了。”

蕭中劍正在殷切的等待著盼望中的人，被小侍這句話鬧的一愣，“什麼人？怎麼這時候來添亂。”

你才添亂！忘殘年差點忍不住給他腦袋上敲個爆栗子，如果不是他這二弟已經繼承了王位，他今天一定要狠狠敲他腦袋。怎麼這樣不記事？嗯……不對，好像，確實也沒人同他提過的樣子。

忘殘年不由翻了個白眼。

他尷尬的揮揮手示意小侍，“將兩位大人小心迎進來。”

然後在蕭中劍疑惑的詢問視線里道，“是三弟和他爹啊。”

“什麼？”

“三弟就是夜瀧侯，他生身父親乃是當朝中宮叔父，玄宗地位最高的外戚瑯山公。不過你不用太擔心，瑯山公無心朝事，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你們應該合得來。”

蕭中劍點點頭，不過心裡升起一點自責，對三弟的事，他理應知道的清楚一些才是。

他的懊惱並未持續太久，朱聞蒼日此時從後堂里走了出來，“我趕上了吧？還沒到吧？”

朱聞蒼日從宮裡回來的比預定時間晚一些，匆匆忙忙的沐浴更衣整理了一番，此時髪尾都還帶些濕氣。他緊張的探頭探腦，看看宴廳里客人到沒到。

蕭中劍見他這樣不禁露出一絲笑容，伸手牽住他的手，穩穩握住，“別慌，來的正巧，剛到，已經派人去前頭迎了。”

“還好還好。”朱聞蒼日鬆了口氣，然後歪了歪腦袋，略有些頑皮模樣的問蕭中劍，“無人，我方才打理的倉促，你看……還見的人么？不會給你丟人失禮吧？”

“自是不會。”蕭中劍將他微涼的手攏進自己袖中，“我的朱聞何時都是光彩照人，哪會失禮？”

忘殘年的表情有點殘念，他覺得王爺和王妃光站在這裡就夠丟人現眼，夠失禮於人了。

“哎呀，無人你夸的我臉都紅了。”

“哪有，實話而已。”

某位蕭門朱聞氏你臉皮厚的跟什麼似得，不對，壓根沒臉皮你還會臉紅？也就他們家王爺會順著他講，由著他瞎鬧。望望天，忘殘年想，他是不是該立刻奔出去勸三弟打道回府，現在轉頭回去還來得及。省的……受到王爺和他家活寶的荼毒。

這廂忘殘年想勸人走，他卻不知道那頭月漩渦的心情也是很複雜的。他既想早點見到兩位哥哥，又屢屢放慢腳步，最近京里關於北地王府的流言蜚語實在太多，連他聽了都想生氣。月漩渦還是很了解蕭中劍性格的，他確定蕭中劍大概還沒聽過那些話。他在猶豫，要不要提醒一下自己的二哥……還是，索性隨便去了，反正大哥總會擺平的。只是，若是二哥真的遭了欺瞞……

雖然月漩渦一臉不高興的表情跟平時沒什麼兩樣，但補劍缺還是明顯的察覺到了裡面的糾結。結合這兩天月漩渦少有的責罵了幾個府裡的下人，大概也能猜到是什麼事。嘖嘖，真是小鬼，才會擔心這些。照補劍缺看來，其實一點兒都不用擔心，無論從各方面看，那些流言都是有心人故意為之。

“小狼仔，少瞎擔心，沒事的。”

“你又知道我是在瞎擔心？”

“要是放不下，你一會兒直接問當事人如何？”

這怎麼問得出口，何況他二哥大概還不知道這些呢，月漩渦皺起眉頭，“我只是擔心二哥被人辜負。”

“你就那麼不信他看人的眼光？”

“他心太軟了，容易被欺負。”

補劍缺推推鼻樑上的西洋墨鏡，“就算不信你二哥，你也可以信那個皇帝小子。”

月漩渦表情古怪的問，“你不是不喜歡皇帝么？”

“我本來就不喜歡。”哼哼，身後滿滿一個後宮，還拐我們朱武也跟他。死小子，看見就眼煩。

“那你還信他？”

“他的後宮個個不差，非要背個壞名聲搶你二哥的人做什麼？何況……你堂兄的事兒才過去多久，他要有這個閒心，老狼明天就進宮砍了他。”

父子兩人說著話，已經到了宴廳前，還未及走上台階，月漩渦就被人緊緊的抱住了，衝力大的他連退兩步。

“三弟！”

月漩渦面無表情的抬手拍拍抱住自己人，“二哥。”

蕭中劍放開他，連忙把他推到了忘殘年跟前，然後一手勾著一個兄弟，把倆人都抱住了。

“哈，我們三兄弟好久沒聚在一起了，我真高興。”

月漩渦用眼神對忘殘年示意，二哥還是這樣……內心熱情如火。

忘殘年眨巴兩下眼睛，顯得很無奈，你再緩緩，慢慢就找到過去感覺習慣過來了。

“無人，外面風大，你們三兄弟是無所謂，卻怎麼好讓長輩久待呢？”笑吟吟的話語自台階上隨風吹來，似是帶了點埋怨，仔細分辨卻分明只是調侃。

月漩渦抬頭朝聲音的主人看去，朱聞蒼日的臉被身後宴廳里的燈火映的顯出溫暖的光潤，整張臉都似帶著喜色。

然而，年輕的小侯爺卻完全不見喜，看見那張臉的時候，他內心不禁冒出一句話。而且因為衝擊太大，不由得帶上了補劍缺平時的口癖。

你阿嬤咧，見到鬼！

“你阿嬤咧，見到鬼！”另一邊，他的父親瑯山公則直接喊了出來。

蕭中劍和忘殘年已經放開了月漩渦，此刻都疑問的看過去，台階上的朱聞蒼日更是露出無辜的表情，眨眨眼睛盯著驚吼一聲的補劍缺。

月漩渦不由伸手將自己的兜帽拉低遮住眼睛，有點丟人，雖然其實他的心聲和他父親是相同的。

補劍缺尷尬的撇撇嘴，“我是講說得對，很對，風大，進屋！”

硬生生的轉過話，補劍缺也不顧主人家還在疑惑，伸手扯了自己兒子就往台階上走。此刻他心裡已經明白過來，最近那傳的繪聲繪色的流言是怎麼回事了。說實話，看見這張臉，蒼那小子要是什麼反應都沒有，老狼就真要進宮砍他八段下鍋炸了。

待到都走回宴廳里，朱聞蒼日扯扯蕭中劍。

“無人，別愣著，還不給瑯山公見禮。”

忘殘年欣慰的想總算有點長進，不枉他入京以來耳提面命，一直把規矩掛在嘴邊念朱聞蒼日。

蕭中劍抬手行禮，“小王見過瑯山公。”

“晚輩也見過瑯山公。”朱聞蒼日挨在蕭中劍身邊，隨他見禮。

月漩渦從側面看見自己父親嘴角抽動了兩下，臉看上去有點僵硬，明顯不太舒坦。大概，被這張臉這樣稱呼行禮，總覺得跟被戲弄一樣。何況……以前堂兄在的時候，也總喜歡瞎鬧，逼的他爹追在他後頭打，月漩渦每次看到那場面都忍不住想把自己整張臉遮起來。試想一下，一等瑯山公手提擀麵杖追著中宮朱皇滿院子跑，這畫面……月漩渦記得只有當今天子能目睹這情景仍面不改色，一派優雅的斟茶自飲，甚至有時還有雅興在雞飛狗跳的畫面里撫琴。

從某方面來講，月漩渦是蠻佩服蒼的。

補劍缺嘴角抽了好幾下，終是沒忍住，“不用太拘束，北地王府對這小狼崽子有養育之恩，你是他二哥，咱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沒那麼生分，喊我一聲狼叔便是了。”

月漩渦血紅的那隻眼斜了他爹一下，補劍缺那曲折的心思他明白，其實不是想讓他二哥喊，是想叫他二哥身邊那個喊。

蕭中劍稍遲疑了一瞬，他並不是習慣與頭回見面的人這般迅速親近的性格。

對他這種個性，朱聞蒼日自是了解，於是笑瞇瞇的彎了眉眼，搶先應了補劍缺，“狼叔說的是，三弟是咱們王府的一家人，狼叔自然也是，這樣喊親切。”

說著悄悄用手指勾了蕭中劍的指頭晃了晃。

蕭中劍知他催促，便順著他的話也輕輕回了聲，“是，狼叔。”

“狼叔，你別怪他喊的慢，無人只是待人接物上有些鈍，他心眼兒特別好，您慢慢就知道了……以後在京里，多照看些他。”一雙眼透出活潑的機靈勁，滿含笑意的同補劍缺嘮叨，“您說好不好啊，狼叔？”

補劍缺看著他含笑的眼，微彎的嘴角和那對著他這個長輩故意來的撒嬌語氣，不禁心裡就一酸。沒忍住，偏過頭拿手推了推墨鏡，趁機抹掉眼睛里差點兒沒繃住的眼淚。

“哎呀，狼叔你怎麼了？可是我說錯什麼了？”

“沒，沒什麼，昨夜里尋得塊好鐵，弄的晚了，沒歇好。”

月漩渦見他如此，無聲的伸手扶了扶他的胳膊。

“那這樣，開宴還有些時候，讓他們兄弟三個好好敘舊鬧騰去，狼叔我領您後頭僻靜里歇一陣，可好。”

“行。”

隨著朱聞蒼日去後院的花廳，補劍缺一路偷偷打量著他的側臉。

像，實在太像，簡直就像是一個人。

“我說小子，我看你長相，應與我一樣是異度之人吧？”待到花廳里坐定，補劍缺突然扔出這麼一句。

朱聞蒼日給他斟茶，聽見這句手上頓了頓，而後才繼續動作。將茶盞送到補劍缺跟前，他笑笑的回了句，“不清楚。”

“怎麼不清楚？”

朱聞蒼日稍微猶豫了一下，而後才說，“算了，都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喊您一聲狼叔，說給您老聽也無妨。其實……過去的事兒我都不記得了，我最早的記憶只到三年多前。那時候無人救了我的命，那之前的事情，我什麼都忘了。”

這世上，從沒有那麼多巧合。

補劍缺此刻已經確定，面前的人是誰了。他心內激動，卻不好表露，幾乎要憋的內傷。

垂下視線，怕叫朱聞蒼日看破自己情緒，卻見一抹惹眼的紅色晃蕩在朱聞蒼日腰間。

血玉鳳珮，是銀鍠朱武的血玉鳳珮。這是朱武他母親娘家傳下來的東西，補劍缺從小看朱武長大，自是最為清楚，一眼就能分辨。

他記得當年朱武走的時候存在皇帝小子那兒了，看來……蒼也已經知道了。

也對，他要是不知道，能費那麼大功夫，借著後宮的名義變著法的把人哄進宮作陪么。

這要是永遠想不起來可怎麼好？補劍缺心裡著急，然後突然又發現，想起來了好像也不太好？想起自家兒子那結拜的二哥，那年紀輕輕的小王爺對眼前人如珠似寶的態度，補劍缺越想越覺得麻煩。

算了，不管怎麼樣，不管以後這熊孩子怎麼選。補劍缺，總歸挺他。

這夜宴里，是補劍缺三年多來心裡最痛快的一天，他敞開了喝酒，直喝的人事不省，最後是被寫著一臉“我很不高興”的月漩渦扛走的。

月漩渦走的時候，看了朱聞蒼日一眼，看的朱聞蒼日有些莫名。

那一眼很奇怪，像是生他的氣，卻又顯得很高興，仿佛又帶點感激。

不過他陪著補劍缺飲了不少，頭也是昏沉沉的，雖然覺得奇怪也沒心思多想。等月漩渦扛著補劍缺看不到影兒了，就連忙大咧咧的朝身邊蕭中劍身上倒過去。

“無人，暈。”

“我都叫你別喝那麼多，你又不聽。”

“高興嘛。”

“你倒跟瑯山公很投緣。”蕭中劍把靠在肩上的人挪了挪，讓他趴在自己懷裡，抬手將他臉上的頭髮撥開。

朱聞蒼日趴在蕭中劍身上吃吃的笑起來，越笑越開心的樣子，“嗯，投緣呢。我喜歡狼叔，我剛才一直在想，我真想有個他這樣的父親……雖然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有個像狼叔這樣的爹。”

“你啊，又胡說。”

“無人，無人，待我們以後回北疆，是不是就見不著狼叔啦？”

“以後的事兒誰知道？別亂想。你若喜歡，我們邀請三弟和瑯山公去北疆長住。”

“嗯，好主意。”

朱聞蒼日迷迷糊糊的起了些睡意，朦朧中突然升起一個怪異的念頭。

可以邀請三弟和狼叔，但……不是誰都可以邀請的。

所以，是不是回了北疆，就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那張素雅秀麗的臉，突兀的鑽進了他的腦袋。

哈，他在想什麼呢？

簡直瘋了，對，瘋了。

朱聞蒼日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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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下了十五張帖子請他，都被他找各種理由推拒了。”赭杉軍搖頭道，“我沒辦法了。”

“別指望我。”襲滅天來冷冷的說，“我早同你講過，別逼的太急，雖然沒了記憶，但總是那個人，他犟脾氣上來可拉不回頭。”

天子平靜的反駁，“我沒迫的太緊，一直都循序漸進。倒是他自己反應的太迅速，嚇著他自己了。”

“反正現在嚇都嚇著了，就算不是你的錯，也這樣了。”襲滅天來一臉我沒辦法，別再看我，看我也沒用的拒絕態度。

赭杉軍想了想，直言道，“我覺得以他的性格，認準的事不會改，他決定不進宮，大約就不會來了。”

“所以你們都覺得要改變計劃？”蒼問的不是很有誠意。

赭杉軍臉上寫著為難，襲滅天來眼中有著麻煩，原本的計劃很好……如果要改，他們都不覺得會有更好的想法。

“我覺得還是想辦法讓他進宮，接著繼續進行計劃比較好。”赭杉軍斷言。

襲滅天來輕哼了一聲，“問題是，怎麼讓他來？要實在不行，我說，不如下旨強召他進宮算了。”

“不行。”赭杉軍立刻推翻這個想法，“那樣就沒法收場了。”

蒼見他們各執一詞，於是問，“無雙什麼時候到？”

殿門口小令聽見聖上這句話，斟酌了再三，於是小心翼翼的顫聲道，“回稟陛下，藺大人他方才……方才來過，又走了。”

“何時？”

“赭大人說，繼續進行計劃比較好的時候。”

襲滅天來同赭杉軍面面相覷，然後立刻同時起身向蒼告退，他們剩下能安排的時間不多了。

蒼將之前襲滅天來和赭杉軍來時按下的奏折重新拿起來，然後想了想覺得他們都這麼急著跑了，自己也該開始準備了。

無雙做事，總是很有效率的。

五

被忘殘年從貴妃榻上提起來的時候，朱聞蒼日用哀怨的眼神看向他。

“大哥，我還倦著呢。”
他金紅色的眼睛閃著可憐可愛的色彩，嬌氣而惹人憐愛的語調。可惜這種招數對忘殘年無效，他又不是蕭中劍。忘殘年只覺牙齒都快咬碎了，對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用了些說不清是早點還是午膳的食物，然後又趴會去睡午覺的傢伙，忘殘年一點都不憐憫。

倦什麼倦？吃了睡，睡了吃還會倦，當他們王府養豬么？

就算礙著外面風言風語不敢進宮，那也不要這麼賴著不動吧？王府裡那麼多事，怎麼就不會搭把手？

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眼下最大的危機正在王府前廳里等著。

“賢妃來了。”

朱聞蒼日睡的還有些迷糊，“誰？”

“賢妃，藺無雙！”

歪著腦袋想了想，朱聞蒼日搖搖頭，“一面之緣，不熟。”

忘殘年直接把他拖起來，然後往外拽，“我管你熟不熟，他點名找你，四妃之一我們哪兒惹得起，你快去解決。”

朱聞蒼日簡直覺得莫名其妙，雖然他跟後宮里那些大人一個都不熟，但至少赭杉軍還經常給他發帖子，雖然沒一次相邀成功的，回回都放他鴿子。至於藺無雙，他真是完全沒交情了，只在那次沒辦成的御宴上見過一回，臉都沒看清楚。

現在，怎麼藺無雙會突然跑來找他？

朱聞蒼日心裡打著突，被忘殘年拖去了前廳里。

兩人進了前廳，發現藺無雙沒坐著，先前忘殘年喊人奉給他的茶在一旁的案上動也沒動過，他看上去雖然沒什麼表示，但……給人的感覺是並不耐煩。

看見朱聞蒼日進來，藺無雙簡潔的說了句，“走。”

然後轉身就往外走去，越過朱聞蒼日幾步之後，發現被喊的人沒動，於是轉過身微微皺起眉，“我說走。”

“去哪兒？”

“進宮。”

朱聞蒼日幾乎被炸起來似得，仿佛這倆字會咬人，他反而退了兩步，“我不去。”

忘殘年其實也不想他去，但聽他跟位列四妃的藺無雙這樣講話，不禁又是心裡焦急。這位藺大人脾氣可是厲害的很，惹火了可有大麻煩。眼下王爺又不在府裡，可怎麼好……

藺無雙走回他身邊，上手就握住朱聞蒼日手腕掐住他脈門，“今日不能帶你進宮，藺無雙當場自盡！”

喂喂喂，長的這般斯文俊俏，怎麼做事這樣雷霆手段？這烈性子……而且你掐著我脈門，這到底是要自盡還是要殺人啊？

朱聞蒼日一下驚的沒了一點兒氣焰，只能期期艾艾的去看忘殘年，希望大哥兼王府總管的他能救救自己，可惜忘殘年給了他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說實話，對這位藺大人的事兒外面傳的並不多，所以剛才忘殘年搜腸刮肚只找著一件他為人津津樂道的傳聞。會被流傳甚廣，估計也是因為內容太火爆了。想起這件事，忘殘年是完全不敢擋賢妃之銳。

朱聞蒼日被帶進宮也不會死……在這裡阻止藺無雙就說不好會出啥事了。

這可是曾在卯時未聞天子起身上朝，就手持先帝御賜寶劍明玥去中宮殿把玄天子從被窩里拖出來趕上朝的賢妃藺無雙！更別提陛下被趕去上朝之後，藺賢妃是何其氣勢萬鈞、嚴厲苛刻的把還在被窩里的朱皇狠狠教育了兩個時辰，直等到陛下都退了朝還沒訓完。而堂堂玄宗天子，楞是沒敢去中宮殿解救被訓示的朱皇，生怕自己也被一起訓了。

據聞其後向來被驕縱的堪稱無法無天的朱皇安分守己了三個月，期間後宮諸事皆是處理的規規矩矩，毫無推脫之舉。

這樁事，當年可是震動京城。此後滿朝文武，後宮三千無不感佩賢妃之霸氣威武，再未有人敢犯其底線。

於是忘殘年目送朱聞蒼日被藺無雙掐著脈門塞進了馬車，今日一見藺無雙其人，果真如傳言所表，相當威武。

不愧是深受先帝青眼，賜下明玥劍替聖上做聘，差點兒成為玄宗中宮殿的人。

馬車上，朱聞蒼日被扣著脈門，故作可憐的咬了咬嘴唇，“進宮倒是無所謂，只是你們不會又放我鴿子吧？”

藺無雙更喜歡直來直去，所以其實蒼他們的計劃他沒參與過，不過連襲滅和赭杉軍都一起忙活了那麼久，他也不好破壞。

“我親自來請你進宮，這次不會再臨時更改內容，襲滅的生辰還有幾日就到，赭杉軍讓你一同參詳。他給你發了那麼多名帖，你為何不應？”

“我被騙怕了……誰知道會不會又被放鴿子，再遇到陛下。”

藺無雙表情嚴肅的看著他，“你討厭陛下？”

“也不是。”朱聞蒼日搖了搖頭，他看上去有點困惑，“我只是不想看見他。”

“為什麼？”

“我怕。”

“怕什麼？”

“不知道。”

藺無雙不再追問，他覺得這事麻煩，不想再多管。反正人他帶來了，他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看赭杉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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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朱聞蒼日看著面前列出的單子，很是為難，他跟襲滅天來也不熟，他怎麼知道該送什麼討他歡心，他會喜歡看什麼節目。而且真奇怪，就算今天風和日麗，也不用非要頂著大太陽在外面聊吧？

“兩位大人同襲滅大人後宮相處那麼多年，你們都不曉得，我哪兒敢亂出主意。”

“就是相處太久，離的近了更缺乏想法。”赭杉軍一臉正經的說，“如果是朱聞先生你，會想要什麼？”

朱聞蒼日看著德妃近在眼前溫潤容顏，芙蓉花似得好看。又瞅瞅賢妃俊俏的側臉，艷色的緋紅勾勒著的眸子別顯一派風情，於是沒忍住，不正經的說了一句，“若是我，您二位把自己當作禮物送上我的床我就歡喜了。”

赭杉軍面不改色的挑了挑眉，他第一次聽到這種話的時候燒紅了耳根，立刻拔了紫霞之濤，追的某人一路逃去御書房躲在蒼背後同自己討饒。而如今，聽見這話從同一張面目卻是換了名字的人嘴裡說出來，反倒另他有些傷懷。

藺無雙臉色沉了一些。

朱聞蒼日看他的表情，心想他大約想上來再扣一次自己的脈門，於是連連退了兩步。

“玩笑，都是玩笑話，兩位千萬莫要同我這粗人計較。”

他沒發現藺無雙眼裡其實流露了一抹微妙的不忍，藺無雙雖然性烈如火又嚴肅認真，但心腸其實極軟，相當的好人。他看著朱聞蒼日身後被襲滅天來拍出來的小姑娘們，想到接著會發生的事，忍不住為朱聞蒼日心酸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王妃快讓開！”

“救命啊啊啊啊啊我停不下來！”

兩聲清脆的女孩尖叫聲，撕破了朱聞蒼日的耳膜，他皺著眉轉回頭，還沒看見發生什麼事，就兜頭而下被潑了兩大盆水。

冰冷徹骨，朱聞蒼日牙齒都在打顫，冰冷的水將他從裡到外澆了個爽快。

“天吶天吶，對不起王妃，都是非妙不好……”

“才不是你的錯，明明是我絆了一跤連累你的！”

顫抖著看著面前身著鵝黃和粉色的兩個小宮女，都還不到自己胸口高，那穿著鵝黃衣服的小宮女急的都哭了出來。

“沒……沒事……”弄哭小姑娘可是罪過的，不過……也太冷了這什麼水啊？

“對不起王妃……赭大人讓我們去取冰泉水浸梅子……我們不是故意的。”

“沒……阿嚏！”

赭杉軍一臉嚴肅的走了上來，“這樣下去要凍出毛病的，非恩非妙，別吵了。朝露殿離這裡最近，你們領王妃過去，讓華顏她們幫個忙，盡快給王妃換身衣裳弄干頭髮。”

“是，知道了。”
“她們兩個年紀小，做事總是毛躁，赭杉軍替她們道歉了。”說著赭杉軍竟是躬身行禮。

朱聞蒼日抖啊抖的攔住他，“言重了，小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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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殿的女官風格同赭杉軍身邊的小姑娘們真是大不相同，看著被非恩、非妙親熱的喊著華顏姐姐、麝姬姐姐和五色姐姐三名女官，都是美艷成熟的異度女子。不過朱聞蒼日此時不同往日，並沒心思好好欣賞品評美人，本就畏寒的他此刻都快凍僵了。

阿嚏、阿嚏、阿嚏——

連打三個噴嚏的朱聞蒼日，成功的勾起了三位女官興味的笑容。

五色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王妃，朝露殿里的新衣只有我們姐妹沒穿過的衣裳，您可別介意啊？”

好像回答介意還是不介意都很糗，朱聞蒼日冷的額前碎髮都在細細顫抖，他縮著肩膀抖聲到，“我……怎麼都行。”

“呵呵……”一旁麝姬也被逗笑似得同五色一道掩嘴笑了起來。

華顏無道飽滿的紅唇輕啟，阻止了她們繼續惡質的欺負人，“好了，鬧夠了。”

內室的屏風上掛著供他更換的衣裳，一旁已備下熱水供他溫暖身體，朱聞蒼日卻仍舊沒動，他看著還在室內的五色和麝姬。

“兩位不離開麼？”

“誒呀，我們自是要留下侍候王妃沐浴更衣呀。”

看著她們笑容妖嬈的模樣，朱聞蒼日有點頭疼。

“不不，不用了。”

“誒，要的要的。”

“真不用……阿嚏！”

“您看，再這樣僵持下去就病了，快來讓姐姐們替你脫了那身濕衣裳吧。”

“萬萬不可……”

外頭傳來凌厲一聲清斥，“麝姬，五色，不要胡鬧，快出來。”

兩人一臉調笑的離開內室，朱聞蒼日連忙衝上去把門閂上，而後才放下心來連忙將黏在身上的冰冷濕衣脫下。

坐進水溫宜人的浴桶里，他才覺得自己真是活過來了。

舒服的恢復了體溫之後，朱聞蒼日起來擦乾身體和頭髮，換上華顏等三人備下的衣裳。還算好，不是女裝。不過這裡是朝露殿，若不是女裝……大約就是以前朱皇留下的衣衫吧？隱隱的，朱聞蒼日的心頭蒙上一層古怪感覺。

他換好衣裳，走出門，下一刻卻又被嚇一跳。

只見華顏等三人就立在門口，五色和麝姬手裡托著兩個托盤。

一個裝著象牙梳子，蘭澤香膏。另一個里，滿滿排著精巧髮飾。

“這是……”

“王妃更衣既畢，自然該讓我們替您梳頭了。”五色笑笑說。

“不……不用了吧？”

“誒，應該的。”麝姬連忙跟上表態。

朱聞蒼日用求饒的眼光去看華顏無道，方才兩次被調侃，都是她給自己解圍。

卻沒想到，華顏無道一把扯過他，將他按在了梳妝台前。

肩膀上重重壓下的力道，差點讓他尖叫出聲。天吶……這位女官姐姐好大的力氣，疼死了！

當年朱皇到底如何在這班女官的伺候下從善如流的？朱聞蒼日實在很想知道。

一刻之後，五色和麝姬已給他打理完畢，朱聞蒼日看向銅鏡里的自己。鑲嵌紅寶石的額鏈反射著淡淡冷光，頭髮雙分仍是散著未曾束起，古銀髮飾理出長短間或的髪層。稍稍扭頭，露出腦後垂著的孔雀翎羽，隨著他的動作擺動。

明明是他的臉，卻又不完全像自己了。

他看著鏡中的影子，抬手撫上銅鏡，有些恍惚。

朱聞蒼日並未發現，除了本就面色肅然的華顏無道，此刻麝姬和五色也已收斂了嬌媚之色，視線落在他身上，皆是懷念。

“王妃，方才德妃那裡喚我們前去幫手，您自己的衣裳已在內室里烘著。您看是要這樣就出宮，衣裳過幾日遣人送回，還是您慢慢留在此地等，待衣裳乾透再換回。”

“大約要多久才好？”

“再一個時辰吧。”

想了想，朱聞蒼日已作出決定，他要是就這樣回去……雖然也沒什麼，但總會引起府裡不必要的擔心。何況外頭風聲已經傳的這樣緊，若自己穿成這樣回府，不知又要鬧出多少風波……重點是，他不想因為這個被忘殘年嘮叨不休。

“那我等等吧，幾位自可去忙，不用招呼我。”

“那我們先告辭了，王妃請自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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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聞蒼日靜靜坐了片刻，終究覺得無聊，於是決定起身在這朝露殿里逛逛。反正，華顏無道都讓他自便了。他裡裡外外的逛了起來，說實話，這朝露殿里擺設讓他頗為喜愛，倒是很合他品味。而且殿內各院之間遍植桃花，此間開得正好，使他賞心悅目。

他信步閒逛，越來越自在起來，然後朱聞蒼日發現朝露殿之後其實還有一間小小暖閣，以浮橋連接，建在水上。

那小暖閣建的精巧，讓他看了就喜歡，朱聞蒼日沒多想，沿著浮橋走了去。

到了浮橋底才發現原來面對浮橋的這一面竟是背面，門應該在另一頭，暖閣外迴廊極狹窄，廊下欄杆也是低矮，若是不小心些大約要落到水裡。

朱聞蒼日小心翼翼的繞到正面，一路低頭看著腳下，生怕一個不當心掉進水裡。

原來這暖閣的門是向里開的，至於他為什麼知道，因為此刻這門就開著，而同時朱聞蒼日驚訝的頓住了所有動作。

他在這宮裡最怕見到的人，偏偏又見到。

只是暖閣里那人此時的表情，也讓他驚訝，是他從沒在那張淡漠平靜的面孔上見過的驚訝。他好似從來不怎麼愛睜開的眼睛此刻都看的分明了，緊緊的定在自己身上，眼神看上去迷惑極了。

蒼比朱聞蒼日先有動作。

朱聞蒼日看見他朝自己走過來，忍不住往後退，卻忘了腳下路窄，護欄低矮。

“啊……”

驚呼一聲，眼看就要向後跌下水去。

一隻手及時的握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扯，將他扯進了暖閣，扯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仿佛浮萍找回了依存，倦鳥回歸了舊巢，朱聞蒼日莫名的閉起了眼，只覺得這擁抱如此熟悉溫暖，仿若宿命的歸處。

