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23 【皇穌】千歲浥江山

復制鏈接 | 瀏覽器收藏

齊璟妦

級別: 俠客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20447
精華: 0
發帖: 11
威望: 1 點
銀兩: 226 兩
蓮花: 100 朵
本命: 皇穌
王道: 皇穌
牆頭: 皇穌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20-11-23
最後登錄: 2022-05-03

鮮花(17)

樓主發表於: 2020-11-23 18:31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1.23 【皇穌】千歲浥江山

千歲浥江山（上）

【江山】

　　那一天，你戴著珍珠王冠，從我永遠到不了的天涯彼端走過來。
　　「你在種甚麼？」你俯身看著我剛植下的嫩芽，好奇地問。
　　「諼草。」
　　「焉得諼草，言樹之背。願言思伯。使我心痗。」你吟誦著詩經，不經意地瞄了一眼旁邊我母親的墳塚。
　　「是。」
　　諼草，又稱萱草，自古就是母親的象徵。

　　「我來幫你。」你輕輕捧起一瓢水，柔柔地滴在我種下的每一株諼草嫩芽上。
　　「像這樣，別滴太多水分，否則要壞了嫩芽。」
　　忙完一圃諼草，你靛藍色的華服沾滿泥濘。
　　「為什麼？」
　　你歪著頭想了一下，我卻知道你明白我的疑惑。
　　「或許是因為……我也沒有了母親。」
　　我默然不語。
　　「諼草又名忘憂，也或許是因為……」你的手朝我的臉伸過來，臉龐和煦，雙眸晶燦，而我沒有拒絕。
　　「想替你把憂愁化開。」你輕撫了我的雙眉，把我的心化開。
　　從此，我們兩人的感情與命運糾纏到底，直到盡頭。

　　「我母親雖是寶軀未姓，貴族之女，但由於早逝，我在宮中也沒甚麼說話的伴。」
　　他很健談，聲音很好聽。多數時候，我喜歡這樣靜靜地靠在樹下，吹著風，賞著月，聽他說話。
　　「父王不喜歡我，大王兄難以親近，我只跟流君一塊兒玩。」為著他不若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爽朗的的孤獨，我的心一緊。
　　「你是我見過最不愛說話的人，可也是最認真聽我說話的人。」
　　「殿下說話，有人敢不認真聽嗎？」
　　「面子上奉承罷了，比不得你，那麼真心聽著我的悲喜。」
　　我抬頭看他，掉入你深淵般的眼神。

　　「你到過中原嗎？」
　　「沒有。」
　　「莫負韶華，大好青春就該四處遊歷。咱們把九界都走一遍。」
　　「哪裡都有不平，哪裡都有不義，看得太多，徒惹傷懷。」
　　「這世上除了不平不義，也有許多的好。」
　　「有甚麼好？你說你父王屠戮功臣，血流漂杵；你說流君眼神變了，不復純真，擔心他迷失於權位。皇室鬥爭，九界皆然，在海境傷心不夠，還要去別處添堵？」
　　「可是有了你，我覺得去哪裡都是好的；有了你，我的雙眼從此只見煙雨山色，不見烽煙血跡。」
　　我沒有回應，只是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輕閉上雙眼。
    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睡得這麼安然。

　　我把諼草編成一束花冠，戴在他頭上。
　　色澤與他的珍珠王冠很不搭，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看見我笑，樂得像個孩子。
　　「哪有你這樣戴的？」他把珍珠王冠解下來，對著溪水將花冠戴上。
　　「瞧瞧，帥吧。」
　　我踮起腳尖，試圖替他把花冠戴正。
　　鼻尖傳來諼草的天然花香，以及他身上安穩的氣息。
　　「穌浥……」
　　「嗯？」奇怪。我在他頭上把花冠轉來轉去，大約是我編得不好，怎麼換方向怎麼不對稱。
　　「我想親你。」語氣是他一貫的尊重與探詢。
　　我手一頓，然後繼續調整花冠方向。
　　他真的是我肚裡蛔蟲，立刻歡喜地緊緊摟住我，輕輕在我臉上啄一口。
　　他這一動，我手一鬆，花冠掉落在地。
　　他沒有理睬花冠，反而得寸進尺，吻住我的唇。
　　我沉溺在他給的無邊溫柔裡，兩個失去母親的孤兒，在諼草堆裡翻滾，在彼此的身體裡合而為一，深情呼喚對方的名。
　　皇淵。
　　我那麼那麼地不想喚你的名，以為這樣能控制你我的距離。
　　可是，來不及了。
　　我的心，已經被你攻陷。