“你回來了。”溫熱的氣息落在耳畔，從無波瀾的語調竟起了一絲漣漪，語氣是那樣小心翼翼，溫柔輕巧的仿佛怕會打破什麼精巧的夢境。

朱聞蒼日不明白蒼的意思，但耳畔的話語讓他驚醒過來，訝異于自己的失態。他竟沒有立刻推開這不應該的擁抱，他怎可如此，怎可如此眷戀另一人的懷抱。

他剛要掙開，耳邊溫柔的語調卻更失去了平淡，“我知道你會回來，你終會回來。”

天子的聲調竟能稱得上有些激動了，多麼難得啊。朱聞蒼日本以為，世上沒有任何事能讓這個人動容的，他像是個天生缺乏情緒的人。

“朱武，我的朱武。”

這……

原來如此。

因為自己這身穿著打扮，讓他錯認了么？朱聞蒼日不禁失笑，伸手要推開蒼，順便好好調侃他幾句。

卻在抬眼的瞬間，停頓了動作。

他眼中看見兩幅畫像，人物的肖像，懸掛在暖閣的內墻上。

畫中所見分明是一個人，只是一副畫中那人披甲，另一幅中……他穿著如同自己現在所穿一般。

問題是，他的臉。

他的臉與自己的臉，何其相似。

在朱聞蒼日的怔愣里，擁抱已經被放開，隨之而來的是一隻手帶著確認般的仔細小心，撫上了他的臉，撫過他的眉角、眼梢和臉龐，最後落在他的下顎，拇指摩挲著他的嘴唇。

俊雅的面孔在視線里放大，朱聞蒼日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麼，終於徹底驚醒，他伸手抵住了蒼的肩膀。

“陛下……”

一聲輕呼，卻似萬鈞之力，打破了一場美夢。

蒼的神色隨著他喊出的稱呼恢復如常，他放開了扣住朱聞蒼日下顎的手。

“是你，蒼日。”

“是我。”

“為何這般模樣。”

“之前在赭大人那裡議事，出了些小意外，他讓我來朝露殿換身衣裳。”說到這裡，他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還不如穿女裝呢，“抱歉，我……”

“不是你的錯。”蒼搖搖頭，他轉過身，視線落在那兩幅畫上，“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

“陛下……”

“一開始，我就不該這麼做。你不該被捲進來的，我不該心存奢望。我不該只是為了想多看看這張臉生動的樣子，就把你捲進來。”他低語了一會兒，突然問道，“如今，你看懂了么？”

“是的，陛下。”

朱聞蒼日回答，覺得心頭升起莫名的苦澀。從一開始就讓他迷惑的眼神，後來結交的態度，故意讓赭杉軍他們邀自己進宮卻又不管自己的手段。一切一切，當他看到這兩幅畫像的時候，他就明白了。

原來，他長得很像銀鍠朱武。

“今天，看見這樣的你，我也懂了一些事。”

“什麼？”

蒼轉過身，唇邊一抹淡淡的苦笑，“我明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陛下？”

“我們不能再見面，蒼日，從今天起不要再進宮了，不要再讓我看見你。我擔心，自己會做出可怕的事。我擔心，我會毀了一世英名，做個昏君。”蒼的眼神讓朱聞蒼日想到曾經看過一次的大海，深邃遼闊又充滿了各種未知，“即使北地王坐擁豐饒北疆，手下兵強馬壯，富可敵國，他終究只是吾的朝臣。而吾，吾為天子。”

這暗示，已經太明顯了。

玄宗地界之內，沒有玄天子要不到的東西，得不到的人。

朱聞蒼日沒有說話，他只是無聲的點了點頭，垂下了視線。

蒼卻在此刻牽起了他的手，朱聞蒼日驚訝的看向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既然已決定今日之後再也不見，那麼，這段路便由我親自相送吧。走吧，蒼日。走吧，我送你出宮。”

明明是平靜如常的語調，為何……他卻聽出了悲傷？

朱聞蒼日不再掙扎，任由天子牽起自己的手，領他步出皇宮。

蒼牽著他的手，走出暖閣，走出朝露殿，穿過大大小小重重宮門，向著四方大門之一的朱雀門前進。

三年前的那一天，朱皇出兵識國之時，蒼也是這樣牽著他的手，從朝露殿一步步走到朱雀門外。

雖然明知道此時這般舉動並非結束，反而是他構畫中一切真正的開始，蒼卻忍不住心裡有些悲涼。

那一年，他牽著他的手，在群臣眾軍的矚目里一步步行至宮外，他送他出征。

那一年，他們心意相通。

如今，他牽著他的手，在被事先清空的道路上一步步前行，沒有人圍觀，沒有人打擾，他送他出宮。

如今，他們幾乎陌路。

——————————————————————

忘殘年駕著馬車在朱雀門外等候，他等了已經快半個時辰，心內一直在犯嘀咕。雖說是宮裡傳話讓他來朱雀門前接朱聞蒼日回去，但究竟是怎麼了？平時他進宮也沒要府裡接送，有時候自己回來，有時候宮裡會有馬車或轎輦送他回來，從沒像今日一樣特地通知王府。

正是因為覺得古怪，他才沒讓下人過來，而是自己駕了車在此等候。

不過更古怪的是，皇宮的四方大門其實各有說法。

這朱雀門，只容中宮殿進出，怎麼會讓他在這兒等？難不成是傳話的人說錯了？也對啊，自己都等了半個時辰都沒動靜。

就在忘殘年準備調轉馬車前去白虎門的時候，朱雀大門厚重的門扉開啟了。

夕陽的逆光里，忘殘年看到兩道身影相攜而來，他瞇起眼睛，在赤紅的餘暉里看不清來人的面目。

待到兩人走進十丈門墻，身上的暮色盡褪，他才勉強看清。

忘殘年第一眼卻是沒有認出朱聞蒼日，他認出的是只遠遠看過一眼的天子。辯出來人是誰，忘殘年連忙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單膝落地候在馬車下。

而後，他才冒著大不敬的危險，好奇的偷偷打量了一眼被牽在天子手裡的人是誰。這一下認出了人，卻更是嚇的魂都快飛了。

天吶，怎麼會是朱聞蒼日啊！他又怎麼打扮成這樣？還一副自己從未見過的沉靜表情。

忘殘年被嚇的不清，那明明是朱聞蒼日卻看著怎麼都不是朱聞蒼日的人，讓他不禁懷疑起來……說不定壓根不是朱聞蒼日吧？

但很快的，他的自欺欺人被天子無情的摧毀。

相攜而來的兩人已經走到了近前，天子放開了手。

“到了，蒼日，原諒我不送你到外面，最後這一小步的距離，你自己走吧。”

忘殘年把他壓的低低的，聽見這話心裡又驚又急，這到底什麼情況？

“好，我自己走。”

這聲音，果然是他們家那活寶，不過平時不正經的調子是一點兒都沒有。

忘殘年的視線里出現了朱聞蒼日的鞋，然後他聽見宮門厚實的門扉再次轉動的聲音。忘殘年抬起頭，看見朱雀大門正在緩緩關閉。

而天子，還站在宮門里，沒有離開，他表情平靜的站在那裡。

忘殘年不好起身，只是抬頭看了看朱聞蒼日。

天子的身影逐漸的隱沒于關閉中的門扉，待到合攏的宮門間只剩一道食指粗的縫隙時，忘殘年看到了然他膽戰心驚的一幕。

朱聞蒼日抬起了手，似是想伸向那道縫隙的方向，但他沒有說任何話，只是靜靜的抬起手，然後停在了半空。

沉絳的門扉終於完全合攏，再見不到門後另一道佇立的身影。

朱聞蒼日的手輕輕的落在了緊閉的沒有空隙的門縫上，他的手指踡起，似是想要抓住什麼。

是想要抓住什麼呢？忘殘年不明白，他對今天所見的這一切都不太明白。從看見天子牽著這個人慢慢的從遠處走來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明白了。

他站起來，看著背對自己的朱聞蒼日，心裡轉過許多想法。

即便看到這些，他仍不信那些傳的滿城風雨的流言，只是此時，卻又覺得確實有什麼古怪的關係蔓延在天子和朱聞蒼日之間。

朱聞蒼日木然的看著自己貼在宮門上的手，想要抓住什麼的手。

想要抓住什麼呢？朱聞蒼日問自己。

不知道。

他不知道答案。

明明想要抓住什麼，卻不知道要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抓不住。

他心底仿佛被掏空了一塊，悶悶的生疼，空落落的死去一般。

但他卻不懂，這種被掏空的感覺，究竟是為了什麼。

待到夕陽失去了最後一抹光彩，朱聞蒼日轉過身，同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忘殘年說。

“大哥，回家去吧，別叫無人等的久了。”

忘殘年看清他的臉，露出一瞬驚訝的表情，隨後恢復如常，只是眼中隱藏著不忍和歎息。

他沒有多問什麼，只是點點頭，“好，回家去，二弟在等我們回去。”

無論是誰通知王府來接人，都只能說明那人算的極準，這樣的朱聞蒼日，是無法自己回去的。

忘殘年想，看他的神色，聽他的語氣，朱聞蒼日大約自己都沒能察覺。

他已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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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yan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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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12)

3樓發表於: 2015-06-14 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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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現在如何？”

“等。”

赭杉軍嚴肅的娃娃臉上透露並不讚同的意味，“太被動了。”

“只能等。”

“如果他逃避呢？以他原本的性格，遇到麻煩的事情選擇逃避也沒什麼奇怪。”

蒼笑起來，“確實，所以……才需要一點一點掌握在手裡，才沒有在一開始就去逼他。”

“你覺得他不會逃了？”

“我相信自己的分寸掌握的很好，這一個多月來，一點點的放出暗示，直到今日的分量，應該正好。”

赭杉軍搖搖頭，“他說的不錯，你確實愛賭。”

“我也不會賭毫無勝算的局。”蒼看著赭杉軍不認同的表情道，“不管是銀鍠朱武還是朱聞蒼日，他都不蠢，現在只是一時反應不過來。再等一等，等他冷靜下來，他會把這些擺在眼前的暗示串連起來的。所以，我只需要等。”

“你總是很有耐性。”

“所以我總能得到我預期的局面。”

對於這一點，赭杉軍是認同的，然後他又想到一些事，“關於金鎏影……”

“我今夜會過去。”

“那就好。”赭杉軍像是鬆了一口氣，“我覺得他快忍不住了。”

“所以，我不是容他發洩了一番么？”

赭杉軍當然知道蒼指的是什麼，金鎏影這個月來故意讓宮裡傳出那麼些風言風語他們都是知道的，容他這般胡鬧就是為了讓他有個破口好發洩不滿。不過即便如此，也應該飽和了。何況……今天蒼牽著人從朱雀門出去的事兒，金鎏影那邊大概已經知道了，哪裡還忍得？

———————————————————————

六極殿在何時都顯得異常金碧輝煌。

金鎏影十分喜愛金器，六極殿內內外外都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金器，無論是在白晝的日光下，還是夜晚的燈火里，都映出奢華明媚的光彩。而六極殿最令人眼前一亮的卻不是這些貴重的金器，而是他的主人，貴妃金鎏影。

蒼的後宮里遍是各色美人，而金鎏影……即使在這中間也顯得格外出挑。並非說他就比別人都美上幾分，只是，他的容顏實在美的帶有侵略性。

不似赭杉軍溫潤的美，不似藺無雙內斂的美，亦不似襲滅天來邪異的美，也不似其他後宮各色不同的美。

對於他的美，其實找不出恰當的詞去形容，只是你見到他，就會由衷的覺得他是美的。

猶如一件精緻華貴的飾物擺在你的面前，你總覺得那是美的。

金鎏影就擁有著這樣的容顏和姿態，他站在那裡，就使人覺得他美麗。

直觀的，賞心悅目的，色相艷麗，使人為之驚艷。

蒼到六極殿的時候，他這位以美貌聞名後宮的貴妃側身坐在正殿里，眉目精緻漂亮的似是一幅工筆畫。不過他在生氣，即使被通稟了天子駕到也未起身迎接，只是在蒼走進殿內時涼涼的開口說了句話。

“金鎏影見過陛下。”

那語氣，活像蒼欠了他多少錢一般。

蒼也無所謂，自撿了他對面的位置坐下，步南極不等金鎏影發話連忙上了茶。

金鎏影誠然是美麗的，漂亮的像是工藝品，即使他現在端著張刻薄的冷臉，依然是美麗的。

美麗如他卻從來并不甚得天子的歡心，雖然貴為四妃之首，卻是家世所致。雖是吃穿用度幾可比對中宮殿，卻也是因為他處在貴妃這個位置上該得的恩典。

金鎏影知道，蒼並不喜歡他。

他喜歡赭杉軍，喜歡藺無雙，喜歡襲滅天來，還有翠山行甚至紫宮太一、羽人和葉小釵等等後宮之人，卻仍舊不喜歡自己。
甚至他可以寵愛曾經廝殺多年的敵國之主，在失去多年後仍念念不忘。

卻不願意，喜歡自己。

卻不願意，分一點心給自己。

他不如他們美麗么？他不如他們才藝精巧么？

不，他什麼都不比其他人差。

金鎏影這些年來，從來沒有想明白過，為何……他就是不得蒼的喜歡。

而蒼也不會告訴他，因為性格。

對蒼而言，金鎏影的性子太麻煩了，所以該給榮寵恩賜給足，讓他少折騰一些，讓後宮穩定一些就行了。

至於其他的，蒼不想多考慮。

並不得他喜歡，已經這般折騰，若是真將心分他一些，豈還了得？

蒼不說話，手指在杯蓋上意義不明輕叩著，最後終究還是金鎏影耐不住性子，轉過頭來看他。

“陛下這是來做什麼了？”

“來看看你。”

“我有什麼好看的？”

蒼露出一個淺笑，金鎏影看了有些奇怪，蒼很少對他露出笑容，他一時盯著那笑容，看的有些癡了。

“吾的貴妃艷冠六宮，豈有不好看的道理。”

“你……”金鎏影想斥他這句說的輕浮，卻是話到嘴邊轉不出來，心裡突突亂跳。

蒼不是沒對他說過好話，但總令人覺得敷衍，因為他對著自己永遠都沒有什麼表情，連眼中都沒有波動。可他今天對自己笑著，說了幾乎是在哄自己開心的話。金鎏影有些懷疑，卻也覺得心裡暗暗湧起一點甜蜜。

但金鎏影還不願輕易放下架子，他都氣了一個多月了，哪能因為一句話就被哄住，何況，他最在意的事兒還不清不楚沒個交代。

“我還以為，你的眼裡只看見別人家的王妃了。”

所以他就說，實在沒法喜歡上金鎏影，這性子，太麻煩。

蒼的笑容收住了，金鎏影覺得有些遺憾，也許他不該提到朱聞蒼日的。

“吾今夜在你這裡，你卻要浪費時間同我談別人么？”

蒼確實不同金鎏影談朱聞蒼日，說實話，他與誰都不想談朱聞蒼日，不想談他心裡的那些心思。即便是面對赭杉軍他們三個，即便他們在幫他，蒼仍舊沒有同他們仔細談論過，他見到朱聞蒼日之後的心情。

那明明失而復得，卻不能留下他的心情。

金鎏影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原本冷著的俏臉軟了顏色，顯的更艷麗起來。

蒼站了起來，朝他走去，伸手將金鎏影從椅子上帶了起來。

金鎏影沒有拒絕，這時他才輕聲的說出話來，“不談別人就是了。”

“這才聽話。”

“誰要聽你的。”

他嘴上這樣彆扭，人卻依進了天子懷中。

金鎏影知道，自己是不得他歡心的，可每次他來六極殿，即使心裡氣惱他對自己無心，卻仍舊為他的到來感到歡喜。

———————————————————————

掩著口鼻，眉目間滿是嫌棄的意味，這冷宮裡陰濕的氣息和發霉的氣味讓他難受，斷風塵的聲音悶悶的從手掌後頭傳出來。
“人人都說他瘋了，找他又有什麼用？”

被他問的人點上了這永芳宮內極少使用的油燈燭臺，一雙流麗的桃花眼斜掃了斷風塵一眼，“斷淑媛，你和他是同出異度的，竟也覺得他會這樣就瘋了么？”

“哼，同出異度又如何？”斷風塵皺皺眉頭，“我從沒看懂過他，也沒想過看懂他，他瘋與不瘋，我原也不在乎。”

“哈。”沿途點起殘破迴廊內的燈火，風流的媚眼里是狡如狐類的顏色，“可他替你除去了最討厭的人不是么？”

“這倒是要感謝他，不過……”斷風塵的眼神暗了暗，“現在我卻不確定了。”

“不錯，陛下的做法讓人更不確定。”

“可這跟找已經瘋了的伏嬰師有什麼關係？”

“你覺得他瘋，我卻不這麼認為。也許，他只是想瘋，他只是找到了理由去瘋。”

斷風塵看著眼前儀態風流的男人，總覺得他跟伏嬰師一樣讓人看不懂，“九章，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願意幫伏嬰師。他恨朱武是他的事，同你又有什麼關係？你沒必要幫他。”

“我的品階是什麼？”

斷風塵愣了愣，不知他為何此時問這個，但還是答了“昭儀。”

“是了，長生殿雖不大，我九章伏藏也曾是一方城域霸主。當年，我受封昭儀之時就明白，他是在敲打告誡我。曾是一方之主，武藝高強又太過聰明，就該安分守己的留在這個位置，別多想別的。我對他真的是上了心，所以，一開始……我也是做的很好的，安分的守著他的敲打，只求取那一點恩寵。然而後來，身為曾經玄宗最大的敵人，你斷風塵，他伏嬰師……品階都在我之上。”

斷風塵看著他眼中閃過惡念，卻是因為染了這惡，顯得一張臉越發邪美。

九章伏藏聲音不大，語氣也是溫柔至極，仿佛在對情人耳語，“一方之主，武藝高強又太過聰慧不該得到高位。那麼他……異度之主，一代戰神，又為何會在中宮殿。”

斷風塵語氣顯得有些輕快，帶著種愉悅的譏諷，“銀鍠朱武那個人，總是令人討厭的。從來，他得到一切，都太過輕易了。”

一路點燃燈火的兩人，終於站在了內殿，殘舊的床上，伏嬰師裹著他水藍色的棉披風縮在那裡，面具后傳遞出的視線如同毒蛇冰冷的毒牙。

他死死盯著斷風塵和九章伏藏，然後笑起來，低聲的，陰冷的，瘋子一樣的笑聲。

“看吧，確實瘋了吧？”斷風塵說。

九章伏藏沒理會斷風塵輕浮的話語，他用溫柔如情話的語調對伏嬰師說，“他沒死。”

伏嬰師停止了笑聲，他越發森冷的盯著九章伏藏。

九章露出靡麗的笑容，如同盛景的荼蘼，“銀鍠朱武沒有死。”

伏嬰師自踡縮的姿態里恢復，離開了殘舊的床榻。

斷風塵想，原來，他真的沒瘋。

—————————————————————

將紅色的長髮全撥到一邊，讓他象牙色的頸子暴露在夜間微涼的空氣里，蕭中劍坐上矮榻，自背後抱住倚在窗欞下的朱聞蒼日，輕輕的吻著他的脖子。

朱聞蒼日并沒有動靜，仍舊靜默的看著自己的左手，只是不知道他從上面看見了什麼。

“在看什麼？”
一下下的輕吻讓他癢的縮了縮脖子，“沒什麼，發呆罷了。”

蕭中劍把他的臉扳向自己，“還是活潑一些才像你。”

他想到早一些剛跟忘殘年一起回來的朱聞蒼日，打扮成自己不熟悉的模樣，沉靜的像是別的什麼人。

他不喜歡這樣的朱聞。

蕭中劍湊上去，要親吻他形狀飽滿的總是微微彎起的嘴唇。

下意識的，朱聞蒼日按住了他的肩膀，“無人，我有些乏，今夜……我去廂房睡吧。”

“若你真累了，一會兒我去別館就好。”

不，蕭中劍並沒做錯什麼，他會覺得愧疚，“無人……”

“好了，就這樣定了，現在，安靜的讓我再抱一會兒。”

“你啊。”抬起手，撫過蕭中劍年輕俊美的臉龐，他不該有任何猶疑的。他的無人很好，很愛自己，自己也是這樣愛他，他的心裡不應該有這些古怪的情緒的。

那就這樣靜一夜吧，明日睡醒，一切就都得恢復了，朱聞蒼日在心裡輕輕告誡自己。

蕭中劍卻不是這樣想，他不喜歡朱聞蒼日早前的樣子，也不喜歡他現在拒絕自己的樣子。

他的笑容里有些自己看不明白的東西，這是以往從來沒有過的。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蕭中劍覺得歡喜極了，滿心都是甜蜜。

可他卻不知道，朱聞蒼日的心情複雜極了，他狠狠唾棄著不知羞恥的自己，完全不敢去看蕭中劍的眼睛。

朱聞蒼日想，自己是不是被詛咒了。

對，沒錯。

他一定被名為銀鍠朱武的亡靈詛咒了。

那鬼魂一定操縱了自己的心神，不然，他怎會不知羞恥到這種地步。

他快瘋了。

朱聞蒼日覺得自己快被銀鍠朱武逼瘋了。

七

藩王留京也不是什麼都不用做，再怎樣，做樣子給外人看的閑差總得擔一個。

年輕的蕭王爺被安排在皇家書苑中，帶領著一群院生整理殘舊破損的古籍，進行整理編修的工作。簡單來說就是院生們負責整理編修，蕭中劍負責看著他們整理編修。

原本領導院生做古籍編修的人是先帝的堂叔，武癡莫長鋏，不過看他那個世外隱者般的名號就知道這人是在宮裡待不住的。編修的工作從先帝的先帝開始就交給他，那時候莫長鋏還年輕，不過二十出頭，如今他已經六十有七，任務還是沒完成，而且人也不知道跑去了哪裡。

關於他的行蹤，已經將近八年沒人知曉了。

原本，蒼和朱武說好了，等朱武從識國回來，就去把莫長鋏揪回來。因為某些錯綜複雜的過往故事，曾經還是異度少主的銀鍠朱武和莫長鋏結成了一對忘年知己。如果普天之下還有誰有那麼點可能找出武癡的話，思來想去，也就只剩下朱皇了。

可是三年前，朱皇自己都沒了影蹤，武癡的事就更不要提了。

好在古籍的休整本也就是閑務，並不緊張。

而蕭中劍會成為這項工作的繼任者，只能說……師債徒償。

蕭中劍就不該老老實實的把自己的武學修行，全部都寫在呈覽聖閱的文書里。在文書到天子手上之前，先過一道手的素丞相看到那上面的武癡虛字訣掌法，眼睛一亮，就把他賣了。

說實話，講是傳人，也不過是武癡路過他們王府門口討了杯茶喝，然後見小世子精靈可愛，就傳了一本掌法秘籍罷了。

蕭中劍接到聖旨，著他代替尊師武宣王修編古籍時，努力的想了又想才把武宣王和十二年前贈了他秘籍的老頭子掛上鉤。蕭王爺覺得自己被坑的太狠，不過朱聞蒼日卻很欣慰，覺得這閒職好得很。又不累，還有俸祿，更不會鬧出任何亂子。

好極，妙計，朱聞蒼日開心的簡直想給武宣王上三柱香，結果被忘殘年提醒，莫長鋏還沒死呢別咒人家。按輩分，那可是當朝天子堂叔爺。

所以現在，聞著一室泛黃書頁的陳舊墨香，蕭中劍昏昏欲睡的支著腦袋靠在書案上。

院生們自顧自的進行著手裡的工作，對偷懶的年輕王爺毫不在意。

窗開了一道縫，吹進午後的暖風，也吹進了一些讓蕭中劍皺眉的話語。讓本來都快的睡著的人，猛然睜開了眼睛。

“真沒想到，北地王看著年輕英俊又正直的，竟這樣可憐，家裡有這麼個王妃。”女官的聲音十分尖，更顯刺耳。

與她對話的女官聽著年輕一些，聲音也比她甜美軟嫩，“可憐？你怎麼不說他福氣好，天底下有多少人，能跟天子當這樣的……契兄弟。”

“也是，連咱們那一本正經的聖上都拿下了，可是好本事，說不得床上功夫多銷魂……想來，小王爺是有福的。”

“呵呵，這話回去可不能說了，貴妃聽了又要不高興的。”

“我倒是奇怪，咱們家大人怎麼忍得？沒直接遣人抓了那妖孽來懲治。”

“這你都不明白？”聲音偏甜的小女官用神神秘秘的語氣說，“咱們貴妃是看陛下許是動了真心，保不得日後要把人弄進宮來。若是現在懲治了他，到時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尷尬。如今北疆那位王妃又正得聖眷，陛下對他嬌寵愛護何等上心，誰敢動他？你見這一個多月來，后宮裡哪位大人出聲了么？就連一向嚴謹持重的德妃都幫著陛下，變著法的弄人進來與陛下私會，替他們打掩護。我還聽說……連最正直的藺大人都幫了忙呢。”

“誒呀，不是吧？連賢妃也？他竟也肯？怪不得咱們貴妃也不說什麼了，明顯陛下是動了真情了。”

“只是可惜了小王爺，那般品貌，卻被欺辱至此。”年輕的小宮女仿佛十分惋惜的口吻，在替可憐的小王爺傷心。

“也是自作孽，好人家的閨秀和公子不要，非弄個來歷不明的妖孽進門。”

這皇家書苑里向來清淨，少有後宮之人走動，更匡論跑到門外頭來嚼舌根呢。

再說哪兒有這麼說“悄悄話”的，恨不得喊得全皇宮都聽見。

院生們眼觀鼻，鼻觀心繼續手頭的工作，其實差不多的話他們平時也聽見不少了，別說宮裡，宮外都傳的風生水起的。最可怕的版本已經都傳成王妃給王爺下了慢性毒藥，謀奪王府財產，供陛下取回北疆兵權了。據說小王爺已經纏綿病榻，不日將亡了。問題是在他們看來，蕭中劍除了因為太閒每天都快睡著了之外，真沒什麼不健康的地方。

而且他也沒什麼不開心的地方，好像從沒聽過這些話。

有幾個院生較沉不住氣，抬頭看了蕭中劍一眼，發現他表情很是驚訝。

哇，原來小王爺真的頭次聽說啊。

怪不得金貴妃那麼不惜血本，喊自己宮裡的丫頭跑這邊來嚼舌根呢……他就是怕小王爺不知道呢。

蕭中劍等門口的人走的有些遠了，才反應過來，他一下從書案后跳了起來就跑了出去。倒不是輕信了她們的話要回府討說法，他是想追上去斥責那倆丫頭或者她們背後的主人，少拿這些亂七八糟的話編排他的朱聞。

他護在心尖兒上的人，豈是讓她們這麼張口就糟蹋的。

蕭中劍怒氣沖沖的跑到門外，沒追上兩個小宮女，卻跟一個從後頭跑來的人撞了一團。來人跑的急，想是沒料到前面的門會突然開了，還鑽出一個人。

“哎喲……”跟蕭中劍結結實實撞了一下，來人手裡捧著的書冊畫卷撒了一地，人也往後就倒。

蕭中劍連忙伸手把人攬住，心想這倒下去可不得了，腦袋肯定要狠狠撞上地板。

被他扶著的人靠著他站了住，驚魂未定的拍拍心口，然後他看清近在咫尺的白淨面孔。

“蕭中劍……”

聽見自己的名字，蕭中劍也驚訝的抬起頭，眼睛定在懷裡人臉上，“小醉？你怎麼在這裡？”

“我現在淑妃那裡做事，就是襲滅大人，你知道吧。”

“哦，知道。”

“你又在這裡幹嘛？”

“聖上讓我來修古籍。”

“哦。”

一時兩人都沒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冷家其實也是北疆望族，蕭中劍和冷醉是從小認識的，小時候經常背著家裡大人一起玩。不過兩家交惡已久，所以等他們長大些，就漸漸因為家中關係不太來往了。想想最後一次見面，大約已經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冷醉。”迴廊那頭傳來一聲，“大人說東西多，讓我來幫……二哥？”

迴廊那頭的來人，正是剛從襲滅天來處過來的月漩渦，他這幾年被補劍缺托給襲滅天來處學習詩詞典籍。

“三弟？”

月漩渦走到他們兩人面前，皺了皺眉眉頭，打量著他們，卻沒有說話。

看到他的眼神，蕭中劍和冷醉反應過來目前的姿勢有些……曖昧，於是連忙分開，保持兩人間三步遠的距離。

月漩渦心想，也不用那麼誇張。然後他默默的蹲下身撿地上掉落的書冊畫卷，冷醉反應過來立刻跟他一起撿，然後蕭中劍也蹲下了。

真是……夠了，月漩渦抱起一疊書冊站起來。要麼都不撿，要麼一起蹲下去，地方又不大，不覺得很礙事么？

冷醉也撿了一摞站起來，最後蹲下去的蕭中劍只拾了兩本薄薄的冊子，他看看冷醉又看看月漩渦，最後把兩本冊子塞給了自家三弟。月漩渦不著痕跡的撇撇嘴，冷醉跟蕭中劍小時候打打鬧鬧的事兒他也是知道的，包括後來慢慢不來往的事兒。

那時候他不覺得有什麼，現在看來大概也沒什麼特別嚴重的，只是……小小的還是有點什麼。

“走吧，襲滅先生等著呢。”月漩渦面無表情的說。

“嗯。”冷醉點點頭，而後同蕭中劍道，“那便先告辭了。”

月漩渦覺得，這句話里為日後留了點見面的缺口。

“好，有空我會去看你。”

被補劍缺熏陶了五年多的月漩渦眉峰挑起，他二哥這個話里留的餘地就更多了，不，都有點兒太直白太多了。

不算太故意的，但有些壞心的，月漩渦接下來說的話證明他果然有一半異度血脈，不愧是他爹的親兒子。

月漩渦語氣很正經的說，“二哥，代我跟朱聞蒼日問好。”

“哦，好好。”

月漩渦心情不錯的想，二哥放心吧，不管以後事情變成什麼樣，自己都是站在你這邊的，即使他爹選的是站他堂兄那邊。

——————————————————————————

補劍缺睡了個舒適的午覺，他在躺椅上舒展了下手腳，戴上西洋墨鏡，然後看見了視線里紅艷艷的一片。

心裡騰的一下，補劍缺抬起頭，看見自己侄子站在躺椅邊兒上，笑瞇瞇的看著自己。

拿掉剛戴上的墨鏡狠狠揉了兩下眼睛，沒錯，還是在旁邊。補劍缺又戴上墨鏡，然後伸手擰了一下手背，疼……

邊兒上站著的人散著頭髮，完全是記憶里的打扮。

補劍缺張了兩下嘴，激動的找不到聲音。

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朱武。”

然後他剛想問，你都想起來了？

面前那人就無奈的搖了搖頭，“看來，我確實長的很像銀鍠朱武。”

“啊？朱聞小子啊……”補劍缺愣了愣，然後腦子轉了過來。

“狼叔，真的那麼像么？”

“像，像啊……再說你又打扮成這樣，嚇我一跳。”補劍缺站起來伸手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好好的這麼嚇拎杯，嫌我命太長。”

“沒有啦~”

大麼大人這樣跟自己撒嬌，真是……目害，跟從前一模一樣的目害。

“這身怎麼來的？”

“前幾日進宮，華顏她們給我的。”
補劍缺聽他這樣講，想起來宮裡傳出來的第一手流言，“這麼說，有人看見陛下和朱皇攜手一起在宮裡走動就是這麼回事兒？”

朱聞蒼日的笑容撕裂了，不過僅僅只有一瞬間，很快他就恢復了沒心沒肺的笑容，“哎呦，這宮裡真是一點兒隱私都沒有，太嚇人了。”

“你跟皇帝在搞什麼？”

“呸呸呸，狼叔你快吐口水。”朱聞蒼日誇張的扯他胳膊，“我才沒有跟他搞什麼呢。”

補劍缺覺得分明有，他他他的，他誰啊？他是天子……能這麼隨便他他他的么？語氣都這樣了，還沒搞什麼？

“說吧，你穿成這樣一聲不響嚇我一跳，總不會就為了知道自己跟朱武長的像不像。”

“狼叔英明，我更想知道，您明明知道我們長像，為什麼上次見到我，卻沒說呢？”

補劍缺推推眼鏡，“我為什麼要說？”

“狼叔不可能沒有察覺到那些流言不是么？”

“廢話。”

“既然聽到了那樣的流言，見到了長的與銀鍠朱武相似的我，你應該立刻明白這些流言是怎麼來的。而當時，我卻並不明白……你卻寧願我被瞞在鼓裡，繼續被騙到宮裡去，都不提醒我，這不是很奇怪么？”

“有哪裡奇怪麼？”

“月漩渦是你的兒子，蕭中劍是他的二哥。月漩渦一定不會希望無人受到任何傷害，無論如何在你們看來，我被頻繁的召進宮並不該是好事。站在月漩渦的立場考慮，您應該會提醒我，告誡我……讓我想法子推辭後宮的邀請。可是，狼叔卻沒有這麼做，放任事情繼續發展。”

死小子，還是那麼精。

“明人不說暗話，少跟老子繞，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狼叔在期待什麼？”

“這樣問，不就代表你猜到了么？”

“他是三年前在識國失蹤的？”
“不錯。”補劍缺故意又多說了一句，“失蹤前，他身中七殺咒命，一種非常邪毒的蠱咒之術。”

朱聞蒼日皺起眉頭，“狼叔相信，這世上有許多巧合同時發生的可能么？”

“不信。”

“我以前也不信。”

“現在你信了？”

朱聞蒼日笑著搖搖頭，只是笑容有些苦澀，“我仍舊不信。”

“那你這是明白……”

“不，我沒認定什麼，我是朱聞蒼日。”至少現在，他只是朱聞蒼日。

他扯住補劍缺的手，“狼叔，他叫我不要進宮，他叫我不要再同他見面。”

補劍缺當然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他眉頭緊皺，“真不知道你們搞的什麼鬼。”

“我當時被他唬住了，現在回頭想一想……他大概是故意的。”

補劍缺被他期待的看著自己的眼神搞的有點心裡發毛，“你這樣看著老狼我做啥？”

“狼叔，淑妃這次大生辰，所有三品以上官員及家眷都收到了請柬，唯獨我們北地王府沒收到，你說奇怪不奇怪？”

“這有什麼怪……”

“狼叔，如果我說，我要你那天帶我一起去，你講好不好啊？”

補劍缺伸手挑起他腰間的紅玉鳳珮，“你有這個，什麼時候想去就去，要我帶幹嘛？”

“那就顯得我太沉不住氣了。”晃了晃補劍缺的手，“一點兒不驚喜嘛。”

“驚喜……”

“嗯，驚喜。”有人想要盡在掌握，但……憑什麼讓他這樣順心如意，不出一些狀況的計劃，怎麼會成為禁得起考驗的計劃。

補劍缺搖搖頭，“當我怕了你。”

“多謝狼叔。”

“你跟蕭中劍說沒有？”

“我又沒決定什麼，幹嘛要同無人講。說不定，真的一切都是許多個巧合重合在一起呢。”

補劍缺在墨鏡後頭犯了個白眼。

這種話，你自己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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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5-06-14 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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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他給襲滅送了賀禮，然後去了朝露殿歸還衣物。”

戲台上的折子引不起多大興趣，蒼顯得有些意興闌珊，“那現在呢？”

赭杉軍幾乎是歎了口氣，“你不會想知道的。”

“哦？”

“永芳宮。”

赭杉軍確定他看到蒼的表情凝固了一下，雖然只有一下。

然後天子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這是在蒼臉上少見的無力感，“我還是算錯了一著。”

“算錯了哪裡？”

“他任性的程度。”蒼的笑容從無奈變得有些愉快了，“雖然他一直很任性，但對我，總是留些分寸。我太過自信了，忘記了將他現在的情況算進來。我在用我對以前朱武的了解排布計劃，卻忘了……現在的他是不會對我留有餘地的。”

“所以在你本來的想法里，他會怎麼做？”

“他會找補劍缺求證一些事，然後進宮找我，戳穿我的目的。”

“那現在呢？”

“他想激我去找他，主動戳穿我自己。”

赭杉軍的臉色沉下去，他的視線掃過在場群臣，“你現在不能離開這裡。”

“赭杉……”

赭杉軍嚴肅的打斷他，“陛下，沒有用，我不會妥協的。此刻在群臣面前離開，體統何在。”

他不給蒼任何開口的機會，向一旁的藺無雙招呼，“無雙，看好陛下，不可使他離席。”

藺無雙確認赭杉軍眼中的認真，點點頭，而後對一旁的紫衣女官揚聲道，“紫玄，取吾明玥來，”

“是，大人。”

惆悵的飲了口茶，蒼態度隨意的表示，“唉，無奈啊。”

赭杉軍還是沉著臉，“不用擔心，永芳宮那裡，我會去的。對伏嬰師……我比你更了解些。”

“你說他這樣任性激我，是不是該給點回應？”

赭杉軍看著他無害的表情，實在不知道蒼會做出什麼來，為什麼這兩個人總喜歡將事情往麻煩的方向發展。

“陛下，不管您要做什麼，記得體統。”

“嗯。”蒼點頭當是應了，而後朝立在身后的九方墀招招手，“九方，傳吾口諭，宣北地王蕭中劍覲見，紫宸宮候駕。”

“陛下！”赭杉軍幾乎要跳起來。

蒼微笑著安撫了他，“我知道，記得體統，就麻煩愛卿代吾走一次永芳宮了。”

感歎似得搖搖頭，赭杉軍起身告退，“那麼，臣先告辭。”

“祝愛卿武運昌隆。”

這是暗示他狠狠揍一頓伏嬰師的意思么？赭杉軍心中一陣疲倦，突然理解了為何襲滅天來讓自己來轉達的用意了。淑妃一定是怕自己的暴脾氣控制不住，在自己生辰當天不給天子的臉的揮拳相向。

赭杉軍走後不久，姍姍來遲的金鎏影便端著一張冷艷的面孔出現了，一身晃的人眼花的金色將這場生辰的主人家襲滅天來的風頭都搶了過去。

貴妃一路拾級而上，向著天子御座前行，所行之處，滿滿一片讚歎之聲。

艷冠六宮，果真名不虛傳。

失去了中宮殿的後宮，金鎏影地位自是最高，他十分自然的走到御座邊，儀態萬千的在蒼身邊依著坐下。

即使中宮不在，他這樣的舉動，也是有些不合規矩的。

襲滅天來當沒看見，專心的盯著戲台上的節目。他知道金鎏影不滿意他這次生辰動靜太大，故意拖到現在才來還擺姿態，純粹就是為了下他面子找平衡。

藺無雙輕輕撫過明玥，終究沒說什麼，因為蒼沒有制止金鎏影的放肆。

至於蒼，他只是想讓金鎏影再安分一段日子。

“臣為顯對這次盛會的重視，不想卻花費了太多的時間挑選衣裳配飾，反倒失禮了陛下和淑妃。”

對這種欲蓋彌彰的解釋，蒼表示，“嗯。”

“陛下就只有這樣的反應么？”金鎏影伸手扯住蒼的袖子，一雙美目帶點埋怨。

蒼安撫似得拍拍他的手，多給了一點反應，“貴妃你天生麗質，荊釵布衣難掩國色，下次不用這樣麻煩挑選，反倒耽誤了時辰失禮於人。”

前頭倒還是在誇他，怎麼說著說著又教訓起來了，金鎏影哼了一聲，“連哄人都不會。”

藺無雙覺得他簡直不知所謂，冷冷瞥他一眼，不過襲滅生辰他不願多生事端，只想待日後得空去六極殿坐坐，教教金貴妃規矩兩個字怎麼寫。

而襲滅天來，差點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道蒼哪兒是不會哄人，他不過是只哄他願意哄的人。他要是想哄人，能把人哄的都丟了魂。襲滅天來對這個簡直有心理陰影，想他當年都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兒，就被蒼哄進後宮了。

蒼皇不會哄人？簡直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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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嬰師的視線從面具后冷冷射向來人，幾乎要在那張笑臉上盯出兩個洞來。這個有著銀鍠朱武的面孔，卻顯得更為輕浮可恨的男人。

朱武本就可恨，更不要說散漫輕浮如斯的朱武，簡直可恨至極。

“表哥。”伏嬰師的口吻溫柔婉轉極了，不過背後卻似藏著鋒利的刀子，餘音里有種深刻的狠毒。

晃了晃手上扇子，無辜的眨著眼睛，“哎呀呀，最近怎麼這樣多的人認錯我，我可不是慧嬪你的表哥朱皇呀。我叫朱聞，朱聞蒼日，是北地王的王妃。”

伏嬰師當然知道他現在的身份是誰，只是聽他這樣輕飄飄的講出來，更覺得憤怒。這種輕浮挑動著他的神經，殺死他……他的腦中有個聲音催促著，殺死這個不知廉恥的輕浮傢伙。他不配，他不配異度的榮光，不配做先帝的兒子。

“那麼王妃，既然你不是我想的那個人，為何來看我。”

聽見這樣的問題，倒真的叫朱聞蒼日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了。他總不好說，因為聽說你最恨這張臉，是對朱皇而言最危險的人。所以我故意來冷宮找你，好叫那個誰擔心，好激他同自己坦誠這些日子來的“奸計”吧？

合起扇子敲了敲腦門，朱聞蒼日靈機一動的說出一個讓伏嬰師瞬起殺心答案，“我不是特地來看你的，我只是沒見過冷宮，更沒見過被打進冷宮的嬪妃，所以來參觀一下。這裡住的不是你，我也照樣會來。”

“你找死……”漂亮的粉色嘴唇里吐出的，卻是如同索命冤魂一般的調子。

“哎呀呀。”朱聞蒼日退後兩步，誇張的拍拍心口，“真嚇人呢，這可真嚇人呢……怪不得戲文里都講，冷宮里的嬪妃就跟地獄里的厲鬼似得好嚇人呢。”

竟用這張可恨的臉，做出這般可恨的態度，說出更可恨的話。

伏嬰師左手化出一張黑符，指間迅速捏訣架印，黑符轉眼化作一片黑霧凝于他掌中。他的動作沒有一絲遲疑，就同三年多前一樣果斷決絕，伏嬰師運化手中黑霧，就拍向已經幾乎貼在墻邊的朱聞蒼日。

反手用折扇柄點上他手腕，朱聞蒼日架住他的攻勢，身體往後仰著。他雖不知道那團黑霧是什麼，卻也在來之前聽補劍缺提起過異度第一咒殺師的厲害手段。

“我說，要不要這樣小氣，不就跟你開個玩笑，這麼喊打喊殺的。”

“哼哼哼哼哼……”

“我跟你道歉還不成麼？”

伏嬰師卻似是鐵了心要他的命，朱聞蒼日自當年被蕭中劍救起之後就知道，他因為之前中蠱太深，雖然用凝晶花救回了命，但武脈受損，要慢慢養復。照蕭中劍的推算，如今他的功力，不足他受傷前的四成。伏嬰師此刻稍與他一動手，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於是功體再催，發狠的要將眼前這張臉再殺一次。

看著那團黑霧離自己的臉越來越近，朱聞蒼日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為，可能來找伏嬰師確實是不智的行為。

他在這瞬息萬變的逼命危機里想了很多，最沒營養的大概就是如果死在這裡，蕭中劍一怒北疆反，日後的歷史會把自己定位成如何的禍國妖孽。

真正不可啊……

他往后仰的腦袋已經貼在墻上，伏嬰師還在哼哼哼哼哼個不停的用那團黑霧逼近他。

幾乎是認命的閉上了眼睛，卻聽耳邊一聲破風之響，身上壓力一輕。

朱聞蒼日睜開眼睛，看見伏嬰師左手上黑霧已散，他的掌心里一道深深的劍傷，鮮血淋漓。

伏嬰師面對門口咬牙切齒的念出一個名字，狠毒程度絕對不低於他對著朱聞蒼日的樣子。

“赭、杉、軍……”

被他念的人出現在那裡，手持紫霞之濤，身影在逆光之中看上去真是挺拔帥氣的無法言表。

於是，朱聞蒼日對走進來的赭杉軍道，“若非我已同無人山盟海誓，今日救命之恩，我定以身相許。”

赭杉軍幾乎忍不住拿手裡還沒歸鞘的劍去捅他，這種情況下，能不能認真一點？這人成為朱聞蒼日之後的性格，比以前的銀鍠朱武還要糟糕，赭杉軍看著他覺得自己胃都疼了起來。

忽略掉近乎調戲的話語，“朱聞先生，你不該來這裡。”

“我就……隨便逛逛。”

赭杉軍卻不給他面子，“如果你真想要他擔憂，投水自盡都比來這裡要好。”

朱聞蒼日被他說的面上笑容都凝固了，這個赭杉軍啊，真是一點都不給人留餘地，又或者是因為自己剛才調侃他……生氣了？

“你壞我好事！”伏嬰師捂著鮮血直流的手，惡狠狠的說。

赭杉軍掃了他一眼，“有些事，一次已是不可饒恕，莫要一再挑戰底線。”

“他有本事就殺了我，不然我決不放棄。”

“癡愚。”

赭杉軍不願與他多言，伸手扣住朱聞蒼日的肩膀就把人往外帶。

肩膀上的力度，讓朱聞蒼日皺眉，“赭大人何必如此動怒？”

“你又為何故意這樣惹麻煩？”

“我惹的也不是您的麻煩。”

“你惹蒼的麻煩更糟糕。”

“哼。”朱聞蒼日挑了挑眉，“明明是他先惹我麻煩。”

“他……”赭杉軍一時不知道要怎講，“無論如何，莫再接近伏嬰師，他很危險，對你尤其如此。”

“如果不是你們這些日子來如此戲耍我，何須如此。”朱聞蒼日故意這樣說，他看上去有些賭氣的模樣，不過只是欺赭杉軍較為正直看不出他又在作怪。

赭杉軍已將人帶離永芳宮，於是收回扣住他的手，臉色頗有些為難，“我們……我們並非戲耍你。”

“橫豎你們權大勢大，我惹不起，被耍了也只好認栽。”

“確非戲耍，他是真心……”赭杉軍突然意識到不對。

“他是真心如何？”

正直的德妃搖搖頭，“這話不能我說，你要知道，且去自己問他。”

“哼，憑什麼要我去主動問他，倒好像我理虧似得，耍了我那麼久一點誠意也沒……”朱聞蒼日露出兇狠的語氣，“赭大人不如替我帶個話，他要說便說，若不說……便叫他不要再招惹我，我也不稀罕知道。我現在日子過的很好，也不需要多生波瀾。”

“這……”

“話已至此，告辭。”

赭杉軍看他仿佛怒急而去的背影，實在不知道他話里幾分真幾分假。想了想，便把話帶給蒼就是了，反正到底是真是假，蒼總能判斷出來。

他們總是，能讀懂對方那些話中之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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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中劍在紫宸宮等了一個多時辰才見到召他覲見的天子，蒼謙和有禮的同他致歉，表示淑妃那裡的壽宴比他預計的多耗了些時間，叫他久候了。

天子的歉意，聽過就可以了，別想考慮去接受還是不接受，反正也沒人會不接受，聽聽就行。

在天子的示意里坐下，蕭中劍看了一眼這個沒見過幾面的皇帝。

受封見過一次，沒完成的御宴上晃了一眼，後來給自己派差使的時候一次，就這麼三次。

他對總是一臉雲淡風輕的天子是看不太明白的，他卻不知道，天子對總是沒表情的他倒是看得挺清楚。

蒼知道，要讀懂蕭中劍的真實想法，不用看他的臉，他的臉是不會有表情的，看他的眼睛就行了。這個正直的年輕人眼裡，其實一點掩不住情緒，而且情緒很明顯。

“差事可還適應？”

“勞陛下費心，臣還適應。”

蒼狀似滿意的點點頭，“那是個好差事，不費力氣。當時給你派差事的時候，下面的人同我講，說小王爺在北疆也沒正經管過公務，讓我不要叫你太過勞累。我與丞相參詳了一下，便覺得這個差事不錯，你應該做的適應。”

這怎麼聽著，都有點損自己的意思，蕭中劍試圖從天子表情里看出什麼，可惜無果。

面前人表情十分淡然，而且還透著點無辜正直的意味，完全看不出一點諷刺自己的意思，倒好似十分真心的在關心自己。

“臣多謝陛下費心。”

“你父王一直很得先帝心意，他的兒子總也不錯。”說著突然話詞一轉，本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吾聽說你疼愛府中王妃，幾乎一步也不願與其相離，所以本不想讓你在京期間太過為朝務所累，但……”

“陛下有事但講無妨。”

“王爺與黃泉國宵王子可是故交？”

蕭中劍一愣，為何說起這個，“是。”

天子點點頭，“黃泉國如今國力漸衰，為持國運愿為玄宗屬，夜重生為表誠意，愿將宵王子送來玄宗為質，期三年。”

蕭中劍腦中瞬息萬千的轉過許多心思，總覺得這說是質卻可能是……

“陛下，宵雖然看起來是成年，但實際上他只是個孩子，陛下……”

蒼微笑的抬手打斷他，“王爺想的太多了，夜重生的暗示吾會當做不知道的。何況，即使他日後挑明……論和親，宵王子的年紀還是與吾皇弟合適一些。”

想當年蒼礙於紫宮世家的臉面，納了太一進宮的時候，還被他惡質的中宮殿嘲諷了吃嫩草。如果現在收了宵，大概要被說喪心病狂的連還沒發芽的種子都不放過。

他後宮不缺人，不至於餓的要吞沒發芽的種子。

蕭中劍聽他的話冷靜了一些，“那就……好。”

哈，真是老實的年輕人。

“不過，宵王子來玄宗後，希望王爺你多費心了。”

“嗯？”

“吾聽聞宵王子心若稚子，單純可人，他這樣別離故土前來為質，實在叫人不忍。王爺既與他有故交，不如……日後便將王子託付于王爺，請王爺多走動照料。不知，王爺意下如何？”

蕭中劍想起宵單純的性格，於是滿口應下，“臣定不負所托。”

“那就一切拜託王爺了。”蒼伸手拍了拍蕭中劍的肩膀，突然故意一問，“吾要交代的話都交代完了，王爺你可有任何要相問于吾的？”

這個……天子所言，應該是自己所想的那個吧？

蕭中劍張了張嘴，最後搖搖頭，他綠色的眼睛里滿是堅定，“我不管別人如何說，我信任他。”

“嗯，很好。”天子微微而笑，卻說出擾亂了蕭中劍眼中堅定的話，“你是該對他信任，只是，卻千萬不要信任我。”

“什麼？”年輕的蕭王爺沉不住氣，反口便是一問。

天子順水推舟的回答他，“我于他，確有真心。”

蕭中劍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成拳頭，這算什麼意思？告訴自己他有心，讓自己做好準備，等他下旨搶人不成？不，他既然這樣坦白同自己講，這或許……應該算挑釁？或者宣戰？蕭中劍看著面前人的笑臉，更是看不透。

“即便你是天子，我也不會退讓。”

蒼卻未應他的的話，“王爺這就退下吧。”

“我不會讓你傷害朱聞的。”

“王爺退下吧。”

“你……”

“退下。”天子斂去了笑容。

蕭中劍拂袖而去，連告退的禮數都未盡。

荒唐，朱聞是他的，他蕭中劍一個人的，就算是皇帝又如何？

這世上沒有人有資格同自己爭，哪怕玄天子也沒有。

九

蕭中劍氣勢洶洶的從紫宸宮出來，快速的往宮外走，所有見到他的人連上前請安的勇氣都沒有，只敢偷偷打量好似非常憤怒的小王爺。

所以說，陛下把小王爺怎麼了？

但不久之後蕭中劍就停下了腳步，他停在通往六欲殿外的迴廊口，看著迴廊上正朝六欲殿方向行進的紅影。

朱聞今天有進宮？他不是去三弟那裡找瑯山公么？

急速奔到那人身後，蕭中劍抬手按住前行之人的肩膀。

“朱聞。”

被按住的人扭頭看他，一雙眼裡是誇張至極的驚訝，手上扇子搖的唰唰響，“無人，你怎麼在這裡？”

“你呢？不是說找瑯山公看他新造的寶刀？”

“是呀，不過去了才知道瑯山公今日要參加淑妃的壽宴，他邀請我一道，我覺得有趣就來了。”

“壽宴不是已經結束？”蕭中劍看他前行的方向，“為何又去六欲殿？”

“去向襲滅大人辭行呀，無人，我可不想回去被大哥念不懂禮數，喊我明日再多跑一趟向淑妃請罪。”

蕭中劍的手從朱聞蒼日肩膀滑下，牽起他的手，“那好，我與你一道去。”

“這……後宮的寢殿，你是藩王不合適的。”

蕭中劍卻根本不理這話，只是牽著他的手往前走，“你也在，又有什麼不合適的，反正我不會放你在宮裡一個人。”

朱聞蒼日覺得這話裡有問題，“無人，可是發生了什麼？”

想起天子似笑非笑的臉，蕭中劍搖搖頭，“沒有，什麼都沒有。”

哎呀，他們家無人可真不會說謊，分明就是有什麼。不過他既然不願說，朱聞蒼日也就不問，蕭中劍做事總有他的理由，他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世家子弟。

襲滅天來見到他們時的表情顯得有些微妙，或者該說他對蕭中劍也跟來這一點有些微妙。襲滅天來有預計到，出了永芳宮，大約在赭杉軍那裡討不到便宜的朱聞蒼日，應該會到自己這裡來撞撞運氣的。不過，為什麼連蕭中劍也一起來了？而且年輕的王爺還一副戒備的模樣，先前蒼在紫宸宮跟他見面，發生了什麼？

考慮了許多，襲滅天來面上不表，只是靜靜的坐在上位。

“今日淑妃壽辰，我也沒能好好恭賀，如今前來請安告辭，順便恭祝您福壽綿長，千萬別嫌棄。”

“有心了。”襲滅天來點點頭，“朱聞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若是平時，朱聞蒼日也就應了，只是看蕭中劍方才表現，他分明有些奇怪。若此時答應襲滅單獨講話……朱聞蒼日回過頭看向還握著自己手不放的蕭中劍。

“無人覺得如何？”

蕭中劍終於將他鬆開，卻是去問襲滅天，“有什麼話是淑妃不能當本王面講的么？”

“這……”襲滅天來沒想到他會直接刁難，更是暗暗埋怨不知天子如何將人得罪了，竟讓這面冷心軟的年輕人變得這樣不好商量，防他們跟防什麼似得。

“若是與那個人有關的，你們說便是，反正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啊？”這是誇張的用扇子遮住半張臉的朱聞蒼日，他很清楚蕭中劍是不會聽信流言蜚語的，心中一轉立刻明白過來，幾乎想衝出門去尋天子理論。朱聞蒼日大概已經猜到之前發生什麼了，好啊好啊，自己不過是借伏嬰師激他一激，他卻竟直接找上無人了。

簡直過分，太過分！

襲滅天來皺起了眉頭，“北地王，請不可聽信流言。”

“我不信流言。”

“那？”

“襲滅大人不用管我知道了什麼，總之陛下金口玉言，他敢說，我敢聽。”蕭中劍綠色的眼睛清澈堅定，一片赤誠。

朱聞蒼日和襲滅天來一起在心內低咒了一聲，某位陛下倒真嫌不夠亂的。

揉了揉額頭，襲滅天來臉色陰沉的看向朱聞蒼日，“你到我這裡來同向赭杉軍套話並無不同結果，我們不會坐實你任何猜想，能給你答案的只有他，你該去找他。”

“那我也把跟赭杉軍說的話再回你一遍，他要說便說，別想拐我主動進套，我不會去找他。”

“對，不要去找他，朱聞，你永遠不要再見他。”才鬆開不久的手又抓上了，蕭中劍語氣十分認真，朱聞蒼日看進他眼裡，只見他眼底滿滿一片懇切。

“無人，他到底同你說什麼了？”

“他說什麼都沒有關係，我們就當這個人不存在。”

襲滅天來在一旁聽著，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真厲害，竟然要把玄宗天子當不存在。他看看蕭中劍認真的態度，不禁想，原本他以為這小王爺嫩的出水，決計是無法同蒼較量的，何況還有他們在幫蒼做推手。

可現在看來，這年輕的小王爺分明是對蒼而言最難搞的那種人。

麻煩了，蒼這次麻煩大了。

嗯，這樣看來，鹿死誰手，難講。

朱聞蒼日覺得蕭中劍的情緒很不對，這時候再跟襲滅天來糾纏下去沒有任何好處，當然……這種情況下更不可能撤回前言跑去找那個誰算賬了。他如果現在說要去找皇帝，就算是去算賬的，蕭中劍都可能要提著涅槃跟在後頭殺過去。

權衡再三之後，朱聞蒼日向襲滅天來告退。

想到陛下麻煩很大的淑妃難得露出欣慰的笑容，十分客氣的差人將他們一路送出宮門。

將人送走了襲滅天來才想起來，冷醉不知道躲哪兒去了，明明讓他去拿茶葉出來招待人，怎麼等人都走了還沒見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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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中劍很少對他隱瞞什麼，但這次他連哄帶騙嘗試了三天，也沒讓蕭中劍講出那天蒼到底對他說了什麼，只是讓朱聞蒼日覺得他始終心情不好。蕭中劍在生氣，對某個特定對象生氣，而且不願意同朱聞蒼日多說。

他不適合這樣，朱聞蒼日很無奈，蕭中劍其實並不適合這樣生氣。

不是說他完全是沒脾氣的人，只是他的火氣通常來的快，去的也快，蕭中劍不是會讓自己氣很久的人。嚴格來說，他很會替其他人找理由，如果有人惹他不高興，他氣一會兒，就會找到個理由給對方，甚至還覺得對方可憐起來。