　　「流君……變得好陌生。」
　　清明時節。
　　皇淵說這是中原的習俗，人人在這天為祖先上柱香，以表追思。
　　我不太懂這個節日的用意，要上香幾時都行，為什麼非要訂個時間來舉行？
　　但皇淵說中原人怎麼想不重要，以後這個日子，他要和我一起為咱們兩人的母親上香。
　　皇淵替我除著母親墳塋旁的雜草，再為諼草澆上水。
　　「他沒有變，只是你沒了解過他而已。」
　　「無論是大哥或二哥當王，我們都是王弟，他何苦攪這渾水。」
　　「有了尊貴的地位，自然要想辦法再擁有實權，以保地位不失。你的母族是寶軀未姓，作為鯤帝與寶軀結合的皇子，金尊玉貴，誰也撼動不了你。可是流君沒有你的優勢，他能不為自己將來打算嗎？」
　　「流君不是這樣的人……」
　　「怎樣的人？他只是必須求生存罷了。」
　　「我會保護他。」
　　「你保護不了那麼多人。」
　　皇淵頹然放下鏟子。
　　我把香插在母親墳前，腦中閃現那再孰悉不過的畫面。
　　王族公子掠淫村內婦女，母親為了保護妹妹與鄰居小姑娘，被侍衛連砍數刀身亡。
　　最終，兩個女孩也沒倖免，在蹂躪中失去性命。
　　父親呢，與多數身為波臣的男人一樣，到鯤帝、寶軀二族中為奴為僕，然後再也沒回來。
　　貴族豪門殘害了波臣，就隨手往偏僻的海藻叢中丟棄，任魚蝦吞食。
　　生命的消失，可以這麼無聲無息，毫無尊嚴。
　　反正家破人亡、毀天滅地的，只是賤民。
　　那聲聲泣血的呼喊，傳不進貴族耳裡，也撼動不了整個太虛海境。
　　堅定的臂膀從後面環住我，皇淵的小指輕輕撫挲我的眼角。
　　「別哭。」
　　我垂眸眨了眨眼，淚水滴在皇淵指尖。
　　「只恨我沒有早點認識你，把你納入懷裡，保護你和你的家人。」
　　我轉身看向皇淵，卻見他將指尖靠近雙唇，嚥下我的那滴眼淚。
　　我捉住他的手，卻已來不及。
　　「做甚麼……」原來害羞是這種滋味。
　　「澀澀的。」
　　「以後不許這樣。」
　　「我以後也不讓你這樣。」皇淵吻了吻我的雙眼，「有我在，你一生一世都不用再傷心哭泣。」
　　那是我最後一次掉淚。
　　後來，這一生一世，他果然用他的性命，把我捧在掌中呵護。
　　可是我卻負了他。
　　但我不能掉淚。
　　哭了，只會讓他更離不開我。