他總是把別人往好的方向去設想，不會記別人不好的地方。

所以他能氣那麼久……也讓朱聞蒼日很驚訝。

而且，朱聞蒼日大概也知道蒼跟他說了什麼，只是他想讓蕭中劍自己講出來而已，講出來……也許就可以不再生悶氣了。

可是三天了，蕭中劍還是沒有讓步。

唉……

終於在第四天早晨，蕭中劍去皇家書苑當差之前，朱聞蒼日在飯桌上堵住了他。

“朱聞，你怎麼這樣早就起來了。”看到平時總是日上三竿的人天蒙蒙亮就坐在跟前，而且沒有露出任何倦意，蕭中劍也很驚訝。

故作不滿的斜了蕭王爺一眼，“還不是因為無人你呀。”

“我怎麼了？”

“你還是不願意告訴我那天紫宸宮里到底發生了什麼？”

蕭中劍果然臉色沉下去，“沒什麼。”

朱聞蒼日涼涼的吐出一句話，仿佛在說天氣真好，“他說喜歡我是吧。”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蕭王爺被一口稀飯嗆住，咳的翠色的眼裡蓄起盈盈水光。

伸手拍拍他的背替他順氣，“無人，你也不小了，吃個稀飯怎麼還會被嗆著。”

“咳咳咳咳咳……”

“你啊，多大點兒事，竟然悶了這麼些天，不就是他喜歡我麼，有什麼不好同我講的。”

看他態度如此隨意平靜，好容易停住咳嗽的蕭中劍問，“你知道？”

“無人你當我傻么？他不喜歡我，何必變著法的騙我進宮。”

“他騙你進宮？”蕭中劍想他可是完全不曉得這件事。

朱聞蒼日無辜的眨眼間，“對啊，他老喊後宮的大人們請我進宮，我去了大人們又爽約，三番四次的老遇見他……我就算是再遲鈍也該明白他心思吧。”

“那你怎麼從不同我講？”

“講來做什麼？又不是需要你煩心的事兒，何況……我也同他說好了不要再見了。”

“他混蛋。”

“嗯，無人說的不錯，他簡直大混蛋。”

“你是我的。”

“對，無人說的完全對。”

“他要是敢搶走你，我絕對要搶回來。”

啪嗒——

合起的折扇敲上蕭王爺的腦袋瓜子，“說什麼呢，當我什麼給你們搶來搶去，我有說給你們搶么？”

“反正他混蛋。”

朱聞蒼日扇抵在唇上，笑的瞇起眼睛，嗯，總算讓他都說出來了，看看，罵幾句，發洩一下，這下心情不是好多了么。

忘殘年這時進來，看見朱聞蒼日那麼早就起來也是一愣，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能開口。

“二弟，宮裡傳了聖上口諭……”

蕭中劍毫不留情的打斷，“不聽！”

這什麼毛病？忘殘年瞪大了眼睛，天子口諭也是說不聽就能不聽的？

“大哥，說的什麼？”朱聞蒼日解了圍，卻被蕭中劍頗不開心的橫了一眼，他自也不在意，只是沖蕭中劍無辜的笑了笑。

“喊你們今夜入宮赴宴。”

“替我回話，絕對不去！”

嘿，他們王爺今天這是吃火藥了啊？忘殘年簡直看不懂了，這幾年脾氣越發平順的蕭中劍怎麼今天活回去了，跟小時候那個頑皮胡鬧的熊孩子似得。

“我還沒說完呢。”

朱聞蒼日在扇子後頭笑了會兒，“大哥你繼續，你繼續。”

“聖上還有一句話，說是王爺你自己答應下來的事，千萬莫要一時意氣，失信於人。”

蕭中劍愣了愣，皺眉想看忘殘年，“今晚的是什麼宴會？”

“為黃泉國宵王子接風洗塵。”

“哦，無人，是不是那個贈你凝晶花救了我的宵王子呀？”

蕭中劍點點頭，有些無奈的神色，“嗯。”

“那我們是該去的，別惱了，你就當是為了宵王子。”

“那我一個人去。”

“我也想同宵王子好好道謝啊。”朱聞蒼日歎氣道，“無人，你別瞎擔心，今夜宴請他國王子，眾目睽睽之下，他還能怎麼我不成？”

“萬一他不要體統了呢？”

朱聞蒼日拿扇子點點他家王爺的下巴，“傻無人，他若不要體統，今晚的餘興節目定會變成明玥戰白虹。”

“啊？”

“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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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朱聞蒼日卻有一點料錯了，今夜宴會就算天子真眾目睽睽不要了體統，也不會發生明玥戰白虹的慘劇，因為藺無雙並無列席。考慮到宵王子的性格，玄宗這邊禮官唯恐他怕生受驚，所以與丞相素還真商議之後，只請天子下旨後宮召襲滅天來一人列席。理由是襲滅天來曾與宵王子有一面之緣，而他身邊侍奉的冷醉，更是王子故人。

天子于翔鸞閣宴請黃泉國遠道而來的王子，蕭中劍和朱聞蒼日到的時候只見除了隨侍女官僕從之外，上座天子自不說，天子下席右側便是宵王子，左側坐著襲滅天來和立在他身邊的冷醉。

餘下，並無其他席位。

兩人方要見禮，就聽見右席上的宵喊了一聲。

“蕭中劍。”

他的語氣雖是平的毫無感情，但卻也難得，畢竟宵王子到達玄宗之後還未開口說過一句話。

御座上蒼露出一抹和氣的笑容，“王爺與蒼日就不用見禮了，難得宵王子終開金口，王爺先陪王子說說話吧。”

蕭中劍聽他話里稱呼本想說什麼，但看宵略顯緊張的看著自己，於是點頭應了，“是，臣明白。”

他向宵那邊走去，一直如同布娃娃一般靜止不動的宵朝他伸出了手，很是依賴似得急著招呼他。待到蕭中劍走到他身側，還不及坐下，宵又對襲滅天來那頭喚了一聲。

“冷醉，你也來……”

被點名的人背脊爬出一片冷汗，他不好去看天子，只好低下頭去尋襲滅天來的反應。

襲滅天來見他窘迫，於是道，“陛下，冷醉與王子、王爺是舊年故交，感情甚篤，不如就讓他與王爺一道，好好安撫王子的離愁別緒。”

“愛卿言之有理，準。”

襲滅天來抬起頭，看看還立在一旁的冷醉，“陛下發了話，還不去？”

“是。”

這一來，只朱聞蒼日還立在大殿中央。兩人合席正是恰當，現在那邊已經三人擠做一堆，他要是過去……簡直不能看了。

“朱聞先生來我這邊合席吧。”

“是，襲滅大人。”

人已盡數到齊，襲滅天來揚手拍掌，助興歌舞應聲而起，美酒佳餚也被魚貫而入的宮人流水一般輪轉著呈上。

宴至中段，那頭蕭中劍等三人已尋回往日默契，此刻蕭中劍正和冷醉拼酒，宵則在旁邊替他們計數。

襲滅天來看著他們歡騰，於是笑著同身邊的人道，“看看，三個大孩子，真是長不大似得。”

“淑妃說的是。”

卻聽襲滅天來又道，“朱聞先生看來有些醉了。”

“我？”

“是，你醉了。”說著他靠的近了些，壓低嗓音道，“他有話同你說。”

“他要說我就要聽？”

“都已經讓天子低頭了，你還想討什麼彩？”

“可……無人這裡。”

“他和冷醉也喝的有些茫了，這裡自有我看顧，你去後殿吧。”

“哎。”朱聞蒼日搖搖頭，“明明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卻被你們這樣一搞，弄的好似……”

“少啰嗦。”襲滅天來坐直了身，抬手招了後頭宮人，“北地王妃醉了，領他上後頭歇著。”

“是。”

朱聞蒼日裝作走不動道，被宮人半摻半扶似的領去後殿，路過御座之側，忍不住狠狠的瞪了某張淡然安寧的面孔，得到一個溫柔的笑容。

在後殿等了一刻，越想越不是回事兒，要說什麼也不等這一時半會兒，大不了不要蒼服軟，改天他主動進宮來找他討說法也可以。現在……蕭中劍就在前殿里，他卻在後頭等著蒼，這事兒怎麼都感覺透著股詭異的氣息。

就算他身正不怕影子斜，這事兒也顯得瓜田李下啊。

想著想著朱聞蒼日扇子在掌心里一敲，打定主意轉身走人，結果一個猛然回頭就撞進了溫暖的懷抱。

“哎呦我的頭……”

“蒼日這是要到哪裡去？”

“回去前面，我們改天再說。”

“不過幾句話的事兒，何必改天呢。”

朱聞蒼日推開他一些，皺著眉頭，“行，那你說吧，我聽著。”

“其實我要說的，你應該已經差不多都猜到了，光向補劍缺求證應也夠了。”

“我猜到是我的事，但……在我看來一切也可以只是巧合。”

“這世上真有如此多的巧合？”

“誰知道呢。”

蒼微微而笑，“看來，你性格也未大變，仍是這樣不到黃河心不死。”

一邊說著，伸出了手。

“哎……哎這裡不行，哈哈哈……真不行……你別，別……”推拒那隻襲向腰間的手，朱聞蒼日扭著躲避，最終還是被掐個正著，變成了被蒼從後邊摟進懷中似的姿勢，“放開……做什麼呀？”

“給你證據呀讓你死心。”

“這算什麼證據啊？”

蒼貼近他耳邊，“你把衣服脫了，就知道。”

“喂！就算你是皇帝也不好這樣胡來的，脫什麼啊你怎麼不脫？”

“你希望我脫的話……”

“停，我不希望。”朱聞蒼日膽戰心驚的看著那隻掐在自己腰里的手，生怕蒼又動起來，“要給我看證據就給，別亂說有的沒的。”

“你不脫我怎麼拿證據？”

“再這樣不要聽你說了，我回去了。”

“好吧好吧。”蒼的吐息在他耳邊越發清晰了，“你右腰眼兒上有枚胎記，形似桃花。而且，你那裡最碰不得，對不對？”

“不知道。”

“那只能幫你把衣服脫了。”

“你……就算這樣逼我有什麼用。”朱聞蒼日垂下視線，“我終究不記得，即便知道了自己是誰，也沒有用。”

“那想不起來，你就想這樣繼續裝傻混下去？”

“不然呢？”

朱聞蒼日感覺到蒼柔軟溫熱的嘴唇熨在了耳後，“你這樣自私，不覺得對我太殘忍了么？”

“無人是無辜的。”這話，顧左右而言他，朱聞蒼日不敢回答蒼的問題。他只好這樣對蒼說也像勸說自己，這件事里蕭中劍總是被牽連進來的那個，他不該遭任何罪的。

耳畔傳來一聲輕笑，竟有些苦澀，“他是無辜的，我便是活該的么？”

“我也沒這樣說？”

“你這樣為他考慮，為何卻不敢仔細考慮我的心情？”

他覺得蒼的用詞很準確，對，他不敢。因為太過複雜，因為太過糾結，因為若是仔細考慮……他便真的不知要如何是好了。朱聞蒼日覺得自己來的錯了，他根本沒有做好準備去得到確切的答案，他沒有想過會在此刻就要面對這樣的難題。

他分明不記得銀鍠朱武的一切，為何……卻會因為這樣幾句話語，就覺得胸悶如堵。

“別說……別。”

朱聞蒼日的懇求卻未奏效，明明應該是責問的話語，卻為何仍叫他說的這般溫柔。

“你可會想，自我重見你后是怎樣心情？明明是相伴十數載的珍愛之人，卻要持重守禮不敢絲毫逾越，即便近在咫尺卻連碰都不能碰。還要逼自己不去想，不去想這個有著我中宮殿面孔的人，這個分明是銀鍠朱武的人，用著朱聞蒼日的名字，陪伴在其他人的身邊……”

“夠了，已經夠了。”

“也不去想，你們如何親吻，你們如何擁抱……”

在漸漸清楚自己是誰之後，一直不敢想不敢看的東西突然被剖開甩在眼前，朱聞蒼日只覺心中猶如刀割針刺，疼痛不止。他連忙轉過身，抬手捂住了蒼的嘴。

“別說了，當我求你，別說了。”

蒼將他的手拿開，額頭抵上他的，兩雙眼睛互相不足寸餘的直直望進對方心裡。

一個是溫柔而確定的，另一個是心痛而慌亂的。

“我該拿你怎麼辦，朱武。”

朱聞蒼日不知道那試探般的溫柔輕吻是怎麼落下來的，但他忘了拒絕，甚至開啟了齒關，放任那試探變成了大膽的糾纏。

這親吻讓他恍惚，仿佛是被撕裂成兩片的破碎靈魂終於找到了彼此，再次融為一體。

這並不像一個親吻，卻更像是在確認彼此的存在，他明知道不該如此，他明知道應該推開，手卻只是緊緊的攥緊了天子肩上的衣料。

只是想吻他，也被他親吻，好似這樣……才知道，另外還有一個自己，確確實實的活在這裡。

銀鍠朱武，銀鍠朱武，多麼可笑，他明明沒有身為銀鍠朱武的記憶，卻無法拒絕這理應屬於銀鍠朱武的溫柔和親吻。

“蒼，嗯……”

聽見自己的呢喃，他猛然從屬於銀鍠朱武的迷夢里清醒過來，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被壓在了暖榻上，他和蒼的衣裳也都已凌亂的不成樣子。

不，不可以……什麼都沒搞清楚，一切都亂七八糟的，不能更亂下去。

朱聞蒼日搖著頭，伸手抵住了身上人的胸膛。

“不，不行的。這樣對誰都沒有好處，不行的，蒼……這不對。”

身上的人停住了動作，卻沒有立刻起來，朱聞蒼日聽見他在自己頸窩里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然後並不用力的將自己擁住了。

只要自己願意，稍稍使力就可以將他推開，但卻無法這麼做。他怎麼能在聽他說了那些話之後，繼續殘忍的對待他呢？

蕭中劍從來沒有錯，他是最無辜的。

可是，蒼又有什麼錯呢？難道他就不無辜了么？

那麼？我錯了么？

朱聞蒼日自問，卻得不出答案。

“對不起。”他沒有推開蒼，而是抬起手，也並不用力的回包住他。

耳邊傳來悶悶的聲調，“你何錯之有呢？造化弄人罷了。”

“我很亂。”

“那就慢慢理清。”

“若我一世想不起呢？”

“我等你一世。”

“若我想起卻沒有選擇……”

那個你字，他斷在舌尖，吐不出來。

蒼沒有回答他，只是稍稍收緊了手臂更用力的將他擁住。

哈，得到了確實的答案，只是令他們都更痛苦罷了。

造化弄人……么？

十

蕭中劍揉了揉還有些脹痛的額角，昨日里酒喝的太多了，他連怎麼回到王府都忘了。

早上起來的時候，朱聞蒼日懶洋洋的同他說了一句，“你出門時當心別叫大哥看見，不然念死你。”就翻個身繼續睡了。蕭中劍心有戚戚，早飯都沒敢吃就出門當值去了。

其實，上有諭，言北地王可賦閒幾日，古籍修編之事，由院生自行操持即可。

蕭中劍卻不願領他這個情，在他看來，天子的任何好意都可能是陰謀，就算是真好心，他也不需要。

捂著腦袋剛要跨進藏書閣，卻被一聲清脆的小姑娘嗓音阻去了腳步。

“王爺，我家大人相請一見。”

聽見這個聲音，蕭中劍的臉就沉了幾分，那天在門外編排朱聞蒼日不是的就是這個小丫頭，年紀小一些那個。蕭中劍轉過頭，看見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忍下了火氣不願與她計較。這種小丫頭又懂的什麼，不過是受背後人的指示罷了。如果他沒記錯，那天她們話里透露的人應該是……金貴妃。

“帶路。”他負手身後，面無表情的說。

小丫頭看著他臉就浮上一層淺淺緋紅，然後害羞似得垂下眼低下頭，“王爺請隨我來。”

蕭中劍跨入六極殿宮門的時候想，這金貴妃也是膽大妄為，將藩王請入後宮這種事也做得出來。他想這件事一定不能叫忘殘年知道，不然不念他十天半個月不會罷休，蕭中劍覺得自己最近頭疼的事情夠多了，不想再多一樁。

金鎏影盛裝坐在殿上，身上頭上的金飾晃的宿醉的蕭中劍一陣陣頭暈。

“小王見過貴妃。”他這樣說著，卻也沒有施禮，只是稍稍頷首。

金鎏影卻幾時受過這種對待，不禁有些氣惱，又見這蕭中劍一臉不耐煩的模樣，更是生氣。從來……見了他的人眼中都是驚艷羨慕，何時有人敢用這種態度對他。就連天子……連蒼都沒這般不耐的對待過他。

含羞帶惱的，金鎏影皺起眉頭，“我不美么？”

“嗯？”蕭中劍被他問的一愣，這算什麼意思？他翡翠似的眼中寫著疑問，以為自己聽錯了，“您方才問我什麼？”

“我問王爺，我不美么？”

確實不曾聽錯，蕭中劍的疑惑更深了，他本就因為金鎏影指示宮人詆毀朱聞蒼日而不滿，此刻聽他莫名其妙的問題越發不耐煩起來，“貴妃你美與不美，與我何干？”

危險的瞇起眼睛，金鎏影甚為不滿，“王爺可知，從沒有人這樣不將我放在眼中。”

蕭中劍覺得這位貴妃實在麻煩，他又不是真黃金造的，普天之下人人都有要喜歡他么？

“縱貴妃艷冠六宮，使三千粉黛無顏色，也是您的事，後宮的事，陛下的事。我蕭中劍眼中，又何須留意您的美色。”

“哼，也對。有朱聞先生這樣的妙人在側，王爺眼中又豈能見到其他人呢？想來他也實在厲害，簡直如有了妖法似得，那日里也不過叫陛下見上一回，便讓天子眼中也無其他了。”金鎏影不甘心的咬了咬嘴唇，這豈不是叫他又輸了一回？只要是喜歡那個人的，便都不將他的美麗放在眼中么？

“金貴妃，慎言。”蕭中劍的語氣里漸染上一抹寒意。

“看我失言，王爺恕罪。”金鎏影露出討巧的笑容，顯得越發眉眼精緻靚麗，“我喊王爺來，其實是為了贈您一份禮物。”

“哦？”

金鎏影抬手拍了拍，之前領蕭中劍來的那小宮女手持一副捲軸站到蕭中劍跟前，芊芊素手解開艷紅結釦，將畫卷展在蕭中劍眼前。

綠色的眼眸里閃過一絲驚愕。

“這是……”

上回，朱聞便是穿著這身衣裳回家的，而且……他看上去與畫中一模一樣。莫非，那天他穿成這樣，就是為了給人作畫？可朱聞為什麼要給人作畫？這畫卷上也未落下作畫之人的名姓，連個代表身份的章子都不見。
“王爺以為，這畫像上的是誰？”

為何這樣問，難道這不是朱聞么？可……明明就是啊。

蕭中劍沒有作答，他覺得金鎏影語氣里的戲謔和惡意太過明顯，他不願意回答他。

金鎏影倒是不介意他的沉默，他似是溫柔的說，“畫上的人是朱皇，玄宗失蹤了三年多的中宮殿，銀鍠朱武。”

所以，這就是天子說喜歡朱聞的理由么？因為朱聞同他的中宮長的相似？

金鎏影樂於見到他的糾結，甚至覺得有些痛快，誰叫他敢不將自己放在眼中，“對了王爺，我有個問題不知該不該問？”

“您覺得不該問就根本不會提。”蕭中劍語氣幾乎可以稱得上冰冷了。

“呵。”金鎏影笑的放肆極了，“王爺第一次遇到王妃時，可也是三年多前？”

“你想說什麼？”

“王爺還不明白么？哪有這樣巧的事兒啊。”

“無須貴妃費心。”

金鎏影的眼中露出再不掩飾的惡意，“王爺，銀鍠朱武失蹤前曾身中蠱咒之術，名喚七殺咒命。”

蕭中劍身形微微一晃，伸手撫上面前畫像，心下稍顯一絲混亂。

卻見此時那畫中之人竟然化作一團腥臭的黑霧，如活蛇似得一口咬住他的手背，從破口一股腦的鑽進他的身體。

蕭中劍甩開畫像，退開兩步，再定睛看去卻不見手背上有任何傷口痕跡。他來回翻看自己的手掌幾遍，也沒能看到什麼，再抬頭，那副畫像也沒有任何變化。畫裡那人還是那般模樣，與朱聞蒼日的臉一模一樣。

自己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因為宿醉么？

幾乎是同一時刻，永芳宮內殿的燭火一齊熄滅了。

冰冷的面具后，伏嬰師的眼神癡迷至極，他笑了起來，從輕到響，癡癡纏纏，猶如冤鬼夜哭。

他白皙的手指間，夾著一張黑色符咒，以骨磷之粉上書三字。

蕭中劍。

——————————————————————————

忘殘年去了月漩渦那裡，並不在府中。正好吃過了午飯睡個覺也不怕有人念，朱聞蒼日滿意的這樣想著，卻有小侍進來攪了他的計劃。

“王妃，有位玄公子說是您的故交舊友，正在前廳等待。”

他什麼時候認識了姓玄的公子了？朱聞蒼日覺得莫名其妙，念叨著討厭補個眠都不讓，打發了小侍，就去前廳看看是哪位故交舊友玄公子。

等朱聞蒼日見到人，差點兒下意識就把手上的扇子朝那張淡定的面孔上拍下去。

“你……”

“蒼日吾友，久見了。”

久什麼？昨夜里不是才見過？想起昨夜這個詞，不禁心裡又是一陣低咒。

冤魂不散，簡直冤魂不散。

堂堂玄宗天子，竟然青天白日微服而至。朱聞蒼日上上下下看了好幾轉，心裡更加惱恨，而且他真的沒有帶一個護衛在身邊。

簡直亂來，若是遇上行刺的怎麼辦？

朱聞蒼日將他扯到角落里，“可有人知道你出來？”

“自然沒有。”

“你也不怕明玥教做人。”

“跟以前一樣趁無雙發現前回去便是。”

“以前？”朱聞蒼日拔高了音調，“你還是慣犯呢？”

蒼想到什麼似得笑起來，表情里有些懷念，“我會成為慣犯，自然是某人的功勞，趁無雙發現前趕回去這種話，自也不是能出自我口中的。”

唔……他這樣講，分明是說……

“哼，反正我不記得了，你就趁機栽贓吧。”朱聞蒼日瞪他一眼，“你好好的不在宮裡待著，自己跑出來幹嘛？”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春酒節，你以往總要去品嘗當選的酒中之王。”

朱聞蒼日愣了愣，“你總陪……陪我一起去的么？”

“是你拽我一起去。”

“可你酒量那麼差……”

“你記得了？”

朱聞蒼日搖搖頭，“我可不記得，但昨日宴上你不過飲了一盞杏子甜就上臉了。杏子甜那種給孩子喝的玩意兒……自然就曉得你酒量差了。”

“是，所以每次和你一道去春酒節，我即使不喝，都被形形色的的酒氣醺的快醉了。”

朱聞蒼日忍不住笑起來，“那你不要陪著去就好了，再說……皇帝偷偷跑出宮是好玩的么？”

“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說的。”

在朱聞蒼日的眼中看來，他這樣說的時候，表情又有些澀然了。

“哎……我不知道自己那時是什麼心情，亂說的，你別又多想了。當我沒說，我們走吧，走吧。”

仿佛為了掃除尷尬，朱聞蒼日幾乎稱得上是連拖帶扯的把蒼拽出的王府，只是心裡不禁思忖，所以當初的銀鍠朱武到底是在想什麼？明知道以天子與中宮的身份偷偷溜出來多不合適，明知道這個人是完全沒有酒量的，還年年拖他上春酒節胡鬧？

以前的自己，實在是……該怎麼說呢？太過任性？

然而不久之後，當為春酒節歡樂的氣氛感染，飲著醉人的美酒時，愛好欣賞美酒、美事、美人的朱聞蒼日就明白了當年的自己為何如此任性。這是多麼讓他喜歡的慶典啊，飲不盡的美酒，四處皆是歡聲歌舞，繁華太平之景。而身邊，看著自己歡欣快樂的天子，面上絲毫不掩飾的溫暖喜色也是這樣的放鬆。

這是在宮中不會見到的蒼，他此刻仿佛與芸芸眾生一般，安寧祥和的沾染著俗世煙火，那恬淡怡然的溫情，這般可貴。

朱聞蒼日在瞬間讀懂了當年銀鍠朱武的心情。

在這喧鬧的人聲里，歡騰的長街上，他不是玄天子，自己也不是朱皇。

他們在這短暫的時光里，至少可以忘卻世情，做兩個再普通不過的尋常人。

平凡並且相愛的人。

掌上傳來另一個人的體溫。

朱聞蒼日把交握住的手抬起來晃晃，帶點責問的道，“你這是幹什麼？”

“人多，小心走散。”

“走散就走散，又不是三歲稚童，還怕回不了家么？”

“嗯，你不怕，我怕。”捏了捏朱聞蒼日的手，“我落單不是很危險的事么？”

“哈，現在知道怕了啊？”

“走吧，該去看今屆的酒王是不是如我所想了。”

“哎呀，酒量那麼差的人，你還能猜到酒王了？”

蒼不理他的調侃，只是微笑的牽著他往前頭人影攢動的廣場走，“雖然有三年沒來了，但我想酒王不會變的，都當了十五年的酒王了，沒那麼容易落下寶座。”

“十五年酒王？”朱聞蒼日另一手搖開扇子，晃的相當輕浮，“那我可要好好試試。”

蒼聽他這樣講，笑容更深了，他其實知道這酒王在這裡是嘗不到的，卻不願現在就告訴朱聞蒼日。

廣場上人山人海，兩人交換了個視線，於是趁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被紅布遮掩住的廣場中央，腳下一頓就攀上了廣場邊一棵巨大的百年老槐。

婆娑樹影掩去身形，沒叫任何人發現去。

“太近了。”朱聞蒼日抗議道。

“這個位置視線正好，你叫我退到哪裡去？”

“哼。”

不願再同他鬥嘴，下頭紅布揭開，今度的酒中三甲齊齊亮相。

朱聞蒼日卻“咦”了一聲，像是看不明白。

“那酒王……”明明位列二、三的都是實物，為何只有酒王立了塊牌子寫個名字而已。

卻聽得耳邊一聲低沉笑語，“看，我料得不錯，酒王仍是朝露吟。”

朱聞蒼日扭過頭，因為兩人挨的太近，耳際擦過蒼的嘴唇，令他尷尬了一瞬，不過朱聞蒼日是什麼樣的性格？自是很快就鎮定下來。

“你料中酒王，卻可知為何這酒王沒有實物？”

“朝露吟乃天子御酒，民間怎會有實物供人品嘗。”

朱聞蒼日一臉不滿，“這不是犯規么？喂……你說你是不是作弊？自家御酒逼人家封第一？老百姓都喝不到，誰能知道是什麼滋味，御酒就了不起啦？說不定第二第三名的更好呢？我不管，我一會兒去試了第二第三名的酒，回頭再試你的朝露吟……若是比不過，哼哼哼。”

蒼笑起來，滿眼皆是溺愛，“卻也沒這樣不公，十五年前，此酒初釀成時有在那年春酒宴上供百姓飲嘗，這酒王之名，不虛的。”

“為什麼十五年前可以，現在不可以？”

“朝露吟是十五年前天子大婚之前，玄天子為討其新婚中宮的歡心，在朱皇到達玄宗之前，特命四大酒莊三十六酒坊，傾天下之力所完成。玄宗上下皆知，朝露吟是玄宗天子獻給異度朱皇的一闋綿綿情話。”

“你……真是……”

便是朱聞蒼日這樣沒臉沒皮的人，此刻也不禁紅了耳根。

蒼故意好似在說旁人的故事一般的口吻，叫他越發聽的耳熱心跳。

“不過，十五年前尚身在異度未至玄宗的朱皇並不知這個中曲折，所以未解深意。他將收到的朝露吟送去參加了那年的春酒節，便算是個意外吧。”

“肯定都是你不好好說明惹的禍。”

“我只是想等大婚之後才慢慢細說，哪曉得……你這樣急性子。”伸手將朱聞蒼日耳際被吹散的碎髮理了理，“不過好在，知道之後，也就沒有再出這樣的意外了。那之後，朝露吟只為天子與中宮殿所用御酒，再也未曾與人分享。”

“哼，什麼呀……誰，誰稀……”

意義不明的嘟囔著，朱聞蒼日心中紛亂，連自己到底該說什麼也沒了主意。

溫暖的氣息再次落在耳畔，手也再次被握了住，“我已著九方墀送了十罈朝露吟去北地王府，飲完了知會我一聲，再給你送去。”

執手相看，拒絕的話哪裡能說出口。

唉，便罷了。

“嗯。”

卻收的是稀世酒王，還是綿綿情話，哪裡又分得清楚。

頂端

Maryanna

真的月球表面了

級別: 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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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12)

5樓發表於: 2015-06-16 07:5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一

真是最糟糕的局面。

朱聞蒼日只覺得捏著扇柄的手心里濕乎乎一片，滿是汗水。

他面前是蕭中劍，右手裡握著涅槃的蕭中劍，唯一慶幸的是劍還未出鞘。

他身後站著蒼，跟他一樣手無寸鐵的玄宗天子，找不出一點讓人慶幸的可能性。

三個人站在王府的大門口，蕭中劍顯然剛從裡面走出來，朱聞蒼日則正準備進去，蒼在他背後明顯只是來送人的。

千百年以後人們會把這種局面定義為修羅場。

現在，朱聞蒼日只是覺得糟糕，糟的他順拐了自己都沒發現。

朱聞蒼日一條腿跨在王府台階上，仰頭看著蕭中劍，捏了捏扇子心虛的說，“無人，你今天回來的真早，哈哈。”

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輕，朱聞蒼日心中連連叫苦，心說自己也沒幹什麼，怎麼就弄的一副被抓……抓什麼在什麼得樣子么。

蕭中劍往下走了兩步，與他之間還剩兩個台階的距離。

“朱聞。”他從來看著朱聞蒼日的溫和的綠色眼睛顯得有些冰冷，仿佛裡頭結了層冰凍住了瀲滟的碧色，“或者，我該喊你銀鍠朱武。”

“你怎麼……”蕭中劍的眼神冰冷的嚇人，朱聞蒼日卻有些擔心，就算他知道自己以前是誰也不至於這樣啊。因為擔憂，原本那點兒心虛被完全拋去了腦後，朱聞蒼日往上又走了一步，伸手就要去拉蕭中劍看他到底怎麼了。

突然背後一直沒反應的蒼扯住了他，將他往後一帶，“別去。”

朱聞蒼日驚愕的盯著拍向自己心口的雷霆一掌，如果不是蒼拉住他……朱聞蒼日吐出一口血，即使沒被實打實的拍中，但這掌風餘勁也足夠讓毫無防備的他躺上一兩天了。

這哪裡是普通的生氣？分明是要自己的命了。

“無人……咳咳……你怎……”接連又咳出好幾口血，朱聞蒼日無法將自己擔憂的話語講完。

從扯住朱聞蒼日那一刻已經看出端倪的蒼攬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向他解釋，“他眉心有一道黑氣遊走，是中了噬心蠱的征兆。看他要你命的架勢，用的引大約是你的血。”

“誰這樣恨……”問題和答案同時到了嘴邊，朱聞蒼日幾乎是歎息著說出那個答案，“伏嬰師。”

清越的劍吟鳴響在耳邊。

蒼看了眼蕭中劍手裡緩緩出鞘的涅槃，低頭問朱聞蒼日，“你自己站得住么？”

“可以。”

鬆開攬住他肩膀的手，然後將朱聞蒼日撥到了身後，“我可能顧不了你，自己小心。”

朱聞蒼日皺起眉頭，有些擔憂的攥了下他的肩膀，“無人是遭人控制，你可千萬別傷了他。”

蒼沒有回頭，但朱聞蒼日卻隱隱看見他唇邊一抹苦笑。

於是，意識到自己的話實在偏心的可笑，蕭中劍現在才是出手毫無顧忌和保留的那個，反而蒼的掣肘更多，於是又輕輕補了一句，“自己也別受傷。”

涅槃的劍尖畫出一點寒芒，“惱人啊！”

蕭中劍一聲長喝，劍如蛟龍出海，卻是直取蒼背後的朱聞蒼日。

被無視的人揚手擊在握劍的手臂，卸去力道，反手將身後的人推出丈余外。

“蕭中劍，冷靜。”

眉間黑氣更盛，綠色的眼瞳也被沉沉黑霧覆蓋，如同鬼魅一般凜人。

“阻我者死！”

兩人一個劍意癲狂，走勢凌亂。另一個手無寸兵，掌勢翻騰間以守為上，多方退避。各種因素摻雜下，這莫名的一時爭鬥倒也無分上下。

蒼試圖將蕭中劍引往遠離朱聞蒼日的方向，但蕭中劍總在幾個招式起伏間就又要去攻擊此刻只能扶著門口石獅勉強站穩的人。

數十招過後，終究蕭中劍仗持寶劍，攻勢越發凌厲，混亂的劍意也漸漸形成了脈絡。反觀蒼那邊卻顧及良多，又不能讓他離朱聞蒼日太近，又不好全力與他動手，更苦於手中無可與涅槃爭鋒之器。漸漸地，本是五五之分的局面在偏移，涅槃過處，數度裂帛之聲，蒼只能勉強避開鋒芒逼身。

此時蕭中劍眼中殺氣陡然殺氣一盛，天意無私迸裂于劍鋒。

“小心……”一旁朱聞蒼日眼見不好，不由一聲驚呼。

蒼堪堪閃身避過殺招，凜冽劍氣卻仍在其右臂印下血色。只是還顧不得這萬乘之軀首度見紅，就暗叫一聲不好，腳下一頓猛然轉身，回首只見蕭中劍那招天意無私并未收勢。他竟在被蒼避過后，于半空猛一個鷂鷹翻身，直取後方站都站不穩的朱聞蒼日。

“不可！”涅槃之招已追之不及，蒼情急之下掌化劍式，一招滄海窮空拍向蕭中劍試圖轉其攻勢。

蕭中劍卻是橫了心要取眼前人性命，雖聽得身後掌風走勢剛猛，卻硬生生背上強受這一記，硬是要將涅槃當胸刺入朱聞蒼日胸膛。

朱聞蒼日捂住心口，望進蕭中劍眼中卻只見一片混沌黑氣，心中暗唸幾聲劫數，只站在那裡也不知躲避，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那張有著陌生表情的熟悉面孔。

竟是，這般連累了他……

下一刻，耳中所聞卻非破開皮肉之聲，一聲金器相碰瑯瑯作響。

赤紫長刀架在涅槃之下，一身黑衣紫披的白皙青年眼中寫著不解之色。宵原本是來找蕭中劍問他能不能搬來北地王府居住的，卻沒想到剛到巷口就看到蕭中劍一副瘋狂的模樣要殺死朱聞蒼日。

“蕭中劍，為什麼要傷朱聞蒼日？”

突然而來的問題讓已染黑霧的眼睛閃現一絲痛苦，未持劍的那隻手扶住額頭，神色瘋狂，“他……朱聞蒼日……誰，殺誰……”

“蕭中劍，為什麼你要殺自己愛的人？”

“愛……我愛的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蕭中劍你怎麼了？”此刻追著宵趕來的冷醉只見蕭中劍一臉癲狂的大喊大叫，也是驚訝不已。

蕭中劍痛苦的捂住額頭，涅槃在他掌中顫抖，突然他臉色猛然一凝，“幻覺，一切都是幻覺！”

大喝一聲，涅槃挑開夜刀，蕭中劍身形顛倒後退，眼看便要遁走。

“攔住他！”

蒼在喊出這句的同時，手上已凝掌力扣向蕭中劍肩頭。

冷醉與宵雖不明前後因果，卻也知道蕭中劍此刻明顯不對頭，於是天醉刀應聲出鞘與夜刀配合，兩人左右加攻襲向狀似狂亂的蕭中劍。

“你們當心別傷了他。”朱聞蒼日靠著石獅子勉強站著，心脈受創的痛楚使他額頭滿是冷汗。

一刻之後，當月漩渦和忘殘年一同回到北地王府時，便見到了王府大門口這另兩人都禁不住瞪大眼睛的場面。

宵和冷醉一左一右扭著蕭中劍胳膊將人面朝下壓在地下，夜刀和天醉刀的刀柄都緊緊抵著蕭中劍肩膀不讓他動彈，而一身便服明顯被削掉幾塊布的天子則伸手將掙扎不已的蕭中劍點上了穴道。
這算是什麼情況？月漩渦和忘殘年面面相覷，然後忘殘年掐了一下月漩渦的臉。

“大哥，疼。”

“嗯，那就不是做夢。”

兩人回過頭看那一團亂象，這時一直靠在石獅子上的朱聞蒼日朝蕭中劍方向走了幾步，看上去十分疲憊，但明顯是剛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朱聞蒼日呼出一口氣，精神放鬆下來的同時，心脈之創也猛然爆發，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看著一把將朱聞蒼日抱進懷裡的玄天子，再看看那張向來不動聲色的面孔上毫不掩飾的溫柔和擔憂，月漩渦把兜帽拉低了些。

“大哥，再掐我一下。”月小侯爺不禁有點崩潰。

卻沒有得到回應。

月漩渦扭過頭，發現忘殘年一副牙疼的表情，死死盯著把朱聞蒼日打橫抱起並且跨入王府大門的天子背影。

“帶上蕭中劍，都進來。”

而聽見天子的吩咐之後，月漩渦再看忘殘年的表情，覺得他的牙疼好像越發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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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自己的信物交給忘殘年吩咐他請慕少艾過府醫治朱聞蒼日，然後囑咐月漩渦等三人把點了穴道的蕭中劍用鐵鏈鎖起來好好看守，蒼急忙趕回宮中。在宮人們驚慌失措的眼神里，穿著破損便服的天子沒來得及換件衣裳，就直奔永芳宮而去。

“你真是個瘋子。”

這大概是蒼一輩子用過的最嚴厲的語氣，看著伏嬰師剛放下在桌上的黑符，上面清晰的蕭中劍三個大字，天子身上慣有的謙和之風已經完全消失。

“我當這句是誇獎，收下了。”伏嬰師攏了攏身上厚實的水藍色披風，漂亮的粉色嘴唇勾出美好的弧度。

蒼已經失去了與他多話的耐性，“說吧，要如何你才肯說出噬心蠱的解法？”

“不用如何，哼哼。”伏嬰師的笑聲如陰暗中爬行的蛇一樣陰冷潮濕，“我本來就要告訴陛下，而且必須告訴陛下……如果不告訴你，就失去意義了。”

他越是這樣說，就越顯得可怕。

但蒼已經沒有時間去想這些，中了噬心蠱的人註定看不到第四日早上的太陽，中蠱三日後，受蠱者身體會開始潰爛最後化為血水而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任蕭中劍這樣死去，伏嬰師因為憎恨而向蕭中劍種下的蠱毒，他若死了，會讓朱武內疚痛苦一生。

“很簡單，讓他殺了血引的所有者就行了。”伏嬰師的笑容里竟帶了一絲幸福的味道，“只要他殺了朱武就行了，殺了他，捅穿他的心臟，讓他心口的活血沐浴全身，蠱毒自然就會消除的。”

伏嬰師看上去，實在愉快極了。

“不可能。”

“那就讓蕭中劍去死。”伏嬰師笑的更開心，但他的眼神仍舊冰冷，“反正我告訴陛下您了，現在選擇權就在陛下手裡了。你可以告訴表哥，我想……以他的性格一定會犧牲自己。又或者，你瞞住他，等蕭中劍死了……而且這樣對陛下來說不也很好麼？蕭中劍死了，你們之間就再無阻礙了，沒有人可以再阻止你把他帶回身邊。可是他總會知道的，因為如果蕭中劍死了，他卻沒死……我一定會想盡辦法讓他知道蕭中劍本來是有救的，是你隱瞞了解法。他肯定不會怪你，但他會怨恨自己，他會一輩子活在愧疚和痛苦里，他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到時候，他就害死了一個愛人，又永遠無法跟另一個愛人在一起。我想一想……都覺得很快樂。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告訴他，那樣他就可以馬上去死了，我也就也可以去死了。”

“伏嬰師，你殺了他一次了，還不夠么？”

“不夠，怎麼會夠？”伏嬰師摘下覆蓋著上半張臉的面具，沒有了阻隔，他的眼神更加陰冷，沒有血色的面孔在黑暗的冷宮裡像一個真正的鬼，“他不死不行，他一定要死……我不能讓他活著，他不死，我就不能死。他活著，我就無法安寧。他得死，他得死！哼哼哼哼啊哈哈哈哈……”

“瘋子。”

“哈哈哈哈哈哈，沒錯，我是瘋子，他把我逼瘋了……他的無能和多情把我徹底逼瘋了！”

蒼不願意再多看這個瘋狂而扭曲的靈魂，一眼都不願意。

他垂下視線，從伏嬰師嘴裡得到的解蠱之法，卻比這蠱本身更為惡毒。

伏嬰師自己瘋了，也想把他們都逼瘋。

他該怎麼選？

放任蕭中劍死去？不，他不可能這樣做。

可是告訴朱武？也不行，就如伏嬰師所言，他一定會為了救蕭中劍而死去。

在伏嬰師瘋狂而陰冷的笑聲里，蒼覺得身體里的溫度在一點點失去，將他變得冰冷。

背後，永芳宮的燈火被一點點燃起，隨著從遠處而來的腳步聲。

當內室的燭火亮起的時候，橙色的火光讓蒼從思緒里清醒過來。

“不用殺了血引之人。”溫柔如情話的低語在陰寒的冷宮里蕩開，那樣綿軟而溫暖，“陛下，臣有解藥，可救北地王。”

蒼回過頭，對上一雙嫵媚流麗的桃花眼，脈脈含情。

“九章。”

“正是臣。”

伏嬰師的笑聲猛然頓住，“九章伏藏……你竟敢？”

噬心蠱的調配之法，伏嬰師只同九章伏藏說過，那是當年為了交換九章伏藏手中的毒物，用來完善他的七殺咒命。在這後宮之內，九章伏藏幾乎可以說是他難得給予過信任的存在，因為他足夠聰慧也足夠識時務。

九章伏藏看著伏嬰師冷厲的表情，唇邊綻開艷麗的笑紋，“伏嬰，你太執著于他了，若你的視線永遠只注視著銀鍠朱武，你又如何能有餘裕再看透其他人呢？”

“你……”伏嬰師在短暫的憤怒之後，他冷冷盯著九章的臉看了一會兒，已經明白過來，“原來如此，我雖執著，可你又何嘗不是癡愚至極？”

“無論如何，這一著，吾為執手，汝為子。”九章伏藏笑彎了眉眼，“伏嬰，我該多謝你。”

“今日之後莫再讓我見到你，不然，你我之間必有一死。”

九章笑著同他點點頭，然後看向從剛才起就開始沉默旁觀的天子，“陛下，我們離開再說吧。”

“好。”

蒼知道，以九章伏藏的性格，自然不會是來施捨他的善意的。

從他與伏嬰師方才的對話里看，他用伏嬰師這次的行為做了一個局，一個更大的局。

在有些人那裡，善意的給予永遠伴隨著巨大的代價。

九章伏藏，從來都是這類人。

但現在，蒼已經沒有了其他退路。

只要能救下蕭中劍，又保住朱武的命。

那麼，無論是什麼樣的代價，他都承擔得起。

十二

“唔……”

蕭中劍睜開眼睛，覺得身體沉的跟灌了鉛一樣，他試圖從床上起來，然後被一隻手按住了肩膀。

“別著急，緩一緩。”

憑藉著月色看見那張帶笑的臉，蕭中劍也不禁露出安心的笑容，“我躺了多久？”

“快七日了。”

即使在冷寂的月光里，朱聞蒼日看上去也是這樣溫暖，蕭中劍抬起手想去觸碰他總是彎起的嘴角，卻突然被腦海里鑽入的片段打斷了。湖水一樣的眼中閃過自責，他的手落在朱聞蒼日的心口。

“我傷了你。”

“不是你的錯，嚴格來說，倒是你被我連累了。”

“我小心一點就好了。”

朱聞蒼日露出無奈的神色，“你才剛醒，就非要跟我辯這種誰虧欠誰的話么？我們之間，真要計較這些么？”

舒展開眉頭，英俊的臉龐上重新浮起笑意，“說的沒錯，我們不需要計較這些的。”

撫在心口的手往上探，勾住朱聞蒼日的脖子往下扯，讓他趴在自己身上。

鼻息間傳入一股淡淡的酒香，帶著絲絲春日桃花似得馨香甜蜜。

“你飲酒了？”

“嗯。”

“我也想喝。”

“不行，你才剛醒，先吃些方便消化的東西，不准喝酒。”

“可我想喝。”

綠色的眼睛里竟有些難得的請求，也許是因為仰視的關係，朱聞蒼日總覺得仿佛看見蕭中劍眼裡有撒嬌般的可愛神色。

“那就一杯。”

“行，一杯就行。”

朱聞蒼日坐直起來，“你等一等，我喊大哥給你取焰中雪。”

“多麻煩啊？我喝桌上那個就行了，聞著好香，有桃花的味道。”

蕭中劍說的，自然是他醒來之前，朱聞蒼日在飲的酒。

朱聞蒼日卻點點他的眉心，笑瞇瞇的說，“那個不行，你等等吧，我去喊大哥。”

“那個為什麼不行？”

朱聞蒼日卻沒有回答他，從床邊站起來往外走，路過桌邊的時候順手抄起了上面的酒壺。

這個是不行的，只有這個是絕對不行的。

蕭中劍知道這種酒的名字，是在很多年以後。

在他們生活在北疆的漫長歲月裡，這種酒，只有朱聞蒼日一個人會喝，而他也只喝這種酒，這種從京城不遠萬里運來的酒。

雖時常為此酒香環繞，但終蕭中劍此生，他未曾嘗過一滴，朝露吟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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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金鎏影幾乎砸了六極殿里所有金器的時候，藺無雙提著明玥站在了他的面前。

藺無雙一言不發，明玥直接出鞘，金鎏影也不含糊的抓起摔在一邊的雲龍斬就迎上劍鋒。不過藺無雙是存心來教訓他的，而金鎏影不吃不喝都已經砸了整整三天金器飾品了，所以不管從體力還是氣勢上，金鎏影都輸得徹徹底底。

明玥劍拍上握刀的手，雲龍斬哐當一聲又摔回了地上，藺無雙明玥回鞘扔給一旁的宮紫玄，然後徒手對手了金鎏影。

襲滅天來掐著時間來收拾殘局的時候，正好看到藺無雙站起身整理衣服的瞬間，就在襲滅來到之前，他還在把金鎏影壓在桌子上狠狠揍著。

看了一眼那原本艷冠六宮的臉，此刻腫的像個饅頭。

襲滅天來歎了口氣，“唉，你打他臉做什麼？這樣還怎麼見人？”

藺無雙肅然面孔，揚聲道，“他自己說絕對不會出席明日的冊封大典，既然不用見人，有什麼打不得？”

說完，藺無雙拂袖而去，地上許多被金鎏影砸了的金器叫他掌氣掃著，紛紛變成了碎金泥，連個形兒也看不出了。

襲滅天來走到還躺在桌子上起不來的人身邊，心想藺無雙這次下手是真的黑，雖然他常常對後宮中出格的行為明玥教做人，連天子都一視同仁絕不放過……但連明玥也捨棄直接上手拳拳到肉，還是比較少見的。

可見他是真的很生氣，真的對金鎏影忍耐到了極點。

伸手捏住金鎏影臉上唯一形狀保存的還算完好的下巴，把側著的腦袋扳正朝向自己，襲滅天來覺得這一細看更可憐了，這傷估計沒十天半個月都消不下去。

“如今人人心裡都不舒坦，這幾日還為了明日的冊封大典忙的火氣飆升，這種時候你不幫忙也就算了……怎麼還窮折騰鬧事，也不怪藺無雙發這麼大的脾氣，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金鎏影不領他這提點的情，抬掌拍開襲滅天來的手，不慎用力過猛牽動自己身上臉上的傷，疼的他眼淚都要掉下來。金鎏影勉強忍住在人前落淚的衝動，眼睛里水汪汪的水花打著轉，襲滅天來想，要不是他的臉腫的像個饅頭……大概會挺惹人憐愛的。

不過現在，只覺得好笑極了。

“都已經這樣了，你還不知錯么？”

“我錯什……嘶……”扯動傷口讓金鎏影疼的不敢再說話，只用眼瞪著襲滅天來表示不滿。

“蒼同赭杉軍三番四次明示暗示，讓你安分些，別同伏嬰師他們混在一道，你卻總是不聽。”襲滅天來的語氣也冷了下來，“好了，如今你做了伏嬰師的棋子，伏嬰師又叫九章伏藏算計了，你高興了么？”

金鎏影想說不，卻怕疼的只好抿緊嘴唇，氣的渾身發抖。

“你卻是爭的什麼，朱武不在，你本已是後宮最高位之人，卻非要得到那中宮之位做什麼？現在叫那人爬在頭上，算不算作繭自縛？”

金鎏影捏緊了拳頭，襲滅天來的話跟戳在他心窩子上一樣，他自知失算，卻驕傲的怎麼也不可能就這樣低頭。

好在襲滅天來也不需要他低頭認錯，“現在對你的要求不多，只希望你安分下來，別再鬧了。”

迎著金鎏影憤恨的眼神，襲滅天來又諷刺性的補了一句，“如今壓在頭上那個不是朱皇，日子不如以前了，以後見著人可要小心些。沒幾個人跟銀鍠朱武一樣中宮當的心思那麼寬，被你踩上朝露殿尋釁都能笑的沒心沒肺，平日里相見也不要你行禮請安。你啊，以後當心些吧，出了事，我們幫不了你。”

金鎏影忍著疼，咬牙切齒的恨恨道，“誰要你們幫……”

襲滅天來見他仍是看不透，只好搖搖頭，暗歎可惜他長得一副玲瓏模樣，卻是這般點不透的頑石，那麼多年始終是什麼都看不透。

如今嘗到了為他人作嫁衣裳的苦楚，竟還不知悔改。

唉，無救矣。

下次就算藺無雙打死金鎏影，他都不來收拾了。

“將你們大人扶進內殿好生照顧，明日大典陛下已恩准，他不用去了。”

襲滅天來拋下這句話，也走了。

在藺無雙和襲滅天來跟前死不認錯的金鎏影，終於忍不住讓繃在眼中的淚水流了下來。

該死的九章伏藏，該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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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答應了不搬入朝露殿？”問完也不等回答，赭杉軍便點點頭一副鬆口氣的樣子，“無論如何，總是少一樁麻煩，不然……華顏無道那裡鬧起來，也夠棘手的。”

“說起華顏無道。”蒼思索了一下，然後道，“明日大典之後，讓華顏無道她們三個收拾一下，去北地王府，跟在他身邊。”

“你擔心？”

“以後的事，不好說，畢竟讓九章處在了這個位置上，有些事萬一我顧及不全……”

赭杉軍聽見九章伏藏的名字，明顯惱火起來，“反正現象蕭中劍也沒事了，明天大典過後你也算完成了對他的承諾，那之後再找個理由廢了他，也不是難事。”

“哈，豈能如此兒戲，不顧體統。”

蒼不禁笑起來，所以說赭杉軍這個性格啊，雖然是正直，但卻也不是迂腐。在對待他認定的敵對陣營時，赭杉軍行事也是相當雷厲風行的。其實，他的提議很好，如果可以的話，蒼真的很想這樣打算。

只不過……

“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所以，真的有事。赭杉軍皺起眉頭，他就知道這裡面有古怪。九章伏藏手中一定還扣住了蒼什麼關鍵，不然……蒼根本不用等自己提這個建議。肯定早早就做好排布，說不定早上剛冊封，下午就能把人關進冷宮。

可是他現在卻在同自己說兒戲，談體統。

蒼要是那麼顧全體統不知道鑽空子的，他和藺無雙肯定能少操心二十年。何況，朱武現在也在京里，就算是失去了記憶，成為另一個人，蒼也不可能放任九章在那個位置上。

“既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陛下可愿說出來同臣分享一下？”

“不能說。”

“是你跟九章做下約定不能說？”

蒼不願意欺騙赭杉軍，所以他只是避重就輕，“總之，不能說。”

也就是說，九章並沒有不准蒼說，只是蒼自己選擇不說。那麼，赭杉軍就勢必得讓他說了，事關天子的，沒有任何事算是小事。任何一點變數，都有可能動搖玄宗根基，關係萬民生死。

“我想，總有人能讓你說。”擊掌喚來門外宮人，“去，到偏殿請朱聞先生過來。”

“赭杉……你？”

總被蒼噎的要吐血的赭杉軍覺得這種反殺的感覺實在爽快，以後如果還有機會絕對不能放過。

“你明擺著有事瞞著我們，我、襲滅和無雙都察覺到了。如果你剛才願意告訴我，也就不用把我逼到這最後一步。現在……我就看一看，陛下是不是能當著他的面，也狠心欺瞞下去。”

蒼輕輕的歎了口氣，看來，這次真是把人都惹惱了。赭杉軍這樣生氣的不給他留情面，幾乎是沒有過的。

被宮人領進紫宸宮時，朱聞蒼日還在疑惑，他不過是進宮知會一聲赭杉軍蕭中劍已清醒，也讓慕少艾仔細檢查過並無異狀。如果他們之後有什麼其他計劃，可以不用顧忌北地王府仍有隱憂。卻哪裡曉得赭杉軍把他扣了住不給走，讓他在偏殿等到現在。

還玄玄乎乎的說什麼希望沒什麼事就能放你出宮，不然……還是得麻煩你多走一趟。

朱聞蒼日被他搞的莫名其妙，在偏殿里等的一刻不得安寧。

此刻，他看看神色各有古怪的蒼和赭杉軍，決定繼續保持沉默。他還不知道眼下是什麼情況呢，而且……現在見蒼不是個好時機。

“關於今次的事，陛下明顯有所隱瞞，但是他不肯說，可否請朱聞先生代我詢問？”

這種表情和語氣就是不准拒絕的意思吧？扇子輕輕點了點自己額角。

哎呀呀，德妃生氣真是好恐怖好恐怖，一點不比賢妃差。

朱聞蒼日眨巴眨巴眼睛，“陛下，您就自覺點說了吧。”

“這……”

“赭大人手裡可按著紫霞之濤呢……您不怕，我卻怕的。這月黑風高，我若是沒能完成任務，他一狠心……”

蒼失笑搖頭，“你啊，太愛演。”

“那你說不說嘛？”

蒼發現，同赭杉軍一樣，朱聞蒼日的眼中也有擔憂之色。

“若明日冊封之後，又找理由將他廢除，九章伏藏應該會自行了斷。”

赭杉軍一皺眉，“我倒不曉得他有這般烈性，只是……死活由他，他要了斷，又不是你要殺他。”

無論如何，九章借伏嬰師的手完成此局，分明趁人之危，對這樣陰謀滿肚之人，他若自己選擇要死，蒼為何會這般心軟？惻隱之心可以理解，但……卻因為這樣的要挾就由著他胡來麼？

不可能的，蒼一向是顧全大局的，這般狠毒心計之人怎麼可能由他留在那個位置上，即使以死相逼又如何？

“他若是死了，我也活不了。”

赭杉軍瞪大了眼睛，“除了冊封他為中宮殿之外，為了救蕭中劍的命，你到底還跟他做了很麼交易？”

“我服下了同命蠱，子蠱。”

“你……你簡直……”

看著蒼一臉平靜的說出同命蠱，好像確實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一樣，好像被逼服下的人不是他一樣，赭杉軍怒上眉山。

“你到底有沒有身為天子的自覺？”

“那麼，要看著蕭中劍死，待北疆大亂么？”

啪——

一聲脆響讓憤怒的赭杉軍愣了愣，朱聞蒼日的折扇正敲在天子的腦門上。

“蠢……”

只吐出一個字，卻再也說不出什麼。他能責備他什麼？跟赭杉軍一樣責備他貴為天子不知愛惜萬乘之軀么？他沒有立場責怪他……蒼是為了救蕭中劍，他能怪罪什麼？怪他不該答應九章伏藏，怨他救了蕭中劍么？

“救無人，是不是只有向九章伏藏妥協？”

蒼不想告訴他，卻不能不說，從自己的嘴裡知道，總比日後從伏嬰師那裡知道要好得多。

“還有一個方法。”

“什麼？”

“讓蕭中劍殺了你。”

扇子又一次落下在天子的額頭，蒼仍舊沒有躲開，這一次比剛才更輕，幾乎沒有力道。

“值得么？”

代替答案的，是溫柔的擁抱。

不知何時，赭杉軍已經無聲告退了。

“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伏嬰師就不……”

未竟之言消失在貼合的唇間，未出口的自責被用最溫柔的吻化消。

這一次，不能再用酒後失德當做藉口了。

“今晚留下。”

朱聞蒼日沒有回答，但他的身體在瞬間僵硬了。

“只是留在這裡，沒有別的什麼。”

“好。”

是不是你不要這樣溫柔，不要這樣好，我的心痛就會少一點？

朱聞蒼日找不到答案。

他只知道，他的心疼的像要死去了。

十三

素還真捧著明典念的所有人眼神幾乎都要死了，眼睛小的裝打瞌睡，眼睛大的開始放空。

想想十五年前那次也沒這樣啊，不過大概可以歸結為當年那位自己都不守規矩懶得搞這麼大排場，那一位自己帶著表弟和部署收拾收拾就進後宮了，隔天一道聖旨昭告天下，事兒也就這麼過去了。

但現在不行，九章伏藏說明了要一切步驟按規矩來。

蕭中劍放空了半天勉為其難給自己找了個焦點，他看著上面龍椅邊上端坐玉座的人，覺得那雙嫵媚的眼實在輕浮，問題是輕浮的不討喜。而且……中宮的禮服穿在他身上，怎麼看怎麼奇怪。那紅如火焰的織錦和上面明艷金線繡成的祥雲鳳凰，怎麼都跟他不和稱的模樣。他想，如果是朱聞蒼日的話，一定能穿的很好看。蕭中劍腦海里幾乎清晰的映出了朱聞蒼日穿這身禮服的模樣，不過他立刻警醒似得停止了想象。

不，不能想，再合適也不能想。

將腦中的印象掃出去，轉頭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朱聞蒼日，他垂著眉眼叫人看不清表情，但蕭中劍看著他的側臉，仍能看見他總是微微彎起的嘴角。