　　又是清明。
　　皇淵捧著流君的骨灰，葬在他母親的旁邊。
　　動亂數年的三王兵變，終究被欲星移彌平。
　　海境一統，北冥封宇穩住了江山王權---用無數政敵的血、無數在前線作戰的波臣的血，鑄造了他的王座。
　　而那個口口聲聲兼愛、非攻的墨家傳人欲星移，還是選擇了彈壓三王擁戴者、處死數十名大將，並驅逐寶軀幾名實力威脅北冥封宇的部族領袖。
　　海境的一切都沒有變。
　　無論如何改朝換代，階級的不平等，波臣的苦難，仍然殘酷地運轉。
　　皇淵徒手一吋一吋掘著土，沒有使用內力，指尖微微滲出血。
　　我深深握住皇淵，阻止他自殘。
　　「流君不願見到你如此。」
　　「他勸我置身事外，我就不該聽他的……」
　　「你加入戰局，也於事無補。」
　　「北冥封宇……沒想到他如此狠辣，至親手足也下得了手！」
　　「往後，這些話再別出口。」
　　皇淵咬住牙，似乎在強行吞下恨意。
    半晌，他把我拉入懷裡，緊緊地、安靜地抱著我。
　　「一個北冥封宇，或一個欲星移，也許你還能應付。這兩人合體，那就萬分危險。我只希望你平安。」
　　我在皇淵懷裡，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那我退出朝堂，辭去宗室貴族名位，從此和你浪跡九界，再不理俗世。」
　　「北冥封宇才賜你『鰲千歲』封號，你就要脫離宗室，對於剛經歷叛變的他來說，會怎麼想？」
　　「甚麼『鰲千歲』，只不過賞我塊肉骨頭，嘉獎我沒有參與起兵，是他聽話的狗罷了。」皇淵恨意難解，言詞犀利。
　　「既知他用心，就更不可在這風口浪尖上輕率決定任何事。」
　　「穌浥，我是真的厭倦了這朝堂。」
　　「那你就自請搬離王城。」
　　「搬離王城？可是祖制規定，鱗王三世親內都要居於王城。」
　　「那是因為這些皇親帶職。」
　　「嗯。」
　　「你上奏言明自己不思政務，想搬至王城外的郊野另建王府，從此安樂逍遙。」
　　「我明白了，你要我以此避禍。」
　　「是。你接受他的封號，又手中無權。一個閒散王爺，北冥封宇和欲星移便不會再防備你。」
　　「其實我也不懼他們，欲星移不以武力見長，北冥封宇恐怕也非我『九煉烽火』之敵。」
　　「你根基再好，也架不住他們的暗招。」
　　皇淵默然半晌，深深嘆口氣。
　　「穌浥，你真是我的軍師，我的賢內助。」
　　我想針對這句話抗議點甚麼，但此刻皇淵心情低落，我選擇不開口。
　　「那我何時可以與你共遊九界？」
　　與他共遊九界。
　　多麼美好的遠景，好得我不敢去想。
　　皇淵把我打橫抱起，兩人坐到他母親旁邊，讓我頭枕著他的膝蓋。
　　「三年好了，三年為限，北冥封宇那時總該對我放心了。」
　　我閉上雙眼，聽著皇淵在我耳邊呢喃。
　　「海境是不下雨的，可是穌浥你知道嗎？在中原，雨是很平凡、很常見的。雨滴滴落在花葉上，從瓣膜中再滾落到地面，那水珠美極了。」
　　「是很美，海境見不到的美。」
　　「人們撐著傘，在煙霧蒼茫中行走，湖面一片氤氳，雲嵐從遠處山間飄過來，細雨打在傘上，叮叮咚咚，像一首動聽的歌。」
　　「說起中原的雨，你都能寫詩了。」
　　「我看過一次之後，終生難忘。」
　　「皇淵。」
　　「怎麼了？」
　　「你的母親，宸妃娘娘，如果當初能選擇自己的命運，她還會嫁給先王嗎？」
　　「也許，不會吧……」
　　「可是身為寶軀未姓的女子，生來就有為母族進行政治聯姻的使命。宸妃娘娘一生寂寞，抑鬱深宮，若非有你，人生更無盼頭。」
　　「母親被迫離開心愛之人，嫁給性格陰晴不定的父王。小時候我不了解母親心中的苦，只不斷追問母親為何從來不笑。長大後，了解了，卻再也無法安慰母親了。」
　　「皇淵，尊貴如寶軀未姓的宸妃娘娘，也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
　　「穌浥……」
　　「你的母親、我的母親，以及廣大海境的波臣，生來就被許多無法抵抗的殘酷所綑綁、束縛。」
　　「穌浥，誠如你說流君必不願見我傷懷，你我母親在天之靈有知，也會歡喜我們能相知相遇、相愛相守。」
　　「皇淵，這些悲劇沒有遠去。」
　　我坐了起來，看著皇淵。「你要與我同遊他界江山，可是海境江山，日日在滴血。」
　　「這不是你我能改變的。」
　　「江山如畫，畫底的枯骨、賤民的悲歌，又有誰來聆聽？」
　　「穌浥，我的江山只有你。」皇淵深情地看著我。「榮華富貴我都不要，狼煙烽火我也不懼，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我悲哀地發現皇淵並不懂我所思所想。
　　「只要有你，我北冥皇淵一生足矣。」
　　我的心一點一滴往下沉。
　　「等局勢穩定，我們就去江南玩。我要在那裏蓋一座行宮，依著一切你最喜歡的樣子來安排。只要你一開窗，就看得到雨；只要你一回頭，就看得到我。」
　　「皇淵。」此生，也許我永遠無法報答你的深情。
　　「穌浥，你覺得如何？」皇淵露出了自流君死後的第一個微笑，直勾勾看著我，盼著我點頭。
　　「我希望，終有一天，能毫無牽掛地跟著你遊歷九界。」
　　皇淵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三年，我們就等三年！」
　　「帶我去看江南的雨，陪著我撐傘漫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皇淵說出這八個字的聲音，在我耳邊迴盪半生。