朱聞蒼日總是在笑，即使是最痛苦的時候。

蕭中劍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遇見他，朱聞蒼日身中蠱咒，病的快要死了，他的臉上沒有血色，隱隱泛著暗青的死色。他費勁最後一絲力氣看了自己一眼，眼神和表情都是苦楚的，但嘴角……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叫蕭中劍心頭顫了一下。

那時候，他抱著倒在懷中不省人事的朱聞蒼日，他想，自己要救活他，無論如何都要救活他。

他的朱聞沒有赤紅的織錦和艷麗的金線環繞，他穿著白衣紅掛站在自己的身邊，身上的紅色是偏暗的偏淡的，顯得很安靜。

“朱聞。”蕭中劍壓低聲音喊他，問出從站在殿上起就開始產生的疑問，“那個人究竟是誰？”

被喚的人稍稍偏頭朝向他，眼中浮上一抹笑意，“九章伏藏呀。”

“那是誰？”

朱聞蒼日突然意識到蕭中劍是不認識九章伏藏的，其實，就在幾天之前，自己也是不認識九章伏藏的。蕭中劍是藩王，能與他列席相見的後宮，之前也只有四妃了。

“他原本是昭儀，所以你沒見過他。”

“昭儀……”蕭中劍顯得很睏惑，“只是個昭儀，為什麼突然冊封他當中宮？”

還有一半的問題，蕭中劍不好問出來，也不想問出來。那個人明明說喜歡你，又為什麼在這種時候封別的人當中宮？

朱聞蒼日不曉得要怎麼回答他，要怎麼解釋才能較為委婉的表達，天子是為了救他……才會做出這種決定？

卻聽得蕭中劍另一邊，一個略顯輕快的語調毫不客氣的吐出了真相，“因為天子仁厚，不忍見北地王你命殞黃泉啊。”

說話的人站在蕭中劍的右邊，明顯是比蕭中劍地位更高的藩王或親王。

朱聞蒼日探了探頭，見到一抹雪白的衣裝，被殿上的風吹得飄然如仙，再往上看一看，見到一張剛毅英俊的面孔。

哦，原來是玱王劍子仙跡，先帝的幺弟，天子的皇叔。雖然說是皇叔，但因為是先帝年紀最小的弟弟，其實只比蒼大了不過三歲。

“因為我？”蕭中劍驚訝的聲音都拔高了，朱聞蒼日連忙拍拍他的手，不過還是讓站在他們周圍的臣子宗親都看了他們好幾眼。

“對，因為你。”劍子笑瞇瞇的端著付長輩面孔看他，“你之前中了伏嬰師的蠱，蒼為了救你，同有解藥的九章伏藏做了交易，救了你的小命。”

蕭中劍用眼神詢問朱聞蒼日。

後者點點頭，並沒有出聲。

蕭中劍抬頭看向龍椅上沒有表情的天子，眼神顯得很複雜。

偏偏欠了，最不想欠的情。

“畢……”

素丞相終於念完了落落長的明典，殿上此起彼伏的發出小聲的哈欠聲、歡呼聲和隱約的活動手腳場面。

“眾臣行禮。”素還真這樣說著，不過他奉著明典，所以不用跪叩新冊封的中宮殿。

位列群臣最前方的四妃之三，藺無雙手持先帝御賜明玥亦是金殿不跪之恩，襲滅天來曾為異度之人也享免大禮之赦，赭杉軍站在他們中間，雖然並沒有特別得到過恩典。但另外兩個都站著他行禮就顯得太難看了，所以在蒼默許的點頭里，也站的直直的。

下列群臣中，劍子仙跡早年曾得先帝恩准所以也站著，而且他還攔住了身邊的蕭中劍和朱聞蒼日。

“陛下說，北地王與王妃重傷初愈，這樣的大禮就省下吧，身體為重。”

九章伏藏輕輕瞥了蒼一眼，天子面上淡然的找不出一絲可以挑毛病的地方。

群臣行禮完畢，內侍方要宣聲退朝，卻見大殿之外以雷霆之勢飛入一物，定定的砸在天子御座前定住。

離得最近的素還真看的分明，是一把劍，一把古樸長劍。

無玹劍……

素丞相暗叫一聲不好，這要糟。

還不待他想出對策，只聽得低沉嗓音響起，仿佛籠罩整個金殿。

“十五年前，你答應過我什麼？蒼，給老夫一個交代！”

光影一動，落拓俠影立于殿上，一身隨意飄渺姿態，卻讓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武宣王，此時臣可以解釋……”素還真試圖上前先行安撫。

卻見來人伸手一擋，“讓他自己說。”

素丞相心道陛下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武宣王輩分和武力值都太高臣無能為力，於是捏著明典退到一旁。

蒼仍舊淡定如常，“皇叔爺，事出有因……”

“有因無因你也是另立了，可對得起我如今還生死不明的義弟？”

“此事……”

“不用多言，若還記得答應我的事，今日冊封就當沒發生過。”

玉座上今日的主角，玄宗新立的中宮殿第一次啟口，語音婉轉溫柔，“皇叔爺……”

“皇叔爺是你喊的么？”

襲滅天來看事情不對，捅了捅一旁的赭杉軍，被捅人搖搖頭表示自己沒辦法，然後去捅旁邊的藺無雙。

藺無雙瞪了他們倆一人一眼，握著明玥硬生生開口，“皇叔爺，這件事……”

“怎麼？連向來最講規矩的你，也要護著他違背諾言不成？”

“不，只是……”藺無雙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解釋，很多話，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不好說。

接著整個金殿上地理位置最為良好的劍子仙跡，機智的做出了決定，來解開眼下的尷尬局面。只見他一抬手，越過蕭中劍直接拍上朱聞蒼日背脊，把朱聞蒼日拍到了金殿中央，正站在武宣王莫長鋏跟前。

武癡眼看前頭突然冒出一個人也是一愣，負在身後的手暗暗運起了虛字訣。

被拍出來的人又驚又氣，回頭就向劍子仙跡討說法，“玱王，你這是幹什麼呢？”

這聲音……莫長鋏掌上虛字訣一收，抬眼仔細看了看前頭那張側臉。

“義弟！”

被喊的人沒什麼反應，一副還要去同劍子仙跡算賬的模樣，莫長鋏三兩步奔到他身邊，拽住他的胳膊。

“義弟啊！”

“啊？”朱聞蒼日只覺得胳膊被捏的都快青了，扭頭對上莫長鋏激動的臉。而後不禁愣了愣，心道咱們這個年差，這位大伯您喊我義弟虧不虧心啊？

莫長鋏哪兒知道他心裡想的什麼，只是沉了臉責問，“義弟，你在這裡怎麼由著他另立中宮？”

朱聞蒼日總算反應過來了，哦，原來他是銀鍠朱武的義兄，蒼的皇叔爺武宣王莫長鋏。

現在跟他說我不認識您大概會出事，而且群臣都已經竊竊私語起來。雖然之前京城裡傳的風言風語，但真正見過朱聞蒼日的人卻不多，今日冊封大典眾人也都沒留意他的長相。但再這樣跟武癡在金殿拉扯下去，估計很快所有人都要知道銀鍠朱武回來了。

“義兄，這件事我可以解釋的，我們找個僻靜地方回頭再說。”

“怎麼回頭說，他都要另立了！”

“你別氣，這事兒我同意的。”

“你同意？”

“哎呀義兄，這事兒一時半會兒說不清的，你跟我走吧，好不好？”

朱聞蒼日看莫長鋏的態度，心想他對原本那個自己應是相當愛護的，於是露出懇求的神色，用哀求似得語氣同他講話。

果然莫長鋏軟化了態度，滿口答應，“好好，回頭說，咱們回頭慢慢說，你別著急。”

“多謝義兄。”

被朱聞蒼日拖走的時候，莫長鋏才揚手收了天子駕前的長劍，還不滿的又瞪了自己的侄孫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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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都不記得了？”

“抱歉，我的記憶只有最近三年的，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你也不記得為兄了？”

“對不起……”朱聞蒼日無辜的眨著眼睛，“不過雖然什麼都忘記了，我也能感覺到義兄對我真誠相護，無論如何，您還是我的義兄啊。”

“唉。”莫長鋏歎了口氣，“那你現在？”

“我現在跟無人在一道。”朱聞蒼日看了一眼距離他們稍有些距離，負手而立的蕭中劍，“不知義兄是否還有印象，你曾贈無人一本虛字訣掌法。”

武癡想了想，也看了眼蕭中劍，正好蕭中劍也不放心的回頭打量過來，看到他清澈漂亮的綠色眼眸莫長鋏記了起來，“哦，北地王家的小世子，當年還不到我腰高呢，圓乎乎的十分可愛。沒想到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

感慨完突然覺得不對，“等等，你跟這孩子一道，那……蒼呢？”

“他，我是來京后才重新見到他，我……”他說想對不起蒼，但又覺得這樣的定義太過膚淺，而且蒼也不需要他的虧欠，“義兄，現在我還是記不起來，所以對蒼……”

“那你跟他的事先不說，那個九章伏藏又是搞什麼？”

“之前無人中了伏嬰師的蠱，九章伏藏有解藥，蒼為了救無人和我，就同他做了交易，冊封他做中宮。”

莫長鋏眉頭皺起來，“那我還真錯怪他了，剛才在金殿上不該罵他背棄承諾。”

“義兄是因為覺得他背棄承諾，才特地趕來的？”

“那當然，他當年答應的我好好的。若不是當日他對我發誓，你們的事兒我絕不會同意的。”

朱聞蒼日偷偷瞥了眼蕭中劍，見他臉色還好，於是壓低聲音好奇的問，“為何不答應？”

“我當年想你是異度的天之驕子，何曾受過什麼委屈，給他當了中宮，光一個金鎏影就能鬧的你夠嗆。其他人就算同你相處融洽，但想你在異度被驕縱慣了，讓你跟那麼多人分他一個，你能真樂意啊？”

“所以當年你要他發了誓才同意？”

“其實他發誓也沒用，都是你自己……”莫長鋏突然停下了話語，想起面前的人已經不記得，他此刻說這些強加與他，倒不知是好不好了。

朱聞蒼日卻只是好奇，“我怎麼了？”

“你就是太喜歡他了。”

“啊？”

“你跟我講，義兄啊，我同他在一起就覺得開心。愛一個人，那個人也愛你，便也沒什麼委屈不委屈的。”

“原來我以前這樣喜歡他。”

莫長鋏見他低下頭去，不由不忍的伸手拍拍他的腦袋，“所以當年我就想，你那麼喜歡他，喜歡的都有點兒傻了，他萬一仗著這個欺負你怎麼辦？我就讓他發誓，此生不得負你，不然，定會死在我無玹劍下。”

朱聞蒼日搖搖頭，“結果，卻是我負了他。”

他說的極輕，蕭中劍離的遠并不能聽到，只莫長鋏聽的仔細，見他低著頭一副愧疚難解的傷感模樣，於是又抬手拍拍他的腦袋。大掌揉了揉紅色的髪頂，然後把朱聞蒼日的腦袋壓在自己肩膀上，抬手輕輕給他拍了拍背脊。

“這是天意弄人，不可過分自責，你並不想負他，只是結果如此罷了。”

“義兄，我是不是很壞？”

“為何這樣說？”

“我隨便的就把他忘了，這樣傷害了他，結果……竟還讓他為了我被逼到這樣的地步。義兄，他被九章伏藏要挾服下了同命蠱……我該怎麼辦？我要怎麼才能幫他？”

莫長鋏仿佛拍撫幼兒一般安慰著他，“沒事的，總有解決辦法的，義兄答應你，在同命蠱的事解決之前，不會離開京城。有我在，沒人傷的了我的皇侄孫。”

朱聞蒼日個是不會讓自己難過太久的人，他也不喜歡讓別人為了自己陷入負面的情緒，所以他聽見莫長鋏的話突然笑起來。

“義兄，其實你當時不同意我跟他，還有個理由是不是因為……我跟蒼差太多輩了？”

“可不是嗎，一個是我義弟，一個是我侄孫，成何體統。我孫子娶了我弟弟當中宮，這種話你聽聽，像話么？”

蕭中劍聽不見他們說的話，遠遠只看見朱聞蒼日伏在莫長鋏肩上，一會兒難過一會兒又笑的快要流出眼淚，一雙綠色的眼睛複雜不已。

他有點兒想去把朱聞蒼日拖走，但對方是名滿天下的武癡，自己與他之間也算是有師徒之誼，這樣做又好似太過小氣了。

真是麻煩。

蕭中劍真想帶著朱聞蒼日回北疆去，京城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就都不用管了。

可是，能如此簡單么？

在知道了銀鍠朱武之後，他們還能這樣簡單么？

蕭中劍將腳邊的石子踢到湖裡，癡癡看著湖水泛起的層層漣漪。

他的心情，如今就好似這層層漣漪。

混亂，如何也靜不下來。

頂端

Maryanna

真的月球表面了

級別: 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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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12)

6樓發表於: 2015-06-16 07:5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四

金鎏影一路生風的闖入長生殿，看都沒看端坐主位的九章伏藏一眼，伸手拖起跪在地上的女子轉身就走。

卻見老態龍鐘的身影擋在了他們的去路上，被金鎏影拖住的女子看見那老嫗，低低喚了聲祖母，腳下一個踉蹌往後退了兩步，扯的金鎏影也是往後一退。金鎏影暗暗皺起眉頭，心想實在是麻煩極了，這下走不成了。

他心頭低咒方歇，就聽得後頭九章伏藏溫柔軟語向他襲來。

“金貴妃，進了長生殿連請安都沒有一句，可是不將我這中宮放在眼中？”

金鎏影臉上的傷還沒完全好，顯得稍有些腫，看上去有點滑稽可愛。不過他還是硬生生端起冷艷高貴的架子，揚起下巴不屑道，“你進宮那麼多年，什麼時候見過我給中宮請安了？這很稀奇么？”

“哈，過往沒得規矩也便罷了，但現在我既掌六宮，金貴妃要是仍這般，我可免不得要請出宮規懲處。”

“你敢！”

“我倒也沒什麼不敢，只是……硬逼你低頭也是難看。”九章伏藏眼神柔情似水的掃向金鎏影牽著的女子，“貴妃您且自行退了，只不過她……您還是留給我的好。”

金鎏影臉色一變，面上冷硬維持不住，顯得憤怒起來，“若不是紫太傅陪皇太弟前往封雲山祭祖，你也敢隨意去他府中拿人？”

“吾為六宮之首，內外宮命婦皆可管之，她是外臣妾室，莫非我請不得么？”

“她可沒什麼紕漏讓你拿辦。”

“我也沒要罰她，只是想與故人一見罷了。”

金鎏影冷哼一聲，“可惜，我想沙羅曼並不想與你會面。”

“金貴妃這是鐵了心不給我面子了？”

“你冒冒然去紫荊衣府上拿人，莫非就是給我面子了？”金鎏影心中知道自己只是硬撐，情勢不如人，雖然不願卻也只好藉助天子來壓九章伏藏的氣焰，“不給我面子也就罷了，你惹到紫荊衣，莫非真不怕陛下動怒？”

九章伏藏看著他微笑，甩出檀香扇搖晃兩下，“我倒是能給金貴妃和紫太傅一個面子，只是……不曉得貴妃你，會不會顧我這個中宮的面子。”

金鎏影看身邊沙羅曼臉都已經刷白了，看上去隨時會昏倒一樣。他知道若是叫人出事，自己在紫荊衣那邊必失了信用。他家中雖然勢大，但外戚總有許多事不方便，朝中能仰賴的人，也只有紫荊衣了。

幾乎要咬破嘴唇，金鎏影忍著心中不甘，拱手彎腰，向九章伏藏行了禮。

“九章大人明鑒，金鎏影與沙羅曼告退。”

“沙羅曼，貴妃便遣人送回太傅府吧，至於貴妃你么，我還要留你一留。”

金鎏影眼露狐疑，“哦？我與九章大人之間還有什麼事？”

“這月余來，京內風言風語傳的厲害，實在污了聖上名聲，我做中宮的總不能由著這事兒下去吧？所以今日請貴妃做個見證，把這事兒結了。”

“你難道要……動他？”

九章伏藏笑的溫婉極了，“我已經著斷淑媛領我懿旨，上北地王府去請人了。”

金鎏影幾乎是有些驚恐的看著九章伏藏，他不懂，為何九章伏藏敢如此有恃無恐。他金鎏影也僅僅只敢傳些流言蜚語做發洩罷了，真動了那人，蒼那邊豈能善了？可看九章伏藏成竹在胸，又是一點不擔心的樣子。

到底自己遺漏了什麼事？金鎏影暗暗怔愣，他們到底瞞著自己多少事？

————————————————————————

朱聞蒼日趕到的時候，就見蕭中劍一招虛無玄蹤將一人拍倒在地，那人掙扎兩下被隨侍而來的女官扶起，抹掉嘴邊吐出的血。

“王爺如此，實在讓我難以向中宮交代。”

那人雙頰豐腴，生的也是容顏如玉，如花美眷，一頭精緻的辮子頗有異域風情。此刻叫蕭中劍一掌擊傷，仍是保持著假惺惺的優雅風度，笑瞇瞇的模樣。

在蕭中劍再拍一掌過去之前，朱聞蒼日趕上去抓住了蕭中劍已經抬起的手。

“無人，怎麼了？”

不待那人解釋，扶著他的女官便開口了，語氣里頗有些不滿，“我們家大人奉中宮懿旨前來邀請王妃入宮一聚，王爺倒是好，上來就給人一掌……看不起我們大人還是看不起中宮殿了？或者，連後宮都敢隨便打，王爺這是不將天子放在眼中，要反了？”

“放肆！”

那人由著女官說完了才出口教訓，朱聞蒼日由這一點也知深淺，看來……不是善茬。

“未請教？”朱聞蒼日客氣的問。

“淑媛，斷風塵。”說著又頗故意的補一句，語氣諷刺的，“異度之人，本是朱皇屬下四天王之首。”

看這態度，應該跟伏嬰師一樣，不怎麼喜歡他。

朱聞蒼日決定先裝傻不去多問斷風塵的出身，何況他本來就忘記了，“中宮喊我入宮？”

“是，我可是領了旨的，希望王妃不叫我難做。”

“若我不去？”

“我辦事不力，自是少不得一頓罰。”斷風塵理了理衣襟，“我方才叫王爺那掌打的狠了，若再受罰，恐怕……”

這話就有些暗示了，無論剛才自己出來之前他是怎麼激蕭中劍的，但作為藩王，無故打了後宮的人總是說不清的。

“好，我隨你走一趟。”

“朱聞！”蕭中劍連忙扯住他。

拍拍那隻緊緊扯住自己的手，朱聞蒼日湊近他一些，輕聲說，“無人，你要實在不放心，去武宣王府喊義兄去接我。”

“好。”

斷風塵冷眼看著蕭中劍擔憂的模樣，嘴角邊掛著嘲諷的笑容。

“王妃，請吧。”

“勞煩淑媛了。”

“客氣。”

——————————————————————————

朱聞蒼日發現看見自己的時候，金鎏影皺起了眉峰。

金鎏影不喜歡自己，這一點他很確定，而他此刻的皺眉卻不是因為厭惡自己，而是覺得麻煩的那種自然而然的皺眉。

看來，九章伏藏是來找自己晦氣的。

朱聞蒼日行了個半禮，“見過九章大人。”

“王妃客氣了。”他這樣說著，卻也沒有看座，仍是讓朱聞蒼日站著，“王妃可知道為何喊你來？”

“不知，還請大人明示。”

“這月余來，京城裡有些風言風語，王妃也聽見了吧？”

“確實。”

“那你怎麼看？”

“大人已經說了是風言風語，自然是無聊的人吃飽飯沒事做，隨口傳的。”

金鎏影聽見這話在邊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緊緊咬著嘴唇，眼神頗為怨念的看著朱聞蒼日。

“只是……”九章伏藏的聲音越發溫柔起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哦？”

“作為藩王家眷，王妃與陛下私下見面的時候未免多了些。”

“大人這是怪我不知避嫌了。”

“也不是怪你，只是點撥點撥。”九章伏藏抿了口茶水，“後宮里總有規矩的，即使王妃再怎麼問心無愧，有些事該避則避。流言傳出去，對陛下影響不好。天子向為明主，若因此被傳有污私德，便不好了。”

“那大人的意思？”朱聞蒼日裝作無知的詢問起來。

“我想王妃是識大體的，也不會想因為自己連累陛下名聲。”

“自然。”

“那可否委屈一下王妃？”
朱聞蒼日貌似不解的眨眨眼就，“九章大人，朱聞是個愚鈍之人，實在不明白您的暗示，可否明講？”

“你看，可否請王妃供認，是自己一時鬼迷心竅，佈局接近聖上？”

“這……”朱聞蒼日露出害怕的表情，“這罪名可輕可重啊大人。”

“我讓你忍下這委屈，自然不會虧待王妃。你認了之後，我們稍做懲處，也便過去了。”九章站起來，向他走進兩步，臉上笑容溫柔的都快扭曲了，“另有恩賞，自也少不了北地王府。王妃也莫怪我，畢竟身居中宮之位，一切要以陛下為先。”

好個以陛下為先，朱聞蒼日心內失笑，便又喂問，“那當如何稍作懲處？”

“便請王妃受三十宮杖。”

“啊？”朱聞蒼日露出驚慌模樣，連連退了幾步。

九章又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莫慌莫慌，一般行宮杖前要先服下散功丹克制功體兩個時辰，防止受刑者抵禦。如今，我們就省了這散功丹，王妃要運功抵禦，也便當沒看見，可好啊？”

朱聞蒼日想這可一點兒不好啊，分明知道他前幾日才受過重創，心脈有損未完全恢復。這時候就算讓他運動抵禦，這三十宮杖也夠他受的。但若不答應他……只怕立刻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後面不知還有什麼招數等著自己。

不過，還是試他一試。

“若我不應呢？”

“那就只好請王妃莫怪了。”九章伏藏眼中一派風流迷情，“天子明主之名我今日定要維護，王妃這個醜人是當定了。而未免王妃出去亂說話……我也只好採取些特殊手段。王妃大約應知道，我出于詭齡長生殿，那可是個善用毒物的好地方。”

“大人要殺我滅口？”

“欸……這便多慮了，您是藩王家眷，怎麼好亂來。但……讓王妃以後都沒機會解釋，我還是做得到的。”

朱聞蒼日歎了口氣，“看來，我只有答應了，可惜保住了天子的名聲，我卻要被坐實了不知廉恥的罪名。”

“我就知道，王妃您是聰明人。”然後他笑著問金鎏影，“你說是不是啊，金貴妃？”

“哼。”金鎏影冷哼一聲，只覺得他們兩人都是可惡至極。

“哭麻衣，取宮杖來。”九章伏藏揚聲道，“祖祭司，拿供書來讓王妃畫押。”

劫數……朱聞蒼日暗暗叫苦，就算是莫長鋏恐怕也沒來的那麼快，自己這頓皮肉之苦恐怕是逃不掉。

金鎏影冷眼看著覺得一點意思都沒，若今天在這裡立馬揚威的是他，那事情自然令人拍手叫好。可是……叫九章伏藏拿了巧得了彩頭，他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就算看著朱聞蒼日被打他都高興不起來。

莫長鋏趕來的時候，朱聞蒼日已經受了二十三杖。

一掌拍的哭麻衣連人帶宮杖一齊飛出去，莫長鋏把人扶起來，看見朱聞蒼日為了忍痛不吭聲，已經咬破的嘴唇血糊糊的一片。

“撐得住么？”

“無妨，皮肉傷。”

就算是皮肉傷也不該遭這個罪，何況莫長鋏也是清楚，這種宮杖之刑，不見外傷，盡傷的是筋骨臟腑。心中氣惱，手上虛字訣一起，虛返其實照著九章伏藏方向就要掃過去。

“不可。”朱聞蒼日卻拉住他，在他耳邊低聲提醒，“有同命蠱在，義兄若是將他重傷，蒼亦不會好過。”

武癡掌勢收住，一臉不豫，“九章伏藏，不要再有下次。”

“皇叔爺對北地王妃倒是著緊。”

“你還沒有資格喊我皇叔爺。”

九章也不惱，仍是笑笑道，“是，武宣王說的是。”

奸狡之人便在眼前，卻又拿他毫無辦法，實在讓莫長鋏心中不快。他不願再看九章伏藏一眼，帶著朱聞蒼日化光便走。

見此情景，九章笑著去看金鎏影，“貴妃您看，武宣王實也不講規矩的很。”

“那中宮大人您若有本事，就把武宣王一起治了。”金鎏影語氣中滿是諷刺，站起來也不告退，便是離開。

九章伏藏的笑語自他背後傳來，“這般壯舉我可做不來，不如……若他日金貴妃有幸能登中宮之位，就仰賴您完成了。”

金鎏影聽見這話幾乎咬碎一口銀牙，好個九章伏藏，竟敢取笑他。

中宮、中宮……

自己要是能當上中宮還輪到你來囂張么？

————————————————————————

斷風塵聽到外頭喊“聖上駕到”的時候正在叫落雁孤行看他被蕭中劍打的掌傷，聽見這聲差點被驚的從凳子上跌下來。他手忙腳亂的把衣襟扣上，伸手稍微理了理衣袖和頭髮，便一臉恭敬的在宮門口跪候聖駕。

說實話，不怪他要嚇到，自從十五年前他被朱武坑進玄天子的後宮，蒼到他這千秋殿來的次數，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他今天到這裡來，自然不可能是出於突然想起自己，思念憐愛這種理由。叫斷風塵看來，這種理由出現在伏嬰師身上的幾率都要比自己高，當然……他對伏嬰師幾乎也是沒有這個可能性的。

無論是自己還是伏嬰師，都是因為朱武不放心將他們留在魔界，怕他們影響銀鍠玄影王權，故意將他們一起帶來。

他們和蒼之間，是不存在任何溫情可言的。

天子到了宮門口，卻沒有進入，他淡漠的看著跪在宮門內的斷風塵，然後伸出一隻手按住了斷風塵的肩膀。

跪在斷風塵身後的落雁孤行只聽見一聲聲骨頭寸寸斷裂的聲響，嚇得咽了幾下口水。

斷風塵發出吃痛的悶哼，但也算硬生生挺住了沒喊出來。

“淑媛可明白為何？”蒼的聲音沒有情緒，縱然他在做一件看上去很像洩憤的事，他的語氣表情卻沒有一點生氣的痕跡。

斷風塵滿頭冷汗，他能感覺到肩胛骨和手臂已經碎成了幾段，“臣只是領了中宮懿旨……唔。”

“廢言。”

因為重壓，膝蓋將跪著的堅硬地磚壓出來蛛絲狀的碎紋。

斷風塵能聽見自己的腿骨也發出脆響，疼的他臉色又刷白了幾分，疼的他汗如雨下渾身顫抖。

“中宮懿旨臣不敢不從。”

肩上的壓力更重了。

豁嗤一聲，斷風塵看見自己折斷的腿骨從肉裡扎出了半截，白生生的露在外面，帶著血肉。

“他不是你能動的，還需要我說的更明白么？”

“不……不會有下次……了。”

“斷風塵，你該慶幸，棄天帝已死。”

蒼說完這句，手自斷風塵肩膀鬆開了，被放開的身軀如失了線的風箏，無力的往後跌倒在地上。

宮門外，天子的背影已遠，緩緩消失在暮色之中。

斷風塵被落雁孤行撐著抱起來，他悲哀的想著蒼最後同他說的那句話，悲哀的他笑了起來，笑的哭了出來。

棄天帝若還在，憑今日對朱武所為，他大約已經死了十次。

斷風塵想起棄天帝不禁又哭又笑，吾皇……為何斷風塵一片真心，你卻從來不會珍惜？哪怕是一點兒……只要您能將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分我一瞬。只要您能將對他的憐愛給我一分……斷風塵足矣，斷風塵此生足矣啊。

他恨，他深深怨恨。

斷風塵與伏嬰師不同，他對銀鍠朱武憎恨的根源只有一個，他的執念只有一個。

棄天帝。

十五

“嘿嘿嘿，赭哥哥你不乖~”

他就知道會被調侃，如果不是自己的行動肯定在被監視，他絕對不會出此下策。

“公主，請莫要開我玩笑了。”

“我哪有玩笑？”白色宮裝的妙齡少女嘟著嘴，“人已經接去我那兒了，明天就替你送去給皇兄……竟找那麼漂亮的姑娘送給皇兄呢，赭哥哥你還說沒有不乖？”

“咳……”赭杉軍幾乎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他哪有說是要送給蒼的？搖了搖頭，“公主，你誤會了，我是說煩請您帶那位姑娘進宮，面見陛下。並非，要將她送給陛下。”

少女天真的眨眨眼睛，“有區別麼？”

“云染！”赭杉軍肅正面容，“當年真不該把你放在朝露殿養到及笄……”

玄宗長公主赤云染，現年十九，五歲時其母挽琴太后過世，之後被送往中宮殿撫養，一直到行笄禮才自朝露殿遷至雲琴宮。

“赭哥哥，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啦，當初我說要去白雲殿住你們又不肯。”

當然不能肯，雖然那年赤云染才五歲，但她扒著藺無雙信誓旦旦說長大後就嫁給他的表情實在太認真了，認真的這後宮里最強悍的賢妃大人面上通紅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地裡。

何況，按典失恃的年幼公主、皇子也該是由中宮代為撫養的。所以當年，就算赤云染如何哭著耍賴，揪著藺無雙衣襬不放，還是將她與年紀更小的白雪飄一道，送去了朝露殿。那時白雪飄不過三歲，還未完全記事，自也不懂失去母親是怎麼回事，反而是不哭不鬧，還會伸著短短胖胖的小手去給云染抹眼淚。

想那時候兩個孩子都小，還鬧出了不少笑話。特別是白雪飄，三歲大也不知事，完全不明白失去了父皇與母后是什麼意思，平日里又都是奶娘在帶，對父母也只有個模糊的輪廓。所以一直到他六歲前，還都是衝著蒼和朱武喊父皇母后，然後被云染笑話小笨蛋，應該是皇兄和皇嫂。反正……他們是童言無忌什麼都不懂，卻喊的朱武脾氣越來越火爆。問題氣歸氣，還不能在小傢伙們亂喊一通的時候不搭理，因為一旦察覺被冷落了，倆小傢伙就會接連開始仰天大哭，此起彼伏淒慘不已。所以那時候赭杉軍經常看見朱武臉色古怪的把喊著母后、皇嫂要抱抱的白雪飄和赤云染抱起來哄，畫面透著股詭異的和諧。

如今一晃眼，不懂事的孩子們就都長大了。

三年多前朝露殿失主，皇太弟白雪飄因未束髮仍居其間，直到兩年前行了束髮之禮，才從後宮遷往東宮太子府。

赭杉軍想到這裡覺得有些傷感，其實……當時白雪飄提前搬入東宮也無不可，但這孩子堅持要束髮之後才離開，誰又不明白他是在等待什麼。

白雪飄出生不過半歲便逢先帝薨世，對先帝并沒有任何印象的他，在心中能勾畫出的父親形象，大約就是作為皇兄的蒼，以及將他撫養長大的朱武。

所以，不到最後最後必須離宮，他是不願放棄，也不肯離開的。

“赭哥哥，你在想什麼？看上去這樣難過？”

赭杉軍看著面前露出關切的面龐，之前戲弄他的古靈精怪表情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特有的乖巧和溫柔。

“沒什麼。”赭杉軍收拾心情，重新露出微笑，“對了，你應該還未見過北地王的王妃吧？”

“還未。”赤云染這樣說著，卻露出不甚高興的樣子，“只是我在宮內也聽了不少傳言，大概現在耳根清淨的也只有半年前就去了封雲山祭祖的雪飄和太傅了。”

赭杉軍看她臉色，笑容越發親和起來，“小公主，怎麼說著說著就生氣起來？”

“能不氣么？”赤云染拔高了音調，“也傳的太過分了，皇兄是什麼樣的人，怎麼可能……可能覬覦別人家的王妃？”

赭杉軍卻說，“過兩日，雪飄就要回了吧？”

赤云染一下轉不過來，不知道他怎麼從方才的話題就跳到這裡了，“是要回了。”

赭杉軍點點頭，“待他回來，我安排一下，讓你們見見朱聞蒼日。”

“啊？為什麼呀？”

“你見過就明白了。”

赤云染跺跺腳，“還說你沒不乖，跟我賣起關子來了，赭哥哥你變壞了啦。”

“哈哈。”赭杉軍抬手摸摸她的腦袋，好像面前的還只是個孩子一樣，“你明日將那女子打扮成你宮中女官，領她一道去天波宮請安，屆時我與襲滅、無雙皆會在場，你不用覺得奇怪。”

“你們到底要做什麼呀？”

“你明日不就知道了？”

“哼，賣關子還賣上癮了。”

赭杉軍看她裝作生氣的模樣，只是笑的開懷，這是他自蕭中劍中蠱那日開始，笑的最開心的一瞬了。

———————————————————————

女子有張巴掌大的小臉，漂亮的猶如沾著露水的芙蓉花，赤云染在旁邊見她輕輕蹙眉，不禁讚歎起來。就算是同為女子的自己，也忍不住想要憐愛她，為她撫平眉峰呢。環視一周，赤云染發現除了她家那個永遠波瀾不驚的皇兄，其他哥哥們也都跟著女子皺起了眉頭。

“怨姬，怎樣了？”赭杉軍緊張的問，臉色嚴肅的不行。

赤云染被他的緊張感染，也擔憂的看向蒼，為什麼專門請這姑娘來給她皇兄把脈？還一臉凝重的……

皇兄到底怎麼了？

緋羽怨姬的眉頭還是蹙著，“同命蠱入體三個月之內，是可解的，不過越遲，解起來便越費力。”

“有解就好！”赭杉軍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同命蠱？”云染驚叫一聲，剛想追問被藺無雙拍了拍肩膀。

“云染，稍安勿躁。”

看著藺無雙沉靜嚴肅的臉，赤云染低下頭不吱聲了，她的耳根微微發紅。哎呀，真是的，就算現在長大懂事了，見到無雙哥哥還是會臉紅心跳呢。

“所以，要請諸位想辦法，盡快前往北疆一處名喚冰雪之渦的地方，取來凝晶花。”

“你說凝晶花？”赭杉軍剛放下的心又揪緊了，襲滅天來和藺無雙的表情也變得不太好看。慕少艾從蕭中劍口中探聽到的事，他們都已經知曉了，如果是凝晶花……那，眼下豈不是難辦了？

緋羽怨姬卻不曉得這些，點點頭道，“不錯，一甲子一開的凝晶花，每次開花可保十年不謝。如果我沒記錯，最近的花期應是十年內，就是前幾年的事。我聽聞凝晶花如今有人看守，只有真正需要的人才會被贈予，我想各位應該能說通對方……”

赭杉軍搖搖頭，“晚了，怨姬，太晚了，凝晶花已經被人使用了。”

緋羽怨姬不知道他為何曉得這個，不過眼下更重要的是解釋清楚接下來的話，於是她連忙道，“用了也沒關係，若是你們能找到使用凝晶花的那人，也有救的。凝晶花即使入體之後，仍能保持它花期之後十年的功效。只要尋到那人，讓我施術將同命蠱的子蠱引進他的體內，那麼凝晶花的功效便能化消蠱毒。”

“那化消之人可會有生命危險？”赭杉軍知道，這恐怕是目前所有人最想知道的事了。

“并無性命之憂。”說到這裡，怨姬卻突然露出一絲愁容，“只是，我實在不能確定，那個服用了凝晶花的人是否還在世上。”

“為何這樣講？”

“典籍中曾有記載，以凝晶花化消蠱毒陰瘴諸項惡果，其過程痛苦難當。百年前曾有人身中不解之毒，因緣際會謀得凝晶花相解，但服用之後在化解過程中，卻因為太過痛苦無法承擔，反而選擇一死了之。”

“啊……這，這實在……”赭杉軍一時動容，他看向對面的蒼，果然在他眼中見到一抹痛楚不忍。

始終沉默的天子終於開口，“怨姬姑娘，若有幸服用了凝晶花的人活著，請他為我化消同命蠱毒，是否他仍要經歷一次你說說的不堪苦痛？”

怨姬點點頭，“是，若他有幸能度過之前那次煎熬，我也實在不敢保證，他是否願意為您解讀。也許……寧願冒犯玄宗天子，抗命不從，一死了之也有可能的。”

“那再請問怨姬姑娘，若無法解開我身中子蠱，除了擁有母蠱之人重傷或身亡會對我造成同樣影響，是否并無其他負面之果？”

“確實如此。”

赭杉軍一聽他的問題就知道他想的什麼，“陛下，你想也不要想，既然有法子，我不能讓你問都不問就自做決定。”

“赭杉……”

“他日後若知道你擅作決定，連問都沒有問他，即便能回復記憶，恐怕亦不會再原諒你。”赭杉軍語氣堅決。
藺無雙站了起來，“我走一趟北地王府。”

襲滅天來卻伸手攔住他，“不，現在九章伏藏盯著我們，不好動作太大。若叫他察覺什麼，難保又出什麼陰招，平白惹出麻煩。”

“那你說怎麼辦？”

“過兩天白雪飄就回來了，皇太弟祭祖歸來，不是個很好的宴請眾臣的機會么？屆時後宮相請外命婦也是合理。”

藺無雙皺眉，“那這樣九章也在，好到哪裡去？”

“他在便在，我們需要的只是一個順理成章的理由罷了。何況……他前日有膽子去太傅府上拿人，這下紫荊衣回來找他敘敘舊，應該也不奇怪吧？”

赭杉軍聽他這樣說，露出了然笑容，“你是要用紫荊衣拖住他？”

“還可以更好。”襲滅天來笑的一臉陰謀，“給紫荊衣捎個信，讓他去的時候帶上金鎏影，咱們貴妃對新中宮意見可大的很，找到機會讓他不舒服，豈會不積極？”

“哎呀，襲滅哥哥你真是太壞了，就會欺負小金哥腦袋不會轉。”

“云染啊，別亂埋汰人。”襲滅天來笑了笑，“金貴妃只是腦袋轉的有些慢而已，會轉的。”
“襲滅哥你真的太壞了，除了朱武哥之外你最壞……”赤云染說著突然住了嘴，怯怯的看向蒼，發現他跟以往一樣還是沒什麼表情變化。可是赤云染心中還是隱隱自責，怪自己一個不當心就把那個名字說出來了。

當年銀鍠朱武失蹤的時候，她哥看上去好像沒什麼，但滅識國，貶伏嬰師入冷宮的效率卻快的嚇人。但在他們面前，蒼完全沒有表現出一點悲傷或痛苦的樣子。仿佛所有的眼淚都讓還未束髮，年僅十四的白雪飄替他流了。想起雪飄當時的樣子，也叫她這個當姐姐的難受。怕自己哭的叫皇兄看見惹他難過，總是偷偷的低著頭不出聲，就看見人一抖一抖的，鬧的赤云染本來憋得住的也失了方寸，只好抱著弟弟一起哭。

為了掩飾眼中浮起的傷感，赤云染低下了頭，這時卻聽到她的皇兄淡淡的問。

“你們討論的頭頭是道，卻不問我是否同意么？”

“我知道你肯定想拒絕。”襲滅天來笑著說，“但，朱聞蒼日不會給你拒絕的機會，如果他願意救你，非要救你，你能攔得住他么？”

藺無雙瞥了眼襲滅，“就算他能攔住，我也用明玥揍暈他，讓他乖乖接受。”

“咳。”赭杉軍意思意思替蒼圓面子，“無雙，陛下萬乘之軀，怎麼好說揍就揍的。”

襲滅天來一臉盡是諷刺，“你們多擔心的，陛下對那位王妃才說不出不字呢。”

赤云染聽見這話皺起眉頭，外面風言風語也就算了，怎麼連襲滅天來也編排起她皇兄來了。

“襲滅哥，你別亂說皇兄……他才不會……不會對人家王妃怎麼呢！”

襲滅天來看看著急的她，又看看赭杉軍，問後者，“怎麼，她還不知道？”

“云染是未出閣的公主，怎麼會見到外臣的家眷呢，不過也不急，待過兩日雪飄回來，讓他們一起見了就是。”

“你們說什麼呢？見誰啊？”赤云染滿肚子疑惑。

卻聽三道異口同聲，“很快你就知道了。”

赤云染驚訝的發現連藺無雙都跟著他們一起這樣回答自己，天吶，竟然連她正直的無雙哥哥都跟著他們一起賣關子欺負自己。

小公主不服氣的去扒她皇兄的胳膊，“哥……你看看你後宮們呀，他們欺負我呢，你快管管他們呀。”

蒼伸手拍拍她扒著自己的小手，“云染乖，你沒見他們連皇兄都要欺負么？你無雙哥哥剛才還說要打暈我呢。”

赤云染不依不饒，“皇兄啊，你堂堂玄宗天子，被後宮欺負傳出去很丟臉的啊。”

蒼只是微微而笑，“皇兄實在愛莫能助。”

小公主撒開手，不滿的嘟囔起來，“哼，皇兄你這沒用，要是朱武哥在的話，他絕對會護……”

該死，該死，真該死，她怎麼又來了？她今天怎麼就一直說錯話呢？

就在赤云染愧疚不已到時候，卻是一隻手落在她腦袋上揉了揉，自她及笄後，蒼已經很久沒這樣把她當孩子一樣了，赤云染微微眼眶有些發熱。

“你若覺得委屈，回頭便自己同他去講，叫他給你做主，統統欺負回來。”

赤云染一臉見鬼的表情，她扭過頭去看蒼，心中暗想不會是他們說的那個什麼什麼蠱，把她皇兄的腦袋弄壞了吧。

“皇兄，你說什麼？”

“沒什麼啊。”

“不，你剛才真的說了好奇怪的話。”

“云染聽錯了吧。”

赤云染去看另外三個人，“皇兄他剛才有說奇怪的話吧？”

藺無雙和赭杉軍沉默不語，襲滅天來戲謔的道，“云染怕是迷糊了吧？怎麼，我們的長公主站著都能睡著了？”

赤云染不服氣的瞪他，然後扯了扯一直沉默在邊上的女子，“怨姬姑娘，你剛才聽到我皇兄說叫我讓人給我做主的話沒？”

緋羽怨姬一顆玲瓏心思，朝她綻出一抹柔麗淺笑，“方才怨姬在考慮醫治陛下之法，實在沒有注意。”

“好啊，都欺負我！”

蒼又揉了揉她的腦袋，“云染不急，很快你就知道了。”

天吶，怎麼又是這句啊？

哼，看來只有等雪飄回來和自己同一陣線了。

數百里外浩浩蕩蕩的行轅隊伍里，年輕的皇太弟冷不防打了個噴嚏。

他面硬心軟的太傅坐在馬背上，見他如此便解下身上雀羽披風，一揚手便甩在了他腦袋上。

而後也不等皇朝未來的繼承人道謝，就夾緊馬肚，一抽馬鞭，遠遠跑到了前頭去。

白雪飄將披風系好，揉了揉鼻子。

他暗暗想，定是皇姐念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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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rkb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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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

7樓發表於: 2015-06-16 10:3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6.14 【蒼/蕭朱】紅塵朝露十 4F

嗚...一口氣看完，好過癮!

看過一些蒼總攻的文，其實不是很能接受，
我那清雅溫文的蒼怎麼可能變成變態...
可是樓主的文竟然改變了我，文中的蒼讓我更愛了(花癡發作中)...

本來覺得狂霸威武的朱武當個受還得了，但看到蒼的綿綿愛意用心，
朱武的動心與不知所措，突然一點兒心理障礙也沒了，好想快點看到蒼日快點恢復記憶以
中宮殿朱武的身份和蒼皇相守 (我只能對不起蕭中劍了...)

然後，送酒示愛好動人啊 ~ 送的不是酒，是一闕綿綿情話喲~~~

樓主留言︰

謝謝道友的肯定和喜歡，其實寫這種類型的文，雷是肯定會的啦……不過我的主要目的還是拋灑狗血（喂 _@U11|
用朱武的君王造型去腦補好了，那個造型小一號一點都不狂霸威武（夠啦 m4 :|
不……你看序章，其實這個故事被狗血的是蒼皇，真的……

[ 此帖被darkblue在2015-06-16 10:44重新編輯 ]

真性有為空，緣生故如幻 ;
無為無起滅，不實如空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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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rkb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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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6)

8樓發表於: 2015-06-16 11:3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6.16 【蒼/蕭朱】紅塵朝露十五 6F

樓主又更啦...動作好快

沒想到九章比伏嬰師更壞,竟然以同命蠱要挾蒼 ~~~
還好蒼的後宮個個不是蓋的,明玥和紫霞之濤,蒼就交給你們守護啦 ~~~

最後,獻上小花!

樓主留言︰

哈哈，不是我動作快快，是存了一些文才發的比較快，發到20章之後存文沒了就會變慢了（大概 NDmTxW#g
你漏啦襲滅啦，他也會用好好守護陛下的~~~ j$he5^GC
再次謝謝小花~~~

真性有為空，緣生故如幻 ;
無為無起滅，不實如空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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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yanna

真的月球表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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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12)

9樓發表於: 2015-06-18 05:5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多謝darkblue道友的小花

十六

“可以。”

他答的乾脆，反倒讓剛解釋完的緋羽怨姬不確定起來。

“你可確實聽清楚了？我剛才已講，此次所經歷也許比上次你親自服用凝晶花時更要苦痛數倍。”

“我明白。”點頭應道，“便請姑娘盡快施為，將蠱蟲引入我體內吧。”

緋羽怨姬看著他輕浮的笑容，總覺得是不是自己解釋的還不夠清楚？或者，是不是他上次太過痛苦無法承受以至於都忘了那經歷有多可怕？

點點頭，“好吧，既然先生願意，怨姬這便入內準備。”

“不行。”一旁，需要被救治的人卻是反對。

朱聞蒼日看都不看他，卻去問赭杉軍，“赭大人您告訴我，這裡有人問他意見了么？”

赭杉軍看了蒼一眼，然後說，“沒有。”

“那他有資格發表意見么？”

“沒有。”

“那能不能麻煩您跟他解釋一下，為什麼他沒資格發表意見呢？”

赭杉軍嚴肅的問，“你能自己跟他說么？我這兩天已經說夠了，不想再同他多講了。”

“好吧。”朱聞蒼日一臉無奈的表情，很是勉為其難的樣子，“某位天子，開金口跟人做交易的時候，多麼爽快，也沒征求其他人意見啊。想來對他而言，旁人建言這種事，是一點都不重要的。那我們做臣子的，自然要謹遵陛下榜樣，以陛下為學習的方向，將不需要別人意見的行為堅持到底，發揚光大。”

赭杉軍差點繃不住笑出來，同樣意思的話他來講就是語重心長，放到朱聞蒼日的嘴裡，就完全是在諷刺調侃了。

蒼稍稍抬了抬眼皮，淡淡的說，“放肆。”

放肆的人只是無所謂的聳聳肩，“嫌我放肆拖出去砍了呀，砍了您就清淨了。”

“後宮之中，豈容外臣大放厥詞。”

赭杉軍都忍不住斜眼去看蒼，這種只會在藺無雙那裡聽到的話是怎麼回事？陛下您今天這是拿錯了哪出劇本呀？

閉目養神的藺無雙此刻突然遭到了騷擾，“藺大人您講，今天您是站在我這邊還是他那邊。”

藺無雙眼睛都沒睜，語氣乾脆，“你。”

“陛下您看，藺大人和他的明玥都站在我這邊。而赭大人么……我想不用問也知道答案，紫霞之濤今日定為我保駕護航，您就認了吧。”

像是回應他的話，赭杉軍笑撫紫霞之濤不語。

蒼輕輕歎氣，“何苦。”

“同命蠱都敢吞，你又何苦？”

襲滅天來這時走進來，正巧看見蒼歎氣妥協，於是笑了笑，“哦，終於談妥了？”

藺無雙睜開了眼睛，“前頭如何？可需要我出去？”

襲滅天來看著他手裡已經提起的明玥，暗道這是有多想出去趁亂砸新晉中宮的臉。於是連忙揮手阻止，“不用了，有紫太傅點撥，就算是金貴妃也能戰力驚人，九章伏藏占不到嘴上便宜，也動不了手。”

“那蕭中劍呢？”赭杉軍覺得比起九章伏藏這才是眼下最大的麻煩，方才他把朱聞蒼日從宴會上帶出來的時候，那人身上的劍意都快具象化了。若是不慎讓他尋來，知道了他們的計劃，鐵定要糟。

“有瑯山公和武宣王在，他翻不了天，何況我走的時候還特地把宵王子牽去託付給他了。我想……縱蕭王爺如何了得，也是暫時脫不開身，足夠我們進行。”

卻穩住了兩個大變數，忽略了倆小變數，襲滅天來話音方落，宮門口已經傳來如珠似玉的少女嗓音，不過一轉眼就已闖了進來。

“皇兄，皇兄還有哥哥們……你們真是太過分了，竟然都從宴會上跑了，知道雪飄一個人被丟下有多慘么？太傅也不知道幹什麼去跟九章對上了，也不管他……雪飄都快被群臣敬酒灌傻啦，還好本公主及時拯救把他拖出來了。”

她嘰嘰喳喳的跑到眾人眼前，手裡拖著路都快走不穩的白雪飄。

朱聞蒼日本來在同蒼大眼瞪小眼，聽見少女悅耳活潑語調，於是帶著一臉興味轉過身去。

然後他就看見本來笑的可愛極了的小公主，笑容瞬間僵硬在了臉上。而已經醉的有些茫了的未來皇朝繼承人，突然陪伴他一路的皇姐嘮叨戛然而止，也讓他下意識的抬起頭來。與赤云染不同，白雪飄倒是沒有僵住，他只是先困惑了幾秒，然後咧開嘴笑了起來，笑容天真的像個無憂無慮的總角小兒。

朱聞蒼日就看著他這樣笑的天真的朝自己跌跌撞撞的跑過來，沒錯，是用跑的。然後張開雙臂，一把將自己抱住，還撒嬌的似得在他肩膀上蹭了好幾下。

所以，現在是怎樣？

朱聞蒼日伸手，想將身上小動物一樣蹭來蹭去的醉酒少年推開，卻感覺頸子被微涼的液體浸潤了。少年哭的無聲無息，只有微微顫抖的肩膀洩露出了心跡。

於是本要推開的手，就輕輕撫上了顫抖的脊背。

“那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哭鼻子，這樣可不是男子漢哦。”

懷裡的少年卻不理他的調侃，仍舊掉著眼淚，更是依戀的在他肩上蹭了幾下，撒嬌的意味十分明顯。

這時僵在一旁的赤云染已經恢復，也跑到了他們身邊，她看看小弟哭的可憐，一雙眼已經紅成了小白兔。於是鼓起勇氣，為了轉移白雪飄的傷心，對著朱聞蒼日一聲大喊。

“皇嫂，我好想你好想你哦！”

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朱聞蒼日抬起手，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

赤云染捂住額頭，露出委屈的表情，“又打我額頭，你每次都這樣打我額頭，我的額頭都被你打扁了，我會嫁不出去都是你的錯啦。不就開個玩笑么，從小到大都欺負我，我一喊皇嫂就彈我額頭……就會偏心小雪飄，他喊你母后你怎麼從來都不打他？重男輕女！”

朱聞蒼日看了眼自己的手，為自己方才的舉動也是驚訝，他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自然的出手了。看著赤云染嘟著嘴埋怨自己，也不曉得要怎麼回答。他們……好似并不知道自己失憶的事，現在懷裡這個還哭的這樣可憐，若是講出來……說不定得直接哭暈過去。

“咳。”襲滅天來看出他的窘迫，出言解圍，“雪飄也就在不記事的年紀才胡亂喊的，哪兒跟你一樣，成天瞎喊，不是招打么？”

“反正我嫁不出去你們就高興了。”

“明明是你自己不肯嫁。”

“襲滅哥你欺負我！”赤云染連忙去拉朱聞蒼日的衣袖，“朱武哥，你最疼我了，你替我做主，快罰他俸祿！”

這……他現在到底該怎麼反應才好？

然而就在此刻，入內殿準備的緋羽怨姬走了出來，她並不知眼前是什麼情況，只道，“陛下，朱聞公子，我已準備妥當，請兩位隨我入內。”

朱聞蒼日於是抽回自己被赤云染拖住的衣袖，然後把肩上飲的醉茫茫又哭的累了幾乎睡著的白雪飄交給迎上來的赭杉軍。

赤云染看著他的舉動，意識到什麼，她看看緋羽怨姬，再看看面前的朱聞蒼日，“怨姬姐姐喊你什麼？”

“朱聞公子啊。”

玄宗的長公主睜大了眼睛，“你是朱聞蒼日？”

“我正是。”

“你……那北地王……他……你跟他……”

看了眼被赭杉軍扶著的白雪飄，少年迷迷糊糊的半夢半醒，完全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於是點頭道，“如公主所想。”

赤云染驚恐的看著他，然後去看她皇兄，發現蒼的表情一點沒變化，然後她想明白了外面流傳了這一個多月的流言是怎麼回事。

“你你你你你……你怎麼這樣，你這樣我哥怎麼辦？就算你打小疼我也不行！給我扎辮子剝葡萄也不行！偷偷瞞著赭哥哥塞額外的肉丸子給我也不行！幫我打掩護躲我哥檢查功課都不行！反正欺負我哥就是不行！”

朱聞蒼日看向蒼，暗示他解決一下眼前這種情況。

那頭赤云染火氣上來，已經開始根據自己的幻想加重譴責力度了，“我哥到底有什麼不好你這樣對他，太過分了，你說你是不是貪圖蕭中劍年輕貌美？太不負責任了！再說我哥也好看啊，我哥特別好看，我哥最好看了！一點兒都不比那北疆小王爺差！”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朱聞蒼日第一次覺得有人難纏到他都頭疼，搖搖頭道，“小公主啊小公主，你年紀倒不大怎麼一張嘴這樣厲害？女孩子家可不能滿嘴胡扯，說這些不雅的話。”

“哼，不滿意啊？不滿意抽自己去，我再怎麼嘴厲害脾氣大也都怨你！反正我是你養大的，你怪自己去。”說完氣鼓鼓的又不甘心的繼續補充，“總之，欺負我哥就是你不對，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不對！”

他大概不是不能理解赤云染的義憤填膺，還覺得為自己兄長出氣的小姑娘實在可愛極了，但是……小姑娘的皇兄看上去略顯得意的有些討厭。

“陛下，請您開開尊口？”

“云染，這裡面有很多原因，回頭皇兄跟你解釋。”

“什麼原因他都不能這樣欺負你！”

赤云染自及笄後，自也是慢慢變得溫柔嫻靜又乖巧，只是若叫她遇見誰欺負了她的皇兄和皇弟，那長公主定要叫人見識見識她那身讓朱皇硬生生養出來的暴脾氣。只是沒料到，今天應在了養出這脾氣的人自己身上。

玄宗唯一的公主不開心的時候，只有一個人能勸動她。

蒼看向立在墻邊重新閉目養神的人，“無雙。”

藺無雙睜開眼，便沉聲喚了一句，“云染。”

赤云染皺了皺鼻子，斂了脾氣裊裊婷婷的走到他身邊站著，“無雙哥哥。”

“聽話，回頭得空同你解釋。”

“嗯。”

看著瞬間從小辣椒變成小白兔的玄宗長公主，朱聞蒼日挑了挑眉，壓低聲音問蒼，“她真是我養大的？”

“是。”

“看這樣子，我還以為是藺無雙養大的呢。這樣太不公平了，對我就那樣……”

“你是養大她，但她又不想嫁給你。”

朱聞蒼日反口便道，“難道她想嫁給藺無雙？”

“她從小就想，至少前幾年她還這樣說。”

朱聞蒼日嘴角抽了兩下，“她小時候，我有沒有就此糾正過她？”

“沒有。”蒼露出略顯戲謔的笑容，“相反，你還時常鼓勵她，要勇於爭取愛情，千萬不能放棄。說只要持之以恆真心相待，總有一天能把她的無雙哥哥從我的魔掌下解救出來，鳳凰于飛百年好合。”

朱聞蒼日嘴巴張的能塞進一個雞蛋，“我以前講話也太不負責任了，這不是坑她么……”

“大概你太想把無雙送出後宮了。”

“我是想把明玥送出後宮吧？”

“哈。”

不滿他看笑話似得表情，朱聞蒼日扯住他，“走吧，怨姬姑娘在等著呢。”

————————————————————

“現在放棄還來得及。”

朱聞蒼日理都不理對面的蒼，只是去跟站在桌旁兩人中間的怨姬講話，“可以開始了。”

“開始之前，我需要再次提醒陛下，當蠱蟲進入朱聞公子身體之後，凝晶花之力需要多久化消蠱蟲仍未確定。快興許幾個時辰，慢甚至會拖上數月。而這段期間，陛下需保證身懷母蠱之人絕不能身亡。不然，未化消完子蠱的朱聞公子也將喪命。”

“我明白。”蒼默默的將已經放在桌上的手又收了回去。

朱聞蒼日瞪他一眼，“你躲什麼？”

“我希望你再考慮一下。”

“還是那句，你答應九章伏藏的時候怎麼不會多考慮一下？”

“我自然有考慮，但當時蕭中劍的性命迫在眉睫，我只能這樣做。”

朱聞蒼日學著他的話道，“如今九章伏藏的威脅也是迫在眉睫，我可不想再被他喊去挨宮杖了，所以我也只能這樣做。”

說完扭頭去喊怨姬，“請開始吧。”

緋羽怨姬將小巧纖薄的銀刀在火上烘烤，她珠玉似得聲音溫柔的說，“陛下，請原諒怨姬無禮了。”

蒼點頭，將左手攤開向上，鋒利的刀刃劃過他的手掌，留下觸目驚心的傷口。

怨姬左手一揚，金色的神蠶花粉浸透在染血的傷口，功力輕催，花粉沿著蜿蜒流淌的血液在桌面上鋪開一條金紅色的血河。

“朱聞公子。”