　　「甚麼是鰭鱗會？這跟我們要去江南有甚麼關係？」皇淵站在我故居門前，不解地看著我。
　　「中原有麒麟祥瑞，為兆民帶來福祉。海境的鰭鱗會，為所有被階級不平等所操控的人申冤。」
　　「這三年來我邀你來玄玉府小住，你都說事務繁忙，我去你家找你你也避而不見。搞半天你忙這東西？」
　　「我不喜歡你用這種輕蔑的語氣說話。」
　　「穌浥，我們都不是神，無法救助這麼多人。」
　　「你不是也想保護所有你想保護的人。」
　　「是。但母親與流君都已故去，我只剩你，我只想保護你一人。」
　　「皇淵，我想保護的人，是海境子民，是那些被階級制度遺棄的苦難底層百姓。」
　　「你只有兩隻手……把八紘族原形算進去，你最多就八隻手，如何救渡千千萬萬海境苦難人？就是史艷文也做不到。」
　　「做不到就不做嗎？」
　　「我們可以路見不平，行俠仗義，救助一個是一個。」
　　「太慢，太不切實際。」
　　「是你不切實際，你要搭上自己一輩子去做一個根本無法做到的事。」
　　「你就當我癡人說夢吧，你做的你玄玉府千歲，我做我的鰭鱗會宗酋，咱們都別互相折磨了。」
　　我轉身離開，不敢去看皇淵的眼神。
　　但皇淵阻攔了我的去路。
　　「我已經寫好奏摺，跟北冥封宇說要離開海境了。穌浥，我們要去江南看雨，要去九界遊歷，要在江煙………」
　　「不去了，我們到此為止。」
　　「穌浥你說甚麼？」
　　「我已經厭倦了與殺母仇人為伍。」
　　「殺母…仇人？」
　　「鯤帝一族殘害波臣，更是殺我母親的兇手，你手上，也沾了我母親的血。」
　　「穌浥，看著我的眼睛再說話。」
　　我心一橫，抬頭望向皇淵，這個深愛我的男人。
　　「你的珍珠王冠，你的鯤帝王袍，都是踩在波臣的屍骨上縫就的。玄玉府裡的一磚一瓦，都有我親族、我鄰人、我同胞的冤屈。」
　　我每說一句，皇淵的眼神就痛苦一分。
　　他把整顆心毫不保留地獻給我，讓我有機會這樣傷害他。
　　「珍珠王冠是你抹不掉的出身，也是我痛苦的根源。我們自始就不該在一起，現在該醒了。」
　　「我可以不戴的，穌浥，我可以甚麼都不要的。」
　　「我為你編的諼草花冠，你怎麼戴怎麼彆扭，記得嗎？」
　　「穌浥………」
　　「我的頭冠，你戴不住；我的世界，你待不住。」
　　「沒有甚麼你的世界我的世界，我們只要離開海境，再也沒有甚麼珍珠王冠和諼草花冠之分。就只有你跟我，穌浥。」皇淵的聲音已帶哭音。「沒有別的，只有你跟我，我們安安靜靜地過，我要牽著你的手，一直到老、到死。穌浥，你答應過我的………」
　　皇淵，你雖愛我至深，卻從未了解我到底需要甚麼。
　　「我說的是『希望有一天』。然而我現在，已將生命託給鰭鱗會。」
    我再度轉身離去，卻跌進皇淵的懷抱。
　　「放開我。」
　　「不放。」皇淵將我抱得更緊。「為什麼要變？我們本來不是好好的？」
　　「沒有變，是你從未看清我的涼薄。我需要你陪伴時便對你好，不需要你時就能將你拋棄。」
　　我想推開皇淵，然而沒半點武功的我，豈能撼動海境第一高手半分。
　　「如果你不需要玄玉府的鰲千歲，那就讓我變成鰭鱗會的北冥皇淵。你不去江南，我們就不去；你到哪兒，我就陪你到哪兒。」
　　「你姓北冥，如何能在鰭鱗會。」
　　「你總說不能以出身論定價值，難道就因為我姓北冥，我就不能與你並肩嗎？」
　　「是。因為北冥一姓，是海境的壓迫者，海境不能靖平的根源。」
　　「穌浥，我沒有………」
　　「你沒有殘害過無辜，但這是鯤帝一族的共業。放開我。」
　　「不放。」
　　「你再不放開我，我一生一世都不跟你說話，你知道我說到做到。」
　　皇淵痛苦地看著我的冷冽，摟在我腰際的雙手，一指一指，慢慢鬆開。
　　我推開他，頭一抬，看見他眼底含淚，強忍著沒流下。
　　我心底銳利地刺痛著，迅速轉身，邁步離去。
　　「別再來找我，在這殘破的江山癒合之前。」
　　我把母親的墳塋丟在故居，再也沒回來過。
　　這裡有太多與皇淵的記憶，回到這裡，會使我軟弱。
　　我也把皇淵丟在身後。
　　我愛他，撕心裂肺地愛。
　　也許他永遠不會知道，但沒關係。
　　這樣於他更好。
　　恨一個負心人總是比較容易。
　　皇淵，我的風雨前路，你不能共行。
　　我只願你平安。
　　未來，這挑起海境戰亂的罪孽，我一人擔。