聞聲，朱聞蒼日也攤開左手，讓怨姬在他手心里也滑下一道深深的傷口。

在怨姬柔和掌力的引導下，兩人的鮮血交匯融合，變成同一條血河，金色的花粉隨著血流，慢慢淌向朱聞蒼日的傷口里。

媒介已齊，怨姬眼神倏然一變，柔和的掌力化作了略顯熾熱的掌風，神蠶花粉與血腥氣融合在一起，被灼出一股奇異的氣味，帶著腥味的甜香，十分難以形容。便是此時，蒼掌上傷口周圍的皮膚拱動了幾下，而後細長的傷口被撐開，血肉翻開出更大的弧度，自他的傷口中鑽出一隻成人拇指大小的長形甲蟲。那甲蟲渾身赤白，只頭部中央有一枚紅色血點，此刻順著兩人交匯的血流之河，追逐著金色花粉被灼出的甜膩氣味，扭動著爬向朱聞蒼日。

看著這種東西從蒼手裡爬出來，準備往自己身體里鉆，確實……瘆的慌。

朱聞蒼日皺起眉頭，看著越來越近的甲蟲，然後在那尖尖的頭顱拱進自己手心里的傷口時，下意識的別開了頭。

掌中一陣鑽心的刺痛，他咬住下唇，只聽一旁怨姬清喝一聲，他便感到手心一片火燙。

忍痛轉回頭，只見怨姬將燃燒的神蠶花瓣貼在自己猙獰的傷口上，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手心里的傷口就愈合了起來，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粉色。

朱聞蒼日收回手，看著完好如初的手心，只覺得神奇。

然後他抬眼去看對面的蒼，只見天子正默默的替自己上藥包扎。

“怨姬姑娘，不給陛下也……看看么？”

“神蠶花的餘量不多了，我只剩下這些，只夠給你合起傷口了。何況，你這裡是必須為之，不能讓好容易引進去的子蠱逃了吧。”她說完，轉頭看向蒼，“陛下，我的事已畢，那麼，我們先前說好的那件事？”

“你去尋赭杉軍，他自會領你去千秋殿。”

朱聞蒼日剛好奇想問她去千秋殿做什麼，卻是一陣自骨髓中透出的剮骨之痛猛然襲來，身體一晃，便已是坐不住了。

開始了，他知道這種感覺，三年前服用凝晶花后曾經經歷過的感覺。只是，這次發生的更快也更猛烈。

在他連人帶椅子要摔在地上之前，被蒼伸手截了住，摟進懷中。

偎在懷里的人不住顫抖，確是硬生生咬著壓根不肯發出一點聲響，蒼也顧不上怨姬還未告退，打橫將人抱起轉身安置到床榻上。

放下朱聞蒼日的時候，終於聽見他發出聲音，卻低低的好似一片囈語。

蒼低頭去聽，聽清之後卻是猛然一驚。

“雪……雪飄央我……不願……搬……他，他生辰便……他……應他罷。待他束髮后……再，好不……蒼。”

拂開他額前沾滿汗水的頭髮，蒼定定望進他神色痛苦的眼。

“你是蒼日，還是朱武？”

被問的人卻無法答他，只是痛苦的踡縮起來。

“冷，冷……”

立刻將朱聞蒼日重新抱緊，耳邊只聽得他前後毫無關係的碎散囈語，“朝露吟……我不知你……女孩我怎知如何……識國多次進犯……蒼……淥水之音……桃花若開……”

蒼因他劇烈的痛苦而難受不已，卻又被他那些洩露著過往片段痕跡的囈語攪的心如擂鼓。

是不是可以期待，又能不能期望。

他的朱武，要回來了。

十七

自宴會的主角白雪飄離席後，這飲宴已經散的差不多了。蕭中劍坐在席上，手邊的酒盞盛的滿溢，卻是已經喝不下一口。並非是醉了，只是，實在已無心去喝。朱聞蒼日離開了很久，而補劍缺和莫長鋏的態度顯得拖延明顯。

拍案站了起來，“夠了，宴會也結束了，朱聞為何還未回來？”

宵喝的臉紅彤彤的，聽見他這樣說，也跟著學話似得重複，“嗯，朱聞為何還未回來。”

“咳，北地王你醉了。”補劍缺這樣說，然後給武癡拋了個眼神。

“徒兒，你先回府休息吧，回頭我親自送他回去。”

蕭中劍盯著他們，綠色的眼睛清澈明淨，哪有一點喝醉的樣子，直把兩位長輩看的都心虛起來。

“狼叔，他到底去了哪裡？”

雖然有月漩渦的關係，他平時仍舊只是喊補劍缺瑯山公，此刻卻是喊了狼叔，駭的本就心虛的補劍缺差點咬了舌頭。

“他在天……不，他在紫霞殿嘛，估計是後宮里玩的高興罷了，待會兒我跟武宣王一起去找，你先安心回去。”

蕭中劍臉色沉了下來，“你們若不講，我今日不惜犯禁，闖入後宮一殿一殿翻查，也要把他找出來！”

一群人中，最了解他的是月漩渦，此刻他看出蕭中劍所言非虛，是真的下了決心。於是月漩渦低著頭，冷冷的吐出三個字。

“天波宮。”

天波浩渺，天子寢臺。

蕭中劍渾身暴起冷冽劍意，下一刻，人已不在眼前。

“啊喂……”補劍缺扔掉手上杯盞，“武癡，你幹嘛不攔住他？”

“以他這架勢，不打的他爬不起來，怎麼攔得住？”

聽見他這樣說，也不知道後頭到底是什麼情況的補劍缺連連搖頭，自求多福，真是自求多福。

至於在替誰禱告，補劍缺也分不清楚，天曉得三個小鬼里哪個更需要哦。

—————————————————

蕭中劍一身森然劍意直闖天子寢宮，九方墀和黃商子守在宮門外。

“你們可要攔我？”

九方墀退開幾步，打開宮門，“陛下說，北地王若要進入天波宮，無需阻攔。”

蕭中劍不知道這是賣的什麼關子，不過他敢請君入甕，莫非自己還能怕了不成？負手身後，蕭中劍背脊挺直穩步昂首，跨入天波宮內。

九方墀關起宮門，聽見黃商子略顯擔心的詢問，“陛下讓幾位大人都各自回去了，蕭中劍一身劍意尋來，不會有事吧？”

“我想陛下自有打算，我們照辦就是。”

“也只有如此。”

沉水香暖，深宮錦帳垂。弦音錯落，淙淙似水吟。

一身劍氣發在意先，在蕭中劍有所意識之前，他步步行進間，已將面前垂掛的重重錦帳盡數削落，委頓于地。

明艷綠眸中所映之景，幾乎讓他立刻抬掌弒君。

玄天子半倚半靠在龍床外側，左手若即若離的撥弄著擺在床邊案上的古樸絲桐。他懷中伏著一人，血紅長髮盡數散開，鋪了兩人一身，從蕭中劍的角度看不到那張臉。而蒼的右手，正扣在懷中人腰間。

眼神一沉，蕭中劍雖不知發生何事，卻也不想看這刺目之景，他幾步跨上前，伸手就要將伏在蒼身上的人奪回。

琴音頓時歇下，蒼抬手將蕭中劍伸至眼前的胳膊擋下。

“不可再逼我。”蕭中劍冷聲道，控制不住的劍意劃破懸于床外的紫紗雲帳。

蒼未及開口，懷中原本安靜之人突然發出低吟，睜開了疲憊而痛苦的一雙眼，身體因刺骨的冰冷和疼痛而發抖。

“朱聞……”蕭中劍未收回手，連忙去喊他。

被喊的人卻是半夢半醒的模樣，仿佛聽不見蕭中劍的聲音，他的手指因痛苦而曲起，緊緊攥在天子的胸口，“蒼……”

蒼將環在他腰間的手挪了挪，在他背上輕輕順了幾下，“我在，我在。”

“太傅的人選……可有了？”

“你看紫荊衣如何？”

“紫荊衣么？”眉頭仿佛因為思索皺的更緊，“雪飄已經七歲，作為男孩兒太過內向懦弱……交給紫荊衣磨練，也好，也是好的。”

“我原擔心你捨不得他在紫荊衣那裡受苦。”

“我是捨不得，只是為了他好，捨不得，也要捨得。”

“不錯，這樣對他最好。”

對話停了一會兒，再開始時卻又聽上去是完全沒有關聯的話題，“近日南地之澇已是使你多憂，後宮之事便不要再多費心了，金鎏影的事我自會打算。”

“哦？”

“他只是抱怨不夠金線制夏日新衣，我將我那裡的勻給他就是，反正我近日也懶，不想被製衣局擺弄，我便不要了。”

“你不用總是讓著他。”

“不是忍讓，只是嫌麻煩。他太平一些，大家都太平一些，天下太平。”

“多謝。”

“傻話。”說完，仿佛十分疲勞的合上眼睛，過了一會兒才勉強睜開一條縫，“蒼。”

“嗯？”

“今次新釀的……，為何喝上去有些不同？”

“辦差事的人出了些差錯，今春的桃花露水未保存好，只得用了去年冬日的梅上雪霜。”

“雖是不同，味道也并不差。”

蒼抬手拭去他額上密密冷汗，“你若喜愛，此法也便留下，來年也制上幾壇。”

“倒顯得我貪心了。”

“哪有呢？”

攥在襟口的手鬆了又緊，緊過又鬆，顯示出手的主人極大的痛苦，其後的話語幾乎像是痛苦的呻吟自唇間勉強飄出，“識……玄貘太過惹人厭煩……既然他要見……我便如他所願，讓他好好見一……之威。”

“不要去。”

聽見這三個字，痛苦的人睜開半瞇的眼睛，本就陷在夢醒之間的眼越發困惑不解。

蒼搖搖頭，知道自己因為不同曾經的回話引起他的迷惑，於是連忙改口，“是，那便恭祝朱皇旗開得勝，早去早回。”

“啊……”金紅的眼睛猛的大睜，仿佛無法呼吸一般抓緊了心口。

蒼連忙將他緊緊擁住，“朱武！”

齒間困難的落出破碎字句，“為……為何不聞……怒滄之音。”

蒼轉過頭，看向那幾乎凝固成塑像一般的人，蕭中劍的手還在原來的位置，掌上勁力并未撤去，蒼也只好繼續架著他。

“北地王，撤力。？”

“什麼？”蕭中劍綠色的眼中有一絲迷茫。

蒼平靜的看著他，“撤力，讓我撫琴。”

蕭中劍茫茫然的依言撤了手，應時，泠泠七弦，乍寒還暖。

碧綠的眼眸里映著赤紅色的影，看著他急促的呼吸漸漸在琴音里舒緩，睜至欲裂的眼疲累的合上，帶著細弱而凌亂的囈語漸漸陷入沉睡。蕭中劍的心情十分糾結複雜，他終於第一次問自己這個問題，是不是要去接受，他從來都不僅僅只是自己的朱聞蒼日。

不，不……蕭中劍退後幾步。

朱聞蒼日就只是朱聞蒼日，朱聞蒼日永遠也只會是自己的朱聞蒼日。

他不認識什麼銀鍠朱武，那個名字對蕭中劍而言，什麼都不是。

“為何會如此？”蕭中劍的聲音冷如碎冰。

蒼低頭看了看懷中的人，確定他已重新陷入沉睡，“你應該見過他這樣痛苦的樣子。”

他確實見過，當年讓朱聞蒼日服下凝晶花之後，他便是如此，整整三日三夜痛入骨髓，如刀剮心，苦不能眠。

“那為何他又變成這樣？”

“因為他在用身體里的凝晶花之力化消同命蠱。”

“他什麼時候中了同命蠱？”

“是我中了同命蠱。”

蕭中劍瞪大眼睛，涅槃已經離鞘三吋，“你將自己中的蠱渡給了他？”

“是。”

“該死……”

“我是為了救你中蠱。”蒼淡漠的看著他抽出一小截的劍鋒，“你該明白他的性格。”

“哼。”涅槃歸鞘，蕭中劍語氣仍是冰冷，“那他的記憶……”

“也許是當年化消蠱咒時的痛楚導致他忘了一切，再次經歷比當時更甚的痛苦，又讓他在這折磨里尋回了過往的零星殘片。至於他是否會真的恢復記憶，只有等完全化消了同命蠱之後才知道。也許，他仍舊不記得，也許，他會找回曾經的自己。”

這番話，是緋羽怨姬所解釋，蒼將其原原本本的複述給蕭中劍，只見年輕人本就無表情的面孔更是沉重了幾分。

“你害怕么？”天子平靜的問。

“我怕什麼？”

“怕他記起一切，就再不屬於你。”

蕭中劍張了張口，卻沉默下去，他找不出答案。

“怕也沒有什麼。”蒼的語氣總是太過平靜，“不過卻也沒什麼可怕，就如同那天我見到他與你站在一起，在棲鳳閣里，他不認得我。我覺得悲傷，卻又覺得沒什麼可怕。”

蕭中劍終究看不懂這個人，所以他只是冷冷看著他，聽他要說什麼。

“即使他不記得，我仍可嘗試爭取，若不得，便也是命運待我如此。情愛這件事，本沒有任何可怕之處。”

蕭中劍搖搖頭，“我做不到。”

年輕的王爺在心中默念，做不到，因為絕不能失去。

蕭中劍決不能失去朱聞蒼日，決不能。

——————————————————

看著嬌小的倩影，他愣在那裡，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為何……會見到她？為何會在這裡見到她？

緋羽怨姬不理他的呆愣，步如踏雲逐霞走到他身邊，一雙美目溫婉的看了看他被草草包扎的手和腿。

“骨頭沒有接好，要落下毛病的。”悅耳之音朗朗動人，緋羽怨姬抬起手撫在他手臂，“忍一忍。”

掌中運化柔力將接歪的骨頭矯正，男人額頭滲出一層薄汗，喉頭發出低沉痛吟。

“傷成如此，卻不准任何人來給我看，只讓我自己勉強接續……你覺得可笑么？罰俸三年，禁足一年……這跟打入冷宮也沒什麼區別。”男人諷刺的笑起來，“怨姬，你覺得我現在的樣子可笑麼？”

“你若覺得自己可笑，便是可笑的吧，斷風塵。”

斷風塵看著緋羽怨姬芙蓉花一般細嫩婉麗的面容，想著昔日這張臉珠淚滿腮的模樣。她曾為自己相思守候，為曾為自己傷懷痛苦。那時她倚在他懷中，月華樹下相偎的剪影美的如詩如畫，仿佛那一瞬就是亙古永恆。

“你究竟為何來見我？”

“不知道，大約是想在婚前再看你一眼，我便真的可以放下了。”緋羽怨姬露出輕鬆的笑容，“放下你，放下過往糾纏，從今後幸福平淡，安寧滿足。”

“你要成親了？”

“是。”

“和誰？”斷風塵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問，但卻又控制不住自己去問。

緋羽怨姬已經將他的腿骨也矯正，重新替他包扎妥當，“你見過他的。”

“那個孟……孟什麼？”斷風塵實在想不起，那個平凡的男人的模樣，和他的名字。

“白雲，孟白雲。”

“他配不上你。”

“那誰又配得上我？”

斷風塵覺得一口苦澀梗在喉中，這是他自己放棄的，是他自己辜負的，是他欺騙和背叛的。只為了那個人，自己什麼都可以犧牲。因為只有那個人，才是自己真正能去獻出一切的存在。

即使自己也許根本不配愛他，即使自己愛的再是卑微，卻仍然無法控制自己的心。

為他沉淪，為他神迷。

只要那雙異色的眼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瞬，就能讓他感激的心都要裂開，血都要沸騰。

緋羽怨姬笑他的無言，“白雲兄很好。斷郎，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

“嗯。”

“你知道么，配與配不上，實在是愛情中最可笑的一個詞。”

“哦？”

“當你考慮配或者配不上時，在這段感情里，你已經輸的徹底，輸的一無所有。”

斷風塵看著面前溫柔的臉，心幾乎被這柔軟的話一舉掏空。

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

所以對那個人，對棄天帝，他一開始就輸了。

輸的那樣徹底，輸的那樣一無所有。

十八

“哦？今天終於上朝了？”九章伏藏撫過獨佔春細長的葉片，唇邊漾著淺淺笑紋，“七日了，本以為連藺無雙都懶得去催，他是不會去了呢。他總是太過理智，縱使想放縱一些也堅持不了多久。他的理性，總會令他放棄他的感性。”

“只是，自那日宴後，朱聞蒼日好似並未離開後宮。”祖祭司斟酌了一下，並未直言朱聞蒼日目前所在。她不講九章伏藏自也是知道，又何必講出來，落了他的面子。

潔白的花蕾碾碎在指尖，染上冷淡的又若即若離的香氣，如同他心中的那個人一樣。

“陛下既然喜歡，我又豈無容人之量。”九章伏藏仿佛在自言自語，“只是可惜了小王爺去天波宮尋上一回，竟是鎩羽而歸，一份救命之恩，果然重逾千斤。”

“您不去天波宮走一趟么？”

去了又有什麼意思？雖然難得出格的天子確實趣味，只是現在去不過惹自己心煩罷了，倒是另一個人那裡……

“喊哭麻衣來，我們走一趟。”

祖祭司本以為他是要去天波宮盡中宮本分，規勸天子德行體統為重，速速將北地王妃送出宮去。卻不料，九章伏藏的目的地是六極殿。隨著九章伏藏踏進六極殿，並沒有人前來迎接，遠遠傳來裡頭亂糟糟的爭執聲。祖祭司跟九章在這宮裡這麼幾年，自然也曉得這六極殿的主人最是會折騰，想來是宮人都為了不知又發生何事去勸阻照看他了。

還未走到主殿，就聽見一道昂揚之音語帶諷刺。

“哼，別說這件事有多難，就算讓你做到了……真輪得到你？輪得到藺無雙、赭杉軍或者襲滅天來都有可能，但是絕對不會是你。金鎏影，你什麼時候才能醒一醒？”

祖祭司心裡打了個突，這聲音她不陌生，說起來……這人該算她的孫女婿。只不過她的孫女早早與長生殿斷了關係，這些年也沒見過幾回。再說又只是個妾室，自己雖然知道這人，也遇見過，只是卻從沒有好好的說上過話。

“我是喊你來幫我，不是要你訓我。”

“我不訓你能醒？不切實際的事兒能不能別想？我剛回來不久，府裡還有許多事要忙，你要是沒別的事兒，我就走了。”

“紫荊衣！”金鎏影的語調十分嚴厲。

被喊的人卻更顯挑釁不耐，“又怎麼了？金貴妃。”

“你再幫我想想，總有可……”

紫荊衣粗暴的打斷他，“省省吧，沒希望的事兒別多想，浪費時間。”

“兩位好興致。”

溫柔的軟語突然插入，讓紫荊衣和金鎏影都是心頭生寒，這人，莫名其妙跑這兒來幹嘛？

紫荊衣與金鎏影暫時放下互相之間的爭執，都朝他施了半禮。

“見過中宮。”

“免禮。”

九章伏藏徑自從他們身邊走過，在六極殿的主位上施施然坐下。

“兩位請坐。”

金鎏影用眼神詢問紫荊衣，他摸不清這九章伏藏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紫荊衣也是不解，只用眼神暗示金鎏影稍安勿躁。兩人各據一邊坐下，皆是半帶恭敬半帶謹慎的等候著蒞臨中宮的訓示問話。

“我本來不想來的。”九章伏藏露出一點為難神色，“但若是不來，又恐怕這個中宮之位受之有愧。”

“金鎏影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金貴妃，我上次已經提醒過你，這後宮里以前沒甚規矩並不是對的。”

紫荊衣瞇起眼睛，他大約已經知道九章伏藏想說什麼，但他也不講破，只是靜靜坐著等候金鎏影自己傻愣愣的往九章伏藏槍口上撞。他此刻要是開口維護解惑，只怕越加被其借題發揮，不如讓金鎏影去引出他的話，也好跟著見招拆招。

“我實在不懂您的意思。”

“唉……”九章搖了搖頭，“為何非要我說的如此明白呢？你要知道，于後宮召見外臣，大大不妥。”

金鎏影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說紫荊衣？”

“這裡還有其他外臣么？”

“你開什麼玩笑？紫荊衣與我情同手足，自小一同長大……又是白雪飄的太傅，算……算什麼外臣。”

九章伏藏視線在他面上飄了一下，而後問紫荊衣，“太傅覺得自己可是外臣？”

“中宮您這話問的奇了，紫荊衣又不是後宮之人，自然是外臣。”

“那金貴妃的話……”

“他向來轉不過來，您又何必同他計較？我今日進宮只是替皇太弟傳幾則國策給陛下。之後順便路過六極殿，一時忘了規矩，下次定當遵從，還請大人見諒。”

“不敢，太傅自是有分寸的，金貴妃自然也是的。”九章笑的眉眼彎彎，“你們都是明白人，自然……哈，我多話了。”

紫荊衣見他如此刻意，不願多問，只是剛想去提醒金鎏影別往裡鉆，卻是晚了一步。

“有話便講，貴為中宮還有什麼要遮遮掩掩的。”

嘖，蠢的要給人當槍使，實在麻煩。

“貴妃應也注意到了，陛下之前七日都未曾上朝，亦不見群臣，更是不思理政，成日只關在天波宮內足不出戶。”

金鎏影狐疑的看著他，“襲滅天來同我講了，蒼忽染寒症，病如山倒。我看藺無雙也無微詞，應是確實。”

“哈哈，不過是他們清楚這次勸不動，撒手不管了。”

“哦？那以中宮所知又是如何？”

紫荊衣已經懶得看金鎏影了，光聽他語氣正經的刻薄起來，就曉得他的脾氣已經被九章伏藏挑了上來。

“那日為白雪飄接風洗塵宴上，赭杉軍將北疆那位王妃請入後宮，至今……未曾出宮。貴妃猜想，他這幾日是否真的一直都在紫霞殿內？”

“你說什麼？”

金鎏影仿佛一時忘了面前之人的身份，他猛然站起，質問的口氣仿佛在對待昔日的九章昭儀。

九章伏藏此刻也也不介意他的放肆，倒是能助長他的氣焰才更好，“我說，朱聞蒼日這幾日一直都在天波宮中。”

“赭杉軍他們竟由他如此胡來？”

“陛下若真起意，我們做後宮的又能如何？只怕……後宮又要添人了。”

“添誰也不能添他，身為外臣家眷，這是……放肆，簡直荒唐至極，不要臉，太不要臉。”

九章柔情似水的看著他，仿佛真誠的相勸，“鎏影，算了吧，陛下既然心意已定，誰也爭不得的。”

“你們不爭，我卻眼裡揉不得沙子。”

“貴妃啊……”

金鎏影氣勢洶洶的跑入內殿，不一會兒就取了雲龍斬在手。

“你這是……”九章假惺惺的站起來，一臉緊張，伸手便去扯他胳膊，試圖阻止。

卻只見金鎏影氣昏了頭，一把推開他，“留不得他！”

待到金鎏影跑出宮門外去，紫荊衣才放下茶盞，涼涼的問上座那笑的滿面春風的人，“中宮這可滿意了？”

“紫太傅為何不阻止他呢？”

“翻不出天的。”紫荊衣笑了笑，“讓他長長記性也好，總是看不透，我們做友人的也受累。”

九章笑笑道，“我也不求他翻出天，只是……總是覺得熱鬧些好。”

哼，紫荊衣冷笑一聲，熱鬧？怕是越亂越好吧？不過蒼既然敢把人放在天波宮七日，就肯定已有對策，只是金鎏影……

搖搖頭，紫荊衣暗笑自己何必替他擔心，誰叫他那麼多年看不透，活該的。

——————————————————

金鎏影昂然闖入天波宮，奇異的是，從宮門外一路到中殿，竟是不見有任何阻攔。直到他提著雲龍斬從中殿衝出，才在外廊的叢叢紫藤花樹下遠遠看見一抹模糊紅影。

花樹如紫色飛瀑纏繞傾瀉，金鎏影腳下一頓人猛然如飛箭而出，手上雲龍斬已經起式，直取迴廊盡頭那道身影。

“妖孽，惑亂宮闈，還不給我受死！”

下一刻，金器交鳴。

金鎏影只覺虎口一痛，幾乎握不住手上雲龍斬。他刀式被卸，虎口扯開血跡斑駁，而壓在雲龍斬上的是一柄沉重長斧。

惡露天斧……

金鎏影猛的抬起頭，看見華顏無道露出的下半張臉冷冽非常。

“不過小小女官，給我讓開。”

華顏無道手腕一翻，將他向後推開兩步。

“主君面前豈容放肆！”

“胡說什麼？”金鎏影氣結，“讓朱聞蒼日這個不知廉恥的外臣之屬同我領罪。”

“呵呵。”五色妖姬嬌笑著倚在欄杆上看他，“金貴妃，您難道不知北地王妃幾日前已經被北地王送回北疆藩地去了？”

“什麼？”金鎏影看向不遠處背對他而立的人，雖然確實不是朱聞蒼日的打扮而是……那個人的，但之前也見識過他們故意把朱聞蒼日做那人裝扮，“朱聞蒼日若回北疆了，那他是誰？”

站在那人身邊以涼扇為他扇風的麝姬回過頭來，妖嬈一笑，“自是我等的朱皇，這玄宗的中宮殿啊。”

“休得胡言！”

卻聽得輕輕一聲歎息，“方才回來……便是一刻也不讓人得閒。金鎏影，你是今夏製衣又不夠金線，特來天波宮尋蒼討么？怎麼這樣多年過去，還是這點兒出息呢？”

戲謔而做作的調子，背對自己的人終於轉過身，金鎏影猛然一愣。

不止裝扮……

眼神，笑容，姿態……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

銀鍠朱武。

“你……”

“如何？”

“怎麼會？”

“貴妃豈不知，驃騎將軍昨日從異度邊境班師回朝了。”

金鎏影緊皺眉頭，“自然知曉，紫荊衣已同我講過，墨塵音昨日星夜而歸，很是突然。”

“墨將軍是回來為蒼送一份大禮。”也不待問，他伸手輕輕按上已然完全僵硬的金鎏影肩頭，“我，中了伏嬰師暗算，被親信帶回異度，睡了三年多才甦醒的我。”

金鎏影眼睛都幾乎轉不動了，“之前為何毫無音信？”

“我二弟知道伏嬰師咒殺之術厲害，我當時未醒，自是不願再有差池，所以……除了少數異度近臣，再無他人知曉。”銀鍠朱武的笑容里帶著一絲惡質的調弄，“怎麼？金貴妃還有要責問本宮的么？若沒有，我想歇下了……隨墨將軍星夜趕回，實在疲累不堪。又叫貴妃你剛才這樣提著雲龍斬喊打喊殺的，可嚇的本宮頭暈目眩，幾乎要再度昏過去了。”

金鎏影剛想回他鬼扯，卻聽見身後溫柔的嗓音響起。

“當是為了吾，可千萬撐住，莫要再昏了。”金鎏影轉過身，看見蒼的手伸了過來。

這隻手，自然不是讓自己捉住的，金鎏影咬了咬嘴唇，心中苦澀的想。

身後那個人越過站在中間的自己，將手放在那隻手裡，相當故意的喊了一聲他極少用的稱謂，“陛下……”

熟悉的，做作的，嬌氣婉轉的口吻，令人厭惡。

“頑皮。”蒼輕笑一聲，這是金鎏影已經太久沒有聽到過的，他發自真心的笑聲。

握住放在手心里的那隻手，蒼將人溫柔的扯到身邊，用極為認真的眼神仔仔細細的看著那張臉，仿佛在確認著什麼。

在那樣的眼神里，原本不怎麼正經的人也收斂了戲虐的表情，確定的看進蒼的眼中。

兩兩相望之間，任何言語，已是無力。

金鎏影就只能定定的看著他們，看著蒼伸手輕輕的勾起朱武的下顎，看著朱武因為蒼的動作微微而笑，伸手貼上蒼的心口。

如瀑花樹遮去相偎之影，遮去淺嘗即止的吻，遮去綿綿絲絲牽纏的眼神。

風過，拂開花枝。貼合的身影已分開，他仍舊牽著他的手。

自己顯得，如此多餘。金鎏影死死握住手上的雲龍斬，虎口的疼痛讓他定住心神。

“你若累了，去歇一會兒，再回朝露殿。”

“遵旨。”

“又胡鬧。”

金鎏影沒察覺自己在發抖，他連開口的聲音都是抖的，“他回來，九章呢，九章伏藏怎麼辦？”

銀鍠朱武露出一臉不解，好像不懂金鎏影在說什麼，金鎏影覺得心裡有些痛快，沒錯，他剛回來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於是他勾起冷笑，“陛下，九章伏藏的中宮是當朝冊封，有明典群臣為證，他的事應該如何處置才好？在體統規制上，當年只有一張聖旨昭告天下的朱皇，有些不妙啊。”

金鎏影這語氣真是……朱武見他這樣，不由疑惑的問，“蒼？可是有什麼麻……”

緊了緊交握的手，仿佛是安撫，“并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我明白了。”

金鎏影看著他僅僅因為蒼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就從猶疑變得安心，不過只是一句話，一句明明應該更像是敷衍的話。

他卻安心了。

金鎏影突然懂了，原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錯的離譜。

錯的離譜。

若能早些看透，也許自己也能得他喜愛。

只是，晚了。

已經晚了。

早已，爭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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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